“八抬八绰”及相关词语考辨

梁 逍，周志锋

（1.浙江大学 古籍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12；2.宁波大学 科学技术学院，浙江 宁波 315300）

明清文献里，“八抬八绰”常用来形容坐轿出行规格高、派头大。这个词语有多种说法和写法，如“八抬八扱”“八抬八插”“八抬八擦”“八抬八簇”“八抬八撮”等。

写作“八抬八绰”的，如：

（1）那当驾官即备大轿一乘，黄伞一柄，锦衣卫点起校尉，将行者八抬八绰，大四声喝路，径至金光寺。（《西游记》第六十二回）

（2）朱家人也不打他，推的推，扯的扯，到像八抬八绰一般，脚不点地，竟拿上船。（《醒世恒言》第三十四卷）

（3）宝玉向司道等拱手道：“再会！”全副执事，八抬八绰进节署去了。（《红楼圆梦》第二十二回）

（4）金顶鱼轩起得高，八抬八绰去滔滔。黄罗宝盖团团举，绿带云飘荡荡旗。（《再生缘全传》卷十四）（《续修四库全书》据清道光二年即1822 年宝宁堂刻本影印本，下同。该书卷十九：“八抬八卓金襄轿，号衣号帽笃翘。”“卓”当是“绰”之讹）

（5）这架铺陈多沉重，八抬八绰尚招遥。御林三十来护卫，策马盘旋前后瞧。（同上卷十九）（此言抬铺陈，即抬被褥卧具等，是引申用法）

（6）如若王大哥当真得了宋朝天下……你为御弟，我做王兄，公卿不做，公侯定封，当朝宰相，行同坐同，八抬八绰，真好威风。（《金台全传》第五十四回）

（7）我此时心里急于要想看那仙姑娘是个何等人物，也值得如此八抬八绰的供奉他？（《冷眼观》第二十五回）

（8）一到断过七，形容鬼撺掇着……把棺材生好牛头扛，八抬八绰的扛出门去。（《何典》第三回）（此言抬棺材，是灵活用法）①

写作“八抬八扱”的，如：

（9）扱，楚洽切，义与插通……又引也，举也，俗以手舁物他徙曰扱，有八抬八扱之谚。（《通俗编》卷三十六）

写作“八抬八插”的，如：

（10）今俗以高官坐轿者，谓之八抬八插。（《南通方言疏证》卷三）

写作“八抬八擦”的，如：

（11）八抬八擦真显贵，绿纱隐隐坐夫人。（《再生缘全传》卷十）（中州书画社1982 年版《再生缘》作“八抬八掉”，“掉”当是“绰”之讹）

写作“八抬八簇”的，如：

（12）黄太尉穿大红五彩双挂绣蟒，坐八抬八簇银顶暖轿。（《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五回）

（13）轿是八抬八簇肩舆明轿，轿上坐着朱太尉。（同上第七十回）

写作“八抬八撮”的，如：

（14）一月已到常州，飞英自泊船码头。琪生却坐着献轿八抬八撮，前呼后拥，来到宅中。（《五凤吟》第二十回）

（15）我北直军门卜为人是也，曾八抬八撮，前护后拥。（《聊斋俚曲集·磨难曲》第十七回）

规格稍低的则说“四抬四绰”等，如：

（16）钱青打扮整齐，另有青绢暖轿，四抬四绰，笙箫鼓乐，径望高家而来。（《醒世恒言》第七卷）

（17）晁老儿乍离了那富贵之场，往后面想了一想，说：“从此以后，再要出去坐了明轿，四抬四绰的轩昂……”想到此处，不胜寂寞。（《醒世姻缘传》第十八回）

（18）汪秀才船到泊里，把借来的纱帽红袍穿着在身，叫齐轿夫，四抬四插，抬上岸来。（《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七）（此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年版影印日本藏尚友堂刊本及该社1983 年版章培恒整理、王古鲁注释本。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年版王古鲁搜录编注本作“四抬四绰”，该版本亦系王氏抄自日本尚友堂本，“插”作“绰”，恐系王氏误抄）

“八抬八绰”及相关词语《汉语大词典》第一版不收②。《汉语大词典》第二版第三册（征求意见本）收了“八抬八绰”，解释说：

（绰chāo）用八人抬轿、八人扶轿。绰，用同“策”，用手从旁扶。《西游记》第六二回：“那当驾官即备大轿一乘，黄伞一柄，锦衣卫点起校尉，将行者八抬八绰，大四声喝路，径至金光寺。”《红楼圆梦》第二二回：“宝玉向司道等拱手道：‘再会！’全副执事，八抬八绰进节署去了。”亦形容如抬八人大轿般扛抬扶正。《醒世恒言·一文钱小隙造奇冤》：“朱家人也不打他，推的推，扯的扯，到像八抬八绰一般，脚不点地，竟拿上船。”《何典》第三回：“一到断过七，形容鬼撺掇着，就在阴山脚下寻块坏心地，做了鬼坟坛，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把棺材生好牛头扛，八抬八绰的扛出门去。”[1]566

《汉语大词典》第二版对“八抬八绰”的训释很准确，很到位（其中“扶正”可改为“扶持”），不足的是没有关注这个词语众多的异说异写。另外，目前学界对“八抬八绰”及相关词语的解释言人人殊，所以还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

分歧主要集中在对“绰”“扱”等字的理解上。

关于“绰”，有三种说法：

1.抬；扛；举。如《汉语方言大词典》（修订本）“绰”条义项四：“抬。吴语。江苏苏州。”引例（16）一例[2]5114。《明清吴语词典》“绰”条义项二：“抬；搬。参见‘八抬八绰’。”[3]93《吴语字和词的研究》“绰”条：“‘抬，搬’义所构成的复合形式有：【八抬八绰】……【四抬四绰】……。”[4]84《近代方俗词丛考》“八抬八绰”条：“‘绰’作为动词与‘抬’对言，也是‘扛’、‘抬’的意思。”[5]283《明清小说辞典》“绰”条义项三：“举起。”引例（1）一例[6]。

2.通“簇”，围扶；拥围。如《白话小说语言词典》“绰”条义项七：“簇；围扶。”引例（18）一例[7]125；又“八抬八绰”条：“即‘八抬八簇’。”引例（1）一例[7]16。《近代汉语词典》“绰”条义项九：“通‘簇’，围扶；拥围。”引例（16）（18）两例[8]191。

3.通“策”，扶。如例（18）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年版王古鲁注：“四抬四绰：这是指八个轿夫抬的轿子，四个人抬，四个人扶轿杠（叫做‘绰’），八个人轮流替换‘抬’、‘绰’。”[9]579《小说词语汇释》“绰”条义项四：“同‘策’。参看‘策’字条。”[10]《汉语大字典》（第二版）“绰”条义项九：“用同‘策（cè）’。扶着人或轿。”[11]3639《吴方言词典》“绰”条：“搀扶。”[12]以上三书均引例（18）“四抬四绰”例。

关于“扱”，有两种说法：

1.抬；扛；举。如《汉语大字典》“扱”条义项五：“举。《广韵·洽韵》：‘扱，举也。’清翟灏《通俗编·杂字》：‘俗以手舁物他徙曰扱，有八抬八扱之谚。’”[11]1936《明清吴语词典》“扱”条义项二：“（用手）抬，搬。参见‘绰②’。□扱：楚洽切。……俗以手舁物他徙曰扱，有‘八抬八扱’之谚。（通俗编36 卷）”[3]57

2.扶。如民国《鄞县通志·方言（二）》“扱”条：“扱读若却。甬称以手助人舁物曰扱。俗有‘八抬八扱’之语，谓八人舁物，八人从旁扶助之也。”[13]《绍兴方言》“扱”条义项一：“扶：八抬八～。”[14]《〈越谚〉点注》“八抬八扱”条注：“‘扱’：扶持。”[15]

关于“簇”，各家解释比较一致：

围随，如《金瓶梅词典》“八抬八簇”条：“八人抬轿，八人围随。”引例（12）（13）两例[16]；簇拥围随，如《近代方俗词丛考》：“‘八抬八簇’意思是八个人抬轿，八个人簇拥围随。‘簇’也是动词。”[5]283-284簇拥跟随，如《白话小说语言词典》“八抬八簇”条：“八人抬轿，八人簇拥跟随。”引例（12）一例[7]16；簇拥随护，如《〈金瓶梅词话〉〈醒世姻缘传〉〈聊斋俚曲集〉语言词典》“八抬八簇”条：“八人抬轿，八人簇拥随护。”引例（12）（13）两例[17]11。

关于“撮”，只见到一家训释：

撮拥；簇拥。《〈金瓶梅词话〉〈醒世姻缘传〉〈聊斋俚曲集〉语言词典》把“八抬八撮”作为“八抬八簇”的副条，看作异形词，并对“撮”字用括号加注：“撮，音cuō，撮拥、簇拥”，引例（15）一例[17]11-12。又“撮”条义项五：“借作‘簇’。聚集；围拢。例见〖八抬八撮〗〖撮拥〗②。”[17]137

此外，还有把“八抬八绰”的“绰”释为“宽绰”的[2]111，把“八抬八插”的“插”释为“插杠而抬”的[5]284，甚至简单地把“八抬八绰”释为“服务周到，伺候殷勤”[18]、把“八抬八插”释为“高官坐轿”的[2]111，都不够准确，此不赘述。

经过梳理发现，“八抬八绰”至少有三种解释，“八抬八扱”至少有两种解释，而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一种。另外，“八抬八绰”“八抬八扱”“八抬八插”“八抬八擦”“八抬八簇”“八抬八撮”这组词语相互之间是什么关系？是异形词，还是同义词？如果有的是异形词，有的是同义词，那么哪些是异形词，哪些是同义词？凡此种种，都值得深入探讨。

综合考察音义情况，笔者认为，这组词语其实可以一分为二：“八抬八绰”“八抬八扱”“八抬八插”“八抬八擦”是一类，属于异形词，“绰”等义为扶；“八抬八簇”“八抬八撮”是一类，属于异形词，“簇”等义为围拥。而“八抬八绰”及其异形词与“八抬八簇”及其异形词又是同义词关系。本文试述如下：

第一，“绰”“扱”“撮”等确实有抬、扛义，但“八抬八绰”如果释为“八抬八抬”，文义不通。

先看“绰”“扱”“撮”等有抬、扛义。“绰”，如明李贽《开卷一笑》卷一：“绰轿执鞭，曰：我小人自当承受；揩台抹箸，云：大叔每不劳动烦。”清《荡寇志》第七十五回：“希真招手道：‘衙内走不动，你们把轿子抬进来。’两个把轿子绰到厅上歇下。”清《九尾龟》第十五回：“汉良见小宝允了，大喜，连忙叫了抬轿的相帮，说知缘故。相帮们一齐好笑，却乐得弄他几个赏钱，就绰出轿子。”“扱”，除了上面已引的材料外，再如清翟灏《通俗编》卷三十八引《江湖切要》：“抬轿曰扱楼儿。”“扱楼儿”又作“抬楼儿”（义为奉承、戴高帽），明朱有炖《继母大贤》第二折：“那王义虽是有些本钱，被那姓费的姓苗的每日哄着他抬楼儿，吃了他的。”“撮”，如清《两交婚》第十一回：“甘福忙将甘梦的这乘轿子，撮到县门前，方叫梦娘下了，走将进去。”

上揭材料表明，“绰”“扱”“撮”等都有抬、扛义，而且抬、扛的对象有的就是轿子。这也是各家把“八抬八绰”（以“绰”赅“扱”等）的“绰”释为抬或扛的主要理由。但是，即便如此，在“八抬八绰”中，“绰”还是不能释作抬或扛。如果把“绰”释作抬或扛，“八抬八绰”就是“八抬八抬”（以“抬”赅“扛”等），有几个问题不好解释。首先是语义与结构问题。“八抬八绰”是十六人抬，还是八人抬？《西游记辞典》“八抬八绰”条：“前八人后八人扛抬大轿。”[19]《宋元明清百部小说语词大辞典》“四抬四插”条：“指八人抬的轿子。”[20]此均持前一说。更多的是持后一说，如《明清吴语词典》“八抬八绰”条：“八个人抬或扛（轿子或棺材等）。”[3]14今谓后一说八人抬是。据史书记载，皇帝、皇太后、皇后可以坐十六人及以上抬的大轿，至于大臣，《明史·舆服志》云：“文武官例应乘轿者，以四人舁之”，“违例乘轿及擅用八人者，奏闻”[21]。《清史稿·舆服志》云：“汉官三品以上”“在京舆夫四人，出京八人”，“钦差官三品以上，舆夫八人”[22]。可见高级官员最多也只能坐八抬大轿。文献材料也证明这一点。明《西游记》第六十二回：“那当驾官即备大轿一乘，黄伞一柄，锦衣卫点起校尉，将行者八抬八绰，大四声喝路，径至金光寺。”下文：“八戒道：‘你打着黄伞，抬着八人轿，却不是猴王之职分？’”（前说“八抬八绰”，后说“八人轿”）清《再生缘全传》卷十：“八抬八擦真显贵，绿纱隐隐坐夫人。”下文：“花轿巍巍八个抬。”（前说“八抬八擦”，后说“八个抬”）清《聊斋俚曲集·磨难曲》第十七回：“我北直军门卜为人是也，曾八抬八撮，前护后拥。”下文：“俺也曾坐八抬，俺也曾上金阶。”（前说“八抬八撮”，后说“八抬”）“八轿”“八人轿”“八人大轿”“八人显轿”“八抬”“八抬轿”“八抬大轿”等词语文献习见，所指相同。既然“八抬八绰”是八人抬，语义不是前后迭加，那么“八绰”是什么？或许有人会说，汉语中有“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瘸一拐”“一歪一扭”等说法，“心”和“意”、“生”和“世”、“瘸”和“拐”、“歪”和“扭”分别同义或近义，词语的后半截是为了凑足四字音节，加强文意，前后两个数字也不是迭加的。但我们认为，“八抬八绰”与“一心一意”“一瘸一拐”等属于不同的类型，不能作简单类比；而与“三熏三沐”“七纵七擒”等比较相似，前后两个动词意义各异，前后两个数词分别修饰各自的动词。“八抬八抬”仍指八抬的，我们没有找到同类的词例。其次是与“八抬八簇”等协调问题。“八抬八绰”与“八抬八簇”所表达的意思基本相同，“绰”“簇”亦当义近。如果“绰”训抬，“簇”训拥围，那么两者意思的差别就太大了。

第二，“绰”“扱”“插”“擦”方言读音相同，古可通用，而“绰”有扶义。

“绰”“扱”“插”“擦”古代都是入声字，《广韵》“绰”，昌约切；“扱”“插”，楚洽切；《字汇》“擦”，初戛切。这几个字方言读音相同或相近，常可通用。如“绰号”也作“插号”，元明《水浒传》第六回：“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明《禅真后史》第二十一回：“只因这刘爷慈祥好善，引动一个强盗，姓金，插号为焦面鬼。”“绰趣”也说“插趣”，明《古今小说》卷二：“又假意劝解小姐，抱持绰趣，尽他受用。”《元曲选·百花亭》第二折：“咱费了多少钱财，赔了多少工夫，占的这个表子，你只管来插趣，好没礼也。”《广雅·释诂二》：“扱，插也。”王念孙疏证：“插、扱古通用。”在《再生缘全传》同一部书中，“八抬八绰”也作“八抬八擦”，如例（4）（5）之与例（11）。

“绰”有扶义，“扶”“绰”常连用。如清《荡寇志》第七十七回：“慧娘叫那养娘扶绰，骑在狮子背上，坐稳了。”又第八十二回：“秀姑娘脚小走不来，我们一个在先，一个在后，扶绰你上去。”又第八十四回：“丽卿诈作病相，尉迟大娘扶绰着他，一步步挨到门楼下那条阔凳上坐了。”《明清吴语词典》“扶绰”条释为“扶，搀扶”[3]191；《吴语字和词的研究》“扶绰”条释为“扶，搀扶。绰，指用力抬起人体的一部分”[4]84。我们认为前者是。“扶绰”之“绰”义同扶，而非抬，尽管“扶持”往往含有“架起”的意思。“扶绰”最早写作“扶策”（“绰”“策”方言同音，“策”有扶义），如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十六：“舟忽倾侧，上堕于池中，宫嫔并内侍从官并跃入池，扶策登岸，移时方安。”元吴昌龄《张天师》楔子：“强扶策恹恹病里身，空凝望盈盈月下人。”元明《三国演义》第一百六回：“（司马懿）去冠散发，上床拥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请李胜入府。”明贾仲明《玉壶春》第一折：“醉醺醺红妆扶策下瑶阶，气昂昂朱衣迎接离金殿。”“绰”之扶义现代方言仍有保留，如《汉语方言大词典》“绰”条义项六：“搀扶。吴语。上海松江：～伊一把。”[2]5114《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绰”条：“扬州，上海。扶持：他行动不便，要人在旁边～住他走｜我脚底下一跐，不是他在旁边一把～住，我就掼跌下来了（扬州）｜伊走走走勿动，只好叫人～转去（上海）。”[23]后者字头“绰”底下加了一个小圆圈，表示它是记音字。从出现时间及音义关系看，《小说词语汇释》谓“绰”同“策”，《汉语大字典》谓“绰”用同“策”，似乎不无道理。

第三，“簇”“撮”音近，都有围拥义。

《广韵》“簇”，千木切；“撮”，仓括切。“簇”“撮”都是入声字，读音相近，义项亦多有重合的。如都有聚集、聚拢义，唐黄滔《江州夜宴献陈员外》诗：“多少欢娱簇眼前，浔阳江上夜开筵。”唐卢仝《自咏三首》之二：“万卷堆胸朽，三光撮眼明。”都有配药、抓药义，元明《水浒传》第二回：“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墨憨斋定本传奇·人兽关》第十五折：“这几样都是细药，我随身带得在此，簇去吃了便好。”尤其是都有簇拥、围拥义，宋元《清平山堂话本·杨温拦路虎传》：“忽然远远地望见一伙人，簇着一个十分长大汉子。”清《红楼梦》第二十四回：“正说着，只见一群人撮着凤姐出来了。”此外，“簇拥”又可写作“撮拥”，如明《金瓶梅词话》第四十三回：“只见众堂客簇拥着乔五太太进来。”明《西游记》第九十三回：“那长老被众宫娥等撮拥至楼前。”清《醒世姻缘传》第四十一回：“戴氏们撮拥着魏氏上了轿。”

事实上，“绰”“插”与“簇”“撮”等的音义关系比较复杂，由于音近，它们之间偶亦通用。如“俏绰”（风流、俊俏）也作“俏簇”，明《雍熙乐府》卷五引元彭寿之散套《八声甘州》：“平生放荡，俏绰声名，喧满平康。”《元曲选·货郎旦》第四折：“据一表仪容非俗，打扮的诸余里俏簇。”“插科打诨”也作“撮科打诨”，元高明《琵琶记》第一出：“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共妻贤。”清《隋唐演义》第九十五回：“那黄幡绰本是个极滑稽善戏谑的人，平日在御前惯会撮科打诨、取笑作耍的。”但因为“绰”等有扶义，“簇”“撮”有围拥义，这些意思在“八抬八X”中都讲得通，所以我们还是把“八抬八绰”“八抬八扱”“八抬八插”“八抬八擦”与“八抬八簇”“八抬八撮”分为两类。

第四，近代汉语里还有“四抬四扶”“八抬八捧”“八抬八拥”等说法，可作旁证。

（19）只见县主相公坐下朱青纱幔的凉轿，四抬四扶，打着青罗伞行来。（《平妖传》第十七回）（此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版。巴蜀书社1995 年版《明代小说辑刊》第二辑第三册《北宋三遂平妖传》作：“只见县主相公坐一乘青纱幔的凉轿，四抬四绰，打着青罗伞行来。”）

（20）（叔宝）自己不晓得力大，用左手在轿扛上一拖，轿子拖了一侧。四个抬轿的，四个扶轿的，都一闪支撑不住。（《隋史遗文》第六回）

（21）刘状元满头缀金花，身着绣金黄袍，红缎翅子帽，足登二寸厚官靴，坐八抬八捧显轿。（清刘禺生《世载堂杂忆·太平天国佚史》）

（22）黄太尉八抬八拥大轿，一簇而入。（《新刻金瓶梅奇书》第六十五回）（此据清嘉庆二十一年即1816 年刻本。明《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五回作：“黄太尉穿大红五彩双挂绣蟒，坐八抬八簇银顶暖轿。”）

例（19）“四抬四扶”与“四抬四绰”构成异文，例（20）明确说“四个抬轿的，四个扶轿的”，例（21）说成“八抬八捧”（捧有扶、簇拥两义），例（22）“八抬八拥”与“八抬八簇”构成异文。上面四个不同说法，正是把“绰”和“簇”换成了“扶”和“拥”！这也恰好印证了上述两分法的观点。

“八抬八绰”及其异形词读音相同或相近，“绰”有扶义，从王古鲁先生释为“扶轿杠”起，《小说词语汇释》《汉语大字典》《吴方言词典》《鄞县通志》《绍兴方言》《〈越谚〉点注》等均把“绰”“扱”释为“扶”“搀扶”“扶持”，也符合一般人的语感，这些都是本文立论的重要依据。“八抬八簇”及其异形词读音相近，“簇”“撮”都有围拥义，而古有“簇辇”一词（《汉语大词典》“簇辇”条：“皇帝出行时，拥随在车驾旁供役使的人。《金史·仪卫志上》：‘捧日队从领人员一十七人，簇辇茶酒班三十一人。’”），辇既然可以“簇”，轿自然亦可以“簇”（元明《水浒传》第三十二回：“众军汉拜谢了，簇拥着轿子便行……众人都笑，簇着轿子，回到寨中。”）。可见“簇”按字面意思完全讲得通。“扶持”与“围拥”两义非常接近（如“捧”“扶策”等词都兼有搀扶、簇拥两义），所以“八抬八绰”及其异形词与“八抬八簇”及其异形词总体意思几乎没有什么差异，可以看作同义词。实际上，“绰”“插”与“簇”“撮”等方言音近，“扶持”与“围拥”义近，人们在使用这组词语的时候往往是模糊的、随意的、混用的，把它们当作同义词来使用的。在“八抬八X”中，由于“抬”是常用动词，所以未见异文材料；“绰”不是常用动词，故文献中常用音义相同或相近的字来记录。

最后还要指出的是，我们说“八抬八绰”的“绰”是扶，“八抬八簇”的“簇”是围拥，这是就文字训诂角度而言的。实际情况未必一定要“扶”或者“簇拥”。《大清帝国城市印象——19 世纪英国铜版画》“北京·八抬大轿”一节英国使节是这样描述的：“第三天，马路越来越窄越陡，使臣们只能放弃英国马车，改用中国轿子上路。马戛尔尼和他的使臣们也尝到了清朝高级官员才能享受的‘八抬大轿’的滋味。‘大轿用浅黄色的布幔，配上玻璃的窗子。八个人抬着，另外八个人靠近地走着，准备替换。’”[24]虽然这是晚清的材料，但对我们理解“八抬八绰”等的含义也不无帮助。

注释：

①根据匿名审稿人提供的资料，“八抬八绰”在明清文献中还有以下写法：“八抬八掉”（“相公坐在八角轿，八抬八掉往前行”，清佚名《存仁宝卷》，清刻本）、“八抬八棹”（“八抬八棹银镶轿，七省查盘御史身”，佚名《莲船宝卷》，旧抄本）。“掉”“棹”均为“绰”之讹字。谨致谢忱！

② 本文初稿完成于2018 年8 月，其时《汉语大词典》第二版第三册（征求意见本）尚未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