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中诗韵译研究
——以《毛泽东诗词》为例
2021-12-23曾清
曾 清
(1.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2.湖南省毛泽东诗词外译研究基地,湖南 长沙 410205)
引言
音韵和节奏是语言表达情感的重要工具,在诗歌等文学作品中尤为如此。韵的最大功能用于把涣散的声音联络贯穿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曲调。它好比贯珠的串子,在中国诗里这串子尤不可少[1]。但是当诗词需要被翻译时,其中的韵律就成了译者最头疼的问题之一。著名翻译评论家闻一多先生曾比喻汉诗英译,“像这一类浑然天成的名句,它的好处太玄妙了,太精微了,是禁不起翻译的。你定要翻译它,只有把它毁了完事”[2]。由此可见诗词翻译之难。长期以来,对于诗词韵律的翻译,我国译界主要存在以下四种观点[3]:(1)尽量重现原始韵式,原诗隔行押韵,译诗也隔行押韵;原诗一韵到底,译诗也尽量一韵到底;(2)原诗押韵的,译诗也押韵,但所用韵式可以和原诗不同,即译诗可以有自己的韵式;(3)原诗押韵的,译诗可以不押韵,而是用句子内部的节奏感来表现原诗音乐美;(4)译成散文形式。总体而言,上述观点对于诗词韵译的要求从严格到宽松,从坚持到开放。对于诗词韵律的翻译,需要从必要性和可行性两个方面来厘清。首先是必要性的说明。诗歌翻译必须强调语言艺术。换言之,原作是精妙的语言艺术,译作也应该是精妙的语言艺术。在中国文学中,古典诗词曲在精妙的语言艺术方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个宝贵的遗产是不应该忽视的。因此,中国古典诗词的外译必须要努力保持原作在音、形、意等方面的文化特色。其次是可行性的分析。现当代很多中国的翻译家倾向于散体译诗,这实际上存在很大的误解。由于中西方语言本身的差异,给国人的审美带来误差,会误以为西方诗都是白话诗,即使是格律体的诗读起来也是白话诗[4]。但实际上西方传统诗歌至少有两千多年的时间是用比较严格的规律性语言写成的,而无韵自由诗是19 世纪末才产生的,因此英语里也有而且很长时间内都是韵体诗。合理的中西互译应该是韵体译为韵体,散体译成散体,韵译的可行性是存在的。
一、中英诗音韵对比
虽然中英古体诗都讲究格律,但是两者的韵律特点有较大差异,这主要是由汉英两种语系本身的特点所决定的,具体的差异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语音差异。汉字都是单音节的,而且以元音结尾,一个字一个音。中诗形式上看起来对称,读音上发出来也整齐。而英语单词是多音节的,每个单词包含的音节数不尽相同,单词的结尾有元音也有辅音,每个单词内部的读音还有轻重。因此,英诗想要做到中诗那样从形式到读音都工整是非常难的。
第二、语调差异。汉语是声调语言,每个读音基本都有平、上、去、入四个调,而同一个调的读音可以代表很多个字。汉语的声调具有辨义功能,声调所带来的韵律和节奏美感是汉语独特的美。而英语是语调语言,每个单词本身的读音是固定的,但是同一单词在不同的话中读出来的语调可以是不同的。
第三、韵式差异。中诗的押韵以尾韵(rhyme)为主,这是一种行际押韵,形式包括aabb 式、abab式等。英诗如果只用尾韵则会显得押韵过于稀疏,因此英诗除了和中诗类似的尾韵之外,还有行内韵(internal rhyme),包括头韵(alliteration)和元韵(assonance),即词首辅音重复和词中元音的重复。
二、《毛泽东诗词》的韵译分析
毛泽东诗词是格律诗,且《毛泽东诗词》译本众多,在世界范围内流传较广。张智中[5]考察了中外12 个《毛泽东诗词》译本,结果发现8 个国内外译本都不押韵,只有4 个国内译者坚持使用韵译。刘泽权、张丹丹[6]从词牌、诗行、韵律等三方面对比分析了毛泽东诗词原作及其三个译本的翻译,研究发现李(正栓)译亦步亦趋尽量使诗词音韵和谐,辜(正坤)译侧重用英诗固有的韵律替代原诗韵律,韵式较单一,而许(渊冲)译介于上两者之间,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英语读者的喜好,又基本呈现出汉诗字数固定、平仄铿锵有力的节奏特征。遗憾的是,以上研究多关注于不同译本之间的差异对比,未能以英诗作为参照来分析。
本文将选取许渊冲译本[7]、赵甄陶译本[8]和辜正坤译本[9],共同翻译的毛泽东诗词42 首,对其尾韵进行语料分析。同时,本研究还选取了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珀西·比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等著名英国诗人的经典诗歌70 首作为参照[10-12],以期从细节和数据上对中诗韵译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对我国古典文化的外译传播给出借鉴。
(一)尾韵翻译数据
英诗中常见的尾韵形式有两行转韵(AABB)、隔行交互押韵(ABAB)、隔行押韵(ABCB)和交错押韵(ABBA)等形式。本文将以此为标准来判断诗行是否押尾韵,并和选取的英诗进行对比。本文所考察的42 首毛诗译文和作为参照的70 首英诗的押韵统计见表1。从表中可见,所选的英诗总有1969 行,其中押尾韵的行数为1758 行,押韵比例为89.3%,而所考察的三个译本的尾韵比例从高到底分别是许译92.4%、辜译84.5%、赵译76.7%。从这一数据看,赵译的总体押韵比例距英诗有较大差距,辜译在努力做到押韵,但仍不及英诗的平均水平,只有许译的尾韵比例超过英诗,这正体现了许渊冲先生一直以来坚定倡导诗词韵译并身体力行实践之效果。
表1 毛诗原文和各译本尾韵对比
具体到押韵的尾音来看,可分为元音和辅音两大类来分析。表2 给出的是许译、赵译、辜译和英诗的元音尾韵对比,本文表中的比例未加说明都是指该尾韵占译本/原文总行数的比例,因此能够体现这一读音在译本/原文中的绝对比例。从表2 的数据可以看出三个译本的元音尾韵有如下特点:第一,总体而言,三个译本的元音尾韵比例从高到低为赵译31.22%、许译28.09%、辜译25.65%,都高于英诗的22.49%;第二,细分来看,三个译本和英诗的元音押韵都是以双元音为主,译本之间的总体元音比例差异主要是双元音之间的差异。三个译本以单元音结尾的比例都很接近,而且都略低于英诗的单元音。第三,具体来看,许译使用了14 个元音尾韵类型,赵译与许译共用的元音有9 个,另外还有2 个许译没有使用的元音,而辜译共使用了11 个元音尾韵,都包括在许译的类型中。在译文行数接近的前提下,从元音尾韵的丰富程度来看,许译最多,赵译次之,辜译最少。
表2 许译、赵译、辜译和英诗的元音尾韵(尾音)对比
表3 给出的是三个译本和英诗的辅音尾韵对比。从表3 的数据可以看出三个译本的辅音尾韵有如下特点:第一,总体而言,三个译本的辅音尾韵比例相差较大,从高到低为许译64.29%、辜译58.85%、赵译45.46%,只有许译高于英诗的62.93%,而赵译则与英诗相差较大;第二,细分来看,在三个译本和英诗重都是“单元音+辅音”的形式多于“双元音+辅音”的形式,可见辅音押韵都是以“单元音+辅音”为主。英诗中的“单元音+辅音”占比最高,达到42.41%,“单双”比超过2 比1,而许译的“双元音+辅音”占比最高,达到29.44%,许译的“单双比”最低,接近1 比1。第三,具体来看,许译明显偏爱“[aI]+辅音”这种形式,这一单一尾韵的出现比例高达14.61%,远高于其他尾韵形式,在所有的元音和辅音尾韵类型里排名都是最高的。从所使用的辅音类型看,各译本和英诗都很丰富,差别不大。
表3 许译、赵译、辜译和英诗的辅音尾韵(尾音)对比
(二)尾韵翻译实例
毛泽东诗词尾韵常常采用阳刚之韵,代表着诗人乐观大度、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下面以《采桑子·重阳》为例,具体分析三个译本的尾韵特点。表4 给出了毛诗原作和许译的尾韵对比。从表中可以看到,毛诗原文共有8 行,其中有6 行押尾韵,押韵形式均为为ABBB。前四行的二、三、四行押相同的尾韵ang,后四行的六、七、八行也押相同的尾韵uang。而许译对应的也是八行,也是二、三、四行押一个尾韵round,六、七、八行押另一个韵ime,押韵的模式和原诗相同,从尾韵对仗的角度看,可以说是对原诗尾韵音美的完美再现。表5 和表6 分别是赵译和辜译的译文。从数量上看,赵译和辜译的8 行都押尾韵,超过了原文的6 行;但从形式上看,赵译和辜译的8 行押韵形式均为AABBCCDD,与原诗的押韵形式不同。从表5 和表6 中可以看到,赵译的四组尾韵分别是not/got、around/ground、swing/spring 和show/below,而辜译的四组尾韵分别是old/mould、tell/smell、might/sight 和defy/sky。从此例可见,许译并没有单纯地追求押韵比例,而是首先保证押韵格式和原文的一致性,在这样的情况下,许译还能做到尾韵比例高于英诗和其他两个译本实属不易。此外,此例中选择全押尾韵的赵译和辜译所押的8 组尾韵竟无一相同,也体现了不同译者翻译风格的差异和用词选择的自由性。
表4 毛诗原作和许译的尾韵对比示例
表5 毛诗原作和赵译的尾韵对比示例
表6 毛诗原作和辜译的尾韵对比示例
结语
韵律是诗词的特色之一,中英两种语言发音的差异使得诗词翻译时保持音韵更加困难。通过使用语料库工具进行统计分析,并选取英诗语料作为参照,发现《毛泽东诗词》许译、赵译和辜译三个译本在尾韵的翻译上有如下特点:(1)许译毛诗的尾韵比例为92.4%,高于英诗的89.3%,而赵译距英诗有较大差距;(2)对双元音尾韵的偏爱,是中国译者的整体特色,三个译本的比例均高于英诗,其中许译的元音类型更加丰富;(3)许译的辅音尾韵比例为64.3%,高于英诗的62.9%,而赵译的比例距英诗有较大差距;(4)以《采桑子·重阳》为例来看,许译追求译文和原诗的尾韵形式保持一致,虽然押韵数量上小于赵译和辜译,但效果更好。整体而言,从押韵层面看,许译和英诗的尾韵特点具有很高的一致性,包括元音、辅音的总体特征和具体某一首诗内的使用,许译本成功地做到了“诗词韵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