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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研究述评

2021-12-23刘清云

关键词:恩格斯所有制资本主义

刘清云

(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给世界经济带来巨大震荡,引发了人们对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的回望,这不仅表现为欧洲国家再次掀起研究《资本论》的热潮,而且突出反映在西方左翼学者重释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观念,以及对未来社会发展道路的理论探索。就国内学界而言,世界形势的变化也给广大学者进一步深入研究马克思恩格斯的未来社会理论带来新的契机,他们在现有理论与实践的基础上重新考察了两位经典作家关于未来社会所有制、分配制、人的全面发展、社会发展阶段等诸多方面的科学构想,并联系实际分析得出了许多用以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理论成果,彰显了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理论价值与时代价值。

在近十余年的时间里,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发展迅速,诸多学者从不同视角关注并阐释了马克思恩格斯的未来社会理论。总体看来,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理性构想,为科学审视和辨析当下学界关注的人类未来发展道路问题提供了契合中国发展实践的合法性学理资源与价值评判视角。

一 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基本意涵与方法

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具有特指与泛指两种含义。从前者来说,它特指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一般构想。从后者来说,它泛指经典作家对资本主义社会之后发展道路的理论思考与探索,既包括一般资本主义国家从资本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理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理论,也包括经济发展落后国家探索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理论。无论是特指还是泛指,马克思恩格斯构想未来社会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种逻辑理路。

第一,坚持以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为理论基础,从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这种观点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包含对未来社会的展望,他们坚持从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可调和的内部矛盾与运动规律出发,敏锐地察觉到资本主义旧社会内部正在瓦解的经济运动形式,以及已经出现的新的生产组织和交换组织的因素,进而科学构想出关于未来社会的蓝图。丁东宇、季洪材指出,“马克思主义的根本任务就是在对现存世界进行全面深刻的批判之时,指明走向人自由发展、自我实现的社会变革和发展历史条件、动力源泉和现实道路等”[1]。陈锡喜认为,“既然科学社会主义同空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在方法论上的最根本区别在于是否立足于对资本主义现实的批判,那么这些批判就决定了科学社会主义在内容上对空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的超越”[2]。

第二,坚持依据社会发展规律研究未来社会走向,反对任何教条化的理解。学界普遍认为,关于未来社会的预测是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论去考察资本主义社会及其即将崩溃的问题所得出的社会构想,他们既认识到设计未来社会细节的局限性,而只作出未来社会一般特征与历史发展趋势的预测,强调应该根据既定的历史环境作出适时的调整,也指出未来社会的不确定性,指出他们是“不断发展论者”,强调要重视社会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变化和改革。邰丽华通过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以及拜物教的理论分析,论证了马克思“两个必然”的结论,指出,“马克思关于‘两个绝不会’的论述是理解‘两个必然’的关键,将‘两个必然’等同于‘两个立即’背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3],强调要正确认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未来社会构想所揭示的社会发展规律。李爱华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从来不教条化地对待社会形态演进的一般规律,并以此来裁剪每一个国家的历史进程”[4],强调要重视每个国家和民族在历史发展中的特殊性与多样性。

第三,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不断总结社会实践经验以修正对未来社会的认知。一些学者在探讨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落后国家进入社会主义的路径选择时,尤其是对恩格斯晚年关于未来社会的理论调整进行考察时,都指出了两位经典作家能够依据具体变化的实际情况修正他们对未来社会的认知的科学性。乔丽英认为,“正是在对俄国的国内情况和所处的国际环境进行深入分析的情况下,马克思才提出了俄国在未来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可以跨越资本主义这个‘卡夫丁大峡谷’直接实现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可能性的晚期东方社会理论。”[5]孙金华、王红艳也明确指出,“恩格斯关于跨越‘卡夫丁峡谷’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的构想,就是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产物”[6],表明了恩格斯能够根据客观现实变化放弃旧观点,从而提炼、概括新观点的进步性。

二 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研究中的相关概念辨析

在对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研究中,诸多学者对“重建个人所有制”“自由人联合体”“过渡时期”等相关概念进行了解读,具有代表性与启发性。

(一)重建个人所有制

学界对马克思关于未来社会“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问题的阐释与理解众说纷纭,成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领域的“哥德巴赫猜想”,主要有重建个人生产资料所有制、重建个人消费资料所有制、重建劳动者自身劳动及产品的局部个人所有制、重建生产资料个体所有制等代表性观点。

卫兴华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并没有消灭包含劳动者消费资料的个人所有制,因而不存在重新建立消费资料个人所有制的问题,主张“联合起来的个人”或“联合起来的社会的个人”所有制是生产资料个人所有制[7]。诸多学者对此表示质疑并提出不同意见,认为生活资料的个人所有制已经被资本主义制度所消灭,指出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者的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都被剥夺、他们除了自身的劳动力之外一无所有的社会现实,强调未来社会所要重新建立的个人所有制,也是对生活资料的个人所有制的重建。他们由此得出推论:关于所有制的否定之否定内涵同样是包括对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所有制的否定,而“联合起来的个人”或“联合起来的社会的个人”则是指自由人联合体或社会,由此重建的所有制是社会所有制,不是单独个人的所有制,社会占有生产资料是实现生活资料的个人所有制的基础。赵学清对此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与思考,阐明了劳动者作为自由人联合体中平等占有土地,以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社会成员”与作为劳动力所有者实现对生活资料个人所有的“私人地位的生产者”的双重身份,强调个人所有制的重建需要以资本主义时代取得的成就、协作,以及对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为基础,进而指出,未来社会基本经济制度是劳动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个人占有生活资料,是劳动者重新占有自己劳动力、成为生活资料所有者的过程,主张“取代资本主义的未来社会则要在生产资料社会占有的条件下重新建立生活资料的个人所有制”[8],即生产资料社会所有,生活资料个人所有的未来社会。蒋南平、帅晓林则在辨析了国内学者关于马克思“重建个人所有制”的代表性观点的基础上提出,要从时代发展、概念内涵、原文译法、研究方法以及实践过程五个方面的全面性去理解其内涵,将其定义为“是‘重建’一种逐步取代资本主义占有方式,并在资本主义时代的生产力成果基础上形成的局部生产资料的‘公有制’(土地及凝结过去劳动的生产资料的公有制)条件下的消费品的个人所有制;是与公有制紧密联系的、动态的、实践的‘个人所有制’;是特指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个人所有制’”[9]。

(二)自由人联合体

学界对“自由人联合体”的研究也较为广泛,学者们注重从终极目标、价值追求、具体表现等不同层面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自由人联合体”设想进行学理阐释,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有以下几种。

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关于“自由人联合体”的探索和追求是研究马克思理论学说的基本问题,强调其承载着最高社会理想与价值关怀。薛俊强从体现在马克思对黑格尔法哲学和国家学说、卢梭的契约论学说的“政治哲学视域内的理论探索”,对亚当·斯密为代表的古典经济学方法论及批判“经济人”假说的“经济哲学视域内的理论探索”,对费尔巴哈、施蒂纳人学历史观批判的“哲学人类学视域下的理论省思”三个方面阐述了马克思“自由人联合体”思想的视域开启,指出,它们内含了对个人、群体、社会三者统一的理想社会形态的追求。他指出:“自由人的联合体”思想包括“‘社会所有制’和重建‘个人所有制’的体制设想、超越‘政治国家’之未来社会的制度构想及其实现一个‘每个人’的自由个性全面发展的人类联合体”[10]。高放则认为,共产党人的最终奋斗目标就是建立“自由人联合体”,指出,“人的解放”“人的自由发展”是马克思主义科学世界观的真谛和精髓,“是共产党人世代奋斗的终极目标和胜境”[11]。张曦分析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思考,强调脱离实践的反思只能得出乌托邦的幻想,缺乏现实性,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在反思了“过去”与“当下”之后,运用以经验观察与事实分析为典型特征的唯物史观方法,突破了以往哲学家“反思—实践”的思维范式,运用经济—社会的历史分析法,得出了未来社会是要经过共产主义革命实现消灭分工、建立生产资料公有制条件下自由人联合体的社会构想[12]。

还有一种代表性观点,是从“国家的消亡”这一“自由人联合体”中的内在规定性出发,着重强调未来社会高度自治的社会状态。伍小兵、陈建斌深入分析了马克思恩格斯在未来社会治理体系中关于国家消亡问题的论述,强调“国家的消亡是指无产阶级国家的自行消亡,而不是指资产阶级国家被无产阶级打碎”[13],他们在认识到经典作家将未来社会的治理主体定位为自由人联合体的同时,也看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的高度自治。姜正君从未来社会国家的消亡出发,主张马克思的国家消亡论既不是乌托邦的神话,也不是“宿命”的机械历史决定论,指出马克思用“自由人联合体”代替“虚幻的共同体”,用“人类解放”超越“政治解放”,以及用“人类社会”克服“市民社会”的重大意义,强调马克思建立在唯物辩证法与历史唯物论基础上国家消亡论的科学性与预见性,进而论述了国家消亡的必然性、可能性与现实性[14]。

(三)过渡时期

长期以来,关于从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问题一直是学界探讨的热点问题,由于其中涉及的理论内容较为丰富,由此也形成了百花齐放的学术研究成果,大体说来,主要有以下几种代表性观点。

一种观点认为,要认识到资本主义文明为未来社会奠定基础的重要作用,强调过渡时期的经济、政治准备。赵家祥认为,马克思已经从资本追求价值增值的必然结果、资本赋予生产以科学性质的趋势、分工协作以及缩减资本流通时间对生产力的促进方面,指明了资本在创造丰富的物质条件上的巨大作用,也认识到资本主义大工业对工人素质的全面流动性要求,为社会与个人创造的自由支配时间等方面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积极促进作用,指出马克思恩格斯一贯认为从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自发孕育、形成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因素[15]。就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而言,祝和军则着重突出了无产阶级专政这一阶段的必然性,指出东方社会的“这种‘先天不足’的社会主义制度更应该借助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治优势‘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从而为向共产主义的迈进奠定物质基础”[16]。

另一种观点则着重分析了落后国家如何实现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问题,强调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科学辨析不同国家的特殊国情,从而选择最合适的过渡策略。叶险明认为,在考察俄国农村公社及其未来社会发展道路时,马克思明确指出了俄国不同于西欧资本主义的特殊性,强调不能将关于西方资本主义起源与发展的论述应用于分析俄国公社的发展道路,指出公社是否可以借助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积极成果实现向社会主义过渡或者发展成为资本主义类型的国家,取决于它所处的历史环境[17]。宫敬才则分析了马克思关于向未来社会过渡的哲学性革命图式、暴力革命图式以及和平过渡图式三种流变策略,强调马克思考察由资本主义社会向未来社会的过渡图式流变是根据不同的国情与世情进行调整与完善的。他还特别阐明了“修正主义”鼓吹和平过渡方式的片面性,主张暴力革命与和平过渡具有普适性,表示“在不顾及特定社会历史情势的前提下,暴力革命和和平过渡两种图式的任何一种都不具有相对于另一种的道德和理论优越性”[18]。面对选择具体策略方式的理论难题,他进一步将马克思关于未来社会过渡的标准归纳为生产资料公有制、体现劳动者主权的制度、风俗与传统以及劳动者自身创造、维护和享受符合自己需要的健康文化等方面。

三 多维视角下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基本内容

近年来,学界关于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内容的研究呈现出视角多样、各有侧重,又密切关联,相互支撑的特点。

(一)人本主义视角

学界以“人”为线索开展对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研究最为常见,学者们普遍关注到马克思恩格斯构想未来社会的人本特征,指出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是他们崇高的价值理想,并将其作为衡量社会发展和解决民生问题的最高价值目标。

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恩格斯构想未来社会的最终目标是消灭异化、实现人的自由解放。左亚文着重分析了“自由人联合体”中所蕴含的深层的人本学底蕴,强调这种“自由”是融入个人自由之中的社会主体人的自由本质,既代表了人类本质发展的最高境界,也存在于现实的历史运动之中,是未来新社会最本质的特点,指出联合体内部“个人自由和社会自由之间的异化已经被扬弃,二者之间已经相互构建为一种互为条件的高度和谐的关系”[19]。黄志军从人的尊严角度详细阐明了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关于未来社会道德、平等和自由的问题,他认为,恩格斯既批判了杜林关于永恒道德、平等、自由的观点,也向人们表达了自己对合乎尊严的社会的科学预见,强调未来社会的道德应该是超越阶级的,平等应该是具备平等政治地位与社会地位的,而自由则应该是能够认知自然规律并加以合理利用,并以物质生产力为基础保证的自由[20]。何丽野从《共产党宣言》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一核心论述出发,梳理分析了马克思恩格斯对自由的理解,认为马克思恩格斯“他们在对未来社会的自由时间、自由个性等表述中一再强调,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的全面发展的自由”[21]。

从对资本主义社会与未来社会的价值原则对比研究中考察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构想的人本主义意涵也是学者们积极关注的一个领域。张智从恩格斯在《家庭、国家和私有制的起源》中关于未来社会“将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更高级形式上的复活”这一判断出发,通过对比资本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两种社会形态下自由、平等和博爱的不同含义,指出前者既有历史进步性,又有欺骗性与虚伪性,后者则实现了人类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消灭阶级基础上的平等分配以及“超越阶级、无差别、全人类的博爱”[22]。吴鹏与韩志伟则重点阐述了未来社会的分配正义问题,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工人自由、平等的虚假性,认为“表面上基于自由和平等权利的劳动契约,只不过工人为了维持自己生命而采取的无奈之举”[23],而共产主义阶段按劳分配与按需分配所体现的正义原则均以实现人的自由个性为最终指向,主张马克思在构想未来社会时对正义的关注超越了物质产品的分配方式层面,从而更为深入地揭示了人的自由个性与自我实现问题,即高阶正义——“革命”范式下的超越性正义。

(二)城市空间视角

学界普遍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城乡统筹发展的思想视为两位经典作家构想未来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学者们从不同层面阐明了城乡分离与对立的历史前提与客观动因,揭示了马克思恩格斯考察城乡关系由“社会分工——城乡分离——城乡对立——城乡融合”的发展逻辑。陈伟东、张大维将马克思恩格斯统筹未来社会城乡融合发展的举措归结为变革生产关系、废除私有制、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实行农民合作社、发挥城市和城市化的作用以实现以城带乡发展、大力发展生产力、合理布局生产力、重视科学技术对城乡关系的积极影响等八项内容[24],较为全面地梳理了经典作家关于城乡融合发展的未来走向。郭彩琴从社会本体论视域出发,认为马克思恩格斯的城乡融合理论既强调达到一种社会整体协调发展的理想状态,也表明这是生产力发展和制度安排的必然结果,主张发展生产力、消除私有制构成了未来社会实现城乡融合发展的前提条件。在此基础上,她进一步分析了中国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战略与马克思恩格斯城乡融合发展的理论关系,指出后者不仅为前者提供关于社会整体发展的方法论依据,而且还作为直接理论依据指导前者的发展,强调继续深化继承、发展的重大意义[25]。

(三)文化视角

一部分学者从替代资本文明的未来文明视角出发,论述了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中蕴含的深刻文化意涵。刘日明以“感性的活动”为线索探讨了马克思的未来性思想,强调“共产主义或未来社会是马克思思想的原则高度,如若放弃了这种原则高度,那么马克思主义就不成其为马克思主义”[26],主张未来社会是一种能够生成新的文明类型的新本体论,显示出了新的技术人类生活世界形态出现的可能性。胡芳认为,马克思未来社会的文化旨趣将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更高级的复活”,她将马克思这种更高级形式的复活描述为一种建立在物质丰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基础上的仿古代氏族平等、和谐状态,是一种对人类本质的回归[27]。牟成文则认为,马克思恩格斯的未来社会既包括以重建符合未来社会发展的政治制度为关键的“政治解放”,以废除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并在此条件下大力发展生产力和重建个人所有制为基础的“物质解放”,还包括消灭传统观念并形成革命的阶级意识为思想前提的“文化解放”,强调确立适合未来国家制度存在的政治、经济、文化前提的重要性[28]。张曦主张马克思恩格斯的“未来社会命题”之所以区别于空想社会主义,主要就是它“恰恰是建立在‘未来’与‘过去’‘当下’处于同样的‘人类处境’这一事实的基础之上的”[29],是一种人类处境在时间上的延伸,具有内在的科学性与伦理性。孙周兴认为,正是因为马克思以技术工业批判为起点,通过对科学、工业与人类生活世界的关系的论述才得以准确地借助“异化劳动”概念开展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从而形成了关于未来社会和文明形态的科学预见[30]。

(四)比较研究视角

有些学者将马克思的未来社会构想与哈贝马斯“公共性”的社会范式进行了比较研究,颇具创新性,他们认为,马克思关于消灭私有制,实现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社会构想,以及摆脱人的异化,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追求,蕴含着丰富的公共性思想。薛俊强、黄晓锋指出,“自由人的联合体”所体现的“公共性”维度,体现在它“本身是对人作为一个‘自由自觉活动’的社会存在物的本性复归。它体现了人的本真生活状态和生存方式,即全部生产集中在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手里,公共权力失去了政治性质[31]。还有一些学者将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社会与莫尔的“乌托邦”、康有为的“大同世界”、空想社会主义的理想社会进行比较研究,从不同侧面阐明了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构想的科学性与预见性。

此外,学者们从经济学视域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未来社会理论进行的学理分析则散见于他们关于未来社会各方面内容的研究之中,或作为论述的依据,或作为观点直接进行阐述。如关于商品经济的消亡问题,王天义将社会经济形态演进的路径归纳为以生产资料所有制为基础的社会基本制度的演进序列和以资源配置方式为特征的从自然经济到商品经济再到自由个性经济的发展轨迹预演,强调了前者的可逾越性和后者的时序性与次序性,进而表明“人类从自然经济只有演进到商品经济,商品经济又必然在发展和演变中达到它所能达到的那种高度才能走向自我消亡”[32],指出商品经济充分发展是人类社会经济发展不可逾越的阶段。关于计划经济,范鹏将马克思恩格斯在未来社会实现计划生产的可能性归纳为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社会占有全部生产资料,以及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消亡三个基本条件,而商业危机的解除和对全体社会成员的需要则成为共产主义社会进行“有计划的社会生产”的优势[33]。关于合作生产与股份制,刘长军着重分析了社会主义社会财产规定的具体形式——股份制财产和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国家所有制,揭示了它们“都是与社会主义相适应的处于过渡点的财产,是资本再转化为生产者的财产所必需的过渡点”[34]的性质,因此需要继续予以推进和发展,以达到共产主义社会财产的内在规定。苑鹏更为细致地阐明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合作制理论,指出合作社的职能在于助力共产主义目标的实现,强调“合作制与最终实现生产资料全社会所有制具有内在的一致性”[35]。

四 践行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实践探索与时代价值研究

诸多学者都从社会建设的视角阐明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并将其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相结合,以期借助经典作家的理论成果指导实践探索。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关注到未来社会建设所需要的物质前提、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最终目标、遵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以及关于未来社会治理等内容,而在论述的具体逻辑与路径上又存在一些差异。

(一)坚持以社会主义经济探索为重点,探索走向未来社会的实践路径

学界对两位经典作家关于人类社会从资本主义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实现路径的深刻洞见给予了高度关注,研究内容主要涉及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所有制、市场经济等未来社会构想的理性审视。葛扬认为马克思“不仅通过理论逻辑推演提出公有制的完备形式,而且还联系当时的实际提出了公有制的过渡形式”[36],即在过渡时期开展资本主义生产改组。他认为,无论是资本主义自身新社会因素对自身肯定基础上的“消极地扬弃”,还是实现资本家集团所有制、资本主义国家所有制条件下的“积极地扬弃”,都需要根据时代特征、国际形势以及各国国情予以确定,同时还指出了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与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所内含的公有制内容与实现形式的多样性。方敏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分析了市场化改革的丰富内涵,探讨了生产力的“双重约束”与社会主义公有制关系的实现问题,指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发展商品经济的必要性,确证了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商品交换原则的不可避免,主张“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受生产力的‘双重约束’,必须通过改革传统体制带来不断自我完善,以便更好实现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本质利益关系,这就是市场化改革的根本目的”[37]。张宇、马慎萧表示,“我们可以把马克思关于过渡时期的经济思想称作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最初设想”[38]。张旭则将马克思对未来社会“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的设想理解为以公有制为基础对劳动者劳动力所有权的恢复,提出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实现“公有制经济+非公有制经济+商品经济(本质是市场经济)+高新技术基础上的社会化大生产”[39],强调中国应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既要注重提升劳动者在生产与分配中的地位,也要在保证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前提下采取科学的规制措施提高“混合”经济的效率和效益。石镇平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史“就是资产阶级面对经济危机不得不一再对生产关系特别是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进行调整以适应生产力迅速发展要求的历史……也是一部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由最初的单个私人资本性质不断向社会资本性质发展的历史,生产资料的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40],强调要正确认识当前中国所处过渡时期的第一阶段,坚持在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观的基础上发展它。

(二)坚持以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与社会主义的实践性、创造性和民族性相统一为原则,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之路

学界普遍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马克思恩格关于未来社会制度构想在当前中国具体条件下的实现形式。邱海平认为,既要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设想为指导,也要认识到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的落后状况,强调不能“把建设社会主义的具体方式和过程与社会主义发展的目标混为一谈”[41]。奚广庆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体系并不是照搬马克思恩格斯对未来社会的构想而来的,而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逻辑与中国社会发展历史逻辑的辩证统一,它“赋予了马克思主义新的鲜活力量,写出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新版本’”[42]。朱大鹏指出,现代化道路是未来社会发展阶段理论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阶段相结合的产物,主张未来社会的远大理想是中国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目标指引,影响着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进行社会主义运动的战略步骤[43]。陈曙光结合新情况论述了关于共产主义的几个问题,明确指出,“作为理想社会的共产主义还很远,但作为运动的共产主义早已存在”[44],并认为我们当今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实施精准扶贫战略等历史任务,是向共产主义理想社会迈进的坚实努力。江畅认为,中国共产党人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是指向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主张中国“在坚持社会主义的共同富裕或共商共建的前提下发展市场经济,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路”[45],并将其融入国家治理的全过程,成为谋划中国未来发展的主要路径。

(三)坚持以当前不断变化的社会现实为依据,探索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未来社会样态

一些学者已经关注到从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角度考察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理论的新视域。孙周兴认为,“今天以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为核心的现代技术,正在加速推动人类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技术化(非自然化)”[46],主张这是正在形成一种接近马克思未来社会设想的新的人类形态和文明样式。刘日明提出,马克思未来社会的理论是建立在技术工业的社会现实,以及社会文明成果的历史性发展上的,因此是“革命的科学”,而作为现代技术工业异化形式的感性活动或实践活动则成为马克思探讨过去、现在、未来关系的原则基础。同时,技术工业的发展也为人类走向未来社会提供重要助力[47]。刘怀玉则从空间辩证法的角度分析了城市问题在未来社会文明中的重要地位,强调要学会利用更为先进的社会调查手段分析当代城市社会现实,探求资本主义社会利用城市政治工具巩固阶级统治的具体路径,主张“必须把城市文明视为未来人类共同的文明形态,特别是要研究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包括无产阶级在内的社会弱势群体如何获得美好生活的城市权利问题”[48]。黄志军以《反杜林论》为蓝本,主张具有永恒道德、平等和自由的未来社会是天方夜谭,而配备相应道德与法的合乎人的尊严的社会才是构想未来社会的合理路径[49]。

五 对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研究的评价与展望

综上所述,学界从内涵和方法、相关概念阐释、基本内容、实践路径与当代价值等方面对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作了比较系统的研究,成果丰硕,充分反映了科学社会主义在21世纪焕发的生机与活力,但也存在一些不足,需要学者们在以后的研究中予以重视。其一,理论研究深度不足,难以提出符合实际的向未来社会推进的现实路径。其二,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研究较少,难以发挥其符合预期的影响力。其三,对未来研究方向及重点不明确,降低了理论本身应有的理论价值与实际价值。其四,缺乏超越资本文明的理论创新,仍存在教条式理解、阐释理论的缺陷。因此,对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研究需要更进一步地深化与扩展。

第一,马克思恩格斯对未来社会的构想与乌托邦存在本质区别,研究社会理想更重要的是将其与当前世界发展状况相联系,从而对社会现实作出合理的理论阐释,实现理论与现实的良性互动。全球化趋势日益增强的发展态势、非政府性组织数量的大幅增加、实现资源共享的非物质生产劳动的快速增长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马克思社会理想观的科学性与预见性,深入研究这一理论能够为当代人摆脱异化的生活方式提供兼具理想性与现实性的价值理念与制度构想,有利于推进“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现实构建。当前学界在这方面的理论研究较少,需要不断扩展全球视域,增强理论的普适性与科学性。

第二,紧扣问题导向思考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理想,将其与中国社会现代化发展的现实和道路联系起来,以史为鉴,明晰对社会主义建设的真理性认识。当前人们对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历史时期、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等现实状况的逻辑认识仍存在诸多疑问,这就需要理论工作者在阐释马克思恩格斯未来社会理论的同时,注重关注当前中国存在的重大现实问题,努力做到既要在尊重历史背景的前提下全面把握其本真精神,又要在联系不断发展变化实际的基础上对照社会主义理论实质,从而实现理论与现实相互促进的可持续发展态势。此外,还要注重阐明中国未来的发展不应受资本主义逻辑的现实捆绑,而应该坚持从中国自身的国情出发,在吸收资本主义文明有益成果的基础上,努力探索运用超越资本逻辑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树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这是学界今后研究努力的方向。

第三,重视辩证地分析马克思恩格斯对未来社会构想的天才预见性与难以避免的历史局限性,并在此基础上实现理论的创新和与时俱进。一方面,目前资本主义仍然占据世界主导地位,共产主义社会理想尚未成为现实,资本主义国家借助改革不断修正完善资本主义制度,工人阶级的作用已经发生重大改变,工人的地位亦得到明显改善,因此,使用传统革命策略实现未来社会的构想缺乏一定的现实性。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构想未来社会的理论既充满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预见性,也存在难以避免的时代局限性,需要运用当代视野追本溯源,在充分认识、理解其基本原理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做好问题谱系转换,从而为解决当代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重大问题的认识提供理论指导。

第四,认清马克思恩格斯对实现未来社会一般构想的条件性,注重从实践出发,避免超越历史阶段的盲目冒进,避免走入教条主义的误区。马克思恩格斯没有对落后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标准与实现形式作出理论预测,需要各国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与本国国情相结合,得出用以指导实践发展的理论成果,不能超越社会发展阶段而照抄照搬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设想。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50]学界对落后国家如何实现社会主义的路径选择问题仍需要作出进一步的理论创新,例如,思考如何在新科技革命加速到来之时占领新技术制高点,如何在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后调整发展战略,如何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全面开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如何在我国和平崛起之后营造新的外部环境等等。

第五,正确认识共产主义的丰富内涵,避免唯制度论,强调共产主义关于实现人的解放、自由平等、全面发展等意义在内的价值关怀,用理想指导实践。注重用“人本精神”对“资本精神”进行批判性建构,着重阐明马克思社会理想观的人本学价值意蕴,强调追求符合人性的精神、文化和物质生活,努力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所具有的类本质诉求,同时注重对照现实生活,探索消解资本对人的抽象统治的具体路径,努力推进共产主义思想从革命批判性话语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性话语的转化。

当然,西方国家马克思主义学者与其他第三世界国家马克思主义学者对未来社会文明形态问题亦做了诸多有益探讨,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等各个方面,国内学者在研究马克思恩格斯的未来社会理论时,同样需要广泛了解并学习这些流派的创新性见解,并将之运用于分析现实问题的理论思考当中,以期得出更为科学而富有指导意义的理论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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