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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化情境下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构成及影响因素研究*

2021-12-22谢珍萍

新疆社会科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生活圈青年人中华文化

谢珍萍

内容提要:我国当代青年已对美好生活形成兼具时代特征和群体专属特征的感知及评价。基于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2017年数据,文章以中华文化价值观念为线构建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理论模型,并选取个体特征、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和中央政府信任度三个变量分析其影响因素。研究发现,当代青年在美好生活追求上仍积极认同“重整体尚和合”的文化价值取向,其美好生活获得感包含个我、人际、人群、天人四个生活圈的维度,与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和中央政府信任度显著相关。为此,要提升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应以集体主义文化为创造美好生活的价值底色,同时抵制精致利己主义思潮的消极影响。

党的十九大报告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所作的新论断表明,人民群众的生活需要正从物质文化层面拓展和升级至全方位高品质的美好生活层面。当前还有人感受不到我国人民生活改善进程中的量变和质变,仍执着于将西方国家的生活方式视为人间理想。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突袭全球,西方国家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社会矛盾暴露得愈发明显,原本宣称的美好生活逐渐成为遮掩矛盾的神话。从中华文化情境视角研究美好生活获得感,有利于破除人们对西方美好生活观的迷信,催生深具中华文化底蕴的美好生活观,由此树立创建中国特色美好生活样态的文化自信。

青年是创造美好生活的生力军,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感知深刻影响着今后整个社会生活的面貌和走向。我国当代青年是完全出生和成长在改革开放时期的一代人。他们经历了一系列转变:国家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从传统乡土社会转向现代工业社会,从社会封闭转向对外开放,从难以触及西方文明转向合理借鉴人类文明优秀成果。在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下,青年人形成了既有时代特征又有群体专属特征的美好生活感知。基于中华文化情境是我国青年美好生活感知的基本生成场域,本研究直接使用“美好生活获得感”概念,在中华文化情境下建构相应的内在理论结构维度和测度指标,同时与相关社会调查项目数据直接拟合,进行现状测量和影响因素分析。

一、文献综述

目前学界直接对美好生活获得感进行研究的成果非常少,较为接近的研究成果主要分散在美好生活评价以及获得感的内容、结构、影响因素等方面。获得感的研究成果自2015年概念提出后迅猛增长,美好生活的研究热度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不断上升,这些皆为美好生活获得感研究提供了理论引导和实践指南。

在美好生活获得感的概念界定上,目前尚未看到有学者直接对其下定义。单就“美好生活”而言,学界通常将其与人的需要、发展、价值、存在方式相联系,视其为一种高于以往生活品质的一种理想状态,具有很强的超越性和时代性。张明霞最先提出“美好生活获得感”概念,并从实践唯物主义视角加以考察。(1)张明霞:《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实践唯物主义审思》,《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2020年第4期。但她并未对其作出明确界定,也未将此概念与中华文化相关联。单就“获得感”而言,学界普遍将其看成“获得”和“感”的结合。人的需要得到满足是为“获得”,获得引发人情绪情感上的体验是为“感”,获得感反映出满足人之需要的状况和程度,以及由此而来的主观感知水平。可见,“美好生活获得感”很少作为独立的概念来使用,尚无明确且清晰的定义。

在美好生活获得感的结构维度上,不管从获得感还是美好生活切入,现有成果都主张构建多维结构。学界对获得感的结构研究,主要是对应国家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五位一体”总布局,辅以个体层面的微观维度,就此构建理论模型。邵雅利将人民主观获得感作为一级指标,包含政治建设、经济建设、社会建设、文化建设、生态建设获得感共5个二级指标。(2)邵雅利:《新时代人民主观获得感的指标构建与影响因素分析》,《新疆社会科学》2019年第4期。杨金龙等将人民获得感分解为经济、公共服务、政治、安全和自我实现获得感五重维度,其中经济、公共服务、政治获得感涵盖了人民在经济、社会、政治方面的利益要求,安全获得感则突出个人对含社会秩序和自然环境在内的生存环境的心理体验,自我实现获得感则突出个人对未来发展的预期与信心。(3)杨金龙、张士海:《中国人民获得感的综合社会调查数据的分析》,《马克思主义研究》2019年第3期。在美好生活的构成研究方面,龚天平等从哲学角度解读,把美好生活分解为具有共同价值的基本元素,包括物质基础、享用适度,生态和谐、身体健康,自由自主、安全和平,精神充实、意义深远四个方面。(4)龚天平、孟醒:《美好生活的基本元素》,《南通大学学报》2020年第4期。孟小军等根据美国学者Clayton Alderfer的ERG需要理论,将新时代青年的美好生活观分为生存型、关系型和成长型三种基本类型,并将这些类型设为一级维度,下设身体健康、家庭幸福、财务自由等二级维度。(5)孟小军、严艳萍:《新时代青年美好生活观的内涵、特点及影响因素》,《重庆大学学报》2019年第12期。方巍认为中华文化下的美好生活标准是社会和谐,建构中国特色的美好生活评价体系须以和谐为依据,为此他增设了体现中华文化特色的人伦关系诉求这一维度。(6)方巍:《文化视野下的中国特色美好生活评价指数》,《社会科学》2020年第1期。综合来看,当前美好生活获得感研究对中华文化特色的挖掘相当有限,还需要建构以文化价值分析贯穿始终的理论模型。

在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影响因素上,已有研究选择自变量或从主客观视角出发,或从宏微观视角出发。主观视角多聚焦社会地位感知等因素,客观视角多聚焦经济收入等因素,宏观视角侧重民众与政府的关系等因素,微观视角侧重个体特征等因素。吕小康等发现个体的医疗获得感受到个体客观获得和主观感知两方面的影响,客观获得来自与个体收入直接相关的医疗资源享有情况,主观感知则与个体主观社会地位高低有关。(7)吕小康、张子睿:《中国民众的医疗获得感及其影响因素》,《西北师大学报》2020年第1期。廖福崇从宏观结构和微观评价互动角度探索,发现政府对公共服务的投入、民众对社会公平的认知均可正向促进公民的民生获得感。(8)廖福崇:《公共服务质量与公民获得感——基于CFPS面板数据的统计分析》,《重庆社会科学》2020年第2期。但获得感本身是颇具中国本土特色的概念,美好生活评价则同样为本土文化价值观所确定,现有研究仍缺乏本土文化分析视角,未能反映美好生活获得感文化意义上的本土特异性。

在美好生活获得感的研究对象上,大量研究分析获得感的总体水平,或是在总体意义上讨论人民的美好生活,少有研究以青年为研究对象。谭旭运等分析18—35岁成人阶段青年的获得感,(9)谭旭运、张若玉、董洪杰、王俊秀:《青年人获得感现状及其影响因素》,《中国青年研究》2018年第10期。孟小军等研究14—35岁青年的美好生活观。(10)孟小军、严艳萍:《新时代青年美好生活观的内涵、特点及影响因素》,《重庆大学学报》2019年第12期。从获得感角度探讨青年的美好生活,这类研究成果更少。在新一代青年成长为社会建设的主力和骨干之际,研究他们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已成为当前亟需解决的关键问题。

通过文献回顾可以发现,目前使用美好生活获得感概念的研究较少,以青年群体为探讨对象的研究更少,而已有的相关研究尚不足以体现中华文化特色。为此,本研究从人的需要角度将美好生活获得感明确界定为,社会成员对美好生活需要之满足的状况和程度的主观评价与感知水平。青年的美好生活需要植根于其成长地的文化土壤,他们对美好生活需要满足情况的解读和感知深受其成长地文化价值观浸润和形塑的作用。本研究将从中华文化情境视角构建当代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理论模型和指标体系,以期直接观测改革开放以来青年对美好生活的感知、认识和实践情况,助力青年人在高质量发展中实现美好生活供求上的精准匹配。

二、研究视阈和理论构建

(一)中华文化价值取向的研究视阈

在中华文化情境里,有源远流长的优秀传统文化,也有近当代形成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不管在我国哪段时间和哪个空间中的文化场,都有贯穿始终和串连全场的基本价值取向。此基本价值取向是我国文化情境与青年人的基本互动方式。

与西方文化相对照,中华文化的基本价值取向可概括为“重整体尚和合”。张岱年等指出,中国传统文化重统一与和谐,西方近代文化重对抗与分别。(11)张岱年、程宜山:《中国文化精神》,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9—70页。杨国枢等提出,个体与环境之间存在融合和自主两种基本的互动趋势,融合的互动趋势是个体努力去配合或顺从环境,并参与及分享超越自己的较大事物或群体,自主的互动趋势是个体努力去征服或支配环境,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及兴趣;总体上看,中华文化崇尚社会取向,是融合强于自主的“人境融合型”,西方文化崇尚个我取向,是自主强于融合的“个体支配型”。(12)杨国枢、黄光国、杨中芳:《华人本土心理学》,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73页。许倬云认为,从上世纪40年代到现在,虽然不少社会现象已改变,但中国人日常生活中所重视的多元和谐、求均匀而忌偏差、趋中和而不过分等种种观念依旧可见于中国人的思想和行为中。(13)许倬云:《中国文化的精神》,北京:九州出版社,2018年,第282页。至今国内外多数学者在研究中美文化差异比较时还是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华文化在价值观上强调集体主义和集体成就,而美国文化在价值观上强调个体主义和个人成就。(14)郑杭生:《社会学概论新修》,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87页。综合而言,“重整体尚和合”一直是中华文化场的主基调,具体表现在群体内外生活的多个方面:在群体内部崇尚和合拒绝冲突,大家团结友善,同心共气,共同推动集体兴旺发达;在群体外部崇尚和合拒绝霸权,互相之间和平共处,追求合作共赢;在群体与个体的关系上崇尚多元一体与和而不同,包容个体实现自己的正当利益,同时特别强调整体利益高于个体利益,个体要从大局观出发积极融入整体。

我国当代青年的美好生活需要产生于中华文化场,与“重整体尚和合”的基本价值取向深度互动。基于此,本研究构建起相对完整的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理论模型和指标体系。

(二)基于中华文化价值取向的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理论建构

从中华文化角度看,青年的生活格局可形象地表达为以个体为核心的同心圆。费孝通曾将中国传统社会结构描述为“差序格局”,有如一块石头丢到水面上所产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15)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 乡土重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27页。冯友兰曾按照中国哲学的传统,将人生境界划分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四个等级,个体需要在处理与自己、他人、社会、宇宙的关系中逐级提升人生境界。(16)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21页。借鉴以上思路,本研究将我国青年的生活格局表达为由大小不等的同心圆组成的生活圈。也就是以个我为核心组成同心生活圈,每个人的生活圈按覆盖范围大小分为四个层次,具体如下:其一,以个我为原点向内组成“个我生活圈”,圈内包含个体的身、心各要素;其二,由个我向外与其他个我相交叉组成“人际生活圈”,圈内包含个我和多个他人;其三,在个我之外的“人群生活圈”内包含个我、多个他人和社会;其四,在人群生活圈之外有一个更大圈包围着个我、人际和人群生活圈,是为“天人生活圈”,圈内包含个我、很多他人、社会和大自然。

基于重整体尚和合的文化价值取向,可以大致勾勒出青年人不同生活圈层的美好生活标准和需要。其一,个我生活圈的美好生活标准是个体身心和谐发展,这里个体需要通过劳动换取身心发展的资源;其二,人际生活圈的美好生活标准是人际的和谐与融洽,这里个体需要妥善处理利己与利他的关系;其三,人群生活圈的美好生活标准是社会通过共建共享共治实现和谐发展,这里个体需要和很多他人组成发展共同体,保持享权利与尽义务间的常态性平衡;其四,天人生活圈的美好生活标准是天人和谐共生,这里个体需要尽力让人之需求与自然环境供给进入良性循环状态。

综上所述,在中华文化情境下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共包含四个维度,即个我、人际、人群、天人四个生活圈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具体如下:其一,个我生活圈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其核心是个体对通过劳动满足此圈层美好生活需要的感知,主要从工作晋升机会、个人能力发挥情况、工作收入及福利待遇反映出来;其二,人际生活圈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其核心是个体对通过处理人际关系来满足此圈层美好生活需要的感知,主要从处理对个体构成利益竞争的同事、领导关系情况反映出来;其三,人群生活圈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其核心是个体对通过享权利和尽义务来满足此圈层美好生活需要的感知,主要从社会对个体医疗、养老、就业、住房等权利的保障情况反映出来;其四,天人生活圈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其核心是个体对通过维系人与自然共存共荣来满足此圈层美好生活需要的感知,主要从个体对生活环境宜人宜居程度的评价反映出来。

三、研究数据和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使用的数据来源于中国社会科学院《2017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2017 Chinese Social Survey,简称2017CSS)。该调查采用PPS(Probability Proportionate to Size Sampling)概率抽样和入户问卷访问方式,通过多阶段复合抽样法抽取151个县/市/区下属的604个村委会/居委会,采集数据具有全国代表性。本研究从2017年往前计算,选取在1978—1999年出生的18—39岁青年群体,共计3148个样本。

(二)因变量

青年的美好生活获得感是本研究因变量。在定义的操作化设计上,根据在中华文化情境下的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理论模型,选取2017CSS问卷中工作晋升、能力发挥、社会保障、居住地环境等美好生活获得感方面的调查问题,采用10级计分法。运用AMOS21.0,采用极大似然估计(ML法),对数据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结果表明,所有数据拟合度良好,说明美好生活获得感的理论模型维度构成合理,达到较理想状态(见表1)。

表1 美好生活获得感验证性因素分析的拟合指数

如图1所示,基于中华文化情境视角,本研究构建了一个包含4个因子11个测量指标的美好生活获得感指标体系。其4个因子分别命名及解释如下:因子1包含S1工作晋升、S2能力发挥、S3收入及福利三方面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属于体现“身心和谐发展”美好生活标准中的典型指标,命名为“个我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因子2包含S4同事关系、S5领导关系两方面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属于体现“人际和谐融洽”美好生活标准中的典型指标,命名为“人际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因子3包含S6医疗保障、S7养老保障、S8就业保障、S9住房保障四方面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属于体现“社会和谐共治”美好生活标准中的典型指标,命名为“人群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因子4包含S10居住地环境和S11环境安全两方面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属于体现“天人和谐共生”美好生活标准中的典型指标,命名为“天人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

图1 美好生活获得感的验证性因素分析模型图

为便于回归分析,本研究以青年人在4个因子上的美好生活获得感平均值作为因变量,分值越高,表示青年人的美好生活获得感越高。为避免因变量过多导致模型复杂,本研究不探索四个因子各自的影响因素,而只分析总的美好生活获得感,以期发现一般性规律。

(三)自变量

为进一步分析美好生活获得感在青年群体上的差异,本研究选取了个体特征、主观社会经济地位、中央政府信任度等三大自变量。表2是对变量的描述性分析。

1.个体特征变量

青年的个体特征可能对美好生活获得感产生影响,如年龄、性别、教育程度、婚姻状况、政治面貌、户口性质、当下工作状况等个人基础信息。模型分析时我们将这些变量进行了转换。年龄是定距变量,是连续变量;性别变量中,女性是参考变量(男性=1);教育程度变量中,初中及以下是参考变量(高中职高中专、大专及以上=1);婚姻状况变量中,未婚、离婚、丧偶合并为“不在婚”,初婚有配偶、再婚有配偶合并为“在婚”,不在婚是参考变量(在婚=1);政治面貌变量中,群众、共青团员、民主党派合并为“非中共党员”,并设为参考变量(中共党员=1);户口性质变量中,非农业户口、居民户口合并为“非农户口”,农业户口是参考变量(非农户口=1);当下工作状况变量中,有工作但处于休假、学习或临时停工、歇业的人员,因他们此时没有收入,故将这部分人与没有工作的人员合并为“无工作”,并设为参考变量(有工作=1)。

2.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变量

主观社会经济地位是个体对自身所处社会经济地位的主观感知。国外众多研究已证实,主观社会经济地位能反映出个体在社会比较处于劣势时的相对剥夺感,因而与客观社会经济地位相比更能反映个体对自己所处社会阶层的理解,对个体的心理和行为有更强的解释力。(17)郭迪、李彩娜:《道德自我知觉与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对个体道德行为的影响》,《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20年第5期。在改革开放推动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大环境下,青年的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可能会对其美好生活获得感产生重要影响。本研究选取2017CSS中的调查问题,即“您认为目前您本人的社会经济地位在本地大体属于哪个层次”,与该题相对应的选项是“上”、“中上”、“中”、“中下”、“下”五个层次。由于本题中选择“上”的被调査者较少,仅有12人,因此将“上”与“中上”合并为“中上及上”,将“不好说”与缺失值均视为系统缺失,将“下”设为参考变量(中上及上、中、中下=1)。

3.中央政府信任度变量

我国政府履行宏观调控职责,是整个改革开放大局的关键部分。余嘉俊提出,改革开放以来政策创新的本质是“中央搭台地方唱戏”,地方政府在前台的政策创新完全得益于中央政府在背后的组织、推动、协调和指挥,更离不开中央政府的有效监管和纠偏。(18)余嘉俊:《新时代中央政府职能与作用的重新审视》,《陕西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为此,青年人对中央政府的信任度将直接影响其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本研究选取2017CSS中的调查问题,即“您信任中央政府吗”,与该题项相对应的选项是“完全不信任”、“不太信任”、“比较信任”、“非常信任”四层信任度,分别赋值1、2、3、4,将“不好说”与缺失值均视为系统缺失。分值越高表明个体对中央政府的信任度越高,模型在分析时作连续变量处理。

表2 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影响因素的描述性统计(N=3148)

四、研究结果和分析

(一)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现状和特征

我国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总得分为6.27分,说明当代青年对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美好生活建设成果有所感知,对社会成员享有成果并从中获益的现况较为满意。再看国家经济发展的基本统计数据,从1978—2017年,我国GDP总量从3645亿元上升至82万亿元,人均可支配收入从171元上升至25 947元。(19)《中华人民共和国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国家统计局官网,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802/t20180228_1585631.html,最后访问时间:2021年6月16日。这40年间,国家经济规模成百倍扩大,个人收入也快速增长,每个人都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收益。青年人对美好生活获得的主观感知与我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客观事实大致相吻合。综合比较青年人不同生活圈的指标,人际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得分最高,为8.23分,说明青年人对人际和谐融洽方向上的美好生活水平最有感知;其二是个我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为6.37分,稍高于美好生活获得感总分,说明青年人比较满意自我身心和谐发展方向上的美好生活水平;其三是天人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为6.26分,略低于美好生活获得感总分,说明青年人基本认可天人和谐共生方向上的美好生活水平;人群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得分最低,只有5.70分,明显低于美好生活获得感总分,说明青年人认为社会和谐共治方向上的美好生活水平未达预期,社会对个体权利的保障情况还不足以令他们产生较高水平的美好生活获得感。总体上看,人群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是当前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中的短板。

表3 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各维度及得分

(二)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影响因素分析

根据前文的理论逻辑假设,本研究选择嵌套回归模型,依次放入三层预测变量:第一层模型用于检验个体特征变量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影响;第二层模型在第一层模型的基础上引入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变量作为主要解释变量;第三层模型在第二层模型的基础上再引入中央政府信任度变量作为主要解释变量。表4是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进行回归分析后的结果。

1.模型1:个体特征变量

分析发现,个体特征变量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具有十分显著的影响,其解释力为8.3%。其中,青年的年龄、政治面貌、当下工作状况和教育程度等个体特征变量的影响均达到显著水平。从教育程度上看,与学历在初中及以下的青年人相比较而言,大专及以上学历、高中职高中专学历这两类群体对美好生活的获得感均较高,其回归系数分别为0.173和0.095,说明教育程度更高的青年更有能力去追求个我、人群和天人生活圈的和谐发展,其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相应较高。当下工作状况的影响居其次,其中有工作的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要高于无工作的青年,其回归系数为0.169,说明有工作意味着有收入、有人际交往、有社会保障,对个我、人际和人群生活圈中实现美好生活的主观心理感受更好。年龄的影响居又次,青年的年龄越大,其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反而越低,其回归系数为-0.094,说明年纪越大的青年越可能出现职业瓶颈期或高原期,个我生活圈美好生活需要满足的压力增大,进而影响到人际生活圈,由此美好生活获得感整体水平被拉低。政治面貌的影响居最后,党员青年的美好生活获得感要高于非党员青年,其回归系数为0.063,说明党员身份意味着政治信仰与非党员不同,由政治信仰而来的精神境界要高于非党员,这明显有利于各个生活圈的和谐发展,有利于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的提升。

在个体特征变量中,性别、婚姻状况和户口性质的影响均未达到显著水平。说明在中华文化情境下,社会性因素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影响要大于个体性因素。

2.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变量

分析发现,增加主观社会经济地位这一变量后,模型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解释力增至14.6%。与主观社会经济地位自评为“下”的青年人相比较而言,自评“中下”、“中”、“中上及上”的三类群体均显示了更高的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其回归系数分别为:0.105、0.256和0.197。进一步数据分析显示,在从“下”至“中下”,从“中下”至“中”,从“中”至“中上”,主观社会经济地位每一等次的跃升,都会带来青年人美好生活获得感的显著提升。

模型2中教育程度为大专及以上、高中职高中专的青年仍然比初中及以下的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要高;当下工作状况仍然能显著预测青年人的美好生活获得感;青年的年龄仍然对其美好生活获得感具有反向影响。但是,政治面貌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影响程度减弱,性别、婚姻状况和户口性质的影响依旧未达显著水平。

3.模型3:在模型2的基础上加入中央政府信任度变量

分析发现,增加中央政府信任度这一变量,模型对新生代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解释力增至18.5%。中央政府信任度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具有相当明显的正向促进作用。青年人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会随着对中央政府的信任度的提高而不断上升。

模型3中青年的年龄、教育程度和当下工作状况仍能显著预测其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政治面貌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影响进一步减弱,与性别、婚姻状况、户口性质一样均未达显著水平。

表4 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影响因素的回归模型

五、讨论与结论

(一)当代青年在美好生活追求上积极认同中华文化价值取向

我国当代青年一直身处改革开放进程中,但对从中华文化视角描摹的美好生活标准和样貌仍持积极认同态度。研究表明,青年人依然追求和合程度高与整体共识强的生活样式。即使普遍接受了市场经济洗礼,比他们的长辈更偏好自我的独立以及追求自我价值实现,但他们仍然看重人际生活圈的友善相处,视人群生活圈的团结互助为理所应当,传承天人合一的智慧并转化成亲身实践绿色生活方式。其中人群生活圈美好生活获得感存在短板的事实表明,中华文化场里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对社会共享发展有着强烈期待,他们并不向往西方个人主义文化下个体原子化后的所谓自由生活。

当代青年对中华文化价值取向的积极认同在新近相关调查研究中仍屡获印证。包蕾萍调查发现,80后90后群体还是继承了中华文化所崇尚的社会导向和他人导向,即使在个人价值上表现出了一定的个体化倾向也没影响主导向。(20)包蕾萍:《深度现代化:80后90后群体的价值冲突与认同》,《中国青年研究》2019年第8期。此结论在新冠肺炎疫情的考验下依然成立。西南大学新学工创新中心课题组研究发现,有86.2%的大学生表示自己是主动参与防疫工作,有41.2%的大学生渴望成为“逆行者”,彰显出新时代大学生高度的社会责任感。(21)西南大学新学工创新中心课题组:《新冠肺炎疫情对青年大学生影响研究——基于全国45所高校19 850名大学生的实证调查》,《中国青年研究》2020年第4期。

(二)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随主观社会经济地位上升而增强

实证研究结果表明,主观社会经济地位上升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起着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青年人如果主观上感知到自己的社会经济地位在上升,那么他就越能积极肯定自己的生活状况,越能判定自己在不断接近四个生活圈所描摹的美好生活标准,其美好生活获得感水平也随之向上攀升。对此发现,中华文化情境下的自我实现心理机制可以解释。

中华文化熏陶下的个体在自我实现时,同样践行“重整体尚和合”的价值取向,个体在满足自我需要的同时总是要考虑他人需要和社会责任,往往视自己的成功为个人成绩与社会成就的综合体。这与西方个人英雄主义文化作用下的自我实现心理有明显不同,后者追求个人成功,以发挥个人才华和达成个人成就为核心目标。杨中芳指出,中国人的自我发展过程,先是施行“我为人人”的价值原则,然后再慢慢扩大到“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把自我扩大到涵括整个社会。(22)杨中芳:《如何理解中国人》,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93页。杨国枢等在分析近三十年来的台湾和内地大学生样本时发现,现代华人的自我实现仍以社会取向为主,个体在“自我安适”的基础上层层外推,直至“兼善天下”。(23)杨国枢、陆洛:《中国人的自我:心理学的分析》,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45页。可见,青年人仍将改善个我生活圈与改善人际、人群、天人生活圈视作整体,认为只有四个生活圈协调并进才能实现自己所期待的美好生活。因此,当青年人的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在上升时,他对经济生活的积极感知会从个我生活圈传导至人际、人群和天人生活圈,认为自己事业成功、人际关系好、社会支持稳、生活品质高,这样他的美好生活获得感也整体处于提升状态。

(三)中央政府信任度是影响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的重要因素

实证研究结果表明,青年对中央政府的信任度可显著预测他们的美好生活获得感。这一结论可在我国中央政府为人民服务的理论和实践中得到解释。我国政府履职具有鲜明的人民性,于此形成的良政善治局面,既能取得广大青年的信任,又能促进四大生活圈的和谐发展,还能避免因资本无序扩张导致的市场、生态和社会失衡问题,从而对青年美好生活获得感起促进作用。

“重整体尚和合”的文化基因也流淌在我国的政治生活里。中央政府应为人民的整体利益服务,是中华文化情境下政府工作得到好评的基本标准。这与西方“三权分立”政治文化下中央政府的职能定位形成质的区别,后者是为资本服务,仅代表全社会中一小部分人的利益。肖唐镖等提出,我国民众对中央政府的信任主要来自中央政府为民主持公道的决心和执政为民的良善动机,体现出较强的伦理性机制特点。(24)肖唐镖、赵宏月:《政治信任的品质对象究竟是什么? ——我国民众政治信任的内在结构分析》,《政治学研究》2019年第2期。陆道平认为,我国政府一向主张以民为本,强调政权管理者应该尽一切努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并将百姓生活的安定和幸福作为统治者获取政权并长期执政的前提条件。(25)陆道平:《政府服务均等化的政治文化之维》,《探索与争鸣》2015年第10期。中国共产党深知人民群众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一直坚持人民至上,始终强调执政为民。进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阶段,我国政府的宗旨仍然是人民利益高于一切,推进政府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价值旨归依旧是把人民群众的利益、要求和愿望放在中心位置上。习近平指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26)《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3页。我国当代青年对中央政府为人民谋幸福的使命和能力始终抱有很高的期望。

六、启示与建议

综合本研究结果可发现,循着中华文化价值观念追求的美好生活,建立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融合关系上,是基于多元主体组成命运共同体而确立的生活理想,因此,传承和发展“重整体尚和合”的文化基因,增强青年人在个我、人际、人群、天人生活圈美好生活维度上的价值共识,是提升这一群体美好生活获得感的可行路径。

(一)用集体主义文化引导青年人创造美好生活

“重整体尚和合”的文化基因经沉淀和积累后已凝练成集体主义文化。新时代的集体主义文化是社会主义文化的基本内核,内含恰当处理“大我”与“小我”关系的价值逻辑,完全可以助力青年人实现四个生活圈和谐发展的美好生活。人的社会性决定了个体必须在多种多样的集体中完成美好生活的创造。在中华文化语境中,祖国、国家、民族、人民是在不同维度对整体所作的表达,是“集体”存在的重要形式。(27)张智、陈怡帆:《中国精神中的集体主义内核研究》,《思想教育研究》2021年第3期。青年人必须将自己的美好生活需要融入这些“集体”,在这些“真实共同体”中重塑自己的主观意义世界,才可能获得积极的美好生活体验。新冠疫情危机再次验证了集体主义文化之于美好生活实现的重要意义,任何以邻为壑、零和博弈的行为,最终既无法让集体过上美好生活也不可能让个体赢得美好生活。习近平指出,我们生活在“互联互通、休戚与共的地球村”里,任何国家都不能从他国的困难中谋取利益,从他国的动荡中收获稳定,别国的威胁迟早会变成本国的挑战。(28)《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的讲话》,新华网客户端,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8551730450010317&wfr=spider&for=pc,最后访问时间:2021年6月16日。国家的发展如此,个人的发展亦是如此。因此,面对国内外正在发生的“大变局”,我们始终都要坚持将集体主义文化作为当代青年创造美好生活的价值底色。

(二)警惕精致利己主义思潮给青年人制造美好生活的假相

精致利己主义思潮以其外在的精致伪装,有别于粗鄙、粗俗的利己主义,容易令人产生走在实现美好生活路上的错觉。青年时期是美好生活创造的起步期,一部分青年人可能出于急功近利,选择用精致利己主义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殊不知这样的生活容易使人坠入虚无,反而体验不到美好生活获得感。精致利己主义文化的实质是利己主义,是西方个人主义文化在现当代的重要表现形式。具体而言,精致利己主义文化要对个体利己自私的价值追求进行伪装,对个体丢弃和推卸责任进行伪装,对个体追求物质奢靡和享受进行伪装,企图在商业理性中美化利己行为,以此修饰个体对集体和崇高的否定。钱理群指出,精致利己主义者的要害在于,没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关怀、大悲悯、责任感和承担意识,必然将个人的私欲作为唯一的追求目标”。(29)钱理群:《北大清华再争状元就没有希望》,《中国青年报》2012年5月3日第3版。青年人如果将精致利己主义纳入自己的价值体系,势必导致个我、人际、人群、天人四个生活圈内外的紧张和冲突,造成个人和集体美好生活梦想的双双破灭。史文祺等认为,精致利己主义表面上看提升了个体的主体地位,弥合了集体“忽略”个体的“人学空场”,实际上是以放大个体自身欲望的形式来强化主体性,慢慢将个体推向竭力谋取物质利益的工具人境地。(30)史文祺、穆佳滢:《伪装与展演:青年“精致”利己主义审思与探幽》,《理论导刊》2021年第3期。因此,面对市场经济浪潮,青年人尤其需要汲取中华文化的价值力量,果断撕下精致利己主义的伪装,成就立于集体与个体融合共赢基础上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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