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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叶芝诗歌的神话书写 和爱尔兰民族身份建构

2021-12-21覃巧雨逯阳

今古文创 2021年46期
关键词:叶芝民族性爱尔兰

覃巧雨 逯阳

【摘要】 从神话批评视角入手,对叶芝诗歌中的神话书写进行解码。叶芝将其对爱尔兰民族的深切忧思蕴藏在神话书写之中。通过将古爱尔兰神话与现实生活结合,赋予古老神话以新的内涵,唤醒了民众内心沉睡的“集体无意识”,正是这些融入血脉的记忆激励着爱尔兰人民摆脱枷锁,为自由独立而抗争。

【关键词】 叶芝;神话书写;爱尔兰;民族性

【中图分类号】I5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6-0022-03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0—2021年度大连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YJSCX2021-072)、2019年度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2019JYT20)和2019年度辽宁省社科规划基金项目(L19BWW008)的部分研究成果。

威廉·巴特勒·叶芝是20世纪爱尔兰著名民族诗人,他的诗歌满载着对爱尔兰的丰沛情感。他坚持以自己熟悉的爱尔兰神话为蓝本,并对神话进行重新改写,这既是对集体意识的恢复,也是对民族身份的重建。他笔下的爱尔兰神话古朴而神秘。扑朔迷离的神话故事,超凡脱俗的仙人世界,丰富多彩的神话原型已经成为爱尔兰人的身份象征和文化符号。解码文化符号的深层含义是揭示叶芝诗歌神话书写的关键,也是洞察叶芝爱尔兰民族身份构建的窗口。

一、原乡神话和混杂的民族意识

爱尔兰历史学家斯坦迪什·格雷迪认为,“神话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梦想,它们是一个民族期盼拥有的历史。”[1]神话一直被视为是民族精神的载体,这也与神话的起源息息相关。神话起源于原始社会,当时社会生产力低下,尚未形成一套完整的政治制度。生存的压力迫使人们到虚幻的想象中去寻求安慰,他们会在原始神话里构建一种想象中的秩序,这种秩序使他们得以从现实的苦难中暂时挣脱出来,这也就成了人类神话思维的一部分。叶芝的诗学创作也正是建立于这种神话思维之上。他所处的时代动荡不安,民族斗争风起云涌。叶芝作为一个民族诗人,决心让“这盲目苦难的土地”——爱尔兰重新苏醒,而他用来唤醒爱尔兰的利器之一便是神话。为此他在作品中极力歌颂仙境般的爱尔兰田园风光和纯朴高尚的爱尔兰人民,以期唤醒人们内心深处潜藏的“集体无意识”。《湖岛因尼斯弗里》和《被拐走的孩子》就是两个明显的例子。这两首诗都将叙说设置在小岛这样一个人间仙境之下,赋予了诗歌一种如梦如幻的朦胧感。小岛远离喧嚣尘世,不难看出诗人想要摆脱束缚与羁绊,重回爱爾兰性的愿望。

《湖岛因尼斯弗里》诗名谐音“inner is free”,意指着内心自由。作者笔下的湖岛是如此静谧、祥和、美好,而与之相反,伦敦街头则显得无趣且呆板,是以“马路”和“灰色的人行道”为代表的现代科技和工业文明的缩影[2]。《被拐走的孩子》中诗人也同样把英国性与爱尔兰性并置。一面是理想中的仙境:美丽,自由,神秘;另一面是与理想背道而驰的现实:喧嚣,焦躁,茫然。当个人的力量无法突破困境时,叶芝将希望寄托给了善良的精灵,在精灵的引领下,孩子最终从现实“无法明白的愁悲”中摆脱出来,自由地在仙境中“交织着古老的舞步”。“悲愁”正是殖民统治下现实自我的真实写照,而走进仙界则意味着摆脱现代化了的自我,去追寻真正的爱尔兰性。[3]诗人的政治愿望不言而明,通过构建一个梦想仙境般的全民族共同家园来唤醒民众的共同意识,从而复兴爱尔兰文化。在他看来,所有人自出生始便继承了共同记忆。这也正如荣格所说:“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却从不在意识中,因此它从来不会为单个个体所拥有,它的存在毫无例外地都必须要经过遗传。”[4] 叶舒宪则把这种“集体无意识”解释为“在个人的心理底层积存着自史前时代以来的集体的内容”[5],这种心理是人类文明之根。叶芝诗中“与世隔绝的小岛”正是爱尔兰人民梦寐以求的精神原乡,只有凯尔特人凭借其血脉中的无意识才得以进入。诗人通过诗歌赋予仙境以意义,使人们心灵深处的共同思维、情感和知觉得以恢复,内心深处潜藏着“无边的,难以言喻的张狂”得以觉醒,个人因而能够与种族的往昔相联结。

尽管叶芝极力避免英国文化对他的影响,但不得不说英式思维主宰了他的思想。叶芝自述,“我的属于我用来思考、交谈和书写的英语,我所爱的一切都是通过英语得来的……”[6]这种“英爱孤独”的混杂身份造成的身份困惑影响着他的神话创作思维,叶芝试图利用“原乡神话”唤醒爱尔兰人民的共同记忆,但他对神话的阐释,却是基于优势文化的猎奇心态,难免带有殖民性特征。

《被拐走的孩子》中人类的孩子虽然最终走进了仙境,但他那“忧郁”的“眼神”和对熟悉、温馨而宁静的人类世界的依依不舍[7]中表现出了他的纠结和迷茫。同样,《湖岛因尼斯弗里》中引用的《圣经》典故,“现在我要起身离去,前去因尼斯弗里”[7],使用的是将来时态,表达一种对于美好愿景的想象。说明这一旅行只是存在于言说者的想象之中,作者并无法从英国性和爱尔兰性中做出明确选择。他是矛盾的,缄默的。

总之,这一时期叶芝笔下的仙人世界是一个被乌托邦化了的理想世界,很多时候与现实并不契合。比如他在《凯尔特乡野叙事:一八八八》中高度赞誉爱尔兰人民的勤劳朴实,品德高尚,却对他们贫穷困苦的处境置若罔闻,甚至将贫穷默认为是出尘的前提。可见这一时期他的民族意识具有混杂性的特征,他对英国文明爱恨交杂的情结使他无法果断而坚定地在英国性和爱尔兰性中做出选择。

二、神话历史互文与民族忧思

20世纪初,爱尔兰党派斗争激烈,政治动荡,社会形势复杂。叶芝不得不从他的桃源梦境中清醒过来,因为爱尔兰民族的现实处境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那些他基于自身“优势视角”而刻意忽略的残酷现实终于被血淋淋地呈现了出来,他必须以一个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爱尔兰及其人民。不同于他早期诗歌的如梦如幻,浪漫神秘,中期的作品要显得更加深沉内敛。“歌,让他们拿去/因为要有更大魄力/才敢于赤身行走。”诗人抛却虚饰,直面真实的勇气从中可见一斑。这时他已经从虚构的仙境中走出来,敢于正视社会现实,公开反对英国当局对爱尔兰人的压迫,对于爱尔兰,他坦言它的美也承认它的狭隘。[8]其作品中的仙人世界也不再超然于世俗苦难之外,而是与凡世保持着一种并行不悖的关系。《树叶的凋蔽》一诗中,凡人不仅闯入了与世隔绝的仙境,更是发出了“高呼”。

此外,他不再像是被偷走的孩子那般以一颗宁静忘我的心进入仙境,相反,他裹挟着自己的满腹愁绪闯入仙境。可见此时作者已经跨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的界限,不再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在千篇一律的爱尔兰仙境之中,而是能够直面现实,客观地看待爱尔兰民族的历史和文明。

另外,这一时期的叶芝开始将神话与历史事件相结合,对历史和现状进行反思。“神话”和“历史”这两个概念在大多数人看来似乎是水火不容的, 人们认为“神话”是总是虚构的且带有价值判断的目的性, 而“历史”则是现实的、具有无目的的客观性。历史的神话化却认为通过把历史人物神化成为具有超现实威力的神或半神式的人,过去被固定和内化起到奠基作用的历史可以成为神话。

《1916年复活节》这首诗就显然是在神化历史,目的不是评析死去的造反者,也不是还原历史。诗歌对历史事件进行了神话式的解读,将英雄人物看作是历史进程的关键,打破了庸常与高贵的界限。这首诗首先描写了一次寻常的聚会和诗人所熟悉的一些人。女性形象“她”指的是马基维茨伯爵夫人,她曾经策马在乡间驰骋,另外诗人用了“winged horse”来评价诗人皮尔斯——希腊神话中的诗人之马,借此对皮尔斯的诗歌天赋给予了高度肯定,同时也赋予了诗歌神话般的肃穆感。马这一意象在诗人之前的作品中早已多次被提到,无疑都象征着自由脱俗的仙人姿态,但在这首诗中,诗人首次将两个凡人英雄与马联系起来,暗示凡人英雄也同样具备进入仙境的资格。

在第三节,诗人突然笔锋一转,使读者置身于某个爱尔兰乡村的“流动的河水”中,“无论自然界如何变化,众心灵只怀一个目标,/经过一冬一夏/似乎中邪成石头”[9]。就这样,通过从时间和空间上拉开距离的神话处理方式,诗人将历史中的偶然烈士事件升华到了普遍性的高度,历史中的人物也就有了象征意义,普通的历史事件也因而得以具备神话色彩。

诗人运用神话手法处理历史,将历史和神话相结合,从变易不定的历史不确定性跨越到神话的永恒性,牺牲者因而得以在神话中获得永生,体现了诗人对于起义烈士们的深切同情和对“可怕的美”的惊叹。无论《1916年复活节》中对就义者名字的罗列,还是《致一个幽魂》中对意外陨落的帕内尔的同情,都传递了叶芝对神话式英雄的期待。然而现实却往往事与愿违,结局总是以革命的失败和英雄的陨落而告终。

从这一时期的神话书写中,可以看出叶芝的民族观,对于这种“可怕的美”,他的态度是矛盾的。诚然他惊骇于它的壮烈,意图赋予它神话般的庄严,但同时他也否定暴力革命是民族运动的唯一途径,他甚至觉得这种盲目民主主义所造成的牺牲毫无价值。

或许正如《现实主义者》中表明的那样,这一时期的叶芝对自己身处的时代持一种怀疑的态度。亲眼目睹戰争惨痛的他,再也无法回归超然世外的神话仙境之中,叶芝诗歌中的神话元素剥去了其朦胧的面纱,与真实的历史相结合,变得坚实厚重。

三、神话原型循环与民族兴衰

叶芝在晚年创作技艺越发精湛,诗歌中的爱尔兰主题进一步成熟。不同于初期激进的、狭隘的民族主义,以及中期基于本民族历史事件的政治民族主义,他的思想更加圆融而广博,他站在人性的高度上重新审视自己的民族,并竭力用他的神话体系为爱尔兰搭建一个生生不息的新秩序。

步入晚年的叶芝,虽然身体已经衰老,但他那颗致力于民族复兴的心却从来没有冷却。他仍祈求能够脱离肉身,附身于高贵的金鸟,为爱尔兰民族歌唱。为此他在作品中大量使用神话原型,以期引发读者的共鸣。“神话的意象加深了诗歌的含义,然而读者无论是对诗句的原意还是诗歌的延伸价值所产生的共鸣并不是诗歌的全部,其中真正的价值在于其自身深刻的内涵之上。”[10]

《丽达与天鹅》是诗人晚期的代表作之一,显而易见,诗人笔下的丽达与天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神话复述,而是服务于现实目的的改写。在初稿中,诗人曾把这首诗命名为《报喜》,这在基督教中特指天使向圣母玛利亚告知她将受圣灵感孕而生下耶稣。或许在叶芝看来,神谕的降临既是一种暴力,也是一种重生。“我们的土壤变得如此的贫瘠,只有从天骤降某种惊骇的神谕才能带来重生。”[11]诗中的天鹅是权力的代表,也是拥有话语权的英国殖民者的象征,而柔弱无力的丽达则是爱尔兰民族的化身。步入老年的叶芝将自己的哲思和民族的深切忧思都蕴藏在作品之中。他不再以一种非黑即白的思维去看待殖民活动。他在揭露残暴殖民统治的同时,也不否认爱尔兰文明浴火重生的可能性。

此外,不能忽视叶芝后期在诗歌神话书写中以循环论重构社会秩序的努力。弗莱认为:“诗篇模仿自然,不是作为结构或系统的自然,而是作为循环过程的自然。”[12]如同自然的冬去春来,文学的循环也同样有迹可循。

叶芝的很多诗作中都可以找到弗莱所说的文学展示模式,作为历史循环起点存在的天鹅原型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叶芝把人类文明视为两个旋锥,而两个旋锥共用一条中垂线,绕其相对旋转,两千年是一个循环周期,圣母和鸽子是第一个循环的起点,而丽达和天鹅则是象征着即将来临的第二次循环。弗莱对此表示赞同,“新的周期即将开始,丽达和天鹅必将取代鸽子和圣母”。除此之外,《基督重临》《踌躇》《驶向拜占庭》中反复使用的揭示死亡与再生的树,暗示历史出路的鸟,象征复活的金枝等原型意象,也都是完美的例证。

借用神话框架和历史循环论,叶芝试图为爱尔兰人民谋求一个永恒的新秩序。在他看来,爱尔兰能否得到新生的关键便在于能否借助暴力的神谕之力发展其自身文明,但结果究竟如何诗人自己也不得而知。正如诗人在诗歌最后所问的那样:当神征服人类的时候,人类是否得到了升华?[13]这一问题或许是对所有被殖民者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诘问。跨越了本民族的界限,叶芝的诗歌具有了普适的哲学内涵。

四、结语

古老的神话是民族记忆和历史的凝结。叶芝作为一名致力于爱尔兰解放的民族诗人,从神话中获得了诗歌创作源泉。神话赋予其诗作无与伦比的艺术感染力,令其焕发出独特的文学气质,同时还塑造了叶芝诗歌中荡气回肠的史诗感。叶芝不同时期的民族性思想变迁,可以通过其作品中神话书写的嬗变体现出来。反之,通过对叶芝作品中的神话进行分析,也可以看出他对于爱尔兰性的追寻初衷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正如理查德·埃勒曼所言,“存在着季节性的变化,但并没有地震或海啸。他的主题和象征自从青年时期就固定了,在他生命接近尾声之时,又在力度上和锐度上得到更新。”[14]如果说叶芝诗歌早期的乌托邦仙境神话还有狭隘民族主义成分在的话,那他中期对于历史事件的神话处理则显得格外清醒和冷静,晚期的神话更是饱含哲思,超越了民族的界限,显得厚重而深沉,这也是叶芝的诗歌久经岁月而不衰的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Translation in a Postcolonial Context: Early Irish Literature in English Translation[M].St.Jerome pub,1999:15.

[2]傅浩.葉芝评传[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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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赵越,刘立辉.含混的文化民族主义:叶芝早期文化取向的症候式分析[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0(05):145-152+184.

[4]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增订版)[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99.

[5]叶舒宪.原型批评的理论及方法[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27.

[6]Jeffares A.N.A New Commentary on the Poems of W.B.Yeats[M].1984:208.

[7]叶芝.叶芝诗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32-35.

[8]李静.神话·民族·文明—— 《丽达与天鹅》的民族观和文明观[J].外语研究,2010,(01):100-103.

[9]叶芝.叶芝诗选[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10]Northrop F.Divisions on a Ground: Essays on Canadian Culture[M].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2003.

[11]欧荣,柳小芳.“丽达与天鹅”:姊妹艺术之间的“艺格符换”[J].外国文学研究,2017,39(01):108-118.

[12]弗莱.批评的剖析[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107.

[13]涂年根,张丽.叶芝诗歌中的神话思维探析[J].江西社会科学,2011,31(10):99-104+35.

[14]Ellmann R.The Identity of Yeats[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4:1.

作者简介:

覃巧雨,女,大连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诗歌。

逯阳,男,大连外国语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英语诗歌、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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