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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是怎样改出来的

2021-12-18叶伟民

青年文摘 2021年2期
关键词:索尼娅蛇头初稿

先写完,再写好

新手常会陷入一些莫名的执念,例如精雕一棵树而罔顾整片森林。写一句磨一句,写一段抠一段,乱了节奏,耗了心气,最终烂尾。

先写出初稿,这是不少作家的忠告。在美国作家詹姆斯·斯科特·贝尔看来,“如果你停下来,太关注技术细节,太担心要写得完美,你可能永远找不到故事中最原创的元素,错过一条充满可能的小径或小河。”

是的,先写完再写好,最起码你得先有东西,修改才有意义。当你写完,却自觉烂得想烧掉,那恭喜你,那些大师们也差不多,海明威有个著名的比喻——“一切东西的初稿都是狗屎”。

接下来,你要比任何时候更有勇气面对这堆狗屎,甚至要有心理准备推倒重来。这可能是痛苦的自我审视和否定。先不着急细抠,从主题、立意、逻辑、结构等支柱环节回顾,如果哪根出了问题,不要逃避大幅重写。

例如立意不够,一篇思考技术是否中立的故事,写成了科普文章,好比缺了珠穆朗玛峰的青藏高原,失去制高点。修改时就要删减说明性文字,增加有寓意和价值指向的情节,让文章从使人“明白”提升至引人“深思”。

还有结构,写完才发现设计欠妥。先用了单时间线,发现双时间线更妙。于是串联变并联,段落的大腾挪就在所难免了。

“顶层”整修很重要,属于基因级手术。你值得为此多花时间,哪怕沉淀几天都是可以的。

艺术家和批评家

完成顶层和大维度的复盘后,就进入逐章逐段的修改。方法有很多,其中一个深刻影响了我——艺术家单挑批评家,一种“左右互搏”的写作态度。

无论艺术家还是批评家,都共生于你的内心。批评家要全程保持最苛刻的态度,对艺术家横加指责。他索要最合理的解释,鞭策艺术家用最恰当的词,他不允许一丝含混,他让人生厌,难以对付,却是艺术家最好的朋友。

以下是我的非虚构作品《父亲的66号公路》初稿结尾部分——

一个夕阳猛烈的傍晚,我又坐上我爸的陈年雅阁,久别多年的小城电台竟也文艺了很多,放起鲍勃·迪伦。我爸带我走了一条新路,柏油黑亮,笔直通天,竟也沾了点辽阔的西部感。

我爸扭头问我知不知道新路的名字,我觉得此时他像极了一个开着老皮卡的年迈牛仔[1],于是恶作剧般[2]地说:“这里是66号公路[3],向着太阳飞奔吧,牛仔!”

我爸在无趣中[4]关掉收音机,他一定觉得我有病。

4个博弈点我已经标注出来。此时,我艺术家的一面觉得作品已成,准备喜滋滋地去享用一个雪糕。而批评家的一面早已怒火中烧,他将艺术家按在椅子上。

艺术家:怎么了?难道它们有什么问题吗?结尾这个场景我很喜欢……

批评家:拉倒吧你!什么叫“开着老皮卡的年迈牛仔”啊?完全没交代,你是看到一个场景、细节,还是看到主人公的动作?一切不交代来由的叙述都是耍流氓。

藝术家:你是不是过于……

批评家:别打岔,我还没说完。第二点更严重,什么叫“恶作剧般”?是瞪眼珠子了,还是吐舌头了?

艺术家:这些我都可以补充。

对话呢?应该没问题了吧?

批评家:当然有问题,太啰唆了。对话要精准、响脆、有力。

艺术家:……我不信你还能挑出其他毛病。

批评家:当然可以,什么叫“在无趣中”?高明的表达不是全说透。

最终,艺术家的我听从了批评家的我,最终修改如下——

一个夕阳猛烈的傍晚,我又坐上我爸的陈年雅阁,久别多年的小城电台竟也文艺了很多,放起鲍勃·迪伦。我爸带我走了一条新路,柏油黑亮,笔直通天,竟也沾了点辽阔的西部感。

我爸扭头问我知不知道新路的名字。太阳从他背后射来,好像在头上戴上一顶金色的牛仔帽。我觉得此时他像极了一个开着旧皮卡的老嬉皮,奔驰在伟大的66号公路。我突然想恶作剧一下,于是朝我爸竖起摇滚的手势,捏着西部片里的烟熏喉对他喊:“向着太阳飞奔吧,牛仔!”

我爸伸手关掉收音机,他一定觉得我有病。

是不是好多了?我认为是的,且心悦诚服。批评家不会是让人愉悦的存在,但你不能与之决裂。没有严苛的自我批评,你的创作将可能面临两种极端:失控或草草了事。

对每一个词提问

和初稿大大小小的“战役”打过后,最后就要收紧叙事,让文章字字珠玑。

2003年普利策特稿奖获得者索尼娅采写获奖作品《恩里克的旅程》,记录了100本笔记,花了半年时间写成初稿,长达95000个英文单词。

她的编辑里克·梅耶出马,删掉大量章节。作者又花了两个月,把文章删改为35000个词。后经历10稿,外加排版、设计和尾注等工作,用了一年时间,最终于2002年10月见诸《洛杉矶时报》。

可见,一篇好作品用于修改的时间很可能是写初稿的数倍。“有了坚固的故事结构,我就收紧叙事。”索尼娅说。例如,二稿的一个段落如下——

他在河边的流民营出没。最后他就住这儿了。这种营地是移民、蛇头、瘾君子和罪犯的避风港,却比新拉雷多的其他任何地方都安全,这是个超过50万人的城市,充斥着移民蛇头和各种警察。如果他因为流浪在城里被抓了,那么,政府会关他两到三天,再把他逐回危地马拉。这比滞留在此更糟,因为又回到了起点。

她的最终稿是这样的:

他加入的流民营是移民、蛇头、瘾君子和罪犯的避风港,但比新拉雷多的其他任何地方都安全,这是个50万人口的城市,充斥着移民中间人(移民蛇头)和各种警察,警察可能抓住并驱逐他。

就这样地毯式修改,直至每个词都难以拿掉。索尼娅说:“我努力用新鲜的眼光看每一个句子,问自己:这个真的必要吗?删掉会损失多少?加快叙事节奏会收获多少?如果保留,怎样改进和缩短它?我对每一个词提问。”

这正好应了《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所谓完美,不是指不能再添加别的东西了,而是指没有东西可以从其中拿掉了。”

(摘自“叶伟民写作”微信公众号,西米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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