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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孝濂:一花一叶一辈子

2021-12-15赵宝娣

莫愁 2021年35期

文/赵宝娣

2021年10月15日,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第一阶段会议在昆明落幕。当时,为期三个月的植物科学画家曾孝濂新作展《一花一叶一世界》正在昆明当代美术馆开展,备受国内外游客欢迎。

未上大学,另辟蹊径

曾孝濂从小就爱画画,上中学时,他总是抢着画班里的黑板报。高中毕业后,虽然曾孝濂成绩优异,但因为家庭原因无法考大学,在落寞中,他一天天地等待着……

1959年,中国开启《中国植物志》《中国菌类志》《云南植物志》等多部基础性国民志书的编纂工作,为我国所有山川草木建立第一手完备准确的户口簿和信息库。

云南是中国植物资源和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当时,中科院昆明植物所(简称“昆明所”)承担起这项庞大的国家任务,急需大量为标本作图的绘图员。曾孝濂以学徒身份半工半读,进了昆明植物所做见习绘图员。能从事与绘画相关的工作,这对自幼爱好画画的曾孝濂来说,比上大学还高兴。

植物科学画又称“植物写真”“植物身份证”,既要求精确地反映植株和器官的形态特征,又要求很强的艺术性。曾孝濂不是绘画科班出身,而且在标本室面对干枯的标本作画,很难感受到植物的勃勃生机,他遇到了许多困难。

为了了解植物最真实的样子,曾孝濂天天到植物园里去写生,别人一张线稿画三天,他要画六天,通过反复观察对比,将物种的形态特征烂熟于胸。

20世纪60年代,疟疾肆虐。我国研究疟疾防治药物的“5·23”项目启动,曾孝濂跟着项目组到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向大自然深入学习。热带雨林中,蛇虫遍地。一次,曾孝濂专心致志地采集标本,等他心满意足地采齐标本时,才发现手臂、腿上都在渗血,根本止不住。回去一看,这一天他被蚂蟥叮咬了近五十个口子。他在环境恶劣的热带雨林中一干就是5年,收获颇丰。曾孝濂说:“那几年锻炼了我的彩色画,我意识到不光要画得准确,最重要的是要画得生动。用我的画笔讴歌生命,讴歌自然。”

自学成才,精益求精

1960年6月,昆明所派曾孝濂去广州的中科院华南植物研究所(简称“华南所”)学习半年。业务处的同事帮他提前联系好了华南所的老师。然而,曾孝濂在广州苦苦等待半个月,那位老师才姗姗而来。老师性情桀骜,既没有如约教曾孝濂绘画技法,也不愿将作品借给他临摹学习。曾孝濂无奈提前返回昆明。

当时,曾孝濂负责陆生植物唇形科的科学画。没有学到绘画技法,他心里很焦急。天刚露出曙色,他就起床,爬到元宝山仔细观察荆芥、百里香等野生唇形科植物的生长状态,支起画板认真临摹。下午,他去图书馆翻阅前人画作,恳求图书馆负责人允许他夜晚在图书馆加班看书。

在图书馆资料室里,曾孝濂找到了1787年创刊的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出版的《柯蒂斯植物学杂志》。这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的植物学杂志,也是植物分类学和植物科学画领域最权威的刊物。

深夜,曾孝濂拧开自带的小台灯,翻开桌上那些快200岁的古老羊皮封面,如饥似渴地学习。一层层叠加的颜色和线条,植物画的粗细、疏密、软硬、明暗等,深深吸引着初出茅庐的曾孝濂。他孜孜不倦地看着、写着、画着,慢慢地,他读懂了《柯蒂斯植物学杂志》登载的那些插图。

曾孝濂最喜欢书中的黑白墨线图,那些杰出的图画同时拥有精确的科学性和隽永经典的美感。墨线图主要有平行线和打点两种画法。曾孝濂花费一年多的时间,白天去野外写生,傍晚揣着水和面包去图书馆,在废弃的纸张上徒手画平行长线。

为了画出最逼真的效果,曾孝濂在作画前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观察上。磨刀不误砍柴工,他画的写真好像能喃喃细语,说出植物的故事,这给了他极大的乐趣。他一张又一张地为《中国植物志》树碑立传,将干枯褪色的植物标本绘制得栩栩如生。他的作品不仅具有科学性,还具有东方神韵。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通过10年勤勉自学,曾孝濂成为昆明所最出色的画师,被任命为绘图组组长。

精诚所至,老骥伏枥

曾孝濂和同事们的办公室位于植物分类室大楼内的标本馆。一间长条形屋子里摆着八九张桌子,桌上摆着镊子、放大镜、解剖刀和显微镜。

为植物画标本图,不能自由发挥,必须写实。腊叶标本送来时,早已干枯变形。曾孝濂带领同事们将花朵和叶片取下,放到烧杯里煮开,再将花瓣、雄蕊、雌蕊、子房、鄂叶等逐个放到显微镜和放大镜下解剖观察,依照腊叶标本,尽力恢复植株原有的姿态和风貌。他们耐心细致地画着,经年累月,不辞辛劳。

2004年10月,《中国植物志》全部出版完成。曾孝濂团队用45年,编纂出了这套全世界最大型、种类最丰富的巨著,全书共80卷126册,超过五千万字,其中索引就达1155页。

1997年,曾孝濂以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的职称退休,来到北京生活。他更想画色彩丰富的水彩画,而且不仅要画植物,还要画动物。

曾孝濂来到北京动物园,每天观察鸟的姿态,画速写、拍照片;又到昆明动物研究所标本馆里详细记录鸟类的形态特征,请教鸟类专家。

1998年年底,《中国云南百鸟图》出版。曾孝濂笔下的飞鸟神采飞扬,与背景的枝叶花果浑然一体,兼备科学性与艺术性。后来,这批鸟类画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大获好评。

曾孝濂陆续出版12本个人绘画集。他还和美籍台湾画家杨恩生、古生物画家侯晋封一起,为古鸟类专家侯连海完成了《中国古鸟类》一书的古生态复原图。

2018年,曾孝濂应邀创作《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为了和时间赛跑,80岁高龄的曾孝濂,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画画。为了创作这幅长2.5米、宽1.17米的画作,他画了整整半年。

2021年3月,昆明植物所培育了二十多年的野生兜兰开花了。4月,野生菌冒头,国内研究真菌的著名学者杨祝良又发现和命名了几个牛肝菌新种,植物所里欢呼雀跃。

可是,一篇关于新种的论文除了包含文字、数据和照片外,还必须提供一幅由画师手绘的植物标本图。这是科学界不可动摇的身份认定仪式。当时,国内几乎所有相关科研机构都没有专职的植物绘图师,大家不约而同将电话打给已经退休23年的曾孝濂。

2021年的春天和夏天,曾孝濂日日坐在窗边画画。他睡眠一向不好。夜里,如果3点前醒来,他就吃半颗安眠药继续睡。如果过了3点,他就起身工作。他在画纸上昼夜更替地画着,终于圆满完成了标本图。

从20岁到83岁,63年紧握画笔,曾孝濂累计发表插图两千余幅,先后为五十余部科学著作画插图,记录了最美的中华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