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学斌:金银妙艺传细工匠心
2021-12-15王若宇
文/王若宇
扬州沿江而生,岸畔积淀的江沙中或多或少能淘漉出些金银,自古就有了金银细工的传统。在扬州江都区,考古所发掘的东汉广陵王刘荆墓中,不仅出土了“广陵玉玺”,还有许多精雕细琢的金银工艺品。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金银细工代表性传承人方学斌说:“从这批出土文物来看,当时扬州地区金银匠人们的掐丝、累丝、炸珠、焊接、镶嵌等工艺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与扬州文脉解不开的缘分
有一种传承是代代相续,方学斌就属于这一种。方学斌的祖父方受章是扬州知名的儒商,喜好结交文化名流,自己也写得一手好书法。崇文好古的方受章为儿子方伯雅请了金石大家郑小西为师。方伯雅灵性通慧,成了城内有名的金石专家。后来,他迎娶了自幼熟悉民间工艺、尤擅剪纸的聂素英。受祖父和父母影响,方学斌在浓郁的文化氛围中长大,慢慢培育起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视角和文化涵养。
1971年,国家准备发展工艺首饰等产品的外贸,为社会主义建设提供外汇储备支持。两年后,江都金属工艺厂成立了。“如果没有江都金属工艺厂,肯定没有如今的我。”方学斌清晰地记得,高中毕业后,自己享受了“长子留家”的特殊政策,不需要下乡插队做知青。于是,他在家与父亲一道治印谋生,不久后,在朋友的推荐下进入江都金属工艺厂做工。
“本来只是想在厂里学门技术,没想到学的却是艺术。”为了让工艺厂迅速发展起来,首任厂长杨铁城特地跑了很多地方,聚集了一批大师级金银工匠。当时,方学斌师父们的技艺个个都响当当。“金银细工的生产是一道工序接着一道工序,像流水线一样开展的,我的三个师父每个人负责的工序都不一样,虽然我只是打下手,但师父们都很认真地教我,我因此掌握了整个工艺流程。”方学斌口中的师父们分别是沈培坤、杜方和费灿生。“沈师父是沪上裘千宝银楼的弹錾师傅,他教我的主要是金银细工里基础的敲、錾、搓、剪、焊。杜师父有很传奇的过往,他是黄埔军校的学生,被下放到了江都,因为他会美术设计,所以被邀请到厂里设计金银摆件。费师父是錾刻师傅,也是从上海请来的,他的手就像有魔法一样,每一件金银摆件经过他錾刻都惟妙惟肖。”
三年学艺,师父们口传手授,方学斌勤加练习,不分昼夜地打磨,终于把金银细工的基础扎得牢牢实实。他豁然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门艺术。
铿锵金铜出妙艺
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江都大地,同方学斌一道进厂的年轻人都找到了新的去处。他们问方学斌,为什么还要在厂里做辛苦的活计。方学斌告诉他们:这活不苦,因为他从中找到了文化的滋养,找到了兴趣的滋润。
“镂金像物艳于花,形美工精举世夸”,伴随着努力,方学斌的艺术生涯很快来了。29岁那年,方学斌设计制作的《汴河客舟》获得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优秀创作设计一等奖。百花奖是工艺人眼中的最高奖项,未到而立之年,方学斌就在自己的金银细工创作史上树立了里程碑。
而这“碑”中滋味却半喜半忧。方学斌依然记得那年从杨铁城处揽下“宋代豪华游船工艺模型”制作任务后,因为对船体特征毫不了解,焦虑到整夜难以入眠。“宋代船是什么样谁也没见过,更没有留下实物。”为了把活做好,方学斌想到去大学里找这方面的专家合作。于是,他和团队成员们一道拜访了上海交通大学研究古代船模的陈守成教授。陈守成对这项融合了传统工艺和现代学术研究的作品格外上心,特地将自己考证的数据拿出来分享。
半年多的时间,方学斌沉浸在博物馆和图书馆之中,终于将宋代一款游览官船作为了《汴河客舟》的原型。而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的方伯雅,只是通过书信告诉儿子要认真工作,从文化中汲取艺术的力量。让方学斌难承其重的是,父亲最终没能看到《汴河客舟》这项倾注了自己巨大心力的作品。
如今,《汴河客舟》仍陈列在方学斌的工作室里,其与珠光宝气的金银细工作品比较起来可谓洗净铅华。而铅华褪却的背后,是方学斌技艺的精进,更承载着他对父亲无尽的思念。
立足现代的创新思考
2008年,经国务院批准,扬州金银细工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项目,方学斌被核定为非遗项目传承人。这让方学斌突然感受到肩上的担子重了。守正创新是他不得不迈出的步伐。
方学斌开始系统性研究金银细工历史。特别是在观赏一些文物时,他会手绘下图式纹饰,再巧妙应用到作品之中。2008年冬天,南京长干寺地宫惊现“七宝阿育王塔”,制作技艺精美,“在对这尊金银细工作品的研究中,我发现其中都标注了扬州字样,说明扬州一带的金银细工工艺已经登峰造极。”从历史中获得的文化自信,让方学斌更加专注于金银细工。
传统技艺用“登峰造极”来形容并不为过,如今金银细工必用的砑光技术,依然是传统的手工砑光。与抛光机相比,白钢和钨钢制成的砑光工具在立体和光泽度方面具有绝对的优势。“先用细砂纸打磨金银,再进行砑光,边加上皂荚水,边耐心打磨。”方学斌想,宋代的匠人们应该也是这样做工的。
但时代在进步,工艺在完善,传统匠人不得不面临现代化的挑战,这种挑战是否能转变成艺术的优势,方学斌在不断琢磨中找到了法门。他说,为扬州建城2500年献礼的《大运之舟》的底座需要钻孔,以传统钻孔工艺制作费时费力,而现代化的激光切割、打孔更为精确。“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要保留传统工艺的核心技艺,有选择地通过交替使用现代工艺和传统工艺完成作品本身。”5米多长、近3米高的《大运之舟》是一艘龙形船,船身上方分别是两座高阁,歇山重檐,宫灯明亮。“在具体创作中,金银细工中的镶嵌、珐琅、掐丝工艺都运用其中,作品张弛有力,达到了一种古今兼备的审美体验。”
对方学斌来说,无论传统,还是现代,只要运用得当,就可以促进金银细工技艺不断进步、发展,能够使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好地保留下去。只要保留下这项已在扬州土地上流传了两千多年的工艺,哪怕再辛苦一些,再累一些,方学斌都认为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