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是东盟地区的“锚”货币吗?
2021-12-13詹自蓬
蒋 平 詹自蓬
(中国人民银行成都分行,四川 成都 610041)
一、引言
人民币国际化经过十余年的快速发展,国际接受度和认可度日益提高,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扮演着愈发重要的角色。但受制于美国的国际政治力量和以美元为信用基础的发行制度,短时期内人民币国际化可能仍局限于亚洲地区(代高琪等,2021)。自2009 年东盟地区成为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首批试点区域以来,中国与东盟货币合作不断深化,越来越多的东盟国家与中国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议、建立人民币清算安排,甚至将人民币纳入本国外汇储备,人民币在东盟地区日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中国与东盟建立对话关系30 周年的关键时点,深入探究人民币在东盟地区货币汇率形成和波动中的“锚”效应及其影响因素,进而为完善我国汇率形成机制、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及RCEP 经济合作共赢、稳步推进“双循环发展格局”提供科学参考和路径选择,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和实际应用价值。
二、文献综述
对于一国(地区)货币是否成为“锚”货币的实证研究,目前主要集中于两种测度方式:第一种是以“最优货币区”理论为基础,运用一般购买力平价(GPPP)模型进行检验。方霞和陈志昂(2009)通过比较购买力平价趋同程度的差异,发现东南亚金融危机前东亚各经济体货币低频锚定美元,而危机后锚定人民币现象显著增强。Quah &Crowley(2012)以东亚16个经济体为研究对象,通过经济周期同步性、利率同步性、贸易开放度、汇率波动性和通货膨胀差异性检验发现,人民币的影响力虽有提升,但美元仍是东亚地区的主要货币锚。李俊久和蔡婉琳(2019)运用优化的OCA 指数法分析认为,人民币在东盟具有主导区域货币合作的潜力。第二种是运用Frankel &Wei(1994)提出的外部货币模型,估计并检验货币“锚”系数的大小。对运用该类模型的研究成果梳理发现,由于样本选定或估计方法的不同,人民币货币“锚”地位是否确立,人民币货币区是否存在,研究结论并未达成一致。何青等(2019)分析认为,人民币与东南亚和美洲的新兴市场货币联动性较强,已成为“地区性重要货币”,但影响力弱于美元。周阳(2021)研究发现,受贸易一体化发展推动,人民币已超过美元,成为韩国、新加坡等东亚或东盟国家的主要锚定货币。与此相反,高明宇和李婧(2020)对全球183个国家和地区分析发现,人民币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具有显著时变性,并未形成稳固的“锚”效应。Kawai &Pontines(2016)、冯永琦等(2020)研究认为,美元仍是东亚区域难以取代的“锚”货币,人民币“锚”效应虽有所提升,但易受国际经济形势和突发事件的影响。
关于货币“锚”效应的影响因素,国内外学术界已有较多讨论,普遍认为主要包括:经济周期同步性、贸易依存度、通货膨胀差异性、利率同步性、金融深化程度差异性等(曹璐琦和高悦蓬,2020)。具体涉及人民币货币“锚”效应,杨荣海和李亚波(2017)认为,加快资本账户开放可以有效提升人民币隐性货币“锚”地位。丁剑平等(2018)认为,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是影响其他经济体参考人民币的重要影响因素。冯永琦等(2020)研究发现利率差异对人民币在东亚区域“锚”效应的发挥具有显著正向作用,而经济周期同步性差异则是负向影响。
与现有文献相比,本文试图在以下方面有所贡献。第一,借鉴外部货币模型,运用具有数据中立性的特别提款权(SDR),从不同阶段考察人民币在东盟经济区域内货币“锚”效应的变化。第二,从中国与东盟国家之间的经济增长率差异、金融深化度差异、通货膨胀率差异、汇率波动性差异以及贸易依存度、相对贸易竞争力等角度,综合考察影响人民币“锚”效应的主要因素,以期为人民币从区域化到国际化的合理路径提出建议。
三、人民币在东盟地区货币“锚”效应的测量
(一)测量模型设定
为降低汇率波动对模型估计的干扰,Frankel &Wei(2007)在原模型基础上引入衡量一国外汇市场压力的变量,由此构建出一个新的外部货币“锚”模型,如公式(1)所示。
其中,ΔEMPt=Δlncurrencyt +ΔlnReservet,Δlncurrencyt表示t时期本国货币价值自然对数的一阶差分,ΔlnReservet表示t时期本国外汇储备自然对数的一阶差分;Δlnanchorj,t表示t时期本国货币篮子中第j种参考货币价值自然对数的一阶差分;ΔEMPt表示t时期本国外汇市场压力,可作为汇率制度弹性的度量指标,β一般介于0 到1 之间,接近于1 表示该国趋向于浮动汇率制度,接近于0 表示该国偏好固定汇率制度。α0表示常数项,αj表示第j种参考货币对本国货币的影响;μt表示t时期的随机扰动项。
为更加准确地反映人民币对其他货币“锚”效应的动态变化,本文将新外部货币“锚”模型拓展为具有时变系数的状态空间模型。根据IMF发布的《汇兑安排与汇兑限制年报(2018)》,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SDR 货币篮子仍是各国主要钉住的参考货币,因此本文选择人民币(CNY)、美元(USD)、欧元(EUR)、日元(JPY)和英镑(GBP)等五种SDR 篮子占比较大的货币作为参考货币,由此构造测量模型Ⅰ,如公式(2)和公式(3)所示。
量测方程:
状态方程:
其中,t表示时间,i表示样本国家;货币价值currencyit为可观测变量,αj,t为状态变量,分别表示人民币、美元、欧元、日元和英镑在样本国家货币篮子中权重的动态变化,βt也为状态变量,表示样本国家时变的汇率制度的弹性程度;μt与υi,t是均值为零、方差为常数、服从正态分布的不相关扰动项。
由于2005年7月21日之后人民币开始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因此模型Ⅰ中人民币与其他四种国际化货币之间可能存在高度相关性,易引发多重共线性,导致模型估计结果存在偏误。鉴于此,本文将人民币对其他四种国际化货币及中国外汇市场压力进行辅助回归,以消除多边汇率间的相互影响,并将回归结果的残差作为人民币货币价值的工具变量,从而构建测量模型Ⅱ,如公式(4)和公式(5)所示。
量测方程:
状态方程:
(二)数据来源与样本说明
由于2005年7月21日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前,人民币实行的是单一盯住美元制度,不具有实际研究价值,因此本文将样本期设定为2005 年8 月至2019 年12 月。为让数据更具客观中立性,本文以1单位货币相当的SDRs 代表各国货币价值,数据来源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FS 数据库。测算外汇市场压力所使用的各国外汇储备数据也来源于IFS数据库。
本文以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和国际重大事件发生为依据,将样本期划分为四个阶段,即2005年8 月~2008 年8 月、2008 年9 月~2010 年6 月、2010 年7月~2015 年7 月和2015 年8 月~2019 年12 月,各分界点分别对应人民币汇率改革(2005 年7 月21 日)、全球金融危机爆发(2008 年9 月15 日)、人民币汇率改革重启(2010年6月19日)以及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8.11汇改”(2015年8月11日)。
(三)测算结果
1.平稳性检验。采用ADF法,分四个阶段对人民币、美元、欧元、日元、英镑和东盟国家的货币价值自然对数序列的一阶差分以及ΔEMPt序列进行平稳性检验,结果显示均为平稳序列。
2.辅助回归。为消除多边汇率间的相互影响,以人民币货币价值为被解释变量,对美元、欧元、日元、英镑和中国外汇市场压力做辅助回归。Johansen 协整检验结果表明,在5%显著水平下,ΔlnCNY与ΔlnUSD、ΔlnEUR、ΔlnJPY、ΔlnGBP及ΔEMPt间存在协整关系。通过辅助回归得到残差序列,将其作为的值以估计模型Ⅱ。
4.状态空间模型估计结果分析。采用卡尔曼滤波迭代算法对模型Ⅱ进行估计,结果如表1与图1所示。
表1 SDR篮子货币产生显著“锚”效应的东盟国家个数
图1 SDR篮子货币价值变动对东盟汇率变化影响的时变参数
第一阶段,2005 年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后,人民币兑美元持续升值,人民币货币“锚”地位初步显现。如图1-Ⅰ所示,美元是6 个东盟国家的“锚”货币,且影响程度明显远超其他货币,反映出美元在东盟地区货币圈中占绝对主导地位,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欧元在3个东盟国家具有显著的“锚”效应,对越南等国家的影响程度仅次于美元。人民币在3 个东盟国家具有显著的“锚”效应,整体强于英镑和日元,但时变参数曲线波动较大。事实上,东盟国家多属于小型开放经济体,外贸依存度较高,为避免汇率波动对经济增长的负面效应,往往倾向于钉住币值稳定、经贸往来密切的大国货币。而随着中国与东盟国家经贸往来不断增加,人民币恰好具备相应特征,进一步凸显出对周边国家的影响力,但总体来看人民币在东盟各国的货币篮子中还缺乏稳定性。
第二阶段,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世界各国经济均受到不同程度冲击,人民币“锚”效应区域逐步扩大。如图1-Ⅱ所示,美国次贷危机蔓延到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经济增长尤为乏力,美元持续贬值,东盟国家对美元的锚定程度普遍减弱,且时变参数曲线的波动幅度明显加大,反映出金融危机时期美元在东盟国家货币篮子中的权重缺乏稳定。同时,由于发达国家货币体系的恶性传染,东盟各国对欧元、英镑和日元的信任也逐步走低。在此阶段,人民币是4个东盟国家的“锚”货币,且时变参数曲线的波动性明显降低,一定程度上表明人民币在东盟国家“锚”货币篮子中的稳定性有所增强。这主要得益于中国在全球金融危机中的优异表现和人民币国际化的正式启动,部分东盟国家转而钉住经济发展态势更为稳定的人民币,增强人民币在东盟货币体系中的影响力。
第三阶段,美国逐步走出金融危机,美元在东盟地区的“锚”地位再次强化,人民币“锚”货币效应相对减弱。如图1-Ⅲ所示,随着美国经济的复苏和产业结构的调整,东盟国家与其经济互补性明显增强,美元结算在东盟地区被再次强化,成为东盟地区主要“锚”货币,且“锚”效应较金融危机期间显著增大。欧元区、日本和英国由于自身原因,在危机中恢复缓慢,其货币在东盟国家的“锚”作用未发生明显变化,对东盟国家货币影响力整体较小。与上阶段相比,人民币在东盟国家的影响力有所下降,且人民币时变参数曲线波动增大,在文莱、菲律宾等国家呈先大幅上升、再大幅下降的趋势。在经历全球金融危机后,东盟国家对货币稳定性的要求不断提高,选择“锚”货币时更倾向于国际化程度更高的美元,对美元依赖性增强,导致人民币“锚”效应相对减弱。
第四阶段,随着人民币国际化战略不断深化,国际主要货币在东盟国家的“锚”货币格局发生明显变化,人民币“锚”货币影响力显著提升。如图1-Ⅳ所示,美元和人民币分别是8 个东盟国家的“锚”货币,锚定欧元、日元和英镑的东盟国家也明显增加,达历史最高水平,打破以往美元一家独大的“锚”货币格局。这充分显示出在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经贸局势不确定性增强的大环境中,东盟国家不再单一地锚定某种货币,而是进一步提高货币篮子的多样化,以增强自身外汇的灵活性和稳定性。人民币时变参数曲线的波动幅度明显收窄,表明人民币在东盟国家货币篮子中的影响力日渐趋稳,且在部分国家与美元呈此消彼长态势,一定程度上对美元具备替代性。在此阶段,随着人民币加入SDR,资本账户开放有序推进,以及中国与东盟贸易往来日益密切,多重因素叠加增强了东盟各国对锚定人民币的信心,人民币在东盟地区的货币“锚”地位愈发稳固。
四、人民币在东盟地区货币“锚”效应影响因素分析
(一)变量选择与数据来源
1.被解释变量。本文考察东盟各国货币锚定人民币的程度,因此选取人民币在东盟地区的“锚”效应时变系数作为被解释变量。
2.解释变量。通常认为某货币在区域中“锚”效应的一般性影响因素包括:经济周期同步性、贸易依存度、通货膨胀差异性、利率同步性、金融深化程度差异性等。同时,资本账户开放度以及贸易一体化效应也是提升人民币“锚”效应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在现有研究基础上综合数据的可得性,从经济基本面和结构性因素构建影响人民币“锚”效应的指标体系。
(1)经济基本面变量。主要包括经济周期同步性、通货膨胀差异性、贸易一体化效应,各变量的衡量指标如下:
经济周期同步性(d-GDP)。当一国与货币锚定国之间的经济发展不同步时,该国锚定一国货币的成本就更高。本文用中国与东盟各国的GDP 增长率之差来衡量经济发展步调是否一致。
通货膨胀差异性(d-INF)。存在较高通货膨胀率的经济体往往倾向于选择更可靠的货币“锚”,以保证汇率的稳定。本文用中国与东盟各国的通货膨胀率之差来衡量通货膨胀差异性。
贸易依存度(TR)。贸易依存度用一国对中国贸易规模占其贸易总额的比重来表示,指标值越大表明该国对中国的市场依赖度越高,也就客观需要其货币对人民币保持较强的稳定性,以减小其交易的结算成本与汇率风险。
相对贸易竞争力(d-TC)。贸易竞争力通常可以衡量一国在国际上的竞争力,计算公式一般为:贸易竞争力=(出口-进口)/(出口+进口)。相对贸易竞争力用中国与东盟各国的贸易竞争力之差表示。
贸易条件冲击差异(d-TOT)。贸易条件冲击会对一国的国际收支产生重大影响,从而影响其实际汇率水平,特别是当两个经济体之间的贸易条件冲击存在较大差异时,将影响货币“锚”效应的发挥。本文用出口额与进口额之间的比值衡量贸易条件,中国与东盟各国的贸易条件变动率之差表示贸易条件冲击差异。
(2)结构性变量。主要包括金融深化程度差异、利率差异性、汇率波动差异、资本账户开放度,各变量的衡量指标如下:
金融深化程度差异(d-MD)。金融深化程度体现一国金融市场的成熟度,与一国的经济发展具有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同时,一国的金融市场越成熟,其汇率相对愈发稳定,本文用中国与东盟各国广义货币占GDP的比重差异衡量金融深化程度差异。
利率差异性(d-RA)。基于利率平价理论,若两国之间存在利差,会引发资本跨境流动,进而影响汇率变化与进出口贸易。本文选取一年期定期存款利率作为统一利率标准,中国与目标国的利率差异性越小,越有利于人民币“锚”效应的提高。
汇率波动差异(VOL)。汇率的波动可直观反映货币在国际上的稳定性,为保持汇率的稳定性,一国通常会选择钉住与之贸易关系密切且较为稳定的货币。为客观反映东盟各国的汇率波动性,本文选取一国货币包含的SDR 价值波动性来度量东盟各国币值的稳定性。
资本账户开放度(COI)。区域间货币可兑换程度越高,货币兑换的交易成本越低,货币流动越容易,越有利于某一货币的使用。本文选取经济学家Chinn和Ito于2006年编制的资本账户开放系数作为衡量东盟各国资本账户开放度的指标。
其中,各国的经济增长率、广义货币、CPI以及SDR数据来源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FS数据库,进出口贸易额数据来源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DOTS数据库。
(二)模型设定与变量检验
为避免内生性问题,参考彭红枫和谭小玉(2017)的方法,本文将经济基本面解释变量滞后一期,结构性因素不滞后,模型设定如公式(6)所示。
其中,i表示东盟各成员国,t表示月度,Δanchori,t表示状态空间模型计算所得的人民币时变系数值。
为避免出现伪回归问题,对各面板序列进行单位根检验,LLC检验和IPS检验均显示各变量是平稳的,进一步做组间异方差和截面相关性检验,可确定变量之间为异方差以及模型整体具有统计意义。
(三)模型估计及结果分析
本文将2005年8月至2019年12月划分为四个阶段,对以四个阶段人民币时变系数为被解释变量的面板数据模型Ⅲ分别运用FE和GMM方法进行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人民币在东盟地区“锚”效应影响因素回归结果
从全阶段的回归结果来看,d-GDP、d-MD、d-INF、VOL、d-TC、d-RA系数均显著。其中d-GDP、d-MD、d-RA的系数为正,说明一国相对于中国GDP 增长率差异越大、金融深化程度差异越大、利率差异性越大,人民币“锚”效应则越明显。其中,经济增长率差异与人民币发挥“锚”效应呈正相关,可能的原因是中国经济增长率长期稳定地领先于东盟国家,而东盟国家经济增长率波动性较大,中国经济发展越领先于同时期的东盟国家,人民币越能发挥“锚”效应。此外,金融深化程度差异、利率差异均是增强人民币影响力和“锚”效应的重要因素。金融深化程度差异(d-MD)代表一国金融市场的成熟度,中国与东盟国家和地区金融深化程度差异越大,基于此金融市场差异的资本套利活动则越频繁,从而推动跨境资本流动,增强人民币与东盟国家货币的汇兑和互动,进而提升人民币的货币“锚”效应。同理,利率差异(d-RA)也会导致同样的跨境资本套利活动,加之中国实际利率普遍高于东盟国家,高利差使得人民币吸引力加强,也有利于提升人民币的货币“锚”效应。
另一方面,d-INF、VOL、d-TC的系数为负,说明一国相对于中国通货膨胀率差异越大、汇率波动差异越大、相对贸易竞争力差异越大,越不利于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发挥“锚”效应。通货膨胀差异(d-INF)越大,说明货币超发引发的经济不稳定现象越明显,越不利于人民币“锚”效应的发挥。同样,汇率波动(VOL)越大,币值越不稳定,越不利于人民币货币“锚”效应的提升。相对贸易竞争力(d-TC)与人民币“锚”货币职能的发挥呈负相关关系,与本文预期并不一致,这可能是因为若存在较大的贸易结构差别,易引起贸易摩擦,进而减弱人民币的货币“锚”效应。
从第一阶段的回归结果来看,d-GDP、d-INF、d-TC系数均显著。d-RA在FE 模型中不显著,在GMM模型中显著。其中d-GDP的系数为正,说明一国相对于中国GDP 增长率差异越大,人民币“锚”效应越明显,这与全阶段回归结果的结论类似。d-INF和d-TC的系数为负,说明一国相对于中国通货膨胀率和相对贸易竞争力差异越大,越不利于人民币发挥“锚”效应。d-RA仅在GMM模型中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利率差异越大,越不利于人民币发挥“锚”效应,这与全阶段回归结果的结论相反,但由于其在FE 模型中不显著,其相关性影响较小。整体而言,这一阶段中国与东盟经济联系还不够紧密和互补,除GDP 增长率之外出现多项影响因素的差异性,反而不利于人民币“锚”效应发挥。
从第二阶段的回归结果来看,d-MD、d-INF、COI系数均显著。TR在FE 模型中不显著,在GMM 模型中显著。其中d-MD和d-INF的系数为正,说明一国相对于中国金融深化程度差异越大,通货膨胀差异越大,人民币“锚”效应越明显。其中,通货膨胀率差异的影响为正,与全阶段回归结果的结论相反,这可能与金融危机时期各国非常规的货币政策有关,并且由于中国相对于东盟国家,通货膨胀率温和上升,特别是人民币的保值性在通胀较严重的东盟国家有较强的“锚”效应。COI的系数为正,说明资本账户开放程度越高,越有利于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发挥“锚”效应。TR仅在GMM模型中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一国对中国贸易依存度与人民币“锚”效应呈一定负相关性,违背经济学常识和预期,显然这在危机下的影响关系是不可持续的。整体而言,这一阶段属于全球金融危机期间,人民币“锚”效应受金融深化程度、通胀、资本账户开放等经济金融因素影响较大。
从第三阶段的回归结果来看,d-GDP、TR、d-RA系数均显著。其中d-GDP和d-RA的系数为正,说明一国相对于中国经济一致性差异越大,利率差异越大,人民币“锚”效应则越明显。TR系数为正,说明一国对中国贸易依存度越大,贸易所带来的资金流动和结算需求越大,人民币影响力越强,越有利于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发挥“锚”效应,符合预期。整体而言,这一阶段由于中国与东盟经济联系逐渐紧密和互补,中国对外贸易快速发展,中国作为区域内主要市场提供者的地位稳步上升。但是,美国逐步走出危机,美元在东盟地区的锚地位再次强化,这个阶段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内货币“锚”效应相对美元减弱。
从第四阶段的回归结果来看,d-INF、TR、d-RA系数均显著;d-GDP和VOL在FE 模型中不显著,在GMM 模型中显著。其中d-INF系数为负,说明一国相对于中国通货膨胀差异越大,越不利于人民币“锚”效应提升。TR系数为正,说明一国对中国贸易依存度越大,越有利于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发挥“锚”效应,符合预期。d-RA系数为负,即利率与人民币“锚”货币职能的发挥负相关,可能原因是在此阶段,中国与东盟国家的利率差异不断缩小,区域金融体系逐渐成熟,金融制度逐渐趋同,由利差引起的相关资本套利活动和跨境资本流动影响减弱,不再对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内货币“锚”效应的提升有正向作用。整体而言,这一阶段中国进入经济“新常态”,经济增长率开始放缓,中国与东盟各国的经济增长率差异相对缩小,人民币“锚”效应提升趋于平稳。
(四)稳健性检验
通过替换被解释变量和部分解释变量的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首先,被解释变量Δanchori,t改为由货币兑瑞士法郎(CHF)的名义汇率计算所得,即将每类货币的名义汇率经由瑞士法郎(CHF)折算后,再次通过状态空间模型测算得到人民币“锚”效应时变系数值。其次,替换部分解释变量,将贸易条件冲击差异(d-TOT)改为贸易压力程度(TPD),即东盟各国对中国逆差规模与对中国贸易总额的比值;利率差异性(d-RA)中的利率由一年期利率改为五年期利率;汇率波动差异(VOL)的计算由SDR 衡量改为货币兑瑞士法郎(CHF)汇率衡量。
稳健性检验结果显示,各个阶段影响因素的显著性水平和影响方向基本没有发生明显改变,这表明各阶段下人民币区域货币“锚”效应FE 模型和GMM 模型的实证检验具有稳健性,中国与东盟国家和地区经济增长率差异、利率差异、通货膨胀差异以及东盟国家和地区对中国产品市场依赖程度等是影响人民币在东盟区域货币“锚”效应的显著因素。
五、结论与启示
人民币对东盟地区的“锚”效应在不同阶段表现有所不同,且受到多种国际经济金融因素的影响。整体而言,GDP增长率差异、金融深化程度差异、利率差异对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发挥“锚”效应有显著的正相关影响;通货膨胀率差异、汇率波动差异、相对贸易竞争力差异则不利于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发挥“锚”效应。分阶段看,在国际国内经济金融形势不尽相同的背景下,人民币“锚”效应主导影响因素也存在差异。其中,GDP 增长率差异、通货膨胀率差异、利率差异、贸易依存度的影响在多个阶段均具有显著性,说明上述因素均是提高人民币区域货币“锚”地位的重要因素。基于此,对进一步提升和稳定人民币的区域“锚”效应,提出如下建议:
一是锚定宏观经济平稳运行,为稳定和提升人民币“锚”效应提供最坚实的后盾。国家的宏观经济实力很大程度决定了该国货币在世界范围内的认可度、接受度和在其他国家的“锚”地位。要继续坚持稳中求进总基调,把扩大内需与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优化区域经济发展,深化重点领域改革,充分发挥增长潜力。同时,密切关注全球资产价格通胀的变化以及可能带来的金融过度杠杆和金融不稳定,综合施策保供稳价,促进我国宏观经济运行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为安全,为其他国家地区锚定人民币提供宏观经济稳定预期和坚定信心。
二是持续全方位、多层次地拓展与东盟全域贸易的多元化,助力人民币“锚”货币地位的稳固和提升。在《中国—东盟战略伙伴关系2030 年愿景》框架下,要积极推动RCEP协定尽早生效实施,完善构建面向东盟全域的高标准、高便利化自由贸易区网络,增强贸易创造效应,以实现更大范围、更宽领域的宏观贸易区域多元化,提高人民币在东盟全域的跨境结算和使用程度。持续开拓我国与东盟产品贸易的多元化,深化双边贸易的互补和合作,实现更深层次、更高水平的微观贸易产品多元化,增强人民币东盟地区“锚”货币地位的黏性。
三是持续推进金融双向改革开放,为人民币“锚”货币职能的发挥提供有利的结构性支撑。切实把握好“稳”和“进”的节奏,有序提升资本项目可兑换程度,健全完善市场化利率形成和传导机制,增强人民币汇率弹性,持续推动我国金融市场的高水平双向开放,促进我国在岸金融市场的深化发展。强化面向东盟地区的人民币跨境结算、货币交易和投融资服务,支持东盟地区建设离岸人民币市场,加强双边货币合作,形成在岸和离岸人民币市场的良性有效互动,畅通东盟地区持有和使用人民币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