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怒汉》中东西方文化差异的视听表达
2021-12-09黄力力武艳楠
黄力力 武艳楠
摘要:《十二怒汉》中美两版的画面各有优势,虽然有黑白和彩色之分,但这不会使任何一版逊色。《十二怒汉》之所以称为经典,是因为它展现出来的独特魅力给人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而作为翻版的《十二公民》,在保留原版故事的基础上进行本土化改编,在传达原版思想理念的同时,添加了国内特有的视听元素,能令观众耳目一新,有所感悟。
关键词:《十二怒汉》;《十二公民》;文化差异;视听语言;场面调度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18-0224-03
希德尼·吕美特的处女作《十二怒汉》,自1957年4月13日在美国上映便受到诸多关注,并于同年获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殊荣。影片讲述了一个由陪审团认证才能结案的凶杀案的整体推演过程,在对“贫民窟男孩是否谋杀生父”的推演判断中,充分体现了理性、逻辑与人性的纠结。影片将出身于电视界的纽约派导演特有的写实和知性风格带入其中,反映出美国当时的社会现状。而《十二公民》是我国导演徐昂对《十二怒汉》进行本土化改编的成功实践,该片荣获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改编剧本奖等奖项。《十二公民》展现的是一次模拟法庭课程,学生家长对“20岁富二代弑父”案件是否成立这一主题进行探讨,在激烈的讨论中,12位学生家长不同的阶层背景一一展现,为观众呈现了中国式生活图景。《十二怒汉》与《十二公民》不同的文化碰撞,值得我们关注并进行深入解读。
一、故事铺展中的视觉元素
镜头与画面是电影视听语言之首,视觉元素的有效应用能够增强作品的艺术效果,突出故事内涵。
(一)通过景别反衬环境与性格
景别中的全景,包含的叙事信息较为丰富,既能表现人物的整体造型和动作,又能展现某一特定的环境空间的特点或场景的概貌。《十二公民》人物进场的全景,暗示了故事将在废弃的教室里进行,并隐晦地将人物的性格呈现出来,韩童生饰演的出租车司机尊重老人却又贪小便宜,高冬平饰演的地痞轻狂而高傲……观众能凭此大致了解各个人物的性格。《十二怒汉》人物进场全景则突出了一点——热,挂衣服、擦汗、开窗户等动作,都在强调影片人物所处的环境,进而突出此环境下人们烦闷、焦躁不安的心理,为即将出现的口舌之争作了铺垫。
两版相比,中版直接突出人物性格特征,帮助观众有大致了解各个人物,认识到人物性格的不同可能引发矛盾冲突;美版着重突出环境,强调人物一直处于闷热的环境中,从头到尾都展现了环境对剧情的影响,有理有据。
(二)利用光影突出人物特征
波布克说:“光使我们看见影像,我们看见什么和怎样看见,往往取决于光的性质和摄影质量。”[1]《十二公民》通过故事情节,恰到好处地运用光线,在塑造人物性格的同时也传递了影片的理念。逆光能够完美地显示被摄对象的轮廓,形成明暗过渡的丰富层次,具有良好的造型功能。《十二公民》中八号陪审员因十号陪审员对这场讨论持轻视、不严谨、不尊重生命的态度而愤懑起身,怒斥十号的行为做法。此处光线明亮,既能刺激观众的视觉神经,又赋予了八号一种正直、庄严、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从而奠定了电影的总体基调和风格。侧光具有塑造人物性格的作用。《十二怒汉》因是黑白片,观众对光线明暗变化的认识更加清晰。在影片开头的法庭上及之后的会议室里,影片多用逆光展现人物面部,这就赋予了人物多重性格。逆光的运用也暗示着人物性格的变化,贯穿整个辩论过程。中美两版对光影的处理各有所长。
《十二怒汉》通过光影刻画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十二公民》则根据故事情节,恰到好处地运用光线,在塑造人物性格的同时传递影片的理念。另外,在《十二公民》模拟案发现场处,导演通过对光线明暗的处理,完成空间跳跃,从而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三)画面空间的有效应用
空间是具体事物的组成部分,也是运动的表现形式,电影的画面空间可以对作品进行戏剧化处理,使事物具有存在的意义。空间在影片中的地位尤为重要,其在决定故事真实性的同时,也增强了故事的戏剧张力[2]。第一,空间能表现人物心理。空间极富表现张力,它不仅表现为物质上的空间,还表现为心理上的空间。在《十二公民》中,三号与八号激烈交锋时,屋外电闪雷鸣,隐喻三号的心理如同火药桶被点燃一样,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第二,空间能推动叙事情节的发展进程。在《十二公民》中,八号模拟凶杀现场时,画内空间(画面)与画外空间(声音)共同演绎了当时的案发现场,从而得出两位证人之一的老人在说谎,为八号拉拢了一波人心,使正反双方的天平持平,推动了情节的发展。第三,空间具有象征意义。《十二公民》里的12个公民看似在一间教室里进行讨论,实则是在一座囚笼里进行自我救赎。在这一点上,《十二怒汉》表达得更直接,直接把门锁上,在封闭空间的同时,也封闭了人们的心灵。在此情况下,影片中的每个人在自我否定的同时也完成了自我救赎。
(四)人物动作的安排
因为两部影片属于话剧电影且剧中动作均来源于人物,所以对动作的安排的分析实质上是对人物肢体动作的探索,从而论证人物動作对性格特征的表现作用。《十二公民》中负责英美法补考的李老师,手里永远拿着一把小梳子,还时不时地梳理一下头发,在模拟法庭上指点江山和陪审团争吵时,他及时制止了争斗。李老师永远一副德高望重、风轻云淡、为人师表的模样,受人爱戴、敬佩,但实际上,他爱慕虚荣,过度重视自身形象,导演借一把梳子体现他的伪君子形象,借此讽刺社会现实中的这类人,以及现实社会中的人际关系,从而增强观众的代入感,引人深思。《十二怒汉》中的七号陪审员,帮六号开窗户却把口香糖纸扔出窗外,出言不逊讽刺五号却在纸团砸中老人时道歉。七号陪审员的行为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小市民形象,轻浮直率,注重利益。
基于此,可以看出两部电影对人物动作的安排,表面上是为了刻画人物性格,实则是在抨击现实社会中的此类人,即创作者通过剧中人物表达自己的主观思想与创作意图。
(五)布景与道具的应用
因两部电影都是在封闭空间内叙事,所以对空间内布景与道具的安排显得尤为重要。《十二公民》的场景是一间废弃空旷的杂物室,亮光通过陈旧的窗户投射进来,尘土飞扬,房间看起来很长时间没有用过。此处布景昏暗,夹杂着一絲亮光,到处都贴着陈旧的标签,使人排斥,不愿意多待一会儿,从而向观众展现出众人浮躁、厌恶的情绪。杂物室门口摆放的灭火器,则暗喻接下来的讨论将会变得火爆激烈。《十二怒汉》的布景简洁而不简单,会议室里除了必备的桌子、板凳外,就只有衣柜、窗户和风扇和饮水机。虽然道具不多,但却在故事中得到了充分运用。例如,因天气炎热,陪审员们去衣柜处拿毛巾、纸、润喉糖等,到窗户旁吹风、看风景,去饮水机处喝水,影片中还有电风扇由坏到好的设定。场景虽然显得拥挤,道具却能物尽其用。布景与道具贯穿故事的始终,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二、情节展开中的声音表达
声音作为影视视听语言中最直接的信息传播手段,能够让观众了解影片的情节发展、人际关系和环境氛围等。声音能增强影片的真实感,其与影像画面都是影视创作的重要构成要素。
(一)特性化的人物语言
影视作品中的对话形式主要分两种:专注对话和随意对话。
专注对话指影片中的镜头专注于表现人物间的对话,说话的人基本没有太多的形体运动,也几乎没有位置移动,完全依靠对话内容完成影片叙事。影视作品在拍摄人物的专注对话时,常用正反镜头来表现。《十二怒汉》中人物的对话基本采用专注对话的表现方式。三号发言时,以拉家常的方式和八号聊天。通过陈述自己家孩子的不足,以偏概全地认为“现在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从而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十二公民》则通过三号与八号的专注对话还原案发现场,从而得出“铁证如山,您不能反驳证据吧。这小子有罪,他就得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的结论,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随意对话指影片中的镜头不仅摄录下人物间的对话,也表现人物的动作和人物所处环境。此时人物有形体运动和位移,对话需要与众多因素组合,一起完成影片叙事。《十二公民》里,四号陪审员独白时,镜头通过切换场景展现人物背景;五号讲话时,画面右侧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导演通过对背景环境的表现塑造人物形象,警示观众严肃看待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十二怒汉》开头,人物的随意对话则交代了环境、气温、投票制度等,为故事发展作了铺垫。
(二)矛盾纠结中的人物独白
独白可将人物的主观感受以声音形式外化出来,将隐蔽的内容表达出来,从刻画人物性格,过渡剧情,深化主题。
《十二公民》对独白的应用多在刻画人物性格上。无论是五号混混的自述还是六号医生讲述自己的职业生涯经历,都是为了展现人物性格,推动剧情发展。《十二怒汉》的独白重剧情发展,轻人物性格。无论三号对孩子的偏见还是八号陈述自己是工程师,都暗示每个人应该尊重生命,目的是推动剧情发展。因为影片本质上是部法律教育片,导演借用对法律持客观严谨态度的八号工程师的独白深化作品主题。综上所述,在对独白的应用上,《十二公民》重人物性格,轻剧情发展,《十二怒汉》则相反。
(三)剧情推进中的声画细节
从艺术观赏的角度出发,人们对画面的真实感受和对声音的关注密切相关。音响效果能够渲染气氛,刻画人物内心世界,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十二公民》中,面对二号陪审员对死者伤口的质疑,三号拿刀亲自演示。在三号提出要求和其他人一起模拟案发现场时,八号站起来准备“以身试险”,此处场景和之前三号和八号争吵时,三号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的“我弄死你”相呼应。有矛盾冲突作伏笔,该场景使观众心惊胆战。闪电与雷声紧随而至,更渲染了画面空间内紧张的气氛,交代了众人的心理情绪,从而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十二公民》里的十号有一个关键道具——折扇。虽然他手持折扇,却不是文人雅士,而是现实中的“包租公”,这就凸显了角色闲散、市侩的性格。再加上画面中他经常开合折扇,发出“唰唰”的声音,且动作娴熟,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
三、封闭空间的场面调度
场面调度指导演依据剧本的主题、故事情节、人物性格、环境气氛等,对演员的上下场、站位姿态、手势动作、行动路线等表演活动所作的艺术处理。《十二怒汉》中美两版皆属话剧电影题材,场面调度各有特色,在构建电影场面的同时展现了人物性格。
(一)横向调度
横向调度指演员从镜头画面的一侧到另一侧的横向运动。《十二怒汉》作为戏剧类型的电影,在戏剧传统表演体系的基础上巧妙地配合镜头语言,打破了固定视角的桎梏,使观众通过镜头的多方位拍摄来思考、揣摩作品所要表达的故事情节及内涵。《十二怒汉》开头,陪审员们鱼贯而入会议室的固定长镜头也为人物横向调度,它不仅交代了人物及故事发生的地点等,还形成了出画入画的效果,拓展了画面空间,向观众表明了会议室的门连接着两个空间,使观众意识到画外空间的存在,为之后凶器的拿来和取走作了合理铺垫。
与《十二公民》相比,《十二怒汉》故事发生的场景更小,但导演在场面调度方面却游刃有余。衣柜、窗户的设计,可以使陪审员们在讨论期间在这几个点走走停停,丰富了人物调度。
(二)纵向调度
纵向调度指演员在纵深空间由远及近或由近及远地运动。与《十二怒汉》开头陪审员从左向右进入会议室的人物横向调度不同,《十二公民》中对人物入场的方式采用纵向调度,即人物由远及近地在纵深空间运动。这不仅可以使画面景别多样化,增强画面纵深感,还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场景、人物、道具等,通过人物动作细节刻画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为接下来的辩论争吵埋下了伏笔。在《十二公民》中,五号陪审员从座位上走到镜头前模拟凶手进行凶杀这一段,人物从远处走到镜头前,其在画面中的占比扩大,主导性也随之增强。《十二怒汉》中最明显的纵向调度是八号陪审员在洗手间洗脸后用毛巾机擦脸的情节。因机器的缘故他要换一个机器擦脸,于是从背景处走到镜头前,再加上本来在镜头前的七号在八号场面调度后处在了背景位置与他对话,使观众的视角实现了前后变换。这种场面调度能切换观众的视角,不会使观众感到视觉疲劳。纵向调度在增强画面空间纵深感的同时,也增强了演员的表现张力。
(三)镜头调度的象征性
镜头调度的象征性指导演通过镜头调度配合画面传达出的某种寓意或象征内涵。
单从两部电影人物进场的长镜头来看,《十二公民》只是将镜头从侧面摇到了正面。虽然展现了每个人物的性格特征,但人物之间的互动性不强,在镜头调度方面显得单一、呆板。《十二怒汉》则通过近景、全景、中景的不断变换,加上摄像机推、拉、摇、移、跟的多方位拍摄,丰富了镜头,增强了人物之间的互动性,使画面的空间感、透视感、纵深感更强。另外,多人脱衣服、擦汗的动作展现了环境的炎热,而人们急不可耐的语言,暗示了故事的发展不会一帆风顺。
《十二公民》中的很多情节都包含象征性元素,如教室门口的灭火器、被搁置到一旁的公安专车、李老师手中的梳子、坏了的电风扇、雷雨天气、十号陪审员的折扇、八号陪审员手中的乒乓球、五号独白时背后的国徽等等,其直接或间接地隐喻了人物性格、作品主题、故事环境。除了这些道具之外,影片结尾处的长镜头寓意尤为深刻:黄昏时分,夕阳笼罩大地,画面中的众人及环境显得暖洋洋的,非常舒服、惬意,陪审员们也都释然了。此处與影片开头陪审员们去教室路上的长镜头有异曲同工之妙,镜头配合演员调度,借助环境烘托出一种轻松淡然、温暖舒心的氛围,完成了剧情高潮到结束的过渡,使观众从跌宕起伏到趋于平静,从而释然。《十二怒汉》中的象征性表现不多,虽只有电风扇由坏到好的过程、雷雨天等,却能象征案件转折、环境氛围等。对比两部影片,可以看出《十二公民》中象征性事物的应用颇多,赋予了事物深刻的内涵。
四、结语
在中国传统文化环境中,有文化的人更爱一种曲折,一种东方的、儒教的委婉,这说明中国的视听语言在语境的营造上同西方有很大的差别。西方注重视觉和听觉的刺激,而中国人更喜欢故事本身,即更关注镜头呈现出的情节所要表达的内涵。所以,中国的影像是有寓意的,深刻的,而且其深刻性必须完全寓于故事中,绝不能过于直白和热烈。以《十二怒汉》和《十二公民》为例,《十二怒汉》追求故事发展,注重法律精神,偏于理性;而《十二公民》则追求对人物性格的描写,为画面内事物赋予了深刻内涵,使其具有寓意,偏于感性。但无论理性还是感性,两部影片都各有特色,都是影视艺术领域的经典案例。
参考文献:
[1] [美]李·R·波布克.电影的元素[M].伍菡卿,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65.
[2] 姜楠.《十二公民》的叙事策略解析[J].电影文学,2017(19):139-141.
作者简介:黄力力(1979—),女,吉林德惠人,硕士,教授,研究方向:影视理论与批评。
武艳楠(1998—),男,山东济宁人,学士,研究方向:广播电视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