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四子”徽派篆刻艺术刍议
2021-12-09汪海燕
汪海燕
(皖西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一、篆刻艺术价值分析
(一)篆刻艺术价值
篆刻艺术起源于殷商,发展于秦汉,明清时达到鼎盛。宋元之前按照风格区隔流派,明清以后按照个人风格划分流派。作为中华国粹的篆刻艺术,其传递出的一以贯之、厚重的艺术价值与文化价值影响深远,带给世人的审美愉悦和艺术享受也是无价的。中国历代篆刻艺术获得举世瞩目的成就,历代印人的篆刻作品体现了“以我书入我印”的精髓,艺术作品极具个性色彩和审美价值,为中国文化艺术发展提供了养分。篆刻艺术并不仅仅是表面上呈现出的单纯的朱红印迹,它还富有饱满的内涵,将中国书法、印学学理、材质选择技巧等要素通盘考察,并将高层次的艺术修为与印学修养巧妙结合起来,将印章背后蕴含的博大精深的审美精神与审美情感充分表现出来,在中国美术史中占重要一席。
(二)徽派篆刻艺术价值
徽派篆刻是在古徽州地区流传的镌刻技艺。从明朝何震发端,历经后人的继承、发扬与创新,巧夺天工的技艺令世人惊叹。在徽派篆刻艺术作品中,涌现出一批极具代表性的篆刻艺术流派,著名的有汪关、“歙中四子”“黟山派”等。刀随意动,章法整齐流畅,一气呵成,与同期篆刻庸俗怪异、擅改篆字形义的风格截然不同。徽派篆刻不同于其他地域篆刻之处是其对笔法和刀工的考究。徽州篆刻兴起于明嘉靖年间,至今有四百多年,大致分成四个阶段:明中后期徽州篆刻的确立阶段、清朝早中期徽州篆刻的发展阶段、晚清徽派篆刻的后振阶段和近代徽派篆刻。徽派篆刻的崛起与兴盛使得文人篆刻艺术的地位大大提升,与此同时,印章逐渐由实用性向篆刻造型欣赏艺术转换,对中国文人篆刻的发展演变发挥着重要的引导作用[1]。更可以说,徽派篆刻代表了中国文人篆刻艺术的主流。
二、“歙四子”徽派篆刻历史渊源
“歙四子”徽派篆刻出现在清代康乾时期的歙县,四子分别为歙县程邃与其弟子巴慰祖、胡唐、汪肇龙等四人。“歙四子”为徽州篆刻艺术做出了卓越贡献,他们的篆刻作品与其他流派篆刻艺术作品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后世称之为“歙派”篆刻。
(一)程邃篆刻艺术造诣
受明清两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影响,程邃隐而不仕,寄情山水,艺术风格中有深刻鲜明的个人特质。史料中并没有对程邃篆刻作品的精准时间记载,仅可以根据诗书画印进行推断。从绘画作品《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中不难看出,程邃创作的活跃时期是其隐居扬州时期。受明清两朝朝代交替的影响,程邃作品以推翻陈旧俗套的艺术风格来发泄其对于明朝灭亡的怨忿。周亮工所著《印人传书程穆倩印章前》指出,程邃的篆刻作品遵从个人内心想法,对印章的审美追求必须遵从本心[2]。程邃流传于世的篆刻作品相对较少,白文印取法汉印为主,印文讲求工整,其中朱文印是他的作品代表,广受世人追捧。
方去疾认为:“(程邃)篆刻朱文喜用大篆,白文,白文精探汉法,刀法凝重,富有笔意,白文最为得神。前人对其评价甚高,可能是因当时面目较新的关系。”[3]此评价说明了程邃篆刻的深处,程邃作品以大篆为主,风格极具古峭奇奥,是徽派篆刻“崇古”思维的一种表现。其中仿汉烂铜印章“郑簠之印”(图1),“郑”“簠”疏密对照、虚实相生,刀法高古浑厚、富有情趣,他对汉印研究的功力可见一斑。朱文多字印章“少壮三好,音律书酒”(图2),文字中好参用古文,讲究全印章整体的结构章法之美。多字印章难在全印章的统一,变体、错位以及大小杂陈等方式得以体现。字的章法需要运用繁写,整体上相得益彰,尽显方寸之美。程邃篆刻白文体式多样,既有仿烂铜印如“郑簠之印”这样的佳作,又有工稳沉实如“徐旭龄印”(图3),其线条功力足以让后世印家为之叹服。
图1
图2 图3
程邃开创的这条道路,得到了徽州印人的传承,如戴本孝“鹰阿山樵”“巢民老人”白文印,方成培“和则体舒”印、吴万春“水侩庵冒巢民真赏”印等。到汪肇龙、巴慰祖、胡唐三人手中,程邃印法逐渐成熟,在乾隆、嘉庆之间在印坛上别张一军[4]。
(二)巴慰祖的篆刻造诣
巴慰祖作为徽派篆刻的领军人物之一,在中国篆刻史中占据着不可取代的位置。其嗜古玩及书画等艺术品收藏,并对国画、铜器制作有着不俗的建树。巴慰祖师从皖派大师程邃学习篆刻艺术,后对古代相关的艺术进行探究,尤其是将历代秦汉古印作为其研究的主流,并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从巴慰祖的篆刻作品中可将其风格按照两类进行划分。
一是仿制秦汉印章并深得其精髓,得到时人的欣赏。“晋堂巴慰祖之印记”可以看作其最具风格特点的篆刻艺术作品,擅用线条并多用“碎刀”勾勒,使得印中呈现出迟涩劲健的蕴意。仿古玺印以纯正典雅的特质呈现出来,以大篆文字入印,将其在篆刻艺术中的造诣展现得淋漓尽致;二是擅长元朱文印章。该类印章目前流传于世的作品非常稀有,但是巴慰祖的作品堪称元朱文印章中极具特点的代表作。例如,作品“下里巴人”(图4)便是巴慰祖对魏晋之前的金石文字印的手摹。其并不是完全对前任的篆刻艺术技巧和手法进行模仿,而是以印文融入碑版石刻篆文的体势创作,给人以简静、温雅的艺术观感。“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印(图5),文字以“满白文”布局,朱白关系别有趣味,刀法工致劲秀。巴慰祖还注意把玺印文字的率意同汉官印的端庄巧妙结合在一起,力求打破明人“款识篆”的乖异,如“董小池印”(图6),以金文入印,但体势纯正,浑穆自然,使人耳目一新。
图4 图5
巴慰祖的篆刻作品,从朱文到白文,都不局限于印面的篇幅,兼具一种稳健、温雅的共性特征,并不会有浮躁之嫌。对比同时代的其他篆刻艺术家,其作品令人有深邃遐想之感。这得益于巴慰祖在篆刻艺术创作道路上具有的匠人精神,他将大把的时间用于对前人艺术的探究与学习,严苛地对待每一件作品,把不苟的精神深刻地注入每一件作品。尽管巴慰祖作品在世间流传较少,但是其流传下来的《四香堂摹印》《董巴王胡会刻印谱》等篆刻作品极具艺术价值[5]。
(三)汪肇龙的篆刻造诣
汪肇龙,亦名肇潞,字雅川,篆刻造诣深厚,“歙四子”徽派篆刻代表人物之一。同其他几位篆刻家一样,其传世的篆刻作品稀少,仅能从程芝华摹刻的《古蜗篆居印述》略知其艺术。“尝游京师,观太学石鼓文,曰:‘是可注而读也。’退则摹其文而注释之,著《石鼓文考》,定为周宣王时史籀所篆,非后世物(据郑虎文《汪明经肇龙家传》),至于尊彝、钟鼎诸古篆,云鸟、蝌蚪之文,寓目能辨,且暗中能手扪而识之,见者誉为古今绝学(据洪湛侯《徽派朴学》)。”[6]汪肇龙在考据领域颇有建树,他精通经史,痴迷古文字,触类旁通,对于字学研究有独特见解,并能够从研究中获得真知,形成其专属的艺术创作风格。因此,汪肇龙在清代乾嘉年间,成为徽州印坛上的干将。汪肇龙的“飞鸿堂印”虽用界格,但篆法古致,“飞”字与“印”字格中的留白,给人以空灵之气。如果说程邃继朱简之后,用钟鼎、古籀入印,取先秦玺朱文印之长,打开了徽派篆刻的新思路;那汪肇龙则是继承了程邃朱文印的成就,又力求变革,在整体上营造了疏朗、宽舒和空灵之感。他的白文印既具有汉印之神,又能注意突出线条的变化,刀法冲涩刚劲,体现了书法的美感,充分显示出用刀技巧的娴熟。
(四)胡唐的镌刻造诣
乾隆末年,徽派重要的篆刻家巴慰祖离世,巴氏外甥胡唐及其子巴树穀、巴树烜接过传承篆刻艺术的重担。胡唐嗜篆刻,性恬淡,不慕利。其本人在自传中描述:“余自丱角(童年),寝馈不忘者三十年,以目眚弃去。”胡唐在四十岁后,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放弃篆刻艺术创作,实属遗憾与无奈。清代道光年间,徽州有名望的篆刻印人汪肇龙、巴慰祖等相继离世,仅胡唐岿然于世。胡唐篆刻得巴慰祖真传,作品呈现出气质多变、雅致与秀丽并存的特点。程恩泽称其篆刻兼具程邃、巴慰祖、汪肇龙三子之长。代表作有“蕅花小舸”(图7)、“辛祈”(图8)、“白发书生”(图9)等。
图6 图7
图8 图9
鉴于“歙四子”传世篆刻作品较少,传世印谱稀有,《古蜗篆居印述》四卷由当时印人程芝华搜集四家印章共计一百九十余枚,精心编成,完稿后由胡唐审阅、题签并作序,这部作品为后代研究徽派篆刻艺术尤其是清代篆刻提供了参考。胡唐适逢乾嘉金石学的黄金时期,良好的艺术创造环境让他在篆刻艺术造诣上得以全面提升。尤其是出土的秦汉文物增多,对于篆刻家阅历的增加亦有很大帮助[7]。
三、“歙四子”徽派篆刻造诣产生原因
作为社会意识的一部分,任何的艺术都是由其特定的社会存在决定,因此,一定时期的政治环境、经济状况、文化氛围和社会发展对一种艺术的影响尤为深远。清代篆刻艺术复兴,“歙四子”的徽派篆刻成就与当时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与社会环境同样有着紧密的关联。
(一)区域经济文化发展
明末清初,徽州地区文艺发展有着良好的经济基础。当时徽州地区经济较为发达,徽州府富足名声在外。徽州府内陆地与河流交通便利,与江苏、浙江、江西等地有着便利的交通条件。“以贾为生意,不贾则无望”,徽商的经济实力作为篆刻艺术发展的经济基础,给篆刻的兴盛提供坚实的物质支撑。时人追求风雅,人文气息愈发浓厚。商人大量收藏古玩字画,为文艺创作提供了土壤。
清代,徽商的收藏更盛,其中不乏大量的古玺印章。如汪启淑酷爱收藏,尤嗜印章,凭借雄厚的资产,广泛结交众多篆刻名家,先后收藏了当时知名篆刻家作品3000余方,收录入《飞鸿堂印谱》,编著《飞鸿堂印人传》等。汪启淑以一己之力,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篆刻艺术的发展。同时,徽商对贫困的印人,也给予经济上的支持。徽商文化修养较高,加之经济实力雄厚,他们对徽派篆刻的发展功不可没。而一些篆刻家本身也具备一定的经济基础,以巴慰祖为例,其家族歙县渔梁巴氏为经商世家,家境殷实,终生对篆刻艺术痴迷。巴慰祖的爱好对其后代影响深远,其外甥胡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由此可见,明清徽商不仅对徽州经济文化发展有着深远影响,与此同时,对当时的地域文化格局也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二)印人社会地位变化
“歙四子”徽派篆刻的兴盛,与徽商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方面,徽商的经济往来推进了印人思想与艺术创作的自由交流,另一方面,繁荣的经济为篆刻艺术的传承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清代印人的文人气息较明代更甚,很多印人并不以篆刻为谋生生计,而是作为其个人爱好,以客观的心态来面对篆刻艺术,不受杂念的束缚。于是,篆刻艺术中融入更深层面的家国认同感,在朝为官的印人人数也有所增加,使得篆刻艺术在社会的影响力不断提升。因此,“歙四子”徽派篆刻得益于印人主体社会地位的提高,同时,印人的受教育程度较高,也推进了篆刻艺术的发展。
(三)学术应用于创作
儒家思想作为我国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重视德化,在成熟的封建思想格局下,兼收并蓄地涵盖了法家、道家等思想,并以此凝固内化为精神内涵。“歙四子”徽派篆刻创作思想与同一时代的学术和艺术思潮有着紧密的联系。儒家思想在清代倡导“经世致用”,将实学思想作为文化传播的主线,这就促使对研经证史的考据学问的重视程度加大。而经世致用之下的学术风尚本身对“复古”思想倾向就是明确的。清朝时期考据学为主导学术,考据学的精髓在于“崇实”。明代文人学风空疏,崇尚清谈,为正文风。清代考据学大兴,加上清初政局稳定后,文人们对于金石收藏与访碑葆有浓烈的兴趣,为金石学复兴奠定良好的基础。清代顾炎武、阎若璩等学者对考据学的重视与倡导,使得考据学得以兴盛。进而引发学风转变,并延伸到书坛领域,篆隶字体随之得到发展。
在这一时代背景下,“歙四子”徽派篆刻理论产生新的特色。与传统的篆刻技艺一样,其前身也要追溯到古代实用玺印的艺术中来。对于以往文献资料的研究,既要涵盖历史文化,又要对名物典制进行研究,于是形成了极具针对性的篆刻理论,它对篆刻创作的审美具有导向性价值[8]。
四、结语
“歙四子”徽派篆刻在中国篆刻艺术史上上承元明,下启民国,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是传统篆刻向现代篆刻转型的重要代表,为近现代篆刻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与此同时,“歙四子”徽派篆刻创作透射出新的美学意象,将文字素材以及艺术家主观体验、情感等巧妙结合起来,完美地融入篆刻创作过程,并以印章为终极体现,同时丰富了篆刻艺术的创作理论,给后代创作实践提供了积极的指导作用。从现实篆刻艺术的发展来看,当代印人文化艺术素养难免出现不理想的状态,世人对于篆刻传统存在较大的传播误区,盲目崇拜西方艺术思潮,功利与趋从,使得对自身文化的自觉性不足,进而影响到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进程。篆刻并非各种炫奇逞怪、哗众取宠,尤其是在篆刻艺术的现代性转向问题上,必须有所突破,才能推进我国篆刻不断向前发展[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