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秦可卿与秦钟的影身关系及设置意义*
2021-12-07凌睿乙
凌睿乙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影身关系是《红楼梦》中一个独特的现象,脂批指出“晴有林风,袭乃钗副”,清人涂瀛也提出“袭人,宝钗之影子也。写袭人所以写宝钗也。”“晴雯,黛玉之影子也。写晴雯,所以写黛玉也。”[1]此外,涂瀛又进一步提出了一系列具影子关系的人物,如认为藕官是林黛玉“销魂影子”,龄官是林黛玉“离魂影子”,傻大姐是醉金刚倪二的影子等。后来学者从这个角度继续挖掘,逐渐意识到《红楼梦》小说中拥有一个庞大的影子体系,影子人物的出现不是作者无心插柳,而是作者在进行小说主题命意和情节构设的过程中贯注了明确的形影映照观念[2]。但在以往的影身人物研究中,研究者往往注意到同性人物间的相似性,如贾宝玉与甄宝玉、甄士隐,林黛玉与晴雯、小红、柳五儿等,但异性人物如秦可卿与秦钟姐弟间也同样存在影身关系。此前学者有提出二秦姐弟身上同样兼具淫与情的色彩,并为此二人都付出了病与死的代价,死亡又都与梦幻交织[3]。这算是对二秦姐弟较初步的比较与认识,在此之上本文将从影身关系角度进一步发掘,并探讨这两个人物设置的意义。
一、二秦姐弟的影身关系
所谓“影身人物”,即指文本中拥有相似特质,具有互相映照作用的人物,人物与人物之间的联系包含外貌、性情、身世、命运等方面,“影身人物”又可称为“重像人物”[4]。据此概念,本文以庚辰本为底本参考甲戌本,对二秦姐弟的特征进行逐一对照。
(一)二秦之外貌
文中关于秦可卿容貌的表述较明确,如“秉月貌”“鲜艳妩媚”等,周瑞家的夸赞香菱“好个模样儿”时也说“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而秦钟“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花朵儿一般的模样”,阅人无数的贾母见他也认为“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在第五十回中,穿着大红猩毡的贾宝玉尚被贾母认作是女孩,而比宝玉略瘦的秦钟又常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故秦钟之美应是与秦可卿一般同属阴柔之美。
关于体态,书中明写秦可卿为“袅娜纤巧”“风流袅娜”,所谓“袅娜”即为“美貌”“迟貌”“柔而長也”之意[5]。故可卿身材应为细瘦、柔美之状。而秦钟“身材俊俏”“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举止温柔”,相较于宝玉秦钟不仅略瘦些,以秦可卿的话来讲“只怕那个还略高些呢”。这些表述比较看来与“袅娜”所示的柔美细瘦颇为相近,隐含着二秦姐弟身姿体态上的相似性。
(二)二秦之性情
秦可卿的性情一直颇受好评,贾母认为她“极妥当”“行事温柔和平”,尤氏也说她“会行事儿”,亲戚长辈也没有不喜爱她的。秦可卿死后众人无不悲戚,不但长辈爱她生前孝顺,平辈和下辈也都念她和睦亲密、素日慈爱。能得全家的认可,这不仅显示秦可卿平日里人缘极佳,也表明她八面玲珑善于交际的个性。而秦钟由于一出场,作者便大肆书写其“腼腆”“羞羞怯怯”,使读者极易认为其性格内向、不善社交,但实际却不然。贾母对秦钟“与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且宝玉揶揄秦钟时也说他趁无人时在老太太屋里搂着智能儿,这种为所欲为的姿态也可见他在贾母房中的熟悉与自如。除宝黛之外,贾母所疼爱的晚辈如薛宝琴、王熙凤等人,皆是长相出众、机灵讨喜的。况贾母本极爱孙女,秦钟一个男孩能被如此疼爱,那资质上必然不逊于薛、王二人。另外,“不上一月的功夫,秦钟在荣府便熟了”,而荣府是“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每人又性格各异,而秦钟能不足一个月便在贾府混熟,可见具有非凡的社交能力。
言谈也能反映出二秦姐弟善于交际的侧面。秦可卿是极讲究沟通艺术的人,如凤姐探病一节,她先是把不幸都归结在自己身上说“这都是我没福”,后又逐个将众人称赞了一遍;秦可卿托梦王熙凤也是先将凤姐赞为“脂粉队里的英雄”满足其虚荣心,然后才摆出道理。再看秦钟与宝玉商量上学之事时说“宝叔果然疼小侄或可磨墨涤砚何不速速的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废,又可以常相谈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在此脂批连写两条道“真是可儿之弟”“真是可卿之弟”,可见言语的机巧深得其姐姐精髓。
秦氏姐弟个性大体都是温柔的,但又都有一丝“倔强”。无论是张友士断病还是秦可卿自评,都知可卿其实“心性高强”,是个要强、自尊的人。而秦可卿说秦钟“虽腼腆却性子左强”,也说出秦钟也有倔强的一面。闹学堂事件中,李贵作为有头脸的仆人出面提议秦钟与金荣和解,但秦钟拒不妥协,直到宝玉逼金荣给他作揖磕头才罢,他性格中的倔强由此可见一二。
二秦姐弟还同样思虑深重。尤氏曾评价秦可卿道“他可心细,心又重”,张友士也说她“思虑太过”。而秦钟也在智能儿之事后“悔痛无极,更又添了许多症候”,心病加剧了秦钟的病情,并把他急速推向死亡。而临终之时的秦钟还是事事记挂、胡思乱想,连脂批也感叹其可悲可笑。
二秦姐弟性情轻浮。秦可卿轻浮的一面多被隐藏、删削掉了,除在判词中有所透露外,甲戌本中秦可卿“性格风流”四字旁有脂批写道“四字便有隐意,春秋字法”。“风流”一词本有褒贬两意,既可指精神个性之美与神韵仪态之美,也可是情色意义上的风流[6]。此处脂批刻意点出,显然是偏向于情色。而秦钟也多次被形容为“举止风流”“人物风流”,虽此处也可释为姿仪美好,但其言行却又不免有诸多轻浮放荡之处。秦钟始终积极参与男风活动,金荣在学堂所讲的秦钟、香怜所为虽属捏造,但就贾府私塾混乱状态来看,若当时未被撞破两人也难说清白。再看秦钟不顾智能儿出家人身份强迫与其发生逾矩之事,又对智能儿、二丫头等女性言语轻佻,与宝玉尊重女性的本性大相径庭。而他纵欲致病,与警幻口中所说的“云雨无时”的“皮肤滥淫之蠢物”又别无二致。秦钟自始至终是个有“淫”有“欲”之人,他身上的“风流”也不免有“春秋笔法”之意。
(三)二秦之身世
二秦姐弟的身世都具有神秘性,秦可卿是秦业养生堂所抱养,但秦钟是否真为秦业亲生之子也同样存疑。文中说“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这一“得”字纵观全书十分特别。作者多用“生”“养”二字来表达出生,即便在表述王夫人连生三胎时也是连用三个“生”,若“生”与“得”同义,二字相间使用可使行文更为活泼,但原文并未作此。《红楼梦》用字讲究,每个字都有特定含义,“得”与“生”“养”不可同日而语[7]。相比于“生”字,“得”的表意确实更为暧昧,若释为“获得”则并不强调亲生,也极可能秦钟同样并非秦业亲生之子。即便退一步讲,秦钟真为秦业亲子,那么秦氏姐弟之间也不存在血缘关系。但通过比较,二秦在外形与性格上高度相似,甚至比文中二尤姐妹、贾家众兄弟姐妹这些真正有血亲的人物来得更为相似。这种看似相悖的设计未必是无心之举,极可能是作者有意为之,不仅加强了他们的影身关系,也或许是一种此“秦”(情)都来路不正的暗示。
(四)二秦之命运
二秦姐弟出身于薄宦寒门,又同与富贵之家贾府搭上了关系,又在贾府这个环境中犯有淫行,最后因淫引发忧思,在忧思之下走向病、亡。总结起来,姐弟二人最终均是“以色殒命”[8]。俞平伯先生提出,秦可卿是与公公贾珍发生不伦之事,被奴婢撞破,羞愤之下自缢而死[9]。甲戌本脂批也已经很明确指出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淫”正是秦可卿“丧”的根本原因。在秦可卿卧病之际,张友士说其“思虑太过”“忧虑伤脾”并认为这就是病源,忧思是她死亡的直接原因。而秦钟之死则先是因“偷期”而抱恙,后又因此受打,父亲也因此病亡。最终秦钟在诸多悔痛、愧恨之下病情加重,一命呜呼。二秦姐弟不仅死亡过程相似,且二人之死都无僧道来度,贾瑞这般人物尚有道人来救,可二秦姐弟却任由自生自灭了。若论原因,则涉及二秦的人物作用,只有二秦双双退场才能保证剧情的正常推进,这一部分将在后文有所论述。
通过以上对比,可知曹雪芹惯用一种事物两样笔法去书写,故意扰乱读者视听,造成烟云模糊、真真假假之感,这也使秦可卿、秦钟这对影身关系迟迟未暴露于大众的视野中。二秦并无血缘,但都拥有美丽的外表、惹人喜爱的性格,又都纵情肉欲,在做出背德之举后又因内心折磨而走向死亡。这显然是曹氏独特的设计,由此作者应是有意将二秦当作了同一种表意符号,即情欲的化身进行书写。
二、二秦姐弟的设置意义
秦可卿、秦钟姐弟是《红楼梦》前半部分着重刻画的人物,在小说中起着重要作用。
(一)二秦的整体作用
1.预示后文作用
《红楼梦》前半段塑造了一个虚幻的神仙之境,并使其频频渗透于现实之中,时时透露着“警”的意味。警幻仙子即是“警”字当头,将秦可卿许配于宝玉是为使其“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故可卿本就是用以使贾宝玉警醒的。同样,从秦钟名与字来看,“钟”与“鲸卿”取自蒲牢的典故“海中有大鱼,曰鲸。海边又有兽,名蒲牢。蒲牢素畏鲸,鲸鱼击蒲牢,辄大鸣。凡钟欲令声大者,故作蒲牢于上,所以撞之为鲸鱼”[10],所以秦钟名字本身即有“鸣钟示警”的意味。二秦的经历对贾府及众人物的预警实则起到了预示后文的作用。二秦与王熙凤、贾宝玉身份相似,二人死际的叮嘱却未使凤、玉二人有任何改变,可见贵家子弟不到死难临头难从富贵温柔乡中顿悟。为了使二秦姐弟传达对未来衰败的警示,也是为了遥遥映射悲剧的结局,二秦必须以死亡来退场。而死亡也在文中渲染了阴森悲戚的气氛,在贾府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增添了阴郁的色彩。
2.推动情节作用
二秦对于情节的推动多是借由男主角贾宝玉来实现的。在小说中,二秦姐弟都与宝玉有深刻的交集,而贾宝玉是曹雪芹着力最多,寄托最深而贯串全书始终的人物[11]。秦可卿是宝玉成熟、成长以及一生关键性的启蒙大师。她引导宝玉游览幻境,为他展示贾府女子的不幸命运。从生理的成熟到心理的成长上,秦可卿都给予了这个早慧早熟的男孩子以巨大的深远影响[12]。而秦钟则引领宝玉对男风的接触与认知,书中也以馒头庵中“睡下算账”的隐笔表达了两人的同性恋情[13],就此秦钟也可算在同性恋情领域对宝玉进行了启蒙。就如清人王希廉点评道“宝玉于女色自幼亲近,且自秦氏房中一睡,袭人演试一番,已深知其味;而于男色尚未沈溺,又有秦钟同学,从此男女二色皆迷入骨髓矣”,这正是“宝玉男女二色皆由秦起”[14]。
秦可卿在世之时,贾宝玉对其极具好感。王熙凤去探望可卿,贾宝玉都要跟着去,见可卿病重,宝玉更是“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及至秦氏死了,宝玉更是急得吐血。秦可卿作为一个兼具钗黛之美的女性,在宝玉心中近乎完美,可卿若不离场,宝玉便无暇他顾。而秦钟不仅让宝玉一见倾心,且两人共入家塾后“同来同往,同坐同起”,加之贾母疼爱,秦钟更是不时“住上三天五日”,由此占据了宝玉大多数时间。在见到秦钟之前,宝玉正是“在孩提之间”“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所以那时的宝玉懵懂未开化,视黛玉并无特殊。但是秦可卿死后,林黛玉从扬州归来,此时宝玉才开始“心中品度黛玉”,并开始觉察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其情绪已然有了细微的变化。及至秦钟死后,二秦已经双双退场,宝玉的注意力重心转向黛玉,紧接着便有了误剪香囊之事,宝黛的感情由此逐渐展开。宝玉从秦可卿卧室中的青春第一次觉醒,是开始走向生理成熟的标志,及至与秦钟在馒头庵中所谈的“意趣”、对秦钟智能儿之事的“知情”等说明了其心理上开始成熟。这为进入大观园生活,宝黛情窦初开,两小“有”猜做了心理上的准备[15]。宝玉的情感世界也从最初由二秦所引领接触的情欲之爱,转向对黛玉的精神之爱。这种成长与转换,自然是二秦姐弟通过死亡帮助完成的。若二秦不退场,接下来的主干剧情将无法展开,故二秦姐弟作为“必死者”,在二人死亡之时作者不再安排僧道来救,这也是为避免剧情节外生枝进行的简化处理。
3.对环境的展示作用
二秦展示了贾府的腐败环境。在第五回中,曹雪芹以夸张的笔调展示了秦可卿的卧室,精神分析早已指出,一个人的房子即是他自己的一种延伸,具有自我表征的意义,荣格便说“房子象征了我的人格及其意识层面的兴趣”,其中的种种摆设,都以古董宝物的珍稀价值展现出宁府的豪奢,但真正的意义是铺陈出人物性格与生活面向的爱欲细节[16]。秦可卿不过是宁国府一个重孙媳妇,与荣国府女主人王夫人“磊着书籍茶具”“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半旧的弹墨椅袱”的卧室相比,不仅显得用度奢侈还展示了淫靡的生活细节,同时腐败之状自然流露。为秦可卿筹办超规格葬礼也展示出了贾府的铺张豪奢,无论是为贾蓉买虚衔,还是以为亲王准备的樯木作棺木,还是葬礼筹办及出殡时的盛大排场,都表现了贾府的混乱与铺张。而秦钟在贾府家塾的经历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贾府的乌烟瘴气。学堂内从贾瑞到各小学生个个唯利是图,薛蟠一点小恩小惠便能哄骗金荣等人上手。而宝玉、秦钟两人也没有丝毫认真向学,反而是与薛蟠的“契弟”们关系暧昧。贾府的年轻子弟们大多只在钱色上下功夫,将教授孔孟之道的学堂变成了混乱堕落之地,更反映出了贾府的腐朽和毫无希望的未来。
(二)二秦的相互映照
从前文“影身人物”的概念来看,人物与人物间不仅特质相似,且有互相映照作用。二秦身上都存在“淫欲”,但是相比于秦钟“学堂风波”“偷期智能儿”等事件的明笔直写,秦可卿的淫行却被隐藏了。这导致后世对秦可卿的评价不一,对其是否为“淫妇”、与贾珍的关系是否自愿都众说纷纭,甚至秦可卿一度被认为是被迫害者。但通过对“影身人物”关系的分析,秦可卿应是与秦钟一样,是主动作出了违背伦理之事。秦钟作为秦可卿的影子,秦钟之死即是映照了秦可卿之死,也是曹雪芹对天香楼部分的“不写之写”。
1.以秦钟之死映照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可能性
鲁迅曾在《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中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红楼梦》的写作中有意识地运用了多种写作技法,诸如“横云断山”“偷度金针”“金蝉脱壳”等,这些写作技法加强了《红楼梦》的表现力与文字深度,在叙述中产生了极大的联想空间。作为作者“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呕心沥血之作,《红楼梦》可说是处处经营、字字设计。在人物间设置“影身关系”,并组成复杂的“影子系统”,这以作者的写作能力是完全可以驾驭的,而且在书中也多处体现了作者这种设计。如在书中第二回贾雨村与冷子兴的对话中,贾雨村详叙甄宝玉读书的情形,正是映照着贾宝玉平日里的形态;而第五十六回甄家仆人的议论以及贾宝玉梦中所见也表现了两个宝玉的相似特质,体现了两人是互相映照的影身关系。甲戌本第二回脂批也明确写道“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宝玉之文,则正为真宝玉传影”。这样的手法也同样运用在二秦姐弟的写作中。
另外靖本脂批对于书中“天香楼”文字的删易缘由也有详细的表述,由此也得知作者原是写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段文字的。这段文字虽然在批者的劝说下删掉了,但作者并没有放弃对秦可卿“淫丧”情节的设计,而是将明写改为在文中多处暗示,俞平伯也评价说“秦氏死得何等闪烁,令人疑虑猜详”[17]。而脂批也在各个关键处加以提醒,以示秦可卿之死另有隐情。在秦可卿死讯传来全家“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处,脂批评道“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此处脂批为“删却是未删之笔”;“因忽又听得秦氏之丫嬛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此处脂批为“补天香楼未删之文”。以上三例都可看出,作者对删掉的“天香楼”文字十分执着,极力想通过各种细节表现给读者。而设计二秦“影身关系”,用秦钟的行为与病丧映射秦可卿的“淫丧”,并使读者联想“天香楼”的情节,是十分可能的。
2.“天香楼”的被隐情节
关于秦可卿之死,历来存在许多争议,但是通过二秦的影身关系来看,秦可卿与秦钟的死亡经过应该是类似的,可通过秦钟之死对“天香楼”的删略内容进行一些推测。秦可卿应是同秦钟一样,因未能节制自己的情欲与公公贾珍发生了不伦之恋,也正对应了秦钟与智能儿的非礼恋情。根据内容与常理推测,婢女宝珠与瑞珠应都是公媳乱伦的知情人,但是二人并未泄露此事,就如同宝玉保密秦钟与智能儿之事一样。后秦可卿与贾珍在某次相会中被家中尊长觉察,而觉察者极可能为尤氏,秦可卿也可能为此遭受了惩处,就如同秦业撞破了秦钟、智能儿恋情时的情形。丑事被揭发后,秦业气得一病而亡,而尤氏则被气得胃痛卧床。秦可卿为此悔痛交加遂自行了断,秦钟也是悔痛之下病情加重不治而亡,二秦都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自尽时的秦可卿是否仍在病中难以知晓,但秦可卿之病与秦钟之病是类似的,病因都在于淫乱之后产生的的心理负担。二秦都是非礼之恋的积极参与者,如同《红楼梦抉隐》所评“女中秦可卿,男中秦鲸卿,皆滥情而淫”[18],二人都对自己的死亡负有直接责任。但二人临终之时似乎都对所作所为产生了悔意,因此在生命最后的关头,二人都对贾府重要人物以告诫,希望他们在温柔富贵乡中有所警醒。也正是秦可卿这番见地与为贾家谋划之心,使得畸笏叟“悲切感服”,命曹雪芹删去了“天香楼”文字。
三、结语
秦可卿和秦钟是《红楼梦》前半部分着重刻画的两个人物,但因作者在描绘两人时故作两样的笔法,二者性别相异又往往使读者忽略他们之间的影身关系。实则明晰二秦之间的相似性,对补足对方的形象与情节、加深原文的理解等方面均有重要意义。《红楼梦》的前半部分渗透着作者对于“情”与“欲”的深刻思考,并提出对“皮肤滥淫”的批判。对于二秦,虽曹雪芹多以正面笔调去描写,但客观分析二人尤其是秦钟所为,则可发现其属于“淫欲”的代表。而“天香楼”情节,也可通过二秦固有的影身关系加以推断,这也正是曹氏“不写之写”的隐笔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