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贵族之家》中的女性形象塑造

巴晓岩

内容摘要：屠格涅夫在作品《贵族之家》中塑造了丽莎和瓦尔瓦拉两位女性形象，她们分别拥有美德和美貌。作者通过两条线索，分别对丽莎和瓦尔瓦拉的形象进行了成功的建构与解构，充分展现出屠格涅夫的理想女性观，使读者对拥有美貌却道德缺失的瓦尔瓦拉产生了蔑视，而对外表平凡的丽莎充满了敬慕。从而使丽莎成为了屠格涅夫塑造的女性画廊中最婀娜的一位，成为俄罗斯妇女纯洁，富有牺牲精神的代表。

关键词：屠格涅夫 《贵族之家》 形象 建构 解构

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的作品脍炙人口，为读者成功展示了19世纪俄国贵族的生活和精神风貌。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更是华彩纷呈，不仅凸显出俄罗斯女性的性格特色及人格魅力，而且为他的小说平添了柔美的风致，为世界文坛留下了多位经典的女性形象。《贵族之家》中的女主人公丽莎和男主人公拉夫列斯基的妻子瓦尔瓦拉，就是其中重要的两个代表人物。

作者将丽莎和瓦尔瓦拉的生活经历作为小说发展的两条线索，平行与交织共存。一条线索是衣着简单，容貌无华的丽莎，在一场来不及开始的恋情中牺牲自我，悄然隐去，回归上帝;一条线索为面容姣好，仪态万方的瓦尔瓦拉由贪图享乐而最终堕落为失足少妇和交际花，也打碎了她丈夫的人生幸福。在这两条线索的进程中，作者分别对她们各自的形象进行了成功地建构与解构，在一破一立之间，揭示了屠格涅夫独特的理想女性观。

一.女主人公丽莎形象的建构与解构

任何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都是由外部特征和内在特征共同构成。一个人的外部特征，如容貌，体态，服饰等，往往与人的性格，甚至品格有着内在的联系。所以外貌描写会给读者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是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通常情况下，人物的美丽外表和美丽心灵的结合，是读者们内心所向往的，是审美的最高境界。但是在《贵族之家》中，屠格涅夫并没有为读者呈现这样统一的形象。

1.丽莎形象的建构

丽莎作为《贵族之家》的女主人公，在作品中却很少有外貌和服饰描写，为数不多的外貌描写中，也寥寥几笔，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比如丽莎一出场，是个“身材匀称而美丽、个子高高的、十九岁左右的黑发姑娘”（第3章）“她长得很美，她的脸肌肤洁白，面色红润，眼睛和嘴唇那样严肃，目光也诚实，天真。”“丽莎穿一件白色连衫裙，腰间系一条也是白色的宽带子;一顶草帽挎在她的一只手上。（第26章）

总之，整部作品中，有关丽莎的外貌描写极其有限，读者得到的关于丽莎外表的印象，就是一个普通的，平淡无奇的年轻姑娘。很多时候，这个姑娘还表现出过于严肃，过于青涩，过于性急。比如丽莎在作品中的第一次发声，就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您为什么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第6章）这是丽莎为了朋友而责备潘森，可以感受到丽莎的性格中的善良，同时又很生硬，不留情面。

丽莎与拉夫列斯基的早期沟通也并不令人愉快。比如：在丽莎与拉夫列斯基第二次见面，丽莎就单刀直入：“请您原谅我，我本不该冒昧跟您谈这些……您为什么要和您的妻子分开呢？”（第24章）这样的质问，连男主角都直呼：“请您不要碰我这个伤口！”读到此处，读者对于丽莎的印象，不会是正向的，只能宽容地想象这个女孩子太过单纯，甚至缺少人情味。至此，關于丽莎的长相普通又低情商的形象建构已经完成。

2.丽莎形象的解构

但是，随着情节的发展，丽莎在并不动人的外表下，一步步显露出各种美德，让读者忽略了她外在的平凡，性格的耿直，聚焦到她美好的精神世界。

第七章，丽莎初见拉夫列斯基，二人仅有一两句对话。几周后再次相遇，就爆发了二人之间的关于前妻的争执，丽莎的道德观第一次正面展示出来，“在您面前她是有罪的，我不想为她辩解;不过，上帝结合起来的，怎么能拆散呢？”，“您应该宽恕”，（第24章）她甚至设想了自己的未来：“我也可能同样成为一个不幸的人，不过到那时候应该听天由命。”（第24章）可见，丽莎对于拉夫列斯基的婚姻，有着自己的看法，这里既体现了丽莎的自我牺牲精神，也体现了她对上帝的无限服从。屠格涅夫让拉夫列斯基和丽莎之间的沟通，从最开始就是深刻的，毫不做作的，两人之间仿佛没有距离感，直接进入了交心的阶段。这些对话，引领读者跨越了应有的心理前奏，直面二人的冲突，也体验到了丽莎的虔诚与真诚，这个普通的小姑娘令人肃然起敬。这是作者对丽莎形象解构的第一次破冰。

而当前妻瓦尔瓦拉意外归来，出现在丽莎面前的时候，丽莎异常果断地做出了决定。“我们两人只有尽我们的义务。您应该与您妻子和解。”“现在您自己看到了，幸福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上帝。”（第42章）丽莎选择了牺牲自己，逃避现实，到一个远僻的修道院隐居终生。两人谈分手，本来是一个及其残酷的画面，但在作品里却没有任何渲染，几句普通的对话，决定了彼此的命运。到此，丽莎内心的无比痛苦呼之欲出，读者已经在替丽莎揪起了心，但屠格涅夫并没有展示丽莎内心的痛苦，迅速地结束了她与男主人公的故事。甚至还让丽莎去安慰被丽莎要当修女的想法吓坏了的姑姥姥。这些描述从侧面展示出丽莎的内心世界的无私和善良，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丽莎的高尚，充分完成了对丽莎原有形象的解构与升华。

而且，作者并没有停留在丽莎的精神痛苦中。他明白，丽莎所信奉的禁欲主义的教条，会使她拒绝幸福，她会向往道德的人类生活。所以，屠格涅夫毫不犹豫地为丽莎安排了归宿，让她选择了去做了修女。因为屠格涅夫心目中的理想俄罗斯女性，就是“她不仅有能力理解自我牺牲，本身也擅长自我牺牲。[1]”丽莎的行为，是她必然的选择。

作品还通过一些细节来丰富丽莎的形象。比如每日去教堂做日祷，在聆听客人们的交谈中感受自己是个爱国主义者。（第34章）小说中各种人物对丽莎的评价，也增加了读者对丽莎的了解。比如家庭音乐教师说“她的心非常纯洁，每天早晨祈祷，晚上祈祷”。

作者通过对丽莎形象的解构再塑了一个由内而外散发光芒的女性形象，她的美，已经超越了外貌美所能引起的视觉享受，俄国著名批评家比萨列夫把丽莎称之为屠格涅夫所塑造的最婀娜的女性形象之一，称她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有着诚实，纯洁的天性。[2]

二.瓦尔瓦拉形象的建构与解构

1.瓦尔瓦拉形象的建构

在《贵族之家》中，屠格涅夫用大量的笔墨来描写男主人公拉夫列斯基的前妻瓦尔瓦拉。当拉夫列斯基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肤色黝黑、招人喜爱的圆形脸庞上每一根线条都洋溢着敏感的青春活力;她的眼睛正从清秀的眉毛底下专注而温柔地观看着，在这双非常好看的眼睛里，在她那富有表情的双唇上飞速掠过的微笑中，在她的头、手和颈部的姿态中，都显示出她那种女性所特有的文雅和聪颖。”

紧接着作者又描写拉夫列斯基第一次到访瓦尔瓦拉的家的时候，看到的瓦尔瓦拉：

“从她那迷人的整个身躯，从她那双含笑的眼睛，从她那天真无邪微微倾斜着的双肩和淡淡的粉红色手臂，从她那轻盈、同时又好像有点儿娇懒的步态，从她那慢悠悠而甜蜜的声音，——都仿佛送来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感觉到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情脉脉的魅力，一种含而不露、暂时还有点儿羞怯的柔情，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然而会使人怦然心动，会激起某种感情。”

除了这些大篇幅的外貌描写之外，还有更多局部的描写，“光光滑滑、有一股香水味的前额”，“红艳艳而又丰满的嘴唇”，“光滑豐满、用阿尔菲牌的香皂洗得干干净净的手”，“秀美的鼻孔”，“温柔的眼睛”……这些辞藻，能够激起读者美好的联想和爱慕之情，一个美妙少女的形象也随之深入人心。屠格涅夫从外貌的角度，为读者构建出一个无比美好的形象，让读者对她在小说未来发展中有了热切的期待。

2.瓦尔瓦拉整体形象的解构

但是，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读者很快就发现，这个绝色美人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暴露出不尽如人意的特点。比如，暗中打探求婚者是否是个有钱人，婚后过于讲究的物质生活，彼得堡交际圈里的崭露头角，巴黎的家庭聚会的名角儿，直到一封写给她的情书被丈夫发现。

如果说，前期的瓦尔瓦拉不过是一个延续着贵族常有的追求物质享受的奢侈属性的女人，那么当她也不可免俗地为自己找了一个情夫，便是亲手为自己拉开了放荡的帷幕。这是作者对瓦尔瓦拉这个形象的第一次重要解构。这时阿尔瓦拉的美好形象已经人设崩塌，令人惋惜。

而事实的进一步发展更加深了读者对她内在的了解。瓦尔瓦拉逗留在巴黎，拿着丈夫的钱，继续过着放荡的生活，不惜成为当地小报上的“著名人物”。此时，读者已经完全确认，这是一个已经堕落的女人，好在她已经淡出了男主人公的生活。

就当读者把目光转向了小说的女主人公丽莎的时候，这个瓦尔瓦拉再一次强势回归到读者视野，带着一身无可修复的人性的污点。她表面上对着丈夫忏悔过错，骨子里却充满了对自己导演的这出回归闹剧的极大成就感。

瓦尔瓦拉不仅回归到拉夫列斯基的身边，而且还警觉地意识到了丽莎的存在。尽管作品里没有交代这个事实，读者却可以通过阅读，感受到瓦尔瓦拉对丽莎的攻击。因为“她从对仆人们的详细询问中得知，她的丈夫每天都去她们家。”于是立刻动身去拜访卡利京家。以瓦尔瓦拉的情场高手的敏感，她知道一切，并且不会把丽莎放在眼里。这次对瓦尔瓦拉的形象解构通过丽莎与瓦尔瓦拉的简单对话以及瓦尔瓦拉在卡利京家的种种作秀实现的。小说中的两条线索在此交汇。对于瓦尔瓦拉来讲，对丽莎的伤害是驾轻就熟的人气之战，她的胜利也再一次拉低了自己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

不可否认的是，屠格涅夫笔下的瓦尔瓦拉的确有着非凡的贵妇人潜质，擅长各种交际圈中使人绽放的技艺。她的华尔兹跳的好，她的圆舞曲弹的妙，她擅长纸牌，擅长巧妙地吟唱咏叹调，擅长谈论各种话题。然而所有这一切技巧都无法掩盖她对婚姻的伤害。以至于连质朴的拉夫列斯基都看穿了她的技俩：“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一点儿也不怕他，却装出一副眼看就要晕倒的样子。”（37章）这个女人留给拉夫列斯基的只有厌恶和愤怒。但丈夫无言的退让并没有给瓦尔瓦拉带来忏悔之心。在成功地留住在丈夫的庄园后，她很快就恢复了彼得堡的模样，与男宾日日欢歌。到此，屠格涅夫对于瓦尔瓦拉的形象解构最终完成。让一个美丽女人彻底的人设崩塌。

作者一波三折地剥去了瓦尔瓦拉绝美的外衣，露出了她内心的丑恶世界，与她靓丽的外表，形成更鲜明的对比。就在她跪伏在拉夫列斯基的脚下祈求原谅之后，小说仍然有一大段关于她美貌的描写，这样的对比描写，足以令读者感叹拉夫列斯基的怀旧，慈悲以及此刻的厌恶。同时也增加了内在美与外在美的对比效果，强烈渲染了作者的意图。一个完整的蛇蝎美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三.屠格涅夫的女性观

在整部小说中，作者沿着两条线索进行层层建构与解构，每一个层面都巧妙地利用了读者的审美，一步步加大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完成了丽莎和阿尔瓦拉形象的最终塑造。这两个人物形象真实地展现了作者的理想女性观，既纯洁、诚实和虔诚，富有牺牲精神。这是屠格涅夫对于女性最完美的期待。不难看出，这些特点都是人的内在属性，反映出屠格涅夫对人的内在品质的重视要远远高出对外貌的关注，这也是作者能够对丽莎和瓦尔瓦拉的形象进行建构与解构的根源。

另外，屠格涅夫不仅没有以貌取人，重视内在品德，还设计出一位美丽的恶人，让两个女性形象全方位对比。一个容貌平凡却诚实、纯洁，有着令人动容的自我牺牲的情怀。另一个则拥有美貌，却虚荣、虚伪、道德腐化，背叛家庭。两个人都没能将美貌与美德集于一身，这是人类的遗憾，也是作者为读者创造出来的残缺的美。这是屠格涅夫对世界的认知，是他个人对女性的感悟。尽管他在作品中表示：“少女的心是猜不透的。”（第17章）但是他仍然勾画出无数女性形象。屠格涅夫能够挖掘出这种残缺的美，是屠格涅夫的悲观性情特点在理想女性观中的体现。

屠格涅夫通过这部《贵族之家》，令读者感叹世上当真没有完美的人。一个女人的美貌与美好的心灵无关，一个女人的栩栩如生不仅仅是人物外表，更是这个人骨子里鲜活的人性。俄罗斯的学者认为丽莎的心灵之美要高于普希金笔下的塔季扬娜。[3]屠格涅夫关于女性的认知是深刻的，可以使这个人物形象在100多年之后，仍然能够在读者中引起共鸣。

参考资料

[1]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EB/OL].https：//www.inpearls.ru/author/ivan+turgenev/page/2

[2]关于屠格涅夫的小说《贵族之家》[EB/OL].http：//turgenev-lit.ru/turgenev/ kritika-o-turgeneve/tvorchestvo-turgene va-sbornik/zaharkin-roman-turgeneva-dv oryanskoe-gnezdo.htm

[3]屠格涅夫《贵族之家》中丽莎的形象和性格[EB/OL].https：//alanschool.ru/ana liz/obraz-i-harakteristika-lizy-kalitinoj-v-romane-dvoryanskoe-gnezdo-turgeneva-opisanie-vneshnosti-i-haraktera.html

（作者单位：沈阳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