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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空间”在《自由生活》中的文化表征

2021-12-06谢雁冰

关键词:华裔家园身份

谢雁冰

(福州大学 a.外国语学院;b.跨文化话语研究中心,福州 350108)

一、引 言

1974年,法国“元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指出,“空间是社会关系的容器,它不仅为社会关系所支撑,也为社会关系所生产。”[1]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将空间由一个静止的地理或者物理概念,转变为一个不断重组和不断建构的动态进程,向我们展示出一种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之间的理论统一性。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所具有的精神属性,一如我们所熟悉的社会空间、国家空间、日常生活空间、城市空间、经济空间和政治空间等概念[2]11。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使空间摆脱了单一的物质属性,拓展了空间的社会属性,使空间的观念形态和社会意义引起关注。

以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为起点,美国当代著名后现代地理学家爱德华·索亚提出了“第三空间”的中心论点,即:所谓第三空间,它把空间的物质维度和精神维度包括在内的同时,又超越了前两种空间,而呈现出极大的开放性,向一切新的空间思考模式敞开大门[2]11。“第三空间”认识论使空间概念远远超越了传统文本中景观、环境等地理因素的诠释方式,成为一种统摄社会关系和社会再生产的思维方式,以它强烈的彻底开放性出现在文学作品当中。“第三空间”不仅以一种全新的视角诠释了文学文本中具体存在的可以感知的空间概念,而且针对空间及其文化表征进行了新的编码重组,使空间中包含的文化政治内涵及其社会历史意义均以新的形式展现在读者面前。将美国华裔文学放置于“第三空间”的视阈之下,无疑强调了美国华裔文学创作的特殊性,凸显了美国华裔作家和他们所塑造的美国华裔移民身份的边缘化和混杂性,以期构建新的身份认同途径。

本文以著名美国华裔作家哈金的长篇小说《自由生活》一书为研究对象,从空间视角展开,探讨空间作为叙事主体意识载体和社会文化载体,在参与身份构建的过程中展示出来的独特话语方式,揭示“第三空间”在华裔移民身份建构中的重要意义。哈金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采用英语进行文学创作,先后荣获海明威文学奖、福克纳文学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及普利策小说入围奖等国际奖项。《自由生活》(A Free Life)是哈金用英文创作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同时亦是他第一部以美国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小说讲述了新一代移民在美国不断奋斗和追求梦想,构建家园的故事。在《自由生活》中,哈金以离散作家的身份,从地理空间、语言空间以及社会空间等不同的角度,不断构建华裔移民生存的“第三空间”——一个既不是中国又不是美国,一个非此非彼又亦此亦彼的开放性空间[3]。在哈金的笔下,以武南一家为代表的华裔移民,在异质文化当中不断对自我主体性展开追问和解构,最终建立起超越二元对立、跨越边界的杂糅身份而寻得栖身之地。小说中叙述了华裔移民主体与原生文化之间的纠葛,他们面对异国文化时的若即若离,以及对理想家园的渴望和追寻;同时亦以他们特殊的边缘身份,不断验证着空间的动态进程,为身份的解构和重构注入了各种新的可能。正如爱德华·索亚在《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中指出的那样,“不管这些边缘化主体置身何处,在这样一个充满政治色彩的空间中,人们可以描绘并实现崭新的、另一种形式的‘公民身份’。”[2]44

二、地理空间中的流动身份建构

对于华裔移民来说,移居不仅仅意味着远离故土和跨越地理空间,它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体验和生活经历,必然带来身份认同的分裂和重建。而地理空间作为特定社会语境和社会矛盾的载体,不仅映射着离散人群的生存状态,还反映了新的社会背景下,他们关于离散身份的自我认知。

《自由生活》描写了以武南为代表的新一代华裔移民和美国主流社会白人生活的不同地理空间,隐喻了地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之间的辩证性和再生产性,充分体现了空间的物质维度和精神维度的统一。正如列斐伏尔所言,“空间是政治性的、意识形态性的……就像我们所观察到的那样,是一种社会的产物。”[4]

故事的一开头,武南和妻子萍萍打消了回国的念头,成为暂时没有固定身份的离散者。武南不得不从事各类体力劳动,萍萍则在一位美国富孀家中担任保姆,以此换取住处和薪水来贴补家用。哈金以武南朋友丹宁的视角,带读者参观了美国中产阶级的豪宅,从网球场到游泳池,从车库到可以做陶器的工作坊。丹宁和武南的对话反映了不同的地理空间所对应的特定社会空间,以及空间背后隐含的强烈意识形态色彩,在这里,空间具有了象征意义。

一柱阳光斜照进来,照见微尘在翻滚。丹宁大受感染,说: “真让我难过,非常难过。”……“咱们干了这么多活儿,可怎么才能达到像这家子这么阔气。”…… “咱们永远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我不争了。美国梦不是给我预备的。”[5]396-397

美国中产阶级的优渥生活,通过空间凸显出来,与武南一家动荡艰难的移民生活形成了强烈对比。在丹宁的眼里,移民身份是永远无法真正进入美国社会中心的,作为文化和社会身份的离散者,留下来就意味着以边缘人的身份开始生活。生活空间的背后是鲜明的文化身份认知,体现的是身份差异的新文化政治。随着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移民生活空间和地理空间不断发生变化的同时,美国华裔移民的身份认同在“第三空间”的开放视角之下亦不断更新和演变。正是“第三空间”所呈现出来的巨大开放性和不确定性,在重新评估物质维度和精神维度的辩证统一关系时,为离散人群提供了栖身之处。对于华裔移民来说,在新的异质文化中,“身份,不论是性的身份还是其他什么身份,是不稳定的、游移的、多重的、情景的、难以控制的、杂混的,总是在协商与抗争之中,永远不是稳定的,一成不变的。”[2]144

正如《自由生活》中的武南一家,在历经种种艰难考验之后,从忧心忡忡的新移民变成亚特兰大一家中餐馆的老板。有了自己的生意,接着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财产。哈金写道:

“那只是个小房子。”萍萍笑着告诉他(律师)。

“可这却是一大步。”律师说。

伍尔夫先生插话说:“家是你开始建立财富的地方。”

“没错,”尚律师附和道:“这是实现你美国梦的重大一步。”[5]212

他(武南)继续看着他们,看到他们这么快乐,他很开心。他刚刚读完《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仍很鲜明地记得,主人公在属于自己的一角之地,为自己挣得一个栖身之处而进行的奋斗。武南感到幸运的是,自己在短短几年就达到了这一目标。虽然他们的房子欠的债还没付清,他却已经踏上了成为一个独立之人的道路[5]220。

……老人把房契寄给了他们。他们的脚终于踩到可以称为自己的地上了。武南心中充溢着自信;他终于给全家挣下了一份安全感。…… 现在,就算餐馆倒闭了,他们一家仍然可以平安度日,只要他干着点什么,一家人温饱就不成问题。他推论,这就是自由:不欠任何人一分钱,不用害怕被解雇[5]。

通过地理空间的变化,我们看到了武南和萍萍在美国的生活状况和文化身份的变化,与之前丹宁的预判正好相反:武南一家实现了他们的美国梦。新移民的美国梦并不是以象征美国身份、白人的优越感和权力为特征的,而是超越了美国白人中心权力的一种成功。同样,新移民的身份建构也不是对故国文化的简单抛弃和背离。华裔移民对身份的追问从未停止,并且一直充满了不确定性,身份认知在新的生活实践中不断被构建又不断被打破再重建。小说中的主人公武南和萍萍乐意接受移民生活的种种遭遇,愿意面对这个过程当中所经历的种种地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转变,武南已经成为一个独立自主之人。他感激这片给予他磨难和奋斗经历的土地,他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在这片土地上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从20世纪后半叶对空间的思考来看,空间既被视为具体的物质形式,可以被标示、被分析、被解释,同时又是精神的建构,是关于空间及其生活意义表征的观念形态[6]。在这个意义上,“第三空间”认识论的视角超越了空间的具体物质形式和精神建构,呈现出新的空间思考模式,将真实和想象、物质和精神交汇到一起。正如《自由生活》中武南一家以及以他们为代表的新一代移民,和他们的下一代,借由“第三空间”消解了和重构了边缘身份,重新建构起离散人群的新家园。

三、语言空间中的混杂身份书写

当代空间理论认为,空间并不是纯粹物理学或地理学意义上的客体,它具有社会性、历史性、文化性。文学所参与的表征性空间建构作为文化表征空间建构的组成部分,是指文学以语言文字符号为媒介,…… 生产出的符号化的表征空间[7]。由此可见,语言在实现和传承文化、道德、伦理和审美价值的同时,也赋予空间文化以表征意义。

作为文化的载体和表现形式,美国华裔文学当中的语言符号,是离散文化的重要表征,是美国华裔移民确认和发现自我身份的重要途径。美国华裔文学的书写,涉及英语和汉语两种语言,分别属于两种不同的语言符号系统,对于在美华裔移民而言,两种语言中潜隐的文化属性和文化特征,以及两种语言权力差异观照之下的身份认同才是核心问题。对中文的坚守,往往代表着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追寻和皈依,同时,选择标准英语为交流语言来表达自我,往往意味着重新审视和定位自己的身份,以期与美国主流社会相遇并被接受和认可。

在《自由生活》中,主人公武南是一名在美国布兰戴斯大学攻读政治学的硕士研究生,他立志放弃自己并不感兴趣的政治学,一心投入到他喜爱的诗歌中。武南的文学冲动一直不曾泯灭,并且贯穿小说始终;在他的毕生追求中,关于语言的抉择也从未停止。对他来说,中文书写是灵魂和精神原乡,是无法割舍的文化之根;英语表达则是必备的生存技能,是迈向新生活的拐杖。

武南一直在中文创作与英语创作之间犹疑不定:选择汉语进行写作意味着一种自由的表达,武南怀念母语赋予他创作的空气和养分,因而在面对英语写作的挑战时,他一直裹足不前。

武南叹气道,想起了自己的状况。过去五年里,他什么也没写,总是给自己提供借口,说自己英语还不够好[5]429。

文中令武南犹豫不决的,并不仅仅是创作语言的选择,“讲一种语言,就是自觉地接受一个世界,一种文化。”[8]对英语的接纳,意味着对异国文化的接纳和支持,暗示了某种意义上的文化和身份认同。然而身处双重文化旋涡之中的美国华裔移民,面对异质文化和语言的冲击,身份认同观念亟待不断做出调整,让武南为难困惑的正是身份认同的谜题。

追溯美国华裔文学20世纪初期迄今的历史,可以看到美国华裔移民的身份认同意识与各时代和社会历史语境之间的紧密联系。从中西文化二元对立的阶段,到文化多元主义的发展和盛行,身份认同意识的逐步开放和包容正在消解语言霸权和西方逻各斯中心。在全球化语境中,个人在异质文化面前,身份认同取向产生不同裂变的现象,凸显了“第三空间”的杂糅特征。霍米巴巴在描述“第三空间”的“混杂性”时,曾经说过,“文化的所有形式都持续不断处在混杂性的过程之中。但是对于我来说,混杂性之重要并不在于能够追溯两种本原,而让第三种从中而出,反之混杂性对于我来说,是令其他各种立场得以出现的‘第三空间’。”[9]在“第三空间”中,中文和英文不再以二元对立的形式出现,同文化的所有形式一样,语言同样处在持续不断变化的混杂性当中,同时彰显华裔移民在新时代背景下不同的身份认同意识。 变化发展的语言形式,与流动的身份构建在“第三空间”中互相呼应,相得益彰。

消解英语语言中心并不是第三空间的初衷,华裔移民选择以边缘性身份进入语言空间的时候,第三空间就已然超越了语言差异所带来的二元对立。在《自由生活》中,武南一家在陌生的土地上,通过自己的奋斗,面对来自各个不同空间霸权秩序权力的挑战,最终共同建立起自己新的家园和新的身份。在这个过程中,语言作为文化表征,在“第三空间”中和各种差异不断协商、不断阐释和再阐释着华裔移民新的身份认知,在《自由生活》中,主人公武南不断经历这种挑战:

也许,经常冲击他(武南)的悲哀,来自于他看不到用中文发表作品的任何可能性,更不用说当诗人了。就好像他的面前立着一堵石墙,诱惑着他把脑袋往上撞。要是他再早几十年来美国就好了!那他肯定就可以放弃母语,在英语中开拓出一条路来……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冒出两句古诗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对,他一定要有野草的精神,不管他面对的墙有多厚,有多难穿透,他一定要在它下面成长,就像不屈不挠的小草,最终将顶开岩石。这就是惠特曼颂扬的美国精神,对不对?没错,肯定是。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方式来写诗,而且……[5]389

同小说的主人公武南一样,哈金作为新一代的离散作家,他选择用英语而不是母语进行创作。他曾在他的论文集《移居作家》中不止一次提到他对语言的执拗。他说,“语言上的背叛是移居作家的终极旅途,之后的所有其他疏离行为不过聊胜于无。”[10]然而不论是武南还是哈金,对母语的暂时搁置,都不能代表对祖国文化的背离。正如武南所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文化意象在异质文化当中同样可以找到栖身之处,武南必将找到属于自己的写作方式,华裔移民也必将找到自己的新的身份。

小说最后,武南和他的家人最终在语言构筑的第三空间“生存下来”。武南完成了最后的选择,他的儿子和妻子也在各自的社会空间中不断进行新的关于语言和其他的选择和取舍。

他(武南)知道,对于他来说,中文意味着过去,英文意味着未来——和他儿子一致的语言[5]402。

正如哈金所说,“像我这类的作家不是在字典的范围内写作。我们在英语的边缘地带、在语言和语言之间的空隙中写作,……”[11]不单是移民作家,在语言空间当中,华裔移民本身就游走在边缘地带,正是这种有意识选择的边缘身份,使得他们能够重新审视母语与获得语之间的关系,获得关于自我身份认同的内驱力。这种力量是包容的而非排斥的,是在认同与反抗的过程中经过不断整合积聚而成的,进入“第三空间”的力量。这种力量早已消解了中西社会文化天平不可调节的二元对立模式。“这种空间性利用差异建构新的斗争场所,人们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彼此联系、互不排斥的反抗社会。……在这些真实与想象的其他空间中为新的差异及身份文化政治开辟了一个充满可能性的第三空间,这种文化政治一开始就是激进后现代的和有意空间化的。”[2]12

三、社会空间中时间与空间、真实与想象的交织

爱德华·索亚在《第三空间》一书的导论中指出,“第三空间”“鼓励你用不同的方式来思考空间的意义和意味,思考构成了人类生活与生俱来之空间性的地点、方位、方位性、景观、环境、家园、城市、地域、领土以及地理这些有关概念,它们组构成了人类生活与生俱来的空间性[2]1。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们心理上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源自在社会生活中的自我价值和身份建构,而任何一种身份意识的产生和建构,都无不与空间性概念紧密联系。文化地理学家克朗亦指出空间与身份认同之间的重要联系, “我们采用空间速记的方法来总结其他群体的特征,即根据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对‘他们’进行定义,又根据‘他们’对所居住的地方进行定义。”[12]对于美国华裔移民而言,移民经验就是一种跨越空间的经验,华裔移民体验了两个不同空间内社会符码的变换,他们的身份认同意识亦同这些变化的空间交织在一起。“主体在不同时期获得不同身份,统一自我不再是中心。我们包含相互矛盾的身份认同,力量指向四面八方,一次身份认同总是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13]

《自由生活》中武南和妻子为生活打拼,买下中餐馆辛苦经营,最终在美国买下自己的房子,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美国梦。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化,武南和萍萍一度产生身份认同的困惑和焦虑,割舍不下的中国文化一直萦绕在他们心里,梦境和回忆中反复出现的家园、那些痛苦和幸福的过往历历在目,并已然成为生命里头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永远无法抹去。

武南和萍萍相视会心一笑。他知道,虽然萍萍在梦里拼命寻找干净的厕所,她还是怀念家乡的很多东西,尤其是她从小生活的那个小城,小城之外的群山。 ……对萍萍来说,别人要是说了任何贬低他们祖国的话,都是对她的冒犯……[5]50-51

武南曾经想使自己完全脱离这里的中国社区,过一种隐居的、不被打扰的日子。但是很显然,中国是永远不会放开他们的。不论到了哪里,那块故土都跟着他们[5]226。

身份认同从时间的维度上来说,是过去经历和记忆的重组,个体的过去经验决定了当下的身份认知。对于美国华裔移民而言,在身份建构的过程中,时间和空间交织在一起,原乡记忆和家园想象不断闪回,与现时移居生活中的种种境遇一起,共同构建了“第三空间”体验。随着地域空间的改变,原乡记忆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淡化,反而越来越强烈;然而现实中,故国却是渐行渐远,故乡永远也无法真正回归了。

小说中武南重新踏上了回乡的路,然而一路走来,故乡的一切却远非记忆中想象的样子了,记忆中的空间和现实中的空间在哈金的笔下不断重复出现,对过去生活场景的回忆和眼前举步可达的真实场景在武南的面前逐步展开。然而家园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园,真实的家园和回忆中想象的家园,混杂在一起,难辨真伪。

武南几乎认不出北京来了。……火车站外,大街上的车那么多,使他感到有点胆怯,……[5]499

武南当年很喜欢这条俄国人在十九世纪修建的鹅卵石路,可是不知怎的,现在看它一点也不奇特了。……“这条江变得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想到它会这么衰败了。”武南说。他梦里看见过松花江很多次,还是水波无涯,宽阔得像个大湖。现在他猜想,他梦里的这条江一定是跟哈德逊河和拉尼尔湖混到一起了[5]520-521。

在这些真实和想象的旅程之中,武南不断重构自我身份;对他们来说,家园的意义绝不仅仅是现实中美国土地上安家置业的物质生活实践,记忆中的故国家园情怀使得他对家园的想象更加丰满;然而想象中的家园和真实的情境千差万别。唯有在“第三空间”,家园才超越了真实和想象的对立得以存在,只有在这个充满了异质性和包容性的空间里,才能找到精神的归属。“在这个真实和想象的旅程中,两种异托邦共鸣一体。…… 一切都被视为历史-社会-空间于同一时间的重写本,视为第三空间,其间难分难解交织在一起的时间、社会和空间关系,被一次次不断重写、删除、复又重写。”[2]22

过去生活的回忆,包括中国的同时亦有美国的,都在反复重写家园的意义。华裔移民的空间位移和空间体验,改写着他们的身份认同;随着身份认同的改变,他们对空间的认知超越了中国和美国,自我和他者、现实与想象、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进入了一个具有极大开放性和包容性的“第三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华裔移民不再局限于思考来自哪里,他们通过个人奋斗之后得以安居的家园,这个居所亦是关于现在和未来的期许之地。穿过时间,跨过空间,华裔移民最终与内心的自己相遇。正如哈金在《自由生活》结尾写道的那样:

他现在是一个更好的人了,更智慧也更能干,决心要追随自己的心愿。……美国梦的概念让他迷惑了整整十年;现在他明白了,对他来说,这样一个梦不是要去实现的东西,而是只去追求的东西。这一定是爱默生那句名言的真正含义,“把你的马车套在星星上”[5]578。

五、结 语

透过《自由生活》的华裔移民身份书写,“第三空间”视角得以打开。哈金借由华裔移民的边缘身份关注美国社会主流文化,在这个彻底开放的空间中,超越已知的二元对立,不断探求差异,以期迈向新的地点和新的认识。正如爱德华·索亚所说,这是一个可知与不可知、真实与想象的生活世界,这是由经验、情感、事件和政治选择所构成的生活世界。它是在中心与边缘的相互作用(既具生产性又制造问题)下形成的,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是充满热情的、观念的与实际的空间,是在空间实践中,即在(空间)权力不平衡发展的领域,(空间)知识向(空间)行动的转变过程中,在实在意义和隐喻意义上区别出来的。在这个空间中,我们看到美国华裔移民身份的分裂和重组,不管这些边缘性主体置身何处,他们都将实现崭新的,另一种形式的“公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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