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阿瑟·米勒戏剧的伦理解读
——以《全是我的儿子》和《推销员之死》为例

2021-12-06黄丽清

关键词:威利拉里凯勒

黄丽清

(福州大学 a.外国语学院;b.跨文化话语研究中心,福州 350108)

一、引 言

阿瑟·米勒(以下简称“米勒”)是一位思想深刻的美国剧作家,坚持戏剧创作以揭示人类世界内在真理为己任,探寻“我们最模糊的渴望、内心深处的问题和私人生活与社会生活之间存在的联系”[1],使人类更加富有人性、并且不那么孤独[2]123。米勒认为,“只有戏剧才能揭示人类的多面性。戏剧能像科学一样揭示世界的真相,能像绘画一样进行人物刻画,能像小说一样讲述故事的始末。戏剧是歌者、舞者和画家的艺术,它像经济学家和物理学家一样孜孜不倦地接近真相。戏剧将人类探索真理的提高到一个高度,从而彻底改变观众的内心世界,并最终改造人类”[2]84。舞台是剧本表现的媒介。米勒认为戏剧舞台的神圣职责在于阐释剧作家深刻的哲学思想,打动人心,教化社会。剧院应该是人类抵制虚无的地方[3]。

米勒以挪威剧作家易卜生为偶像,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融入戏剧创作中。 “伟大的戏剧应提出重大问题。我无法想象,我花了大量时间创作一部剧作却无法改变世界。”[4]180“戏剧是人类对不朽的抗争,从中获取的生存意义是最终的回报。”[2]64米勒认为只有了解人物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以及改造他的社会力量,才能在舞台上创造出活生生的人物[2]185。米勒不仅在戏剧创作中,也在实际行动中践行自己的社会担当。20世纪60年代,美国各种社会政治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米勒反对美国对越南的战争并担任国际作家组织主席,公开支持作家讲真话,并为被囚禁的作家发声,表现出艺术家的社会使命感与担当精神。

米勒的很多剧作都以家庭为叙述主题,从家庭中的父子、夫妻关系入手,以小见大,揭示社会大环境如何折射在家庭关系中,家庭成为展示社会大背景的小舞台,个体的欲望、追求、梦想在家庭的小舞台上演绎。米勒的两部著名剧作《全是我的儿子》和《推销员之死》即为典型代表。《全是我的儿子》展示了凯勒一家人在个人、家庭利益与社会责任发生冲突时的权衡与挣扎;《推销员之死》描绘了威利及其家人在虚幻美国梦的误导下一步步走向幻灭。在这两部剧作中,社会大背景和家庭小舞台融合,个人利益、追求与梦想和公民道德、商业竞争发生冲突。本文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出发,以米勒的这两部代表性剧作为批评对象,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分析戏剧作品中导致社会事件和影响人物命运的伦理因素[5]4,揭示不同历史情境下的伦理冲突,以及戏剧人物呈现出的与自我、他人、社会的复杂的伦理关系,以期能给读者以道德启示与深思。

二、《全是我的儿子》:家族利益与社会责任的冲突

《全是我的儿子》是米勒的成名作。该剧凸显个体在道德上的两难处境:当家庭利益与公民责任发生冲突时,个体的道德天平该倾向哪一边?个体对社会负有何种责任与使命?理想主义与正义在物质追求和成功的欲望前是否不堪一击?

《全是我的儿子》是一部深受易卜生影响的道德剧,米勒基于美国中西部一个家庭的真实悲剧创作了该剧。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自私自利的工厂老板凯勒明知工厂生产的飞机缸盖有裂缝,仍抱着侥幸心理将它们卖给陆军航空队,造成21架P-40型飞机在澳大利亚失事和21名飞行员不幸丧生。在部队服役的小儿子拉里无法忍受因父亲的不道德行为带来的耻辱,开飞机自杀。这些事情发生在三年前,犯下的罪行已无法弥补,留下的创伤也无法愈合。米勒将过去带入现在,让过去渗透、逼近并审问现在,揭示事件与道义后果之间的因果联系,强调过去将影响并决定现在。剧中所有人物都不断被死去的拉里纠缠,在心理上不断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并拒绝为过去承担责任。作为灾难始作俑者的凯勒更是不断遭受良心上的折磨。米勒立足于古希腊、易卜生以来的戏剧传统,认为过去是神圣的负担,剧作家的职责是将人与过去的斗争呈现在戏剧舞台上,使人们重新认识和改变社会。

该剧呈现了米勒戏剧的中心议题:个人利益和社会责任的冲突。剧中主人公凯勒为逃避法律惩罚制造自己不在场的假象,并嫁祸于他人。刚开始时,凯勒不仅拒绝认罪,还把自己描绘成不可控力量的牺牲品,试图以此减轻愧疚感。他这样回应儿子克里斯的指责:“我是做买卖的……;一百二十个裂了缝,你的买卖就砸了;……他们就叫你关门大吉,他们就撕毁你的合同,你四十年心血全泡在一项买卖里,他们不用五分钟就叫你完蛋,我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夺走我毕生心血吗?”[6]316凯勒以商业利益为出发点考虑问题,当个人利益与公民道德发生冲突时首先考虑个人私利。凯勒对金钱的着迷,从剧本一开始的场景描述就已见端倪。“舞台左右围着高高的、密密的白杨树,给院子带来一种与世隔绝的气氛。……屋子是两层楼,有七个房间。在二十年代初屋子造好的时候,这座屋子价值一万五千美元。”[6]250米勒强调房子的商业价值,暗示金钱在凯勒家庭的主导作用。凯勒迎合美国当时盛行的实利主义和物质至上的价值观。1999年,米勒接受BBC采访并谈及该剧的创作初衷,“很多人发了不义之财,很多垃圾产品被卖给部队。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实。所有的规则都遭到破坏,但人们对此都避而不谈……这部戏揭示了人人心知肚明却无人公开指出的真话。”[7]108凯勒奉行金钱至上的价值观,拒绝遵守公民道德,最终给家庭和社会都带来悲剧。

当大儿子克里斯强迫父亲认罪时,凯勒坚持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二战中美国商业交易伦理标准。“在那场大战中有谁是白干活的?……人家没拿到钱以前,有没有从底特律运出过一支枪或一辆卡车?这是美元和分币;战争与和平,无非是银币,什么是干净的?如果我去坐牢,这该死的国家就有一半人都得去坐牢!”[6]327凯勒凭着交易保证了工厂盈利和一家人衣食无忧,他视经济成功为人生唯一目标,个人利益和家庭需求远超社会道德规范而位列首位。如果生意破产,凯勒就无法将家族产业传承给儿子克里斯,这对他而言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厄运,因为这意味着凯勒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也会随之坍塌。

凯勒经历过大萧条,深知艰难时世中的个体脆弱得不堪一击,恐惧贫困成为其性格中难以抹去的烙印。为了维持一家人富足、安逸的生活,凯勒铤而走险,违背公民伦理道德,间接谋杀了21名飞行员。“凯勒的麻烦在于他拒绝承认个体存在着与世界、宇宙或社会的联系。”[8]“凯勒成为生产和分配的一个环节,与结果完全隔离,不再是社会的一个有机个体。”[2]131凯勒拒绝遵守社会契约和履行不可推卸的社会职责,他的不道德行为对社会构成威胁。借凯勒妻子凯特之口,米勒强调个体应遵守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因为有些事就得这样,而某些事又绝不能这样。那就是为什么有上帝。不然的话,什么事都能发生。但是有了上帝,某些事就决不能发生。”[6]273这里的上帝代表着冥冥之中一种最高的道德存在。如果个体背信弃义,拒绝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却依然能逃脱谴责,这样的社会盖起再高的大楼,实施的仍然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米勒在剧中拷问凯勒的灵魂:个体利益与社会责任孰轻孰重?家庭利益与公民职责是否必然相互冲突?凯勒逃避社会职责和法庭起诉,但逃避加剧了他的自责与愧疚,家庭矛盾与危机频现。最终,深受良心谴责的凯勒认识到那些牺牲的飞行员“都是我的儿子”,他选择了饮弹自尽。凯勒的遭遇表明:破坏社会契约和违背公民道德只会加剧个人痛苦,将个体隔绝于社会之外,造成无可弥补的异化,把个体抛入绝望的深渊。

不仅凯勒,凯勒的妻子凯特、活着的大儿子克里斯和已自杀的小儿子拉里都对整个悲剧性事件负有责任。凯特生活在自我欺骗中,坚信是外在力量而非个体自由选择决定了拉里的命运。剧本刚开始,凯特就知晓拉里已经阵亡,但她不断逃避和否认既成的事实。如果承认拉里已经死亡,就意味着承认凯勒在战争中的罪行,承认拉里是因为羞愧自杀以弥补父亲的罪过。她不断以谎言自欺:拉里肯定还活着,一家人一定会等到拉里回家团聚的那一天。凯特幻想着拉里还在世,并强迫全家人接受这一幻想。自从拉里被报失踪后,凯特在心理上把自己吊在半空中,活在静止的时间里,内心充满恐惧并自欺欺人。凯特没有引导丈夫正视过错,反而鼓励他撒谎并掩盖罪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对丈夫的忠诚反而加深了夫妻间的鸿沟,相互欺骗使双方相处很不自在,彼此都深感愧疚,最终也给他们的婚姻蒙上不幸的阴影。

克里斯对父亲的困境亦负有一定的责任。克里斯是战争中的指挥官,亲眼目睹许多士兵为拯救他人无畏献身。背叛战友幸免于难的克里斯深感无地自容,迫切想摆脱良心的谴责。他早就怀疑父亲的罪行,但出于私心不敢正视现实。他在父亲面前发泄情绪,表达对父亲的鄙视,通过这种方式,他把愧疚和厌恶投射到父亲身上,希望通过毁灭父亲以洗涤自己的罪恶并逃脱内心折磨,父亲成了他的替罪羊。克里斯逼迫父亲自杀,带有很强的伪善成分,体现了其内心深处强烈的弑父情结。

1944年,当米勒在创作这部戏剧时,正值二战行将结束之际。很多美国士兵为了理想主义奋勇杀敌、无畏献身。幸存的士兵回国时,遭遇的却是一个价值观迥异的陌生世界。二战后的美国私利主义盛行,崇尚竞争。战争中的理想主义与战后疯狂的物质追求形成巨大反讽。凯勒追求利润最大化,完全置理想主义于脑后。借助克里斯之口,米勒谴责以背弃伦理道德为代价的追逐私利行为,“我天天都在等着送死,你却在杀害我的兄弟?……难道你脑子里想得到的,只有买卖吗?世界是什么?——是买卖吗?你还有国家吗?你还算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你连畜生都不如,畜生也不害同类,你是什么东西?”[6]317千千万万个凯勒通过战争谋利,葬送了美国的理想主义。凯勒将个人和家庭利益置于集体利益、理想主义和公民伦理道德之上,最终造成小儿子自杀、大儿子理想幻灭、自己饮弹自杀的悲剧。

克里斯过分美化了凯勒作为父亲的形象。“我知道你比起大多数人来,并不更坏些,可我曾认为你还要好些。我从来不把你当一个普通人看待。我把你当我父亲。”[6]327克里斯的自我欺骗不仅助长了凯勒的幻想,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自己的幻想破灭。 凯勒被赋予无法胜任的角色,克里斯顽固维护着不切实际的完美父亲形象,父子俩都为现实与幻想的对立付出沉重代价。最终,凯勒通过凌驾于法律与社会道德之上保持了自己荒谬的完美形象。

凯勒的小儿子拉里选择开飞机自杀而不是与父亲共同承担罪行,其和凯勒最后饮弹自尽一样,都是为了逃避耻辱与痛苦。懦弱的拉里与那些在战争中为捍卫自由和人类尊严而英勇牺牲的无名英雄形成了强烈对比。

在这部戏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凯勒家族的每个人都将个体和家庭利益置于社会责任和道德义务之上。凯特过分关注拉里的命运,漠视他人,把自己隔绝在社会的大环境之外。克里斯怀疑父亲在掩盖自己的罪行,但出于私心,他不断否认真相,并间接逼迫父亲自杀,他将在悔恨中度过余生。他将继承父亲带血的家族事业,这也使他永远与肮脏的交易联系在一起。凯勒一家人互相指责,将彼此带入困境。该剧表明,否认并背弃社会责任,将给个体、家庭和社会带来灾难,凯勒家族悲剧的根源在于为了维护家族利益而漠视作为个体应承担的社会责任。

三、《推销员之死》: 个人追求、梦想与虚假美国梦、商业竞争的伦理冲突

《推销员之死》是米勒最受欢迎的剧作之一,为米勒赢得普利策奖,并多次在全世界各地舞台上演。该剧描述的是美国经济处于大规模发展、以崇尚消费为美德的时代。在这一历史时期,推销员对美国经济发展尤为重要,成为推动社会前进的巨大力量。在美国文学史上,马克·吐温的《镀金时代》、尤金·奥尼尔的《送冰的人来了》和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都呈现了推销员形象。米勒选择推销员作为剧本主人公,是对美国经典文学的一种回应。“推销员是建立美国商业网络的推动力量。推销员无须受良好的教育,只要有迷人的魅力即可。少部分幸运儿获得巨大成功,在受人尊敬中死去。推销员神话印证了美国社会阶层的开放性:一个无名小卒能一夜暴富,爬到社会顶层。”[7]110米勒反其道而行之,揭示推销员作为美国社会牺牲品、殉道者的现实,“当时弥漫着新的美利坚帝国正在形成、欧洲正在死亡的传言,而我偏要在他们面前陈列一具信仰者的尸体。”[2]442

米勒秉持美国著名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戏剧传统,将普通人作为悲剧题材。米勒认为,戏剧人物是否具有悲剧性与出生和社会地位无关。在个体尊严遭到挑战时,普通人为了争取公正的一席之地毫无保留地投入战斗,将个人潜能发挥到极限,他将获得帝王般的高大形象,他的问题一样能解释人性并揭示人类生存根本问题。威利·诺曼(以下简称“威利”)正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米勒给主人公取名Willy Loman蕴含深意。在英文中,Loman和no man(无人) 谐音。Loman/ no man(无人)传达了绝望情感:一个极度恐惧的人向深渊呼喊求救,却无人回应[4]179。威利时刻准备着牺牲一切、包括放弃生命,仅仅为了赢得人格和尊严[9],赢得在世界上应有的地位。威利的努力象征着西西弗似的英雄行为。“威利的悲剧,是一个在现代社会中失落了人的价值,但又不甘心失败的人,为了维护做人的尊严而只得在虚幻中重建价值的人的悲剧。”[10]

米勒在《推销员之死》中重新定义了美国梦。在威利所处的20世纪,曾标榜着自由、民主、平等的美国梦内涵已发生根本变化,堕落为商业梦和金钱梦。人人都梦想通过推销发财致富,却没有意识到推销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欺骗。“人本身也不再成为人,而成了商品,精神上一无所有。”[11]米勒的父亲也钟情于这样的美国梦,在大萧条前经营女装生意,家境颇为富足;大萧条后,家族产业一落千丈,成为美国梦的牺牲品。心理学家弗洛姆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人陷入困境的原因,“我们参与到生产与消费的循环,兜售商品,并且自己也成为商品。个体无须付出任何创造性的劳动,用金钱即可购买到物质的或非物质的东西。同样,个人品质和努力也是商品,可以用金钱购买。”[7]110现代人与自我、他人和自然隔绝,异化为商品,个体生命蜕变成资产,在现有市场条件下追逐最大利益。威利一生中不断进行买卖交易,他的欲望被重塑,自己也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丧失个体自由和人格尊严。当威利用金钱衡量自己,在与老板的交涉中一步步降低薪金要求时,他已完全物化为商品,随时随地将被抛弃。威利沉迷于错误的欲望,并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他的悲剧成为时代的缩影。

威利把物质占有等同于追求幸福,把虚假美国梦内化到自己的性格中,像演员一样靠着笑容和发亮的皮鞋推销自我,以为只要人缘好,就能在冷漠的世界里获得成功。威利天真地相信推销员是最伟大的职业,并且一辈子活在这种美国梦的谎言中。他不愿承认自己是商业竞争的牺牲品,还将美国梦的错误伦理灌输给儿子。在威利误导下,大儿子比夫把物质占有等同于人的价值,认为可以通过偷窃获取所需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以致人生道路完全偏离,30岁依然一事无成。与失败的威利父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邻居查理父子。查理父子靠着脚踏实地的努力,制定切实可行的人生目标,终于成就一番事业。

在威利的葬礼上,查理对威利的推销员幻梦做了精辟分析:

威利一辈子都是推销员,生活没有结结实实的根基。他得一个人出去闯荡,靠的是脸上的笑容和皮鞋擦得倍儿亮。可是只要人们对他没有笑脸了——那就灾难临头了。等他帽子上再沾上油呢,那就完蛋了。推销员就得靠做梦活着”[6]111。

推销员扮演着演员的角色,通过优美言辞和人格魅力推销产品。剧本没有交代威利推销的商品,其实威利推销的是他自己。威利就像尤金·奥尼尔的名著《送冰的人来了》中的主角希基一样,推销梦想和希望,看不清自己扮演的角色和美国梦的虚幻本质。最终,年老体衰的威利申请在办公室工作,却被老板无情辞退。威利一辈子的美梦到头来成为白日梦。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34年,到头来却买不起保险! 你不能吃了橘子就扔掉橘子皮——人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水果!”[6]82“一个人不能像一条狗那样被扔进坟墓里埋掉。他必须受到关怀。”[6]56米勒借此强烈批判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商业竞争制度。威利被社会物化成商品,这个社会每天都提醒他个体的渺小。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威利做了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宗交易:开车自杀以获取巨额保险赔偿。威利希望巨额保险赔偿能化解和家人之间的爱恨与愧疚。威利的自我毁灭揭示了环境的恶和“美国梦”的虚幻本质。

威利拒绝向环境和命运妥协,他的抗争具有悲剧的崇高,米勒对此给予积极评价:

威利的麻烦在于他有很强烈的理想主义精神。要不是因为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空虚,感到和所珍视的价值观分离,那么他会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擦着车子心满意足地死去。正因为感到人生价值的空洞和无法实现,觉得自己处在错误的位置上,感到人生既无外在形式也无内在意义,才逼得他发疯,也逼得很多人发疯。没有理想追求的人,在任何环境都能泰然处之,因为这样的人在有与无之间没有发现任何冲突。社会环境中的消极因素也不会使这样的人感到烦恼,因为这些消极因素没有与他的心态发生冲突。威利寻找的是生活的狂喜,而这却已被机器文明所剥夺。他在寻找自我和不朽的灵魂。感受不到这种强烈追求的人们会觉得威利很奇怪,但很多推销员对威利的困境有着深刻的认同感[7]198。

“威利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他不愿意折中,而是追求自己的梦想到最终。”[2]148他在自杀前幻想着将有很多人从美国不同的州赶来参加他盛大的葬礼。威利的悲剧在于,他至死也没认识到自己虚假地过了一生,成为虚幻而具有欺骗性的美国梦的牺牲品。

在这部剧中米勒提出了具有根本意义的形而上学问题:到底什么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这种深刻的哲学追问成就了该剧的伟大。威利受财富诱惑,追求乌托邦似的美国梦,试图通过自杀留下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给无意义的生活注入意义。在威利身上,观众可以找到自西方悲剧源头的索福克勒斯、文艺复兴时期的莎士比亚,直到现当代的萧伯纳、易卜生等戏剧家创作的悲剧人物影子。《推销员之死》的戏剧魅力跨越了国界,威利的悲剧在全世界观众中引起共鸣。当该剧被拍成电影时,制片公司为避免恐慌特地制作了一部纪录短片,说明威利的经历只是个案,销售对经济发展至关重要,推销员的生活还是很有保障的[2]141。

《推销员之死》的演出是美国戏剧史上具有分水岭标志的重大事件,改变了美国剧坛的面貌。半个世纪以来,该剧的影响力与日俱增。米勒曾言,“相比较过去而言,《推销员之死》更能表现今天人们的困境。将个体压制于社会或技术需求之下只会产生当今社会更多的威利。”[12]361

四、结 语

文学的根本目的在于为人类提供从伦理角度认识社会和生活的道德范例,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指引,为人类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经验[5]9。米勒以关怀人性作为戏剧创作的出发点,强调戏剧创作对人类生存应起到积极的、根本性的作用[2]182。舞台成为米勒传播深刻哲学思想、探讨永恒哲学问题的媒介,他的剧作包含着对人生、社会和历史严肃的思考,具有启迪道德、教化社会的作用。在长达70年的创作生涯中,米勒的戏剧定义了20世纪和21世纪的社会和政治现实。英国戏剧家、演员、导演和戏剧批评家一致公认米勒是20世纪最重要的戏剧家。米勒关注道德逻辑,强调历史对人类社会进程的重大意义。他认为个体不仅积极塑造自己的命运,还与社会存在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并推动社会进步。作为一名犹太裔美国剧作家,犹太人的思想深深浸透到米勒的无意识中。米勒在《全是我的儿子》和《推销员之死》这两部剧作中表现的异化、身份危机、背叛、否认、对历史的关注、过去和现在的有机联系等问题,跨越了种族、国籍界限,是全世界的人们在形而上的思考中面临的共同问题。正是这些深层次的哲学思考,使得这两部剧作获得永恒的艺术魅力。

猜你喜欢

威利拉里凯勒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读后感
威 威利 温基
梦想家威利
威力和他的自行车
胆小鬼威利
拉里不走 唐宁街10号“捕鼠官”续任
爱之声
拉里·金正式与CNN分手
意识形态和海伦.凯勒的另一面
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