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对岭南的经略和开发
2021-12-06赵炳林
赵炳林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民族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汉王朝对岭南的经略和开发,是在军事活动的进行、初郡制度的推行、人口的大量南迁等大背景下展开的。学界对此问题的研究比较多,但多为就某个区域或某个方面所进行的研究①就某个区域进行研究的主要成果有:李丽《两汉时期交趾、九真、日南三郡经略研究》(2017)、祝进《汉代广信县在岭南地区的地位与作用》(2019)和《两汉时期苍梧郡研究》(2019)、朱雷雷《汉代桂阳郡研究》(2018)、彭浩《广东地区汉代墓葬出土农业遗存初步研究》(2012)、徐恒醒《汉代广东农业生产初探》(1981)、朱非索《考古发现及汉代广东农业管见》(1998)等。就某个方面进行研究的成果有:王小丽《秦汉时期岭南移民问题研究》(2010)、岳庆平《汉代岭南农业发展的地域差异》(2000)、范家伟《汉代至六朝岭南地区的农业发展》(1995)、陈伟民《从<异物志>看汉代岭南经济作物的种植与利用》(1995)、王世红《“腹边互动”视野下秦汉时期边疆农业开发研究》(2015)、谢崇安《论岭南地区汉代的园圃业》(2012)、冯远《岭南地区汉代陶囤研究》、冼剑民《汉代岭南的青铜业和冶铁业》(1988)和《汉代岭南的商业萌芽》(1988)、赵德云《略论外来玻璃器对岭南汉代青铜器的影响》(2020)、刘松等《岭南汉墓出土玻璃珠饰物与汉代海上丝绸之路中外交流》(2019)、冯小莉《汉代岭南的贡纳情况述略》(2016)、李妍《南越王墓出土的象牙制品与汉代岭南象牙贸易》(2020)等。,把岭南作为一个地理单元进行全面研究的更是极少②把岭南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的主要成果有:冼剑民《汉代对岭南的经济政策》(1989)、何海龙《边缘之拓治——秦汉时期岭南地区的开发》(2007)、胡绍华《汉朝初郡政策研究》(1999)等。。笔者拟在结合历史文献、考古材料和关照学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两汉时期岭南经略和开发问题进行整合和深化,以期完整呈现两汉时期岭南经略和开发的历史面貌。
一、汉王朝对岭南的经略
赵佗在秦末建立南越国后,又把桂林和象郡二郡并入版疆。汉初,赵佗更是不断地开疆拓土。高帝七年(公元前200年),“南越侵盗长沙,遣隆虑侯灶将兵击之”[1](P100)。史料中的“隆虑”即今林虑,“灶”即高祖刘邦时的功臣周灶。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汉朝为了“合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2](P3594),派陆贾出使南越。陆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临之以威,使赵佗最终取消割据,承认与汉朝的藩属关系。汉册封赵佗为南越王,使其固守南陲,永保边疆。陆贾出使南越获得成功,重新恢复了中原地区与南越之间断绝已久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联系,安定了汉朝南边的局势。
高帝刘邦病殁,太后吕雉专权。高后七年(公元前181),由于实施了错误的民族政策,即为防止南越绝地而起,高后听从一些臣子不负责任的建议,下令禁止铜、铁等战略物资和农具、母畜等生产生活器物运往南越,并且“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2](P3596)。这些措施引发了赵佗叛汉自立的行动,终使中央和南越政权之间关系逆转,反目相向。赵佗自称南越武帝,进攻长沙国,控制了闽越、西瓯,使之成为“东西万余里”[2](P3596)的大国家。吕后派周灶进兵岭南,由于天气酷热,士卒多染疾疫,故未逾岭而止,两军在前线形成对峙胶着局面。次年,吕后病逝,汉军后撤。赵佗乘隙东突西冲,一举占据闽越、西瓯骆等地,并置于自己治下,建立起绵亘东西万里之广的割据政权,成为汉朝的南陲威胁。
到了汉文帝时期,改弦更张,采取了务实积极的对南越国政策,一方面,修缮赵佗在真定的祖坟,并“岁时奉祀”。另一方面,对赵佗在真定老家的宗亲封官赏爵。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汉朝与南越的关系[3](P42)。在这种情形下,陆贾再次出使南越,终使赵佗“去帝制黄屋左纛”,最终认为“已作南夷长,终为北面臣”[2](P3596)。赵佗虽入朝请,但还是具有一定的独立性。
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大将严助率汉军解除了闽越对南越边邑的威胁。南越王赵胡为了获致汉武帝的信任,派太子赵婴齐一度宿卫长安。在赵婴齐的儿子赵兴为南越王时,丞相吕嘉反。“(汉)天子遣(韩)千秋与王太后弟摎乐将二千人入粤境”[4](P841)。吕嘉杀赵兴和母太后并汉朝使者,立赵婴齐长子和南越土著妻子所生的赵建德为王。韩千秋也被越人所杀,并“使人函封汉使节置塞上,好为谩词谢罪,发兵守要害处”[1](P3856)。汉朝“令粤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1](P3857)。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又遣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戈船将军归义越侯严、下濑将军甲等从桂阳、零陵、苍梧等地出发,向岭南进发。还派遣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牁江,“咸会番禺”[4](P654)。从发兵数量和进军路线看,西汉灭亡南越的战争还是相当艰难的。汉军打下番禺,俘获吕嘉和赵建德,一些原属南越国的侯王如苍梧王赵光、揭阳令史定、越将毕取、桂林监居翁等皆归顺汉朝。
汉朝灭亡南越国后,在岭南设置了儋耳、朱卢(珠崖)、南海、苍梧、郁林(秦桂林郡)、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秦象郡)九郡。汉武帝重新统一岭南,建岭南九郡,意义重大。吕思勉对此评价很高,不但认为“粤桂之开辟,汉武帝成其功”;而且进一步认为“今日内地十八省之规模,实略定于武帝时也”[5](P127)。
统一后的岭南并不稳定,特别是海南岛叛乱四起。《崖州志》卷十四《平黎》引《旧志》载:“武帝末,黎蛮攻郡,杀太守孙幸。子豹率众讨平之。”由于海南黎人剽悍难驭,汉元帝曾“用唐捐之议,罢珠崖郡”。但又于建武十九年(公元43年),“复置珠崖县,属合浦,督于交州”[6](P12)。东汉时,岭南由九郡变为了七郡,即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和日南。交州刺史,本来的治所在龙编。到汉献帝建安八年时,改称交州,治所迁到了苍梧广信县。十六年,徙治所于南海番禺县。由于海南和交州等地叛乱的原因,汉王朝在岭南不断进行战略收缩以及岭南政治、经济重心缘边向内地的转移,可见中朝权威在渐趋衰弱。
二、“初郡政策”在岭南的实行
汉朝统一岭南后,在当地实行“初郡政策”,把中原地区的儒家仪礼、法律制度、耕稼方法、婚丧习俗、钱币制度等推广到岭南,推动岭南与岭北中原地区的一体化过程。任延出任九真太守期间,“教其耕稼,制为冠履,初设媒聘,始知姻娶,建立学校,导之礼仪”[7](P253)。东汉初年,马援平定交趾之叛,“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条奏越律与汉律驳者十余事,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7](P253)。
为促进岭南特有农产品的生产,汉朝还特别设立一些专门机构,负责生产、销售和贡献等事宜。为了促进岭南园圃业的发展,专门设立圃馐官,掌握岁贡龙眼、荔枝、橘子、柚等珍果。“南海郡,户万九千六百一十三,口九万四千二百五十三,有圃馐官”[1](P1626)。设立扶荔官,专门管理移植到长安的荔枝生长。吴应逵《岭南荔枝谱》卷一《总论》中载:“汉武帝破南越,移荔支种于长安,为扶荔官。迨永元间,五里一堠,十里一置,亦取诸交州,不闻取诸闽、蜀也。”[8](P319)西汉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朝廷在苍梧高要和南海番禺设置了两处盐官。这些特设的专门机构,对于促进岭南土特产的生产起了重要作用。
在岭南“仍其旧俗,不征其赋”[9](P243),实行不同于中原的税收政策。汉武帝时,还把五铢钱推广到岭南。大量的北方汉人南迁岭南,带来了劳动力和先进的生产技术,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岭南的开发。
三、岭南开发的表现
(一)生产工具的改进
社会经济的发展有赖于生产工具的进步。岭南在南越国时期已掌握了铁器锻造技术,大量不同用途的农具被制造出来。南越王汉墓是岭南汉墓中出土铁器最多、品类最丰的一座汉墓,其中有些铁器是当地铸造的,这一考古发现推翻了广东地区从晋代开始铸造铁器的成说[10](P72)。在广州淘金坑二十二座南越墓中,出土了锄、锸、斧、镰等铁制农具[11]。在广东“五华狮雄山汉墓中出土了铁锸的农耕工具”[12](P319)。在澄海龟山汉代建筑遗址中,“出土了鼎、锸、锄、斧、铁钩、刮刀、凿等铁制生产工具”[12](P328-329)。虽然在广东地区没有发现铁犁,却在佛山澜石发现了东汉陶水田和牛耕的模型,显示出岭南已经使用一人使牛耕田的先进方法。在广西贵港、平乐、合浦、全州、贺州等地曾现铁制农具,表明汉代广西的农具也已脱离木石阶段,绝大部分用铁器来制造[13](P256)。在岭南被广泛应用于农业生产,使得砍伐森林、开垦荒地、兴修水利等大规模农业生产得以进行。从广西汉墓的分布来看,今桂林、梧州市的大部分和玉林、钦州、柳州的一部分及南宁、百色、河池的河谷平地,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开发。
(二)农业技术的进步
农业技术进步主要表现在粪肥的使用和农作物品种的培育等方面。在广西合浦望牛岭一号墓出土的陶屋是“干栏式”建筑,上面住人,下面圈养猪等牲畜。楼上地板上有洞,人的排泄物可以直接排到猪圈,然后沤制厩肥。在广西很多汉墓中都发现了此类的陶屋模型和陶猪圈模型[13](P260)。岭南先民初步懂得了种子的改良和移植技术。在广东佛山澜石东汉墓出土的一件陶制水田模型中,里面有陶俑生产的场景,有的犁地,有的插秧,有的收割,有的脱粒,展现出在不同田垄中抢种双季稻紧张的劳动场面[14](P172)。双季稻品种的改良成功,是水稻种植技术的跨时代进步。在广西贵县罗泊湾汉墓中有块名为《从器志》的木牍(M:16号1)中提到“仓种”,即是经过筛选过的种子。在两篇木简上都写有“客籼□一石”和“客籼□”[15]。它们都是从江南等地引进的新品种。在广州、贵县、梧州、合浦等地的汉墓中发现了柑橘、桃、李、荔枝、橄榄、乌榄、人面子、甜瓜、木瓜、黄瓜、葫芦、姜、花椒、梅、杨梅、酸枣等人工栽培的瓜果,也发现了原产于北方的黍、粟、菽、薏米、芋、大麻子等农作物[16](P61-62)。这些都反映了汉代园圃业的发达和种子培育技术的进步。
水产养殖技术明显进步。在南越国墓葬中,发现了月形石池及鲤科鱼类、龟鳖类等淡水生物和耳螺、笋光螺、河蛆等半淡水半咸水生物等的遗骸[16](P63)。南越王赵佗曾贡献鲛鱼给汉高祖刘邦。刘邦十分满意,“报以葡萄锦四匹”[8](P246)。这些水产品的大量人工养殖,不仅扩大了岭南先民的膳食范围,还极大改善了膳食结构。
(三)手工业的发展
青铜和铁器制造在汉代有所发展。在超过半数的广西平乐银山岭和石马坪秦代墓葬中发现大量容器、兵器、车饰、乐器、工具及生活用具等和南越国时期的铜鼓、越式铜鼎、铜壶、铜钫、铜提筒、铜编钟等青铜器物件[13](P248-256)。即使到了西汉中晚期,在广州、乐昌、始兴、贵县、平乐、兴安、合浦等地都有青铜器发现,但数量相较秦代和西汉前期则急剧减少,其中多数为生活用的青铜器。在广州淘金坑二十二座南越国墓葬中,其中八座墓中出土铁器,主要有大型铁鼎、三足架、镊、杵、链、圈、叉、钩、衔、针、码钉等,还有剑、矛、戟、刀、盔甲等兵器,还有成箱成套修治竹简的锛、锥、凿、铲刀、刻刀、钝刀等[11]铁工具。从青铜器和铁器的器型和功能看,基本覆盖了生产和生活的所有方面。在深圳红花园等墓葬中出土了少量铁、银等金属制品和铜镜三件,铜钱一串,银镯二件,银指环一件[17](P84-85)。史家认为青铜器数量的急剧减少与南越国的灭亡有关,而青铜器分布范围的扩大则与汉武帝统一岭南有密切关系[18]。汉武帝统一岭南之初,大力推广使用五铢钱,限制兵器业发展,故青铜器数量在西汉中晚期大规模减少了。铁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在岭南各地普遍出现,主要以兵器和生产工具为主。
陶瓷制造技术的进步。在广西平乐银山岭和石马坪秦墓中发现了硬陶器,其中釉陶占有一定的比重,器型基本为瓮、罐等组合器和南越国后期普遍出现鼎、盒、壶、钫、熏炉等带有中原汉文化特点的礼器。这里也发现了接近西汉中期的灶、井之类的明器模型。在深圳红花园墓葬、岗面山墓葬、铁仔山墓葬和咸头岭等墓葬中也出土了很多陶制品。在1992年发现的香港大屿山白芒遗址中,发现了西汉初期的陶器,有细方格形戳印纹陶瓮、弦纹篦点三足陶罐、陶盒等[19](P116)。类似的形制还出现于广州西汉南越王赵昧墓和广西贵县罗泊湾1号墓。到了汉元帝、汉成帝时期,陶器的组合与前期相比,变化较为明显,礼制象征的鼎、盒等大大减少,屋、仓、井、灶等模型明器较前期普遍,地域特色的器型减少。这些现象说明岭南地区已经逐步融入到大一统的汉文化中。在广西合浦沿海的很多地区,发现了很多烧制陶瓷的汉窑,可能是为专门出口而制造瓷器的工场[19](P116)。
蚕桑丝织业的发展。广西合浦适宜种桑养蚕,发展丝织业。海南的儋耳、珠崖人“皆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男子耕农,种禾稻苎麻,女子桑蚕织绩”[1](P1670)。玛瑙、玻璃等质料的串饰也开始在岭南的服饰中出现。
采珠业的发展。先秦以来,岭南就是著名的珍珠产地,番禺则是珍珠汇聚的都市。分布于雷州半岛的乌浒人是一个善于采珠,并以之为业的少数民族。《异物志》记载:“乌浒取翠羽,采珠为产”[20](P3480)。《汉书·王章传》记载,西汉成帝阳朔元年(公元前24年),京兆尹王章因得罪大将军王凤,被构陷入刑,冤死狱中。妻子儿女被流放到广西合浦,以采珠为业,“采珠致产数百万”[1](P3239),并用这些钱赎回了原来的田宅。
漆器、产盐业和造船业的发展。汉代是岭南地区漆器发展的重要时期,迄今共出土漆器一千件以上。西汉元封元年(前110年),朝廷在苍梧高要和南海番禺设置了两处盐官,专门负责岭南地区的盐业生产和销售。1974年,考古工作者在广州发现一处规模巨大的秦汉时期的造船厂遗址,其中2号船台可以建造宽6至8米,长20至30米,载重量达50至60吨的大木船[21]。这种船显然是用于海上航行,而非内河航运的。
(四)建筑业的发展
1983年在广东澄海上华东溪河西岸的龟山发现了汉代建筑遗址,为累石建筑结构。它是潮汕平原上发现的唯一一处汉代建筑基址,说明潮汕人在两千年前已熟练掌握这种建筑艺术,并沿用至今[22](P79)。在五华狮雄山也发现了汉代建筑遗迹。规模比不上龟山建筑,但单体建筑规格要比龟山建筑基址高[23](P406)。狮雄山建筑遗址是广东地区迄今已发掘的同期遗存中面积最大的一处,始建与使用年代为西汉前期的南越国时期,毁弃于南越国灭亡时期[12](P320)。在深圳南山区红花园墓葬中共清理了九座汉代墓葬,其中M9为西汉墓,其余八座为东汉墓。墓葬反映了一定的建筑水平,墓室中不同的部位砖的铺设方法是不同的。以M3为例,墓室内长4.3米,宽1.4米,残高0.34米。墓壁用砖错缝平砌,前后室前部地面用砖错缝横铺,封门砖为横砖平砌,后室后部地面为夯土。在M3中,出土了乘法口诀墓砖一块,在全国汉墓中首次发现,为研究汉代数学史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17](P84-85)。在建筑风格和工艺上,多采用穹窿顶的结砌方式。这种方式发源于西亚,后来拜占庭与伊斯兰建筑用小料厚缝的方法,使穹窿形式多样化。这种穹窿顶的出现和发展,以两河流域为最早,后传到迈锡尼文化区,成为古希腊文明的一部分,到罗马帝国时期发扬光大。后随着亚历山大的东征,这种建筑方式传到印度。然后传到了中国广州,成为中国建筑文化的一部分[24](P180-181)。
(五)水陆交通的改善
秦朝伊始的岭南与岭北水陆道路的开拓及汉代以之为基础的道路建设,使岭南与国内其它地区的经济文化联系更为紧密。灵渠及岭南山路的开辟,番禺、日南、临尘等港口城市的兴起,无疑为岭南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番禺在汉代时发展为中国对外海上贸易的重要港口,也是整个岭南地区的交通中心和枢纽。肇庆是古代西江流域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中心,也是汉代海陆丝绸之路的交接点。它们都是一个地区的交通中心或枢纽,各都会之间又有水路或陆路相连,因而成为本经济区内的商品集散地,既可调节本经济区内的商品分配,又可沟通各都会乃至各经济区之间的物资交流[25](P58)。
除以上港口和海路之外,在粤东潮汕地区也有航海活动和航线。南越国时期,潮汕地区地属揭阳县,揭阳辖地向东到达今天的福建漳浦,在漳浦县西三十里有南越国的蒲葵关。当年闽越王余善率兵攻打南越国时,即经福建漳浦蒲葵关,到今潮汕沿海,然后南下攻打广州的。说明在汉代时,从广州到潮汕、福建这条海路已经被使用了。澄海是潮州和揭阳一带的一个小海港,在几个世纪之前,由于海岸从澄海镇后退后,其地位便由汕头港所取代了。在这个地方发现了一处汉代遗址。而这个遗址所在地极有可能是通往揭阳这一个古老商业中心的交通要道,从海上乘小船去汉遗址非常方便,与汉遗址相联的是几条修筑良好的水渠,水渠最终在汕头入海[26](P207-208)。由于这些内外通道的开拓,加速了岭南开发的步伐。
建初八年(公元83年),大司农郑弘鉴于交趾七郡运载贡品的船只以及南洋诸国的商船从海道直航中原时,常被风暴吞没,便奏请开通零陵、桂阳峤道,于是开通了从零陵、桂阳,越岭南,远达交趾、九真、日南等地的道路,长达一千多里。“郑弘开零陵、桂阳峤道,于是夷通,至今遂为常路”[7](P343)。始安是中原进入岭南的水路中转站。这时,中原到岭南的路线是到达湖南后,可从水路或陆路前进。水路通过湘江上游南达今兴安县,经灵渠进漓江顺流至始安(至今广西桂林市);陆路可从湖南通过零陵峤道直达始安。这样,从中原南下广西的人员或货物,即可以始安为起点,沿漓江顺流到苍梧;或由苍梧逆西江而至今广西藤县的北流江口,然后溯北流江至容州,而后经陆路转入南流江而至合浦,南流江则在合浦入海与海外联系,有力促进了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和中国与东南亚等地的交往[27](P47)。
为了保证政令快速准确的传递,汉代还大量设置了负责传递书报政令的邮驿设施。在东汉时,在桂阳郡南部山区中也曾凿通山路五百多里,并沿途设置亭传邮驿,大大方便了当地交通,加强了东汉对山区少数民族的控制。可见,夜郎国可以从水路沿牂牁江到达南越国的都城番禺。汉代时,这条水路更是作为从牂牁郡到南海郡的主要通道。此外,汉代时从益州郡和永昌郡还可沿仆水(今元江)到达交趾郡(治今越南北部)[28](P56)。东汉皇帝和后宫嫔妃们还常常利用邮驿系统,从南海郡运送荔枝、龙眼至洛阳[24](P58)。在汉末动乱之秋,交趾一度成为中越、中西海上文化交流的中心之一。西方及南海诸国的使者,逐利的商人,浮海东行时,常常取道于此,然后进入南方各地[29](P286)。
(六)商业的发展
岭南“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1](P1670),逐渐成为珠玑、犀角、玳瑁、香料等珍宝的集散地。由于珍珠贸易的繁荣,徐闻县在汉代富甲一方。在广州等地区还有出产于蜀地,后由商人贩卖至夜郎,再由夜郎沿牂牁江贩运至广州的枸酱。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南越食蒙蜀枸酱”①南越食蒙蜀枸酱”最早见于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在班固《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列传》中也有记载。《史记·西南夷列传》载:“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南越食蜀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务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今人张荣芳先生认为,西汉时代蜀地的枸酱进入番禺是经过蜀地商人和夜郎商人,水陆兼程,经过许多艰险的道路辗转进入番禺的。具体路线是:通过青衣江沟通青衣县(治今四川芦山县)、南安县(治今四川乐山县)、僰道县(治今四川宜宾市),进入唐蒙主持修筑的“南夷道”,即从僰道经南广县(治今四川高县、筠连县一带)、汾关山(今云南威信)、平夷县(治今贵州毕节)、汉阳(治今贵州赫章、六枝),连结牂牁江(今盘江上游),顺牂牁江而下番禺。见张蓉芳:《秦汉史与岭南文化论稿》,中华书局,2005年版,171页。。另外,僰僮、笮马等原产蜀地之物也被商人贩运到了广州。在合浦郡也看到了蜀地的马匹[30](P215)。
南越国出产犀、象、玳瑁、珠玑、银、铜等,吸引了许多北方的商贾。除吕后时期二者交恶外,中原和南越一直维持着正常的关市贸易,铁农具和耕畜通过关市,源源输入到南越,促进了南越的农业生产。南越国和西南地区通过“牂牁道”保持着十分密切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联系。这条道从成都经今贵州西北至黔中,通过红水河、黔江、西江水路,经贵州、广西抵达广州而至南海[31](P5)。佛山仓江(思贤滘)自秦以来就是南北水路交通要道。仓江北岸的青岐镇很早就发展成为热闹的圩市。从佛山三水至今为止发现的四座东汉墓中的三座出土的文物来看,距今两千年左右的东汉中、后期,三水青岐、河口、西南一带已经相当繁荣了[32](P76)。
在海外贸易方面,秦汉时期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从番禺、徐闻和合浦出发,沿今中南半岛东面近海南行,到半岛的南部及马来半岛各国,又西转出马六甲海峡,渡印度洋,可达黄支与印度洋的北岸、西岸各国。对此,《汉书·地理志八(下)》有十分明确具体的记载:
从合浦徐闻南入海,得大州,东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元年略以为儋耳、珠崖郡。……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达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崖相类。……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1](P1670)
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扩大了岭南和东南亚及南亚等地区国家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除了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可以到达东南亚、南亚各地以外,岭南和日本半岛的交流也有了。1973年到1974年在徐闻发现的东汉晚期墓葬中,出土了较为先进的锻銎铁斧五件,凿二件[33]。这种锻銎铁器在南越墓、福建崇安西汉城址及中原许多地方也有普遍出土。而且,在日本弥生时代的墓葬中也有锻銎铁器的出土。学界认为,这种锻銎铁器在东南沿海的出土相对较多,因此,中国东南沿海与日本列岛之间的文化联系不可忽视。[34]在南越王汉墓中,发现了广州地区最早的海上舶来品——银盒。银盒的造型及纹饰与中国汉代文物风格迥异,但与伊朗古苏撤城(今舒什特尔城)出土刻有波斯薛西斯王名字(前5世纪)的银器雷同。它证明早在汉武帝平定南越派黄门译长出使海南诸蕃国前,南越国已经和海外进行贸易往来了[10](P74)。另外,当时的岭南与中亚西域地区也有了来往。种植于南海的耶悉茗花、末利花(今茉莉花)“皆胡人自西国移植于南海”[35](P10)。指甲花“亦胡人自大秦国移植于南海”[35](P16)。
(七)科学技术的发展
在南越王汉墓的西耳室、主棺室、东侧室、西侧室等处,均出土了玻璃器[36](P133,211,251,271)属于中国早期平板玻璃的出土物[10](P74)。广州所产的玻璃既有别于中原的铅钡玻璃,又不属于西方的钠钙玻璃,有自己的制作工艺和特点[37](P55)。根据对广州汉墓出土玻璃器物化学成分检测和分析,西汉前期(南越国时期)的玻璃铅钡含量较高,钾元素微量,铁的比例占有一定的比例[24](P117)。据古玻璃学者研究,凡含有大量氧化铅(PbO)和氧化钡(BaO)的玻璃制品,应是一种较为典型的古代中国独创的玻璃[38](P5-9)。
余 论
汉王朝在政治统一的局面下,继承、总结了先秦及秦代已经出现的各种文明因素,加以充分利用,使中国古代物质文明的发展实现了一个巨大飞跃。把中原地区的农耕技术带到岭南,使“山川长远、习俗不齐”的南边地区,经先进农耕经验的影响,其经济状况在许多方面可能已经与“中土”农业经济区相当接近了[14](P174)。
相较于北方,汉代的岭南是相当落后的。南越国商品经济的发展程度较低,在很大程度上还处于以物易物阶段。《广州汉墓》收入属于南越国时期的一百八十二座墓葬资料,仅有其中六座汉墓出土秦汉时普遍流通的半两钱,而且很少,少者一枚,多者一百二十枚[16](P80)。当然也没有其它货币,这与其商品经济不发达有关。整个岭南地区人口密度小,而且分布不均匀。据梁方仲先生计算,西汉元始二年(2年)岭南人口密度,合浦郡为1.4人/平方公里,交趾郡为9.6人/平方公里,九真郡为3人/平方公里,而占今广东大部分的南海郡仅为1人/平方公里。海南岛在汉武帝时设二郡十六县,居民2.3万户[39](P19)。可以看出,岭南的两个大经济圈中,环北部湾地区显然在经济上更胜一筹,而珠江三角洲地区略逊一点。这其实是很自然的现象,在两汉时期的环北部湾地区,有临尘、龙编、西卷、合浦、徐闻、日南等港口城市,而珠三角地区仅有番禺一个大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