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衔谐剧独树一帜 台上台下皆为楷模
2021-12-05渝黔
渝黔
一位病危中食不下咽、双手都打着化疗药吊瓶却还在修改剧本的老人;一个癌症晚期伴骨转移还坚持打着封闭上台主演整场话剧的“战士”;一名临终依然魂牵梦萦尚未成演的遗作的老艺术家……
谨以此文,纪念谐剧表演艺术家—— 凌宗魁先生。
初秋时节,山城痛失谐剧艺术家
2021年10月15日20时03分,谐剧表演艺术家、首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获得者、中国曲艺家协会授予“突出贡献曲艺家”称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凌宗魁先生因病去世,享年78岁。
重庆市石桥铺殡仪馆505厅内,一副挽联立在老先生的遗像两侧—— 上联是“领衔谐剧独树一帜”,下联是“台上台下皆为楷模”,横批“德艺双馨”。这幅挽联的作者,正是凌先生的弟子、重庆市曲艺家协会主席鲁广峰。而这幅挽联,除了提到老先生曾获得全国群星奖的作品《台上台下》以及同名大型方言话剧外,也正好概括了凌宗魁先生台上倾情表演、台下真诚做人的一生……
“他的去世是谐剧艺术的重大损失,也是中国曲艺的一大损失。”
噩耗傳来,凌宗魁师侄、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叮当悲痛万分。“师伯是谐剧艺术第二代传人,是西南曲艺界为数不多的创作表演俱佳的艺术家,在我心中,他真的就像父亲一样温暖,最近全国文艺界都在提倡崇德尚艺,老爷子的艺术人生就是最好的诠释。”回忆起师伯,叮当哽咽难言。
作为谐剧创始人王永梭先生的亲传弟子,凌宗魁先生和他倾尽62年从艺心血培养起来的“凌家军”是西南曲艺届的一面大旗。他门下弟子下至而立、上至花甲,遍布全国,多位担任重庆、宁夏、贵州曲协要职,杰出者众多。中国曲协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的283名代表中,他的弟子参会者就有7人。儿子凌淋,弟子吴文、鲁广峰等相继摘得牡丹奖、群星奖等多项大奖,其中,凌宗魁、凌淋父子同为牡丹奖得主,更是一段曲坛佳话。
他像一颗无私的种子,用精湛的技艺和高尚的美德培育出“凌家军”,这支300多人的曲艺队伍为谐剧艺术的发展和曲艺深入百姓作出重要贡献。
中国剧协副主席、重庆市文联主席沈铁梅对凌宗魁先生的逝世表达了深切悼念,沈铁梅说:“凌宗魁老师是一位德艺双馨、有大爱的艺术家,是我们重庆不可多得的曲艺家,他不但艺术精湛,而且艺德崇高,他是我们晚辈学习的榜样。他的去世对于重庆曲艺界来说,是继2017年徐勍老师去世之后又一次‘大塌方,也是整个重庆文艺界的损失,老艺术家们陆陆续续凋零,我非常难过,沉痛哀悼,也永远缅怀。”
凌宗魁先生的追悼会,收到来自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曲艺家协会以及中国广播说唱团等单位发来的唁电,中国曲艺家协会有关领导在唁电中对老先生的去世表示哀悼。而心痛不舍的除了曲艺同仁和亲友,更有或熟悉或陌生的观众。
“这是凌宗魁先生的灵堂?天哪,好可惜哦,那么好的人……”路过灵堂的不少市民纷纷驻足,震惊、心痛、不舍同样弥漫在他们的眼里。就连数月前在南京与老先生有短暂相处的病友,看到他女儿凌涛导演的朋友圈老先生过世的消息,便立刻通过微信向凌涛转了500元表示慰问,“他们也是患者,治病急需用钱,这钱我咋忍心收嘛?”不料,病友进而微信留言:“得知我患病,我们全家如同五雷轰顶,是凌老先生在检查和治疗的过程中,用他的积极、乐观、开朗给了我们全家一片明朗,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气,这份弥足珍贵的情感不是金钱可以替代的。”本想婉拒的凌涛在老人病友一再的含泪坚持下,收下了这份远方的悼念。
曲艺全才,闪耀舞台六十二载
“师兄是我们谐剧业内唯一一个可以自编自导自演的艺术家,在谐剧上作出了杰出贡献,功不可没。”凌宗魁的同门师妹、女谐剧表演艺术家张廷玉提起师兄,既悲伤又骄傲。的确,能够身兼编导演三职于一身的,别说是谐剧门,就是放眼整个曲艺界都是不多的,而凌先生不只谐剧造诣高,对评书、相声、小品、影视、话剧、舞蹈甚至乐器演奏样样皆能,多才多艺、好学执着练就了他一身的技能。
凌宗魁的表演潇洒细腻、笔锋辛辣犀利、语言幽默风趣、富有艺术感染力,他善于塑造不同个性的角色,寓庄于谐、妙趣横生。他的作品善于洞察社会的微小变化、针砭时弊,让人在欢笑的同时,也能对当下的生活有所反思。他所创作表演的《听诊器》《开会》《王老三卖桃》《台上台下》《狗的问题》等作品广受观众喜爱。
1943年,凌宗魁出生于重庆江津。16岁从艺,先后师承四川评书表演艺术家程梓贤和谐剧创始人王永梭,两位曲艺家启程并领航了他长达62年的艺术人生。早年的艺术打拼之路是艰辛的,凌宗魁的大弟子、评书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吴文回忆:“我与师父相逢于微时,早年随他闯江湖,到处去演出,一起度过了最艰苦的岁月,那时候,真难呀……”
1990年,凌宗魁参加了首届中国曲艺节,演出了谐剧《开会》,并应邀进京展演;2000年,他凭借在谐剧《狗的问题》中的出色表演,获得中国曲艺首届牡丹奖;2003年,重庆市人民政府特聘凌宗魁为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并享受国务院政府专家特殊津贴;2009年7月,为表彰其在繁荣曲艺事业中所作出的贡献,中国曲艺家协会授予凌宗魁“突出贡献曲艺家”称号;2015年4月,由重庆市曲艺团出品,凌宗魁历经10年创作,历时1年精心打磨的方言反腐话剧《台上台下》首演,72岁高龄的凌宗魁用入木三分的表演感动了观众。
从16岁跨入曲艺大门到78岁因病离世,他在省市、全国的舞台上奉献了一段段精彩表演,留下了一幕幕闪亮的瞬间。即便是患恶性肿瘤近两年,刚结束阶段放疗后的他,还在今年5月再次拖着病体上台主演了自编自导的话剧《台上台下》,此前,这部话剧已在西南地区巡演近50场。然而,这一次的演出跟以往大不同的地方是,观众并不知道台上这位78岁的老人已经病入膏肓,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他却完全没让观众看出病态和疲累,从开场时的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到剧终时的锒铛入狱、一夜白头,观众从频频鼓掌、捧腹大笑到惋惜不已、潸然泪下,表演节奏和观众的反应仍在他掌控之下,舞台上的他还是那么从容、潇洒。只有他徒弟、重庆曲艺团青年演员周星桦心里明白:这或许是老师最后一次的谢幕了。
“老师不光是位晚期肿瘤患者,还是双膝关节毁损的重症患者,师母和师兄弟姐妹们早就劝他做膝关节置换手术,可当他听医生说术后他下跪的角度将不能超过90度,怕术后演《台上台下》下跪的那场十多分钟的重头戏会因跪不到位受影响,他就果断放弃了手术。这场演出他除了要克服骨转移的癌痛,还要克服双膝关节持续钻心的疼痛来完成,这是一种怎样的毅力!”周星桦回忆起与师父演出的场景,止不住泪流满面。
凌宗魁先生的外孙、北京电影学院表演专业的学生郭瀚文也不禁哽咽地说到:“这次演出,我刚好回重庆,全家以及师门对这一跪有高度的一致,就是用技巧,不用那么死命地真跪。同为艺术工作者,我恰巧是赞同外公的选择的,因为对于外公这样的艺术家而言,他的艺术修为和奉献精神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这不是任何外因能撼动的。但当我看到外公不顾众人的反对,‘咚地一下笔直跪倒在地时,我是心疼而又被震撼的……外公啊,您用您的言行给我们做了一个榜样!”
有记者问他为什么每演一场都要这样用尽全力,他说:“这个戏可能是我最后一个作品了,把反腐搬上话剧舞台,是出于我对国家的牵挂和热爱,用文艺的形式歌颂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是我一辈子都在做的事。舞台上必须演得让观众信服,才能春风化雨,还好每场演出效果都还是可以,我辛苦一点也有价值。我演戏演了60年,一辈子图个啥子嘛,就是喜欢这个东西啊!演戏养活了我,我也能通过演戏为社会做点事,这辈子,我觉得不亏了。”
没有人能强迫他必须承受这常人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来完成这最后的绝唱,或许是心中“戏比天大、戏比命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完成这华丽的谢幕。
不论是社区、乡村的小舞台,还是比赛、展演的大舞台;不管是老山前线的猫耳洞还是东海舰队的甲板上;不管是妇教所、少管所,还是地震灾区、冰雹灾区、抗洪救灾的第一线,都活跃着他的身影。他曾经义务坚持20年到四川省第二监狱进行帮教演出,他的人格魅力感染了一名劳改人员,并且坚持投身于其门下的新闻,更是引起了社会反响。
到人民中去,演给人民看,他真真在台上闪耀了62年。
弥留之际,最放不下的还是艺术
凌宗魁的大儿子、巴渝笑星凌淋介绍,其实父亲已经病了两年了,这两年期间,父亲始终对外隐瞒病情,也回绝了无数人的探访。“一方面是他不想麻烦别人,再有就是他还想着他的艺术。”就在凌宗魁临走的前两天,他还在给医生说:“我还有工作,我这个戏刚刚才开始哦!”
凌宗魁口中念叨的《疾风知劲草》,是一部现实主义方言话剧。2020年2月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初期,感念于白衣执甲不畏生死的抗疫精神,他主动联系了主治医师身份的曲艺晚辈作者龚翠萍,商量二人联合执笔。创作艰辛、几易其稿,终于在今年 6月底得以立项开排。开排仪式时的凌宗魁其实已经病得有些食不下咽,但他还是强忍着病痛,咬牙坚持着说戏,完成了坐排、走排、联排,无奈,这部戏因故没有一气搬上舞台……及至9月中旬他躺到病床上,他也一直挂念着这部戏的进度,谁曾想,这戏竟成为了他的未竟之绝唱。
凌宗魁的大女儿、同时也是《疾风知劲草》的副导演凌涛回忆,临终前的那个晚上,父亲插着鼻饲管、戴着呼吸器,已经说不清话了,但能看出来想说话。于是她掏出一张纸,写道:“好点没”“换?”她以为父亲是想要换呼吸器。可是父亲还是说不清,于是,她把笔塞进了父亲的手里。终于,他歪歪扭扭写下了“一定要将工作重点转移”这几个字,又用尽全力在她耳边说:“用尽精力好好抓戏”“和龚翠萍合作好”。凌涛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竟是要自己的女儿不要过多看护他,把精力放在这部剧的編排上!
“老爷子以为这次住院还能出来,他总给医生说,我还有工作哟,我的戏才刚开始,我要出去继续……哪怕在最后的日子,艺术仍然是他最挂念的事。一是他以抗疫题材创作的方言剧《疾风知劲草》,二是我妹妹凌潇马上要冲刺的‘群星奖。”凌淋叹口气,“他真是临死都没有忘记舞台。”尽管难过,凌淋依然有着老凌家骨子里的乐观豁达,“走了,也是解脱,我为父亲骄傲,他就像一名战士,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而每一个回忆起他的亲友,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句话:“他像一个战士。”
“我师父的作品总是让人在捧腹大笑的同时,又笑中带泪。他的戏剧作品所追求的笑,不是生硬的包袱堆砌,而是一种高雅的笑。比如他的谐剧《王老三卖桃》,让人一看就对王老三的境遇感到感伤,笑着笑着就慢慢流泪了。”凌宗魁的弟子之一、重庆市曲艺家协会主席鲁广峰说。
2019年11月下旬,闻知病情伊始,凌宗魁先生就在一月后参加了重庆市巴南区举办的“文化寻根、艺术传承”谐剧论坛。“台下听课的观众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爸爸,是忍痛插着导尿管并将导尿管藏在防寒服下在台上授课的。为了他钟爱的事业,他身体长期处于透支状态,他在拼命奔跑、从未消磨时间。母亲多次劝过他缓一缓、歇一歇,但爸爸永远都是那句老话:‘我情愿死在舞台上!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这就是一个曲艺老兵的写照。”回忆起热爱艺术胜过自己生命的父亲,凌涛于悲痛中充满敬意。
鲁广峰也这样说到:“他在鞭笞社会不良现象的时候,就像一个战士。”师妹张廷玉也说:“在艺术这条路上,他真是不要命的,与其说他是一个艺术家,不如说他是一个战士。只要一口气,他就要站在台上。”
没错,对于他热爱的艺术,凌宗魁的确表现得像个战士,并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圆满谢幕,传统技艺后继有人
除了《疾风知劲草》,凌宗魁临终前牵挂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小女儿即将去参赛的新谐剧作品。在此之前,凌老爷子已经拖着病体改了5稿。“父亲临走的前一天我去给他看最新一版的剧本,他突然让我倒杯水给他,说要给我践行,祝我取得好成绩。”凌潇说着说着,已是泪如雨下,“你已经尽孝了,现在要去尽责。这是他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凌先生的3个子女凌淋、凌涛、凌潇都从事文艺工作,他们是凌宗魁最好的作品—— 凌淋是山城笑星,曾获中国曲艺牡丹奖、三度摘得“群星奖”,也是重庆市曲协副主席;凌涛是重庆电视台资深编导,可谓接过了父亲编剧和导演的接力棒;凌潇则是重庆市群众艺术馆辅导干部并兼任重庆市渝北区戏剧曲艺家协会主席,在舞台上闪光的同时,也肩负起了基层文艺工作的辅导重任。
子女的成就,离不开老爷子一贯的高标准、严要求。“以我为例吧,2014年我获牡丹奖,回来在文联做个人专场,演出结束请他上台讲话,他没有一句鼓励,只是用力熊抱我,说了句‘勒娃儿啊,我们给他的爱相对来说少一点。他会大方鼓励徒子徒孙,对我却永远只有严格。”凌淋笑说。
严格要求不仅在于从艺,更在于为人。“我因为《街坊邻居》渐渐有了名气的时候,老爷子就常常提醒我,戒骄戒躁,做人要谦虚,要感恩,所以只要有演出下基层,我都积极参与,跟群众打成一片,他们想要合影啥的我都满足。老爷子让我明白,观众才是文艺工作者的衣食父母。我会继承父亲的衣钵,将谐剧艺术发扬光大。”凌淋说。
叮当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则表示,凌老的一生都在践行崇德尚艺。谐剧的事业在川渝两地发展蓬勃,我在四川,凌淋在重庆,我们作为第三代传人肩负重任。老一辈艺术家身体力行给我们作出了榜样,我们会牢记着他们的谆谆教诲,做好未竟事业,将艺术发扬光大,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创作更多好的作品,回馈社会,回馈老百姓。”
“今年6月,我到巴南区来参加‘西南諧剧交流 共谋谐剧发展谐剧论坛,看到这里的谐剧发展得这么好,表演、创作、杂志……师兄在好多人不经意间,做了那么多事情,这让人如何不感动?他是我的楷模,我会秉持着这种精神,努力把师父的衣钵继续传承下去。”张廷玉表示。
凌宗魁先生的灵堂里,没有播放哀乐,只循环播放着他老人家生前的所有演出视频,来祭奠的亲朋好友和弟子们看到屏幕中生动表演的老人,都会产生一种错觉:老人并未离去,只是换了种方式在继续他钟爱一生的事业罢了。不同寻常的追思会上,他的师弟、弟子们纷纷拿出谐剧、评书、歌曲等看家本领,为四面八方前来吊唁的人们奉献了一场精彩的演出。“父亲一生给观众送去无尽的欢乐,他不喜欢悲戚的场景,亲人和弟子们精彩的演出才是父亲最喜欢的送别方式,”筹划追思会的凌涛懂得父亲的心愿。
正如谐剧表演艺术家沈伐在凌老先生追思会上的那句话:“凌宗魁这一生,留下那么多经典作品,深受那么多人的爱戴,他这辈子,值了!”
凌老先生仙逝,但精神永存,相信他的“凌家军”会继承他的衣钵,将谐剧艺术发扬光大,继续让这朵曲艺奇花绽放异彩。
最后,附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所长、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吴文科先生悼词如下:
宗魁先生是当代四川谐剧在重庆的重要代表性艺术和领军人物,一生勤奋,成就颇丰,创演俱佳,德艺双馨,为谐剧艺术的传扬和发展倾注了全部心血,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逝世,是曲艺界和戏剧界的重大损失。愿宗魁先生一路走好!愿宗魁先生的未竟事业后继有人!
(责任编辑/邓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