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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闲、智识与交往:学校环境构建的深层意蕴

2021-12-05吕林海

江苏教育 2021年70期
关键词:智识指向本质

吕林海

在当下的学校办学实践中,如何创建和打造优质的学校环境,更好地发挥育人功效、实现育人目标,构成了每个教育管理者和实践者的“心中之问”。综合而言,通过对学校的校园景观、建筑设施、技术空间、学校标识等可见环境的打造,并着力赋予这些可见环境温馨、友爱、美观、大气、激励等特质内涵,以建成“有灵魂的学校”,构成了解决上述问题的基本思考路径。

作为一种独特的“教育组织机制”,学校试图打造一个指向于“人之在场”的教育场景,这种“人之在场”是围绕着“智识激发”“人性涵养”“彼此关切”等要点加以审思、设计与完善的。需要说明的是,“人之在场”是一种存在主义式的话语表述,它试图阐明:学校环境的深刻功能不是使学生作为“被教育的他者”而“委身于环境之中”,而是一种“自我激发后的生命主动融入”;伴随着“自我的涌入”,“教育对于每个学生而言,才是一种真正的‘生命在场’”。“身体在场”,并不意味着儿童的“生命在场”,而后者才是“人之在场”,才意味着教育的“真正发生”。“人之在场”是学校环境的特质化表述,基于这些本质化内涵,学校环境才会有“真正深切的灵魂”。

一、打造“休闲之境”:使个体沉思

在历史语境中,“学校”一词意味着“休闲”。但这一“古希腊式的语汇”所指向的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空闲”或“闲逸”,不是一种单纯的“身体意义上”的“放松”与“解脱”。“休闲”更指向的是“身体摆脱束缚”后的“思想自由之境”。也就是说,学校应当是这样的场所:一个能为学生提供暂时摆脱身体束缚的让心智自由活动的“场境”。其实,在人生的发展阶段中,学校是唯一能够让“人”暂时不必为生计而劳作的“所在”,其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人有充分的机遇发展人的精神和理性。

进一步地发展人的精神和理性,意味着学生能够在学校中“静静地思考”,思考人生、社会、世界的各种问题,探讨“世界之如其所是”的内在规律、运作机制和发展方向。在此过程中,个体的精神不断地寻找“更加本源、更加本质的存在”,即通过不断地走向“先验溯源”、努力找到思想的原点,获得“自其而由以产生”(即为“自由”)的坚实立足点,并由此安顿一颗探求之心。

其实,“休闲的沉思生活”是一种教育意义上的“精神修炼旅程”。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中对于“沉思生活”有着颇具启示的判断,他说:“比所有其他活动更神圣的神的活动,必定是沉思的;因此,在人的各种活动中,与这种神的活动最相近的活动一定是最令人愉快的。”[1]在亚里士多德看来,“静静的沉思生活”是一种“真正的理性生活”,它能使人“深入地研究事物,按事物的本来面目观察事物,使人的想象力、行动力扩大”,而这种生活孕育的是“永恒的、普适的人性”。由此可见,学校的“休闲之境”,本质是一种“热切的思维之境”,“身体的休闲”与“思维的激活”构成了这种“在场之境”的独特意蕴。

在当下这个充满高度竞争的教育时代,各种教育理念层出不穷、各种学校样态竞相涌出。绿色化校园、园林式学校、生态化教育、劳动性基地、科技实践园等学校的设计理念固然有其良好的出发点和实践效果,但我们仍然要回到“学校教育”的原点,回到人的“精神涵育”这一实践的内在主轴来统筹性地思考、深入性地谋划。现在的学校实在“太忙”,有时甚至是一种“烦忙”。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之意义上,“烦”是一种人生的“本然存在样态”,是“此在”生活的必然生成物。但“学校教育”就是要努力从“烦”中抽离出来、超越出来,要让学生通过思想的“自由回溯”寻找“绝对的起点”,从而使“现世的烦”建立在“安顿的心灵原点”上,这就是一种个体的“真正自由”之获得。基于此,笔者认为,各种外在的、繁多的学校环境设计理念和样态其实是可以存在的、也是不必苛责的,但有一点却是需要坚守的,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层次上,学校教育的“沉思性”以及由此而达至的思想“自由性”是应当永恒坚守的教育特质。

二、打造“智识之境”:使知识充溢

学校教育环境的精神性是一种建立在“身体闲暇”基础上的“沉思”和“静观”,其最终指向的是一种理性精神的涵养和培育。康德曾指出:学校教育的精髓不是“照料”,那是一种保育活动;也不是“养育”,那是一种家庭活动;而是一种教化,因为这才是一种“人性精神之涵育活动”。在强调“教化”的“理智发展”意义的同时,康德并不排除“教化”的“道德规训”意义,但他更认为,即使是就“规训”和“教养”而言,人的教育也不是一种动物式的“驯服”。“靠驯服尚不足以成事,问题的关键在于让孩子们学会思考,学会思考一切行动由之产生的原则”[2]。

学校环境是一种“智识之境”,它意味着环境中充溢着知识,以及由知识而生成的智慧。作为一种“智识之境”,学校环境应激发儿童的感知力,保护他们对于自然、对于外物的一种敏感、好奇和激动,让他们的生命与“自然外物”联结,让他们的智慧得以蓬勃地生长。我们应当努力地使学校的环境给学生带来“智识”,但这种“带来”应当是“涌现的”“自然的”“顺应儿童天性感知力的”。少年期的“由敏锐的感知”所产生的“兴发”,才是儿童与环境真正的“相遇”,才是“环境赋予儿童的真正的生命财富”。“兴发”就是“由兴致、由兴趣而萌发智慧”。“兴发”中的儿童对于“周遭的环境”有一种“生动的联系”、有一种“与生命相连”的“起兴体验”,这是儿童生命早期发展中宝贵的、必经的、对未来一生至关重要的“关键节律”。沈从文先生在回忆儿时的经历时说:“我幼小时候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同水不能分离,我常常在水边嬉戏、玩耍,水是我儿时生命的一个部分”,“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3]。对于沈从文先生而言,生活中的“大书”所承载的“丰富含义”,远远超过了很多“弄虚作假、千篇一律写就的小书”,因为儿时与“环境的生命化起兴之勾连”,真正涵育了其贯穿一生的、用之不竭的文学才情,真正造就了一位“用生命写作”的现代文学大师。

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赋予了儿童智慧的生命,儿童在拥抱自然、倾听自然、走入自然的过程中,心灵获得了自由与解放,“美好的生命之基”被坚实地奠定了。

三、打造“交往之境”:使他者存在

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存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深刻地指出,“因为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所以人在积极实现自己本质的过程中创造、生产人的社会联系、社会本质”,“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综合”[4]。作为一种张扬人的本质的“教育机构”,学校需要涵养学生的“社会性本质”,需要努力构建一种“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学校场景”。人的思考工具、思想资源、思想材料等“高级心智要素”,无不是在“人际交互”中“自然习得的”。但我们其实更应当看到,“每一个独特的自我”其实就是在他所“身处的独特的环境中”被“独特性塑造的”,环境的独特性造就了每一个独特的自我,也造就了每一个独特的他者。自我和他者,始终在发生着关系,关系性是“学校交往环境”的深层特质。努力打造一种“使他者存在的交往环境”,指向了“关系建构”与“关系交往”的本质。

“使他者存在的交往”首先是一种“与他者共同追求真理的真理性交往”。“真理性交往”是一种“苏格拉底式的对话过程”。哲学家雅思贝尔斯指出,不同于“经院式教育”与“师徒式教育”,“苏格拉底式教育”让不同的人“处于同等地位”,并“通过对话走向真理”[5]11。而在这个“对话性交往”的过程中,“真理得以敞开”,“人们携手走向自我,思想自身得以实现”[5]11。

雅典圣者苏格拉底这样评价“真理性交往”的特质:“当一群朋友在一起享受友好对话的时候,你会看到突然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当他们开口说话的时候,就仿佛点燃了一朵火花,它从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并且在传递的过程中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团温暖而又明亮的火焰,那是相互理解的火焰,没有人能够单独把它点燃”[6]145。苏格拉底描绘的场景,源于雅典的“会饮”活动。在“会饮”中,大家通过“对话”澄清了意义和价值,磨砺了思想和精神,“让每个稍纵即逝的时刻都充满着激动的永恒与美丽”[6]164。我们应当从西方的诸多思想家中汲取“对话”的精神意义,要看到“伟大的对话”中所孕育的一种“人的潜能激活意义”,要看到“对话中所蕴含的一种改善自己的生活并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的行动目的”[6]165。努力创造一种指向“真理”的“谈”的环境,激发出一种“真理”的氛围,这是学校环境内在且深刻的属性,更是学校教育实践者的永恒追求。

但更进一步地,我们应当看到,真正地“使他者存在”的“交往”,不仅指向“真理”,还指向“每一个”独特的“人之存在”,即通过交往让“个体的独特自我”被显示、被回应、被尊重,这种“交往”本质上是一种“伦理性交往”。的确,我们需要通过“理性对话”去“敞亮和达成真理”,但这一过程也有自身的限度。这里的“限度”就是一种“现代理性本身存在的矛盾性紧张”,即一种对于“共识”“秩序”“规范”的过度张扬,由此造成了对“特异”“差异”“陌生”的自发拒斥。当代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认为,现代教育努力使个体从其“独特的传统性、特异性”中解脱出来,“进入现代社会有秩序、有理性的领域”,“现代社会通过‘吞噬’‘禁绝’的方式,把‘陌生人’隔离出去,排除出去,从而打造一个‘单一性’的社群”[7]59。

一种交往场所如果只是“理性交往”场所,如果没有“陌生人”,那么,“每个人”其实都在被共识的“范畴、理论以及方法”所“支配着”,“每个人”其实都被“非人化了”,“每个人”其实都是作为“代言人、发言人”而“存在”,“共同的理性话语”让“每个人”都“泯然于众人之中,说那些不得不说的人云亦云的内容”[7]57。所以,打造学校的“交往之境”,最高的目的就在于创造一个能够“遇见和邂逅他者、差异、陌生”的“他者社群”。在这个社群中,“每个学生”都能对他们所不熟悉、有差异、有挑战性、有困扰性的事物产生“积极的回应”,“都能对相异之人、陌生之人敞开心扉、坦率面对”。“对他者的积极回应”,重要的不是我们在按照一种规范“统一地”说着什么,而是我们“去说”,去“说出自己的声音”[7]65。

汉娜·阿伦特说:“人们,而不是单独的一个人,生活在地球上,栖息于世界中。”[7]74人类的互动之难,源于多元、多样和差异的存在。创造一个尊重多元的“他者社群”,就是创造一个尊重“他者”的“回应性的交往之境”,每个人的回应都是属于“作为独立存在的你我的回应”,这其实就是在塑造着“每个人”的“主体性”。应当说,敞开胸怀面对他者与差异,这些可能是困难而痛苦的,但却使我们具有独特性以及某种意义上的人性,而这正是“学校环境”乃至“学校教育”的真正价值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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