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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己未科进士的同年之谊
—— 以张惠言、鲍桂星交谊为例

2021-12-04张宏波

关键词:歙县嘉庆进士

张宏波

(1.集美大学诚毅学院,福建厦门 361021;2.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社科与 法学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01)

有清一代,科举出身为士人立身处世的根本。同年之间经历相似,学力相当,因此,在人生领域更能感同身受,在学术领域更易心有灵犀。士人与众同年的交往,使其能够突破地域、年龄等条件的限制,获得稳固而广泛的人脉。同年之谊是士人人际关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嘉庆己未科

嘉庆四年(1799)己未科会试是18世纪清朝科举的最后一科,也是清朝科举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一次会试。此科进士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是嘉庆帝亲政后的首批“天子门生”,更是嘉庆帝日后所倚重的股肱之臣。据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所述,嘉庆四年己未科“赐进士及第第一甲”3名,“赐进士出身第二甲”74名,“赐同进士出身第三甲”143名,共220人[1]。人才蔚起,一时称胜。王引之、张惠言、郝懿行、陈寿祺、吴鼒、鲍桂星、许宗彦等,皆称名士。如会试总裁朱珪《嘉庆己未科会试录序》所言:“我皇上圣学缉熙,亲政以来,尤加意造士,简用吉士、郎官、县令者四分之三有赢,实未有之盛典也。宜乎多士奋发澡涤,英华茂实,左宜右有,三场充幅,长篇至一千三百余卷,夥矣哉!而条达原本者,皆出其中。臣等爽木餍心,几有美不胜擢之叹!何人才应时蔚起,若此之捷也?岂非圣天子神明诚意所桴鼓而敬应者哉!”①参见:朱珪,阮元,等. 嘉庆己未科会试录[M]. 中科院图书馆藏清嘉庆四年(1799)刻本。

在己未科进士群体中,各种关系不断交叉,形成错综复杂的交游网络。在此交游网络中,地缘因素既是缘起,亦是最为重要的影响因素。如浙江籍姚文田与戴聪,福建籍陈寿祺与赵在田,陕西籍张澍、吕清、张述燕、马丕基等人之间,皆诗酒唱和,往来密切。此外,同官也是有代表性的关系类型,如张澍、陈寿祺、宋湘、李象鹄、黄鸣杰、白镕、桂芳、赵在田等人同在庶常馆,时有集会[2]22。而张惠言、鲍桂星二人,因江南地缘之便,在成为同年之前早有交谊,后因乡试、会试皆为同门,又同应馆选、同为编修,交谊便日益深厚,持续终生。本文以张惠言、鲍桂星的交谊为例,展现嘉庆己未进士之间的同年之谊,以籍此对乾嘉科举体制、士人生存状态及生命轨辙进行更为细致的观察和体认。

近年来,随着拍卖的兴起,大量信札、日记类文献相继面世,这些文献以其私密性、个性特色在反映事主本人的真实生活面貌方面,具有不可取代的价值和意义,因而备受学界关注。今得见张惠言致鲍桂星手札一通,并与其年谱、别集、登科录等印证,详析鲍桂星母丧前后张惠言、鲍桂星二人之行止轨迹,以期为二人生平及交谊研究提供更为翔实的背景资料,亦为嘉庆己未进士群体研究提供参考,并就教于学界方家前辈。

全札如下:

出都之日,弟踵门叩送,问诸馆人,知行旌已发,怅然而返。讣至,惊闻年伯母大人之忧,如何不淑,遘此闵凶。足下三年京邸,得解南还,方谓陔草增辉,庭衣生色,人生乐事,此为最真。岂意数旬之间,遂至大故耶?然馆事速了,触热成行,乃得及汤药含敛,毕人子之事,冥冥中似有物主之者,可知天于足下相待不薄。他日立身扬名,所以慰伯母之灵于地下者,可操券必也。目下葬事停安否?年伯大人近体奚似,明岁所居何所?足下能守坟墓,不为乞食计否?便中望语金彦士,令邮寄知。专此,布问孝履,馀不备。觉生大兄大人足下。年愚弟功张惠言顿首。十一月十五日。年伯大人前,乞叱名请安。令弟均此道唁。②西泠印社绍兴2015年中国书画古代作品专场秋季拍卖会,拍品号:611。

是札为张惠言悼鲍母之丧,寄书慰问。据鲍桂星《觉生自订年谱》,乾隆五十八年(1793)夏,鲍母病歿[3]573。此时,鲍桂星刚由京还家一日。鲍桂星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入京,考取官学教习,五十七年(1792)中举,五十八年(1793)教习期满,六月南还。鲍桂星离京之时,张惠言相送未及,故有“出都之日,弟踵门叩送,问诸馆人,知行旌已发,怅然而返”之语。鲍桂星母逝数月后,讣闻传至京师,张惠言深悼痛挽,去书相慰,言鲍桂星“得及汤药含敛,毕人子之事”,实乃天佑。据此推定,该手札作于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当无异议。

乾隆五十一年(1786),鲍桂星“中省试副榜第三名,主司为少宗伯大兴朱文正夫子讳珪、编修大庾戴石士夫子讳心亨、本房知望江县南丰李禹言夫子讳祖谟,以第三场语疵置副籍”[3]571。张惠言亦是乾隆丙午举人。嘉庆四年(1799),鲍桂星、张惠言同中进士。鲍桂星为二甲第10名,张惠言为二甲第13名。故鲍桂星《〈受经堂汇稿〉序》云:“武进张编修皋文,吾畏友也,与余丙午、己未同出朱文正夫子之门。”[4]264张惠言于札中称鲍母“年伯母大人”,鲍父“年伯大人”,自称“年愚弟”,可知其由矣。

另,中进士之前,二人先后设馆歙县金氏,金氏子弟对鲍桂星、张惠言二人皆熟识,此札中张惠言嘱鲍桂星告知“金彦士”①“金彦士”当指金应珹,字子彦,父金杲,伯父金云槐、金榜,安徽歙县人,从学张惠言,有《兰簃词》。代为传信。由此可知,在成为同门之前,鲍桂星、张惠言二人早有交谊,其后二人生活轨迹不断交叠、重合,关系愈发密切。

二、张惠言、鲍桂星交谊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皋闻,号茗柯,乃江苏常州武进人;乾隆五十一年(1786)举人,嘉庆四年(1799)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官、武英殿协修官,散馆授编修;著有《周易虞氏易》《仪礼图》《茗柯词》《茗柯文》等。

鲍桂星(1764―1826),字双五、觉生,号琴舫,乃安徽徽州歙县人;乾隆五十一年(1786)江南副榜,乾隆五十七年(1792)顺天举人,嘉庆四年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仕至工部侍郎;著有《觉生诗文钞》《觉生自订年谱》等。

张惠言、鲍桂星二人成为进士之前,或设馆、或入幕,于京师、地方之间辗转飘零。歙县金氏是二人生活轨迹交叠的起点,至嘉庆七年(1802)张惠言去世,二人交往概约20年。期间,两人聚少离多,交谊往来大致可用“设馆金氏”“倦游京师”“同登进士”“匆匆君死”事件来串联,此过程亦展现了二人相同的生活范式及行止轨迹。

(一)设馆金氏

因地缘之便,张惠言、鲍桂星二人成为同年之前,即有交谊。乾隆四十五年(1780)始,鲍桂星在故乡歙县金廷梁家设馆,教授金氏子弟,历时3年。乾隆四十八年(1783),金廷梁把鲍桂星引荐给其兄金云槐,时任常州知府②按,乾隆四十七年(1782)六月至五十一(1786)年十月,歙县金云槐任常州知府。光绪《武进阳湖县合志》卷十五《官师志·国朝职官表》:“金云槐,安徽歙人,辛巳翰林,(乾隆)四十七年六月任,五十一年十月升浙江粮道,有传”。。鲍桂星由此入金云槐幕,任记室。而金云槐出任常州知府时,张惠言年22,居里中,得金云槐赏识,金云槐将其荐于其弟金杲。左辅《清明后一日,同钱霞叔、袁佩青,饯送洪太常稚存之河南节署,并讯孙秀才渊如》诗有云:“张耒久食黄海粟,张惠言皋闻客新安,已二年矣。”③左辅《念宛斋诗集》卷四,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藏刻本。按,此诗作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言张惠言居歙县两年,另据张惠言《鄂不草堂图记》[4]76,其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离开岩镇。故可推知,张惠言此次设馆金氏起讫时间,为乾隆四十九(1784)至乾隆五十一年(1786),概约两年。因此,将张惠言、鲍桂星二人定交时间,系在乾隆四十八年(1783)至四十九年(1784)间,鲍桂星至常州任金云槐记室,而张惠言居里中时,大致不差。

鲍氏④鲍桂星祖鲍倚云,父鲍嘉命,母唐氏。兄弟四人,桂星为长,二弟鲍淦,三弟鲍珊,四弟鲍桂枝。妻同里柳氏,生子二,长庚,次承辉,女一。侧室汪氏,生子二,庱、廙。与金氏为同乡世交。金枢、金云槐皆与鲍桂星祖鲍倚云交谊深厚,其为挚友。金氏子弟多有从学鲍倚云者,如金榜、金廷梁、金应球等,而鲍桂星又课其子弟金应瓖、金应瑚[3]570。总之,鲍桂星与金氏相交甚密。而张惠言得金云槐赏识推荐,设馆金杲家,教授金应珹、金应珪、金式玉等金氏子弟,并从金榜研习经学,从此亦与金氏产生密切联系。张惠言《赠金丈荫陶序》一文,即是对金云槐、金榜、金杲兄弟提携振拔之恩的感念⑤张惠言《茗柯文》不分卷,上海图书馆藏稿本。。可见,歙县金氏是张惠言、鲍桂星交谊的中介,两人由此便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交谊。

(二)倦游京师

乾隆五十一年(1786),二人同中江南乡试(鲍桂星为副榜)。乾隆五十二年(1787),张惠言考取景山宫官学教习,始居京师。本年,鲍桂星卧疾杭州。乾隆五十三年(1788)正月七日,鲍桂星于龙山寺养疴,病愈初起,念张惠言远居京师,不得相见,赋《人日怀张皋文惠言都中》诗,以纾思念。诗云:“隔岁骊歌罢酒听,归来草阁昼长扃。山中病起逢人日,辇下春寒卧客星。夜雨怀君杨柳绿,东风告我杜蘅青。徘徊欲寄相思句,不分燕鸿去杳冥。”[5]395

乾隆五十五年(1790)始,鲍桂星任官学教习,亦居京师。二人在此期间多有过从,爱新觉罗·敦诚《辛亥早春,与鲍琴舫饮北楼,其友人王悔生、恽简堂、张皋文为不速之客,琴舫有作,次韵二首》诗载之[6]。张惠言、鲍桂星唱和之作,可见于二人诗文集。如张惠言有《望江南花赋并序》一文[4]13,鲍桂星为《望江南花诗三首并序》和之。云:张子皋文庭有小草,高不盈尺,黄花五出,宵聂昼炕,殿秋而芳。客有言其名者,曰望江南花。张子为之赋,余读而感焉,作《望江南花》诗:

半躲筠帘半纸窗,幽姿绰态两难降。梅花索笑应堪并,栀子同心未许双。花每骈生。袅袅秋风寒北渚,迢迢归梦隔南江。年来屡误金钱卜,为尔含愁剔玉缸。

蒹葭瑟瑟柳毵毵,水国秋心渺不堪。笑我终年留蓟北,怜君底事望江南。散金题误词人几,浮白吟当菊径三。谁共晚香频采采,和烟和雨如筠篮。

四愁吟罢日西斜,多事张郎感慨赊。望远凄迷河畔草,合欢零落梦中花。兰江客去空烟水,桂阙秋高冷露华。欲折一枝何处寄,青鸾为我驻云车。[5]405

此时,张惠言、鲍桂星二人俱为江南落第士子,以教习身份游于京师,切磋学问,相应相求。而屡试不第,又让两人同病相怜,友情日深。直至乾隆五十八年(1793),鲍桂星教习期满离京南归,张惠言相送不及,两人暂别。

(三)同登进士

乾隆五十九年(1794),张惠言以母丧回乡居忧,盘桓江南三四年,复设馆歙县金氏,教授其子弟。其间,鲍桂星屡受方体祖之邀北上设馆,留居京师。直至嘉庆四年(1799),张惠言、鲍桂星同中进士,入翰林,成庶吉士。当年十月,鲍桂星请假归歙。嘉庆五年(1800)“八月,(鲍桂星)挈柳恭人及两儿北上,兼为同年张皋文惠言携眷而行。皋文武进人,馆吾歙金氏,同捷南官者。去年,余出而彼留京也”[3]575。此事亦载于左辅致张惠言信札中,两相印证,若合符节,左辅札中言“自冬间,足下奉使兴京书疏,遂旷征駪,况瘁亦复系怀,侧闻中秋复命,纪历三时,何其久也”①左辅《念宛斋书牍》(第2卷)《与张皋闻》(第7通)为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藏刻本。。嘉庆四年赴京会试之前,张惠言馆于歙县,家眷随往。及中进士,张惠言旋赴盛京篆列圣玉宝,五年秋始能得返,不得脱身亲迎家眷,故以家眷托鲍桂星,使偕之北上。由此可知,张惠言、鲍桂星二人交情匪浅。散馆后,鲍桂星、汤金钊等20人留馆任职,张惠言、陈寿祺等35人以部属用,丁履泰、张澍等15人以知县用,后张惠言、陈寿祺等11人奉谕改授编修[7]。张惠言、鲍桂星二人遂同任翰林院。

(四)匆匆君死

嘉庆七年(1802),张惠言殁,鲍桂星多次写诗追怀,其情甚哀。《哭张皋文同年惠言》云:“古人皆有死,君死太匆匆。紫禁名才达,元文著未终。有天钟间气,无地哭秋风。洒泪看牛斗,茫茫海水东。”[5]382鲍桂星对张惠言英年早逝、抱负未施,深为惋惜,此深情厚谊,见诸笔端。《病暍和同年吴荷屋荣光述病二首》其一:“闻君困似箔蚕眠,我亦喑如露下蝉。甘井可胜终日汲,明膏何苦十分煎。谪仙才绝真为累,平子愁多竟损年。李次云前辈,张皋文同年。勉为先生扶杖起,一杯相属晚风前。”[5]407《感旧诗》其十三:“好学今颜子,多闻汉贾生。如何耽著述,不久直承明。冥漠高天意,萧条没世名。山阳有哀笛,凄入暮江声。”[5]501

于时人诗中,亦可推知张惠言、鲍桂星两人的深情厚谊。陈文述有《滦河行馆秋夜怀都门友人》诗21首,分咏23人,除杨承宪、杨承惠两兄弟及张惠言、鲍桂星两人集于一诗外,其它19首皆每人一诗,想来必不是偶然为之,由此亦可窥见时人对张惠言、鲍桂星二人相匹才学及深厚交谊的认识。诗曰:“己未诸名流,吾尤爱鲍照。岂独雄文章,亦复励志操。所惜张平子,谓张皋闻。已应绯衣召。鲍觉生宫允桂星。”[8]

张惠言年寿不永,其有限生涯中,除家乡常州及京师外,歙县实乃最为重要的地理坐标。张惠言曾三至歙县,自言“余游新安前后六七年”[4]208。有趣的是,身为歙县岩镇人的鲍桂星,则在张惠言家乡常州为幕僚四五年。总之,张惠言、鲍桂星二人的生活经历多有重合之处:同在歙县金氏设馆;同于乾隆丙午江南乡试中式,会试前都曾考取官学教习;同为嘉庆己未进士,乡试、会试皆两出朱珪门;同选庶吉士,散馆后同留翰林院。同榜、同门、同年、同事,其关系层层叠加,此相似度甚高的生命轨迹,不仅能够解释张惠言、鲍桂星二人何以关系长久、交往甚密,更能让人们对乾嘉士人典型的生存模式有所体认。

嘉庆四年(1799)以前,除因丁忧偶有中断外,张惠言、鲍桂星二人皆多次应会试,其主要活动地点集中在江浙地区及京师。其实不独两人如此,当时士人的活动轨迹基本都是以京师为中心,作周期性回归。一些人留居京师,一些人星散四方,设馆、入幕、著述、研习诗文,各自营生。会试当年年初,士人们纷纷远赴京师,其间多有典卖房屋田地、借贷银钱,以备花费之事。士人们顶着较大的经济和精神压力,屡败屡战。亦有穷其一生,不得功名之人,但对科举一途,他们从未真正放弃。故有清一代,尤其是乾隆时期,以耄耋之年应试,如三场完卷,仍未中式,可得赐举人、进士功名。总之,“就制度本身而言,清代科举制之严密与完善,超过了以往各朝,已发展到顶峰;就其推行面、影响面而言,也是超越历代的。”[9]而科举对士人生活的影响,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此时研习制艺之文以应科举,成为士人生活的主流和中心。

三、同年之谊

科举之同科得中者,即为“同年”。“同年”初由科举、学履所造就,这个群体人员固定、身份相当,有相似的社会经历、交往群体和活动范围。士人学子多年寒窗,屡试不第,一朝得中,固可光大门楣,荣耀闾里,但于艰险仕途之中,终其一生能荣身荫祖、全身而退之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则宦海浮游,沉沦下僚。此种辗转飘零、读书应举的艰辛,有才难伸、进退两难的苦痛,唯有身处其中才能深知甘苦。因而同年之间更能彼此理解、声气相投,互相提携、互相勉励。嘉庆己未科进士同年间的交往,亦呈现出此种态势。

与社会生活中的泛泛之交相较,同年之谊更为长久深厚。如张惠言与鲍桂星的多年之交,郝懿行与陈寿祺往来密切,皆可称为嘉庆己未科进士同年之谊的典型范例。嘉庆四年己未进士群体中,王引之、陈寿祺、张澍、王庭绍、吴鼒等人,与众多同年、师长往还唱和,关系甚密。张澍有《感旧诗》分赠24人,其中“同季”(即同年)占10人、“夫子”占7人,共17人[2]213-215。陈寿祺《岁暮怀人道中作七首》其一至其六,分怀阮元师及张惠言、吴鼒、鲍桂星、王引之、汤金钊5位同年[10]580,可见科举之途所形成的师生与同年关系,在个人人际交往中的重要性。除日常交往的往来唱和之外,对于同年典试、职位升转之事的关注,亦能体现嘉庆己未科进士群体的同年之谊,如吴鼒《送陈恭甫同年典试中州》[11]264、陈寿祺《泉州逢杨淦泉明府自海外还,将归云南,录别二首桂森》[10]571等诗可为例证。吴鼒诗言,己未进士中,嘉庆九年(1804)有7人典试,嘉庆十二年(1807)有9人典试。而陈寿祺诗作于嘉庆十八年(1813),言己未同年中有7人先后官闽,此时距己未科会试已14年之久。可见,对同年各人状态及动向的关注,是众人有意识的持续性的行为。再有,有人丧亡,其他同年皆有诗文悼怀,如张惠言一生苦学、慎于交游,其殁后,鲍桂星、陈寿祺、张澍等同年皆有追悼之作,其情甚哀。另,个人家传多邀同年为之,家谱亦多邀同年为序。亲人丧亡,则广邀同年善文辞者为墓志铭或祭文,亦有一人代笔众同年为文之例,如王昙之《为户部侍郎总管内务府大臣桂香东芳及己未同年官九十六人公祭史太恭人文》[12]。

值得一提的是,嘉庆己未科总裁朱珪亦对己未科进士群体的凝聚起到了重要作用。朱珪深受嘉庆帝宠信,位高名显,屡典文衡,号称得士,无疑是士人的一种荣光。嘉庆己未科以人才之盛,与康熙己未、乾隆丙辰两大科并称。会试中,朱珪不仅对张惠言、鲍桂星二人给以揄扬超拔之力,有知遇荐举之功,对陈寿琪等人亦多有提携。己未科进士感座师知遇之恩,其后多有关涉朱珪之诗文,这也使嘉庆己未科进士的群体概念和意识不断被提及、被强化。

乾隆后期开始,朝政内忧外患。国外势力不断探扰,国内民族纷争、党徒叛乱此起彼伏。虽有金川、台湾等战役的胜利,但整个国家疲于应付,已露败相。在学术领域,乾嘉士人努力践行经世致用之学,以图跻身仕途,保国利民。在纷繁复杂的人际伦理关系中,同年的地位与影响不可忽视。共同的学术爱好、从宦经历使他们日益亲密,在仕宦和日常生活中互相提携,从而发展出长久深厚的同年之谊。嘉庆己未进士群体同年交谊的广泛、密切是长久稳固的科举制度催生的必然现象。“同年”已不仅仅是一个科举群体,更是诗文唱和、学术交流的文艺群体,更是生活中互相提携、彼此关照的社会群体。士人在为学、为官的过程中,不断强调“同年”这个群体的概念和意识,源于他们内心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也是他们自我社会定位和身份强化的需要。简言之,“同年”是人际交往中的珍贵资源,是人际关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从同年交谊的角度对嘉庆己未科进士进行研究,可以兼顾个人与群体、微观与宏观,进而复原乾嘉时期士人的日常生活情境,为清代士人生存交往状态及模式研究提供更丰富的资料和研究的多样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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