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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普通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政策研究

2021-12-03李昱辉

比较教育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文部职业生涯职业

李昱辉

(上海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上海 200234)

日本职场文化素以“工匠精神”著称,在教育观念上却多受儒家文化影响而“重学轻术”。近代以来发展起来的普通高中教育,尽管教学对象已多属适龄劳动力(15岁以上),但受世俗人才观和教育观等影响,与职业关联尤为稀疏。随着经济社会变迁,推动普通高中职业生涯教育发展势在必行。本文将对日本相关政策的沿革、特征与动向进行分析。

一、日本普通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政策沿革

(一)升学竞争白热化,“升路指导”回归生活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至20世纪60年代,“职业指导”旨在帮助学生明确自己喜爱的生活方式、自主规划人生。然而,这一称谓既容易被曲解为仅面向希望就业的学生,也可能与“职业教育”混淆。对此,20世纪60年代以后“职业指导”被表意更贴切的“升路指导”所取代。后者力图兼顾就业和升学,培养学生具备适应社会发展需要的态度与能力。这一时期,约六成高中毕业生直接进入职场,有效刺激了日本经济社会的发展。20世纪70年代自我实现理论兴起,它与传统文化中坚信学业成就和职场成功之间存在必然连接的“一元能力主义”信仰结合,加剧了升学考试白热化。在此背景下,“升路指导”被窄化为“升学指导”,并大量采用社会机构编制的“偏差值”测试来左右学生升学志愿的填报。对此,1991年中央教育审议会《关于新时代教育制度改革》指出,教育必须从形式平等向实质平等转变、打破普职教育间的观念壁垒。文部科学省自1993年起明令禁止教师在“升路指导”中使用“偏差值”测试,旨在推动该教育活动的目的由“升学”回归“生活”、从假借“理性”名义压抑学生个性转向充分激发其成长意愿,引导学生更广泛和自由地思考与规划人生。但“升路指导”的弊病被当时较低的社会失业率和相对完备的企业培训体制所掩盖,多数地方和学校的改革意愿并不强烈。

(二)青少年就业意愿低,职业生涯教育登场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经济萧条背景下,企业培训体制趋于弱化、社会完全失业率逐年刷新战后记录,15~24岁年龄段的完全失业率更高出总体均值的两倍以上。而且越来越多的青少年缺乏就业意愿,既不升学也不就业的“无固定职业者”占应届高中毕业生总数的9%,高中毕业生就业后三年内的离职率高达47%。[1]

如何提升青少年就业意愿受到政府关切。1996年中央教育审议会发布《展望21世纪国家教育发展》的报告,把具备全人教育特征的“生存能力”作为最高育人目标,凸显了学习与生活之间的关联,进一步诠释了“新学力观”的主张。1999年中央教育审议会《关于改善初等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衔接》明确倡导“衔接学校教育与社会生活……从小学起依据学生发展阶段开展职业生涯教育”。这是“职业生涯教育”一词首次现身官方文件,它被定义为“培养理想职业观、劳动观和职业相关知识与技能,理解自身个性以及自主选择发展方向的能力和态度的教育”。在此意义上,该倡议既处于以“新学力观”为圆心的教改半径之内,也在政府推进“升路指导”改革的延长线上。尽管职业生涯教育的外延尚未得到清晰界定,但释放出了文部科学省即将在普通教育中融入职业相关教育的信号。此后,多部委在21世纪初集中出台了一批相关政策。其中,既包含聚焦“升路指导”的专门意见,也不乏涵盖职业生涯教育的综合规划,涉猎范围甚至超出文部科学省的管理框架。不少地方通过制定区域政策或编制相关《指导手册》推动职业生涯教育发展,但一些普通高中,尤其是那些以助力学生考取知名大学为指针的“升学校”仍是政策推进的强大阻力。

(三)社会资源成为瓶颈,就业体验亟待丰富

2003年日本约有417万适龄劳动力赋闲,15~24岁的完全失业率首次超越10%,升至战后最高水平。对此,文部科学大臣、厚生劳动大臣、经济产业大臣等国务大臣联合制定“青年自立与挑战计划”,显示中央政府助力青年就业的决心。2004年文部科学省在45个地区指定了80所高中参与“职业生涯教育推进试点”,希望“以点带面”,却收效甚微。文部科学省2005年调查发现,尽管有50%的公立普通高中开设就业体验活动,但学生实际参与的比例仅为12%,且90%以上的就业体验活动时长不足3天。[2]

2006年日本《教育基本法》时隔近60年首度修订,把“重视职业与生活的关联、培养注重勤劳的态度”加入教育目标。2007年《学校教育法》据此修订,指出高中教育须“培养丰富社会性和创造性、掌握专业知识和技能、个性化选择发展方向、服务社会发展的态度”。法律修订让职业生涯教育发展迎来新气象。在校内,利用“综合学习时间”开展劳动技能教育的学校增多,学生会、庆典仪式等所谓的“特别活动”也成为激发劳动热情的重要途径。[3]在校外,学生对于就业体验的需求得到重视,进入工厂或公司参观实习成为学校规划修学旅行的选项之一[4],这又反过来暴露了社会资源不足的问题。事实上,这一时期多数企业内部培训体制已大幅弱化,更无暇为学校提供实习和就业体验机会。对此,2008年内阁《教育振兴基本计划》(第1期)把普通高中作为推进职业生涯教育的重点;2009年《高中学习指导要领》修订案要求各学校有计划、有组织地开展“升路指导”,以此推进职业生涯教育发展,并充分考虑地区和学校实际、学生特点及其今后发展方向,与地区和产业界等合作,并由其提供就业体验机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职业生涯教育自诞生以来便存在浓重的“精神主义”情结,即偏重个性、自主和热情态度,忽视基本知识与技能培养,在提升就业能力方面仍存在隐患。

(四)技能成为就业软肋,目标导向更趋务实

2010年前日本经济虽略有复苏迹象,但此后又现疲软,15~24岁年龄段的完全失业率回升至9%、非正规雇用比例高达32%,大批青年难以顺利步入职场。对于占到总数72%的普通高中的学生而言,就业难度比职业高中或综合高中的学生更大。2010年普通高中非升学毕业生的就业率仅86.6%,且50%的男生和74%的女生系非正规雇用。[5]有调查显示,80%的大学新生认为“自己不具备职业相关的知识和技能”,40%的人认为“过去学校教育没有提高自己的职业知识和技能”。如何加强职业知识与技能培养,成为教育政策必须回应的关键课题。

对此,2011年中央教育审议会《关于发展职业生涯教育和职业教育》指出,必须构建学业生活与职业生活交互并行的生涯学习社会。职业生涯教育的定义被修改为“为了每个人的社会自立和职业自立,通过必要的基础能力和态度培养,促进职业生涯发展的教育”,体现出职业生涯教育在目标和路径上的重大转型。同样,高中阶段的要点也被明确为“培养各种职业生涯形成所通用的必要能力和态度,由此自觉形成劳动观和职业观等价值观念”。2011年底,文部科学省组织编制《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手册》,关注如何促进普通高中的学生明确升学意义、为其提供学习职业生活所需基础知识与技能的机会,并对拓展家校合作、校企合作、普通高中与职业高中合作机制进行了展望。作为国家教育五年宏观规划,连续两期的《教育振兴基本计划》均把“促进社会自立和职业自立”设定为职业生涯教育目标,同时列为重点教育政策。2015年文部科学省“教育课程规划特别部会”报告构想的未来课程指针,甚至把“更好的生活”作为全体课程的终极目标。文部科学省修订《学习指导要领》(2018)的出发点便是加强学习在学生人生和社会生活中的效用。可以说,生活这一现实目标已逐渐凌驾于传统学力要求之上,推动职业生涯教育走向务实。

二、当前日本普通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政策特征

(一)以中央教育政策为推手

考察职业生涯教育的政策推手,国家意志显然是原动力。20世纪末,这类政策始见于中央教育审议会的咨询报告中。中央教育审议会系文部科学省政策咨询机构,其审议机制是国家制定教育政策的基本途径。尽管中央教育审议会发布的咨询报告并非正式的官方文件,却往往被作为教育改革的风向标。职业生涯教育的启动和发展再次遵循与验证了这一规律。2006年以后,《教育基本法》和《学校教育法》接连修订,把职业态度和能力纳入基础教育培养目标,标志着新职业主义得到国家认可,为职业相关教育融入普通教育提供了必要的法律依据。与此同时,从安倍首相直属咨询机构“教育再生会议”的咨询报告,到内阁五年一度制定的《教育振兴基本计划》,均大力倡导各政府部门牵头引入社会资源、保障职业生涯教育向前发展,并将高中作为有效衔接学校教育与职业生活的重镇。由此,高中职业生涯教育升格进入中央规划文件。根据上述教育法律修订和国家教育宏观规划精神,文部科学省对《高中学习指导要领》等作出相应修订。《高中学习指导要领》在日本国内具备“准法规”效力,是高中课程教学的权威指针。此次修订正是基于职业生涯教育视角,指向学校和社会的对接,对学校和教师如何自主规划并实施职业生涯教育提出了广泛而细致的要求。

短短十年之间,职业生涯教育从文部科学省的政策咨询升格为教育立法、一般行政和教育行政的共同焦点。三方各施所长,教育立法负责高屋建瓴的理念引领,一般行政和教育行政则分别致力于调动社会资源与指挥学校变革。由此,形成各类法规政策联手、自上而下推进职业生涯教育发展的有利局面,这对于克制世俗社会阻碍和体制障碍具备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以个体职业自立为目标

考察职业生涯教育的政策背景,涉及大学升学热和盲目填报志愿、青少年就业意愿和就业率下滑、学校教育与社会生活相对脱节等重大教育问题乃至社会问题。与之相应,职业生涯教育政策的立场和出发点也从维护学校教育体系的功能健全(全面性)、激励个体对于美好生活的自主追求(个性),转向迎合经济社会发展对于人才的现实需求(社会性)。这一系列过程既体现出职业生涯教育的丰富内涵,也是日本政府、学界和社会对其意义的认知深化。

在个性和社会性的碰撞糅合中,社会自立和职业自立被确立为当前职业生涯教育的官方指针。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职业自立具备“就业”这一清晰可辨的目标抓手和衡量依据,并迎合了长期以来政府和产业界的迫切需求,仍是政策的主基调。最显著的标志便是最近连续两期的《教育振兴基本计划》,均把就业作为判定职业生涯教育成功与否的唯一标杆。至于社会自立,似乎更接近于实现职业自立所必备的基础能力和态度,而非广义上的人生修养。专门提出社会自立出于以下三个原因:一是从教学基础来看,社会自立的外延比职业自立宽泛得多,其教育传统也深厚得多,“降低门槛”更有利于职业生涯教育加速融入各类学校教育活动;二是从能力需求来看,社会自立包含对于生活自理、独立思考、团队精神等各种能力的全方位培养,多数能力也是职业自立所必备的;三是从推进策略来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淡化职业自立的社会取向,迎合现代社会和学校教育对于学生个性的尊重,减少舆论压力。可预见的是,随着青年就业问题的深刻化和职业生涯教育的普及化,其内在的职业特征会更加显性化。

(三)以培养通用能力为抓手

相对而言,早期的职业生涯教育政策偏重路径探索,主要致力于调节校内活动和开发校外资源,对于知识和能力本身则缺乏明确界定。尽管日本国立教育政策研究所在2002年提出“四领域八能力”,即人际方面的自我理解能力和交流能力、信息方面的信息检索能力和职业理解力、未来设计方面的责任认知能力和计划实施能力、决策方面的选择能力和课题解决能力,但对能力内涵缺乏深究。2011年《关于发展职业生涯教育和职业教育》和《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手册》接连发布,标志着日本的职业生涯教育的结构内容趋于清晰。其主张的四项“通用能力”中,人际关系和社会形成能力强调培养过程必须建立在个体亲身参与生活和工作之上,自我理解和自我管理能力强调个体在与社会交互过程中自觉强化使命感和耐久力,课题应对能力强调个体基于工作发现问题、制定计划、实施计划、评价改进,职业生涯规划能力则是在理解劳动意义的基础上自主设计职业生涯。

“通用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过去“四领域八能力”相对忽视社会参与和职业规划的弊端,更加贴合职业生涯教育目标。不仅如此,“通用能力”还被寄予全面引领教育改革的希望,为各学科教学提供公共参照系。2016年日本国立教育政策研究所统计显示,学生对“通用能力”自评越高,学习热情也越高。[6]

(四)以全体教育活动为载体

在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界限相对分明的高中学段,职业生涯教育是普通高中探索和深化职业教育的契机与突破口。2010年以前的政策偏重特定载体的资源整合,尤以丰富各类就业体验活动为中心。这固然有助于确立职业生涯教育的独立地位和特定方式,却限制了其地位提升和方法拓展。近年来,在继续重视开发整合社会资源的同时,如何将职业生涯教育充分融入学校全体教育活动成为又一政策中心。2011年的《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手册》以图表形式,清晰地展示了如何以职业生涯教育贯穿从入学到毕业的一系列文化节、体育节、班级比拼、辩论赛、欢送会等学校活动。《高中学习指导要领》(2018)进一步提出“以特别活动为中心、根据各学科和科目特点充实职业生涯教育,通过学校全体教育活动有组织、有计划地开展‘升路指导’,帮助学生自主选择毕业出路”。职业生涯教育的载体本身正经历着从局部到整体、从分散到整合、从量变到质变的重要转型。

不过,学校课程和各类活动与职业生涯教育的联系亦有分别。笔者认为,若将职业生涯教育比作一个球体,那么内层由“升路指导”、“公共”科目、“产业社会与人类”、“综合探究时间”、家庭房活动组成——“升路指导”侧重职业选择、“公共”科目指向社会价值观念、“产业社会与人类”聚焦产业和行业发展、“综合探究时间”倡导多元视角认知复杂的现实社会、家庭房活动则模拟社会环境促成具身学习。上述科目和活动在个体与社会、认知与实践、生存与发展等多个维度形成导向,在推进职业生涯教育中发挥核心引领作用。中间层由(“公共”科目以外)公民学科、地理历史学科、一批“探究”类新兴科目、(家庭房活动以外)特别活动组成——公民学科关注培养可持续性社会发展观、地理历史学科关注培养国内外交互的现代问题把握能力、“探究”类新兴科目关注培养自主发现和解决问题能力、特别活动关注培养自我管理能力。上述学科和活动在能力或情感培养上各有侧重,在职业生涯教育中具备独特育人功能。外层由国语、数学、外语、理科、保健体育、艺术、家庭、信息、数理等其余9门学科下的诸多科目以及拓展类科目组成——数学和理科重点突出科技在环保、医疗、防灾等领域的关键意义,组织校外专家开设讲座与学生交流;国语学科的“国语表达”科目要求学生访谈地区内的能工巧匠和普通劳动者,家庭科的“家庭综合”鼓励学生通过参与志愿者活动增加与周边老年人交流的机会……总体而言,上述学科和科目在深化学生对于职业的认知与情感、形成积极的工作价值和生活意义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可以加固职业生涯教育的整体育人效果。各个层面、学科、科目与活动之间又相互交融、互为支撑,推动职业生涯教育的整体发展。

三、日本普通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政策发展动向

(一)学科课程的融合与创新

2019年后“就业冰河期”一词频现政府报告和媒体评论,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和安倍辞任又增大了经济复苏与就业形势的不确定性。在此背景下,学校课程究竟如何“破冰”是今后教育改革面临的最突出和最现实的问题。尽管日本已逐步建构起多层次的职业生涯教育体系,但从实践载体来看仍偏重活动课程,对于学科课程的渗透和融合也不够充分。作为学校课程的核心部分,绝大多数学科和科目处于相对外围,多数情况下尚须依托特定的教学单元或校外人才方能施展。究其原因,一是升学导向下的传统学科课程与社会生活和职业生活之间缺乏内在联系,或者说至少难以逾越升学这一中介变量达成直接效果;二是课程分化造成各门学科和科目都难以真正摆脱“仅关注个别化的事实性知识而忽略相互关联和社会应用”的功能局限。前者要求学科课程设计与实施进一步贴近学生需求和生活情境;后者要求推进跨学科、多学科甚至去学科型课程学习,仿效“综合探究时间”呈现整体化而非碎片化知识。

对此,文部科学省提出两类针对性政策。一是各门学科都要为学生提供必要的知识和充分的体验性学习机会,帮助学生形成更为清晰的自我理解和未来规划以及正确的劳动观和职业观。改革以新课程为重要突破口,依据规定全部高中将于2022年导入历史综合、地理综合、家庭综合等“综合型”必修科目,以及世界史探究、日本史探究、地理探究、古典探究等“探究型”选修科目,由此提升学生认知和参与社会生活的能力与情感。二是在普通高中增设“职业类”选修科目,重点确保那些希望迅速就业的学生拥有修读该类科目的机会。在“5.0时代”主题下,文部科学省抛出“社会开放型课程”理念,要求学校与社会通过积极协商来确定培养目标,确保学校课程迎合社会和世界发展的需求。这意味着,产业界和地区社会的诉求将得到更多的体现与满足;反过来,产业界和地区社会也被期待向学校与学生提供更多的实践机会、经验支撑和智力支持。文部科学省还建议普通高中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与周边综合高中、职业高中等积极合作以拓展课程选修资源。可预见的是,今后学科课程将进一步淡化“应试升学导向”、强化“职业生涯导向”,传统学科和科目的价值意义将回归基础与综合,职业类科目的地位和比重将持续提升。

(二)成长阶段的衔接与照应

随着职业生涯教育的推进,日本教育界形成了两个基本共识。一是职业生涯教育并非孤立的知识体系,而要建立在对过往知识的回顾和贯通的基础上;二是职业生涯教育并非单一学段的任务目标,而要贯穿整个基础教育阶段乃至教育全过程。这既要求学校准确记载那些与职业生涯教育相关的活动,又要求各项活动体现跨学年和跨学段的延续性。尽管20世纪末中央教育审议会便提出“从小学起依据学生成长阶段开展职业生涯教育”,但缺乏明确的制度主线。对此,2016年中央教育审议会提议开发“职业生涯护照”(以下简称“护照”),而且迅速被文部科学省采纳。2018年文部科学省委托专家团队研制了高中试点方案,并规定自2020年起在全国范围推广。[7]

“护照”“通用能力”为培养目标,分为课内学习、课外活动和校外活动。在内容上,涵盖学生在校生活状况(高中学段尤其重视体验活动和学校仪式)和在家庭与地区内的学习状况,却又不同于常见的日记、笔记、作文等原始存档,而是对其进行深度提炼与再加工。在时段上,不仅跨越各学期和学年,更衔接小学、初中和高中学段,形成一部个性化“成长史”,为高中职业生涯教育提供必要的目标和方法依据。在形式上,多由学生自填为主、教师和家长点评为辅,如学生在参加体验活动时须描述自己对于劳动的想法、选择参与该体验活动的原因和需求,体验后须再记录自己的学习收获、得到的改进建议、新的发展目标、毕业后的去向选择。[8]这样一来,学生可通过“护照”回顾和贯通学业与职业生涯,提升自我评价、自主学习和自我实现能力,同时增进成长体验和自我效能感;教师可通过“护照”开展基于记录的师生对话,提升个别化、系统化的生涯指导能力。[9]

(三)升学改革的指引与保障

在大学升学考试改革背景下,文部科学省于2018年开发了“日本在线档案”(JAPAN e-Portfolio,JeP)系统,利用信息技术全面记录高中生学习大数据,包括探究活动、学生会、留学经验、社团活动、学校仪式、校外活动、获奖表现和资格证书。其评价主体和方式也改变了传统做法,由学生自主记录、教师审查认可,旨在激发学生学习的自主性和个性化。2019年文部科学省授权一般社团法人“教育信息管理机构”运营JeP系统,并鼓励大学将其作为各类升学考试的重要依据,从而弥补传统笔试在考查学生自主性和规划性方面的短板。

不过,当前这一变革至少面临三重阻力。一是信息安全上的顾虑,由于搜集大量学生个人信息并关乎升学,如何保障学生的信息安全、不被商业机构等窃取利用,是公众关注的敏感话题。二是改革意愿上的差异,作为决策方的大学是否认为有必要充分了解考生的日常表现,决定着系统的现实价值和生存空间,而2019年仅有不足20所大学利用JeP遴选考生。[10]三是项目运营上的赤字,大学会员付费和社会捐助是JeP的主要经费来源,据估算维持上百个大学会员是达到平衡收支的关键,然而大学方的改革意愿匮乏等造成“教育信息管理机构”仅拥有34个大学会员单位,2019年终决算出现5300万赤字。[11]作为文部科学省重点督查的问题,倘若上述信息安全和经费来源无法得到后续保障,不仅会导致“教育信息管理机构”失去合法运营权,还可能导致JeP被整体搁置甚至弃用。

四、结语

东京大学本田由纪教授曾把传统日本社会运行机制概括为“工作、家庭、教育的循环模式”——即通过工作把工资注入家庭,通过家庭把费用和热情注入教育,通过教育把新劳动力注入工作。[12]这种循环模式尽管自成一格、周而复始,却并无反向循环或反馈机制,导致主体的付出和客体的需求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偏差与错位。譬如,学校教育往往缺乏对于工作需求的必要了解和满足,自我闭塞地打造貌似精致的培养和评价体系。由此,教育和劳动之间常表现为“密切的无关”[13],即学校教育虽然对学生职业生涯产生重大影响,但课程本身与工作内容并无多大关联。在此意义上,倡导职业生涯教育不仅是对于课程体系的反思与改进,也是对于社会运行机制的批判与重构。

然而,愈是意义重大的改革,其牵涉面和对立面愈多,遭受到的干预和阻挠往往也愈大。对于职业生涯教育而言,这些阻力既可能来自根深蒂固的文化观念、教育传统、评价机制的束缚,也可能来自彼此异质的利益群体或社会阵营的抗拒。日本之所以强调以中央政策为推力、以社会自立为指针、以通用能力为抓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增大动力并减小阻力,从而确保职业生涯教育能顺畅融入全体课程。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又积极开展学科融合、学段衔接、升学改革等多种创新探索,致力于把职业生涯教育由依附课程的从属地位,提高到横向上统合全体课程、纵向上引领学生成长的主导地位,推动教育和劳动趋向“密切的有关”。日本经验对于各国自主探索如何加强基础教育与劳动、职业、经济、社会的关联,亦不乏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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