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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城市的“技”“艺”二维表述

2021-12-03

关键词:图景直观逻辑

王 谦

(南京艺术学院 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13)

现代城市究竟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对于生活于其中的我们无疑是值得去思考的。城市与生活于其中的人的关系就像是母体与婴孩一般,我们在汲取城市给予我们快速的交通、美化的城市环境等等的同时,却不得不接受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日常生活审美化中的审美强加等等。所以“城市是什么”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生活于其中的人将成为什么”。正如阿诺德·汤因比所说:“人是自己所处时代和地域之囚,这只是人的多种局限性之一。人像树一样有自己的根,而这些根拴住他。”(1)阿诺德·汤因比:《为何我不喜欢西方文明》,周宪 编译:《激进的美学锋芒》,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82页。

一、现代城市与技术、艺术的关系

然而,现代城市与人的关系不同于母体与婴孩之处在于,一方面我们在城市中生活,接受它给予我们的一切;而另一方面,这个给予我们一切的城市却是我们自己造就的。所以,如果我们问“现代城市是什么”的时候,先行于这个问题的前一个问题是:“我们对现代城市做了什么”或者“我们让现代城市成为什么”。

问题一下子变得纠缠了起来。而这样的纠缠使得笔者想到罗素对于苏格拉底分析问题所使用的柏拉图式对话的评价:“苏格拉底的处理方法所适用的,乃是那些我们对之已有足够的知识而可以达到正确结论的事物,但由于我们思想混乱或者缺乏分析的缘故而未能对于我们所知的东西加以最好的逻辑的使用。”(2)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 何兆武,李约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1963年,第130页。所以,当我们困扰于在逻辑中相互牵扯的此类问题时,我们不妨借鉴此处的经验。罗素认为苏格拉底是在使用语言学考察使用“正义”这个词的使用方式,从而对于“什么是正义”的伦理学问题做出推进。而我们在思考现代城市是什么问题时,既然现代城市陷入与人之关系的相互牵扯中,那我们则可以跳出城市与人复杂的相互作用关系,从造就现代城市的手段和方式入手,看看这样的方式和手段如何造就现代城市,以这种方式或手段造就的现代城市又究竟是什么。

而就造就当下现代城市的手段或者方式而言,技术与艺术起到的重要作用是无法忽视的。海德格尔在“技术的追问”中这样描述现代技术对于自然的摆置:“技术时代的人类以一种特别显眼的方式被促逼入解蔽中了。这种解蔽首先针对作为能量的主要储备器的自然。与此相应,人类的订造行为首先表现在现代精确自然科学的出现中。精确自然科学的表象方式把自然当作一个可计算的力之关连体来加以追逐。”(3)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全集》,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33页。技术把自然视作属人的“质料因”展现出来,而这一切正是现代城市所需要的。于是高楼大厦、汽车飞机甚至转基因食品都在人类或者说城市图景的要求下借助于技术的力量得以呈现。所以,技术对于现代城市的形成“功不可没”。而就艺术而言,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步伐自从20世纪后半叶以来则从未停止。日常生活审美化使得审美不再局限于贵族群体或者社会精英,而是走到了普通大众群体中,甚至成了消费社会的一种基本特征。对消费对象的审美判断如今已经成为消费过程中所要考量的一个重要因素。不仅如此,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观念实际上已经渗透到个人美扮、家庭装饰、城市景观等各个角落。人类对于世界的这种视听感官认识,这种对于世界的“审美化”的进程看似十分美好,而这种美好在非常大的程度上是依赖于艺术或者披着艺术逻辑的外衣才得以实现的。于是,艺术的手段或者方式也成为展现现代城市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我们不能否认现代城市某种程度上是由技术与艺术作为手段造就而成的事实。而当技术与艺术成为现代城市实现的手段时,现代城市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了技术和艺术的试验场。然而在现时代,不论是技术还是艺术,都不能仅仅视作为一种人类展现自身的工具那么简单。就技术方面而言,人文社会科学中认为技术是一把双刃剑,这就已经超越了单纯工具的意义。而在艺术方面,西方现代美学的艺术转向与“艺术终结”论调并存,在一定程度上艺术的内在困惑已经暴露无遗,艺术概念本身的模糊性、艺术作品的好坏优劣标准不明确与人们对于艺术的价值的盲目信任,这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导致某种“忧患”的根源。当技术和艺术成为现代城市的实现与认知方式时,对于技术和艺术本身的探究则必不可少。所以,本文把作为现代城市展现手段的技术、艺术作为研究切入点,来实现理解现代城市真正内涵的目的。

二、技术视角中的城市图景

我们首先站在技术的视角看看它所带给我们的城市图景。

如今,在我们的星球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摩天大楼、立交桥以及汽车。因为这些事物的出现,这个星球从形式上看来已经和百年前有非常大的不同。毫无疑问,技术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可以看到令人惊叹的建筑,例如迪拜塔、三峡大坝等。不论是从体量上还是从建筑难度上,这些实际上都代表了人类在此领域的最高的工程技术能力。越来越多的摩天大楼、汽车、立交桥,甚至包括迪拜塔、三峡大坝,它们的背后实际上是越来越多的水泥、钢铁、混凝土、汽油的消耗。我们就以熟知的三峡大坝为例,大坝的混凝土总浇筑时间是3080天,体量达到六十层楼高(185米),2300多米长,而三峡大坝所用的混凝土的总量为2800万立方米。而这样的混凝土用量如果用直观的比照来理解的话,它们可以以一米直径的混凝土圆柱绕地球将近一圈。全球的汽车数量现在现如今也超过了10亿辆之多,全球每年用在造纸、一次性用具上所消耗的木材量以亿立方米记,其消耗的能源、树木可想而知。实际上,世界自然基金会2008年发布的报告提出:由于人口增长和个人消费的不断增加,我们的需求持续扩大,我们的全球生态足迹已经超出地球承载力的30%。如果我们的需求以同样的速度增加,那么到21世纪30年代中期,我们将需要两个地球来维持现有的生活方式(4)参见世界自然基金会(瑞士)北京代表处《地球生命力报告2008》,(2008-12-12)[2020-12-21],http://www.wwfchina.org/。。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这些钢铁、石油、木材、水泥是天生堆放在那里供人类获取的吗?当然不是。这些东西实际上都属于地球的一部分,而它们的“拥有者”自然是地球。然而当我们尽情享用这些东西时,我们实际上已经利用某种手段把它从地球中提取出来了,而这种手段毫无疑问当然是技术。于是这里我们看到了技术完成了这样的一个过程:即它把诸如钢铁、石油、木材等等人类需要的东西从地球当中提取出来之后,再把它们按照人类的意愿“放置”到他们“应该”去的位置上去。技术实际上就一直在重复这样的一个过程。而现代城市的发展实际上也一直由这样的过程伴随着。这种对于技术的理解当然并非特立独行,海德格尔就曾以同样的方式阐述了对于技术的理解:“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贯通并统治着现代技术的解蔽具有促逼意义上的摆置之特征。这种促逼之发生,乃由于自然中遮蔽着的能量被开发出来,被开发的东西被改变,被改变的东西被贮藏,被贮藏的东西又被分配,被分配的东西又重新被转换。”(5)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全集》,孙周兴译,上海: 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33-934页。

如果在城市与自然的关系中来理解海德格尔之技术的话,我想可以简单描述为事物(也可理解为自然)的本来面貌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种本来面貌背后,它们能够为人类提供什么,能够为现代城市图景提供什么。这些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东西,我们就可以用技术去达成。此种对于技术的理解看似简单化,然而却非常深刻地道出了技术作为现代城市达成之工具的本质。提供能量的石油、用以建筑的混凝土石料、那些用来制造纸张和一次性用具等用的木材、用以制造各种器具的钢铁等等,它们都不是“生来”就是供人类汲取利用的,它们实际上都是我们这个地球的组成部分。然而由于它们能够被人类所用,我们就可以尽情地去挥霍它们,海德格尔对于这样的现象有着更为精准的描述:“在煤炭区开采的煤炭并非为了仅仅简单地在某处现成存在而受摆置。煤炭蕴藏着,也即,它是为着对在其中贮藏的太阳热量的订造而在场的。太阳热量为着热能而被促逼,热能被订造而提供出蒸汽,蒸汽的压力推动驱动装置,由此,一座工厂便得以保持运转了。”(6)苏珊·朗格:《艺术问题》,滕守尧译,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26页。

于是,在如今的世界图景之下,技术作用于自然甚至人自身的流程清晰可见:自然作为承载万物生灵的母体,万物都有在自然中生存的权利,然而,因为人的存在,这个母体成了人类的专属“母体”,好像自然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因为有了技术的存在,地球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按照人类所需要的方式展现出来为人类所用。而技术此时在某种程度上完全承担了这样的任务,即按照人类自己的意愿和方式展现我们的自然,实现我们“理想”中的城市图景。

三、艺术视角中的城市图景

如果说考察一个城市的艺术特质依旧因循上述技术对现代城市展现的思路的话,那么,我们仿佛简单到只要考察这个城市是否有更多的艺术品就可以了,而这无疑不能成为一个合适的思路。因为这种思路显然只适合考察艺术展览馆,而不是一座现代城市。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思路来对城市图景艺术化的一面有一个总体的把握和认知。

当我们每每身处一座之前并不了解的陌生城市,即使你之前对它毫无印象可言,然而一旦我们身处其中,我们便可能会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某种文化特质,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现象。这种感受在我们之前并不了解这座城市的情况下获得,所以当然它不是来自于某本书中,或者与某个人交谈时的概念知识的获取,而是对于这座城市的某种直观把握。就像苏珊·朗格所理解的那样:“仍然存在着大量可知的经验……这些经验都不能通过推论性的形式表现出来,当然也就不能通过语言表现出来。这些经验就是我们有时称为主观经验方面的东西或者直接感受到的东西……在一般情况下,这样一些被直接感受到的东西是叫不出名字的。如果它们有名字的话,这些名字充其量也只能标示出促使这些经验形成的外部条件。只有那些最为激烈的感觉才可能具有名字,例如‘愤怒’、‘憎恨’、‘热爱’、‘恐惧’等等。而这样的一些感觉又被大家称为‘情绪’。然而在我们感受到的所有东西中,有很多东西并没有发展成为可以叫得出名字的‘情绪’。这样一些东西在我们的感受中就像森林中的灯光那样变幻不定、互相交叉和重叠;当它们没有互相抵销和掩盖时,便又聚集成一定的形状,但这种形状又在时时地分解着,或是在激烈的冲突中爆发为激情,或是在这种冲突中变得面目全非。所有这样一些交融为一体而不可分割的主观现实就组成了我们称之为‘内在生活’的东西。”(7)苏珊·朗格:《艺术问题》,滕守尧译,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26-28页。而这些东西又是什么呢?在苏珊朗格看来,实际上就是艺术的形式化:“艺术品是将情感(指广义的情感,亦即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呈现出来供人观赏的,是由情感转化成的可见的或可听的形式。”(8)苏珊·朗格:《艺术问题》,滕守尧译,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年,第28页。

所以,由艺术所达成的直观感受形成了我们对于现代城市的某种认知。它不能用某种确定的概念体系去研究和把握。然而如果我们正视这种直观的感受,把它确定为我们对这座城市认识的一部分,并且如果在我们对这座城市不够了解的情况下,甚至把它视作为对这座城市认识的主要部分的话,我们就必须思考,这种由艺术达成的直观感受究竟是什么?艺术对于一座现代城市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在通常情况下,人们总爱把这一完整的‘内在生活’之流分解成理性的、情感的和感觉的单位。这种分解其实是主观任意的,甚至是一种简单化的做法,或者说,这是为了对其进行科学研究不得已而采用的办法,也是一种在用途上极有局限性的办法。我们已经亲眼看到了这种简单化的做法对人们在科学中做的种种质疑和发现造成的巨大危害性,因此,它永远也不会帮助我们揭示出我们所希望得到的那种有效的逻辑形式。”(9)科林伍德:《艺术原理》,王至元、陈华中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252页。所以,我们是否也有必要像由理性推论和概念体系所组成的认识为某种“知识“那样,把这种艺术达成的直观感受也理解成在直观感受的方式下所形成的“知识”,从而把这种可直接感知的可能性也理解成一种知识的有效传播方式呢?当然,这种知识没有形成某种确定化的概念,然而它确实以某种不可表达的形式留在你的脑子里。而如果我们把这种艺术所达成的直观感受确定的理解为一种知识的话,那么艺术就自然是柯林伍德在《艺术原理》中所理解的一样,它是一种语言体系:“我们用音乐表现的情感绝不能用言语来表现,反之亦然,这一点是更加清楚而正确的。音乐是一种语言体系,而言语又是另一种语言体系,各自都绝对清晰、绝对准确地表现了自己所表现的东西。但是它们所表现的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情感,每一种情感都适合用各自的语言来表现。”(10)阿诺德·汤因比:《为何我不喜欢西方文明》,周宪 编译:《激进的美学锋芒》,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83页。

所以,我们此时再来看那些现代城市中博物馆的绘画、散落在广场上的雕塑、音乐厅里或者飘散在街角的音乐,甚至城市中所有通过形式传达出的某种难以概念化的表述时,它们无疑就是现代城市通过艺术来完成的一种言说了。实际上只要我们的直观感受还在,那么展现在我们眼前的现代城市就无时无刻不在“说话”,在“说”给你听,告诉你它是什么。艺术的存在让现代城市具有了一种直观的可识读性,而这种可识读性恰恰就是作为语言表述的艺术所达成的。

于是,当我们生活在现代城市中,看到现代城市在向我们展示它的现代、它的时尚,甚至它的崇高。它的一切仿佛都是令人向往的,而即使我们在这座城市中感到紧张、疲惫、疑惑,我们可能依旧会把这些困惑归咎于我们自身。因为现代城市在艺术持续不断的表述中一切都显得那样的理所当然与不可置疑,仿佛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以至于如果我们不能理解它,或者对它有所困惑,就只能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跟上它的步伐而不是其他。艺术的这种可识读性无疑比概念性的认知更具力量,因为一旦当你身处其中,它就无时无刻不在向你言说,并且根本不易察觉,直到我们渐渐地把这种言说内化成自己理所当然的认知为止。更可怕的是,在艺术的表述中,由于其表述方式的直观性,使得我们根本无须思考,直观感受可能就已形成,这种表述的方式更使得我们无处逃遁。所以,阿诺德·汤因比说:“我讨厌当代西方的商业广告,它利用了人的无知而造就了一种艺术,世界上仍有三分之二的人不得温饱,广告却把不需要的商品硬塞给人们。这是富裕社会丑恶的一面。”(11)李秀林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 第319页。在如此现代城市的视角下,尤其在日常审美化日益盛行的今天,艺术对于现代城市的表述实际上已经将现代城市放置到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之上。我们对于这种表述方式下的现代城市仿佛只能仰视,而任何对于它的反思与疑惑都会与艺术产生的这种直观认知产生激烈的碰撞,而在此碰撞中谁是最后的赢家,如今如火如荼的现代城市建设进程实际上已经给出了答案。

四、现代城市的危机与解救之道

我们看到了技术对于现代城市的展现,同时也看到了艺术对于现代城市“是其所是”的表述。技术所展现的现代城市拥有快捷的交通、发达的通讯等等,但同时却又赋予现代城市紧张与快速的生活环境以及过度技术化的城市生活。而如果考虑到如今现代城市是在把地球生态中的一切视为“资源”来获取,而这些“资源”实际上快要消耗殆尽时,技术的这种负面特质就更为明显。然而使人惊奇的是这一切却在艺术的表述中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一旦当我们投入现代城市的怀抱,现代城市就在艺术的表述下犹如空气般包围我们,直至我们在思想上接受现代城市赋予我们关于它的理想图景,关于它所理解的审美观念、它所传递的价值观念。而当我们将现代城市赋予的这一切视作自然而然、理所应当之时,它们仿佛真的像是从我们自己心底发出的声音一样,统统成了我们自己对于现代城市的观念。接下来,我们便会认为这一切就是现代城市以及人类现代生活应该是的样子。

现代城市对于生活于其中的人而言,无疑有其自身的魅力。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正是人类文明的一种现代表征,这一切无法否认。然而当我们把追问现代城市的思路集中到展现与表述它的技术与艺术时,无疑我们又看到了令人担忧的一面。技术是一把“双刃剑”确定无疑,所以人类只能在地球生态允许的范围内合理地使用技术。否则,技术对于地球的过度滥用只能给现代城市甚至我们的地球带来毁灭性的结局。而同时我们对于现代城市中的艺术表述当然也要保持审慎的态度。因为它的表述是直达人的直观感受的,这就意味着它很容易达到让人认知的目的。而如果我们在“真和善的基础上达到的更高的境界”的原则上来理解“美”的话(12)卢梭:《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使风俗日趋纯朴》,李平沤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2页。,那么实际上艺术并不是“美”的化身。在艺术的表述中消极、不和谐的内容和健康、积极、和谐的内容一样,同样被艺术以一种形式化的表述方式表达出来,直达我们的直观感受。所以,如果我们对此毫无警惕之心,实际上我们就将接受艺术对于我们思想的倾泻与清洗。就像卢梭所说的那样:“在艺术尚未使我们养成这种作风和教会我们说一种雕琢的语言以前,我们的风俗虽很粗犷,但却是很自然的……今天,人们的衣着愈来愈考究,说话愈来愈文雅,以致使取悦的艺术有了一套一定之规。在我们的风尚中流行着一种邪恶而虚伪的一致性,好像人人都是从同一个模子中铸造出来的。”①

现在,对现代城市的思考仿佛变成了对于技术与艺术的反思与批判。然而如果我们不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而是客观地去分析技术和艺术所做的一切时,我们会发现那种谴责的观念多少显得有些情绪化。因为从技术的角度来看,其所达成的这一切根本无所谓“好”或者“坏”,这仅仅就是技术的一种特质而已。技术只是用自身的特质把人类视为“资源“的自然物展现为人们所需要的高耸的大楼,快速的交通等等,而随之而来的必定是与这些东西相匹配的高消耗、高速度,而人类自身当然也要与这种高速度相匹配,地球此时也完全在这种“匹配”中成了“资源”被消耗。当然,这种技术层面的展现若站在人类所谓“生态观念”的角度,显然具有消极意义。然而,就技术的角度而言,这无非就是自身特质最为常规的展现而已。在这种技术特质的展现中,一方面我们看到了技术对于人类目标的达成,另一方面,实际上技术也一直在遵循着自己的逻辑。而这种技术自身的逻辑若一直作用于现代城市的话,那么现代城市在技术的逻辑下就会具体表现为不断增高的大楼,不断加快的交通,不断提高以及覆盖面更广的高技术城市生活。所以,如果人类在现代城市的发展中没有任何节制,实际上现代城市就会落入技术逻辑的旋涡中,随之而来的,生活于其中的人也毫无意外的在技术逻辑的旋涡中越陷越深。

当然,艺术也不例外,直观表述始终是艺术的特质,而一旦我们利用艺术这种表述方式,艺术这种直达人类直观感受的表述能力也一定会让人陷入其中。然而站在艺术的角度,我们看到这种直观的表述实际上也只是艺术自身特质造成的理解逻辑而已。我们可能会因为在这样的表述中发现了强行改变人类思想的可能就否定它、远离它。然而艺术实际上却只是一直忠于它作为表述工具的职责,只是它表述的特质一直忠于自身的表述逻辑而不是人类某种特定的审美观念或者价值观念。

所以,如果我们考虑到技术与艺术自身的特质,充分尊重它们自身的逻辑,并且能够分清我们究竟是在实现自己理想当中的现代城市,还是在实现那个越来越高、越来越快、越来越技术化而我们自身却毫无察觉的“技”“艺”逻辑的“展现物”的话。我们则可以从单纯对技术和艺术的情绪化谴责与担忧中走出来。此外,虽然自从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对于技术批判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二十世纪以来对于艺术的反思也没有停止过,然而现代城市不管是与人的关系还是与自然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没有根本性质的改变。只要我们的现代城市还以高楼大厦、飞机汽车的形式存在着,那些随之而来的人们过度紧张生活节奏、城市及人对于技术的过度依赖、地球资源的枯竭和生态的破坏就会始终伴随着现代城市发展的进程。

单纯对于技术与艺术的分析与反思解决不了现代城市如今面临的实际问题,甚至我们可以说单纯依赖技术与艺术建构一个理想的城市可能也不是一种理想的方式。所以,我们能否跳出技术与艺术之外,站在更宽阔的视野下来思考现代城市的理想图景?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一味地放手技术与艺术而去思考现代城市理想图景的其他实现方式,因为如此这般,我们可能还是会陷入另一个逻辑的旋涡中。对于现代城市出现的问题,我们的反思还是应该集中到现代城市的危险发生之处。

“但哪里有危险,哪里也有救”,实际上,现代城市的危险发生之处不在于技术与艺术的特质与逻辑本身,而是在于我们利用技术和艺术作为现代城市展现方式以及表述方式的先前占用。对于现代城市展现的可能性而言,实际上是有千万种可能,然而这千万种可能已经在技术对于现代城市展现方式的先前占用下成为一种可能。于是现代城市的所有可能性只能在技术所能够达到的可能性中寻找。所以不管我们对于技术的反思有多么深刻,不管我们对于技术的利用有多么谨慎,只要技术作为现代城市的展现手段,现代城市的图景毫无疑问就会在技术的特质与逻辑中展开。于是现代城市的可能就成了技术视野中的可能。而作为现代城市的表述方式,实际上也已经由艺术先前占据。也就是说,现代城市自身言说的可能性,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等于艺术言说它的可能性。现代城市是何物,实际上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艺术将它表述成何物。于是现代城市在技术与艺术的促逼中实际上失去了更多的可能,而我们的现代城市也已经在技术与艺术的维度中蔓延开来。

至此,我们在现代城市的危险发生之处寻找到现代城市的“解救”之道,而“解救”之道在于我们首先要认识到技术与艺术先前占用了我们对与现代城市的展现以及表述的路径,从而使得现代城市的展现与表述都已经丧失了太多另外的可能。所以,我们只有从技术与艺术所建构的单一展现与表述路径中“走出”,才能使得“解救”现代城市成为可能。人类生活于现代城市之中,而我们的现代城市理想图景绝不应该仅仅只是一种技术逻辑与艺术逻辑造就而成的逻辑怪物,而是超越技术与艺术的逻辑,真正站在人类以及整个地球生态的视角下对于现代城市的一种审视与观念化。而只有站在这样的视角,我们才有可能建立起一种超越某种逻辑旋涡的城市图景,我们的现代城市也才能在一种更为和谐的观念下展现,同时,现代城市与生活与其中的人的关系也才能更为和谐。而只有在更为和谐的城市与人的关系中,我们才能迎来更为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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