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增强技术的身体德性反思
2021-12-03黎松
黎 松
(西南大学 哲学系,重庆 400715)
随着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人类增强在今天已经成为备受瞩目的前沿问题。国外学者弗里茨·奥尔霍夫(Fritz Allhoff)等认为,人类增强包含着改善我们的身体、意识和能力以及为增进幸福所做的任何行为(1)Allhoff F, Lin P, Steinberg J. “Ethics of Human Enhancement: An Executive Summary”. Science & Engineering Ethics, 2011, 17(2):p.203.。“按照增强目的,人类增强可以分为四种类别:生理增强、认知增强、道德增强和复合增强”(2)张灿:《人类增强的类型、范式与伦理争议》,《东北大学学报》2018年第1期。。生理增强作为人类增强的一种,同时也是人类增强最基本的方面。目前,关于生理增强技术的讨论,大致可以分为这样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人类不应当研发和运用生理增强技术,因为它改变了人的自然生命样态,让人自身沦为技术人工物,破坏了生命的完整性和人格的同一性,会产生一系列的社会伦理问题和难以预知的生命进化危机;另一种观点认为,人类应该研发和应用生理增强技术,因为它可以促进人的自然进化,提高人的生理机能和免疫能力,免于受到灾疫和其他一些致命疾病的生命威胁,更好地实现人的长寿、自由和幸福生活的目的。然而,在这两者之间,我们是应该坚持保守的生理增强观点还是激进的生理增强观点呢?目前尚无定论。而在各种高科技术发展、消费文化盛行、环境污染日益严重和灾疫横行的今天,人类究竟要不要发展和应用生理增强技术呢?从生命本身、科技与人和社会的关系的角度而言,我们既可以看到生理增强技术的优势,也可以看到生理增强技术的劣势,摆在我们面前的可能是对于生理增强技术本身的深切反思。
一、生理增强技术凸显的伦理两难
生理增强在简单的词义里,就是生物机体各种机能的提升和改善。而在增强技术的意义上,“所谓‘增强’是指并非通过训练与教育,而是借由药物、手术或生物技术手段,使健康人的形体与能力获得超出维持与重建健康所需的改善、美化和提效的活动 ”(3)甘绍平:《对人类增强的伦理反思》,《哲学研究》2018年第1期。。由此,生理增强技术就是利用药物、生物技术、基因技术和智能技术等改善人的身体机能和生命活动的技术方式或存在手段,使人具有超乎常人的体力和能力。根据张灿的进一步理解:“生理增强主要是增强生理能力从而超越‘物种典型的水平’或者‘正常的功能范围’,在此过程中,生理增强往往涉及两个维度:身体改变和能力提升”(4)张灿:《人类增强的类型、范式与伦理争议》,《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然而,在这种身体的体力和能力的改变中,显然它与传统的增强方式有着很大的差异。传统的增强方式是利用外在的技术来达到身体形状、体力和能力的改变,如利用器械、美容技术等来使人的身体形状和能力发生改变,生理增强技术则是将技术与身体的深度融合,利用技术嵌入身体并对人的身体进行全新的构造与设计,让人具有超乎自然人的正常身体机能和功能特征。
一般而言,生理增强技术可能遭遇这样三个方面的伦理问题。首先是人与技术之间的矛盾关系。在传统的理解里,技术只是人改造世界的工具。在现代技术尤其是人类增强技术诞生之后,“人们运用技术改变环境的同时,也开始改变自身及其身体的能力。人们正在技术与社会结构的动态关系中进行自身定位,或者说是在技术空间中重新安置身体,或者说是在技术转移中重新塑造身体”(5)周丽昀:《现代技术与身体伦理研究》,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95页。。换言之,技术与人的关系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人们可以利用各种现代技术尤其是新兴技术来塑造和改造我们的身体。技术逐渐脱离人的控制,对人及其身体实施直接的干预。其次是身体的“强”与身体的“质”之间的矛盾关系。生理增强技术以追求身体的超强能力为目的,突破原有自然身体的功能限制,进而获得新的身体体力和能力,让人变壮变强。这必然与身体的质量产生矛盾。最后是“我”的身体和“社会”的身体之间的矛盾关系。个人可以通过生理增强技术来提高自己的身体能力,而对于他人和社会,可能是不公平的,进而产生社会认同的危机。
但从本质上而言,生理增强技术是利用技术的嵌入来实现身体体力和能力的提升,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的自然身体功能。人是一个有自然生命实体的存在者,由此就会产生出身体的人为改变与生命的自然存在及发展之间的矛盾。生理增强技术最突出的伦理问题就体现在,身体改变与身体存在和生命进化危机之间。就身体改变和身体存在之间的伦理问题而言,生理增强技术是用技术的手段来实现人身体形状、构成和功能的改变,与自然的身体存在就有着一个本质的差异。人类的自然身体,按照进化论的观点,是通过无数次的进化、在与自然环境的适应性斗争中逐渐确立起来的。“在从猿到人的变化过程中,人类表现型的不同方面的变化是不同的(一个镶嵌进化的例证)。许多基本的酶和其他大分子,比如血红素,根本就没有变化。而且,人类的基本解剖结构仍然与黑猩猩的非常相似”。(6)恩斯特·迈尔:《进化是什么》,田洺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252页。人的身体结构也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固定下来的。生理增强技术实际上改变了人的身体与自然的本然适应性,让身体的自然存在沿着被设定的人为存在方向发展。
就身体改变和生命进化危机之间的伦理问题而言,人的生命是所有生物中的高级存在者。黑格尔认为:“人间最高贵的事就是成为人”(7)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46页。,但“人既是高贵的东西同时又是完全低微的东西。他包含着无限的东西和完全有限的东西的统一、一定界限和完全无界限的统一。人的高贵处就在于能保持这种矛盾”(8)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46页。。即人是一个包含有限和无限的存在者,生命的高贵之处就在于保持二者的矛盾统一关系。生理增强技术对于身体改变的目的是要让人逐渐脱离或超越有限性成为一个超人。这一方面改变了生命本然的存在,另一方面也产生出生命自身进化的疑难。人的生命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生命的存在和发展依赖于自身与环境的综合作用。根据人类基因密码的研究,在人身上不仅存在着显性基因,还存在着隐性基因,很难说隐性基因、不活跃的基因在未来生命的进化过程中作用就小,显性基因就强。从基因自然变异的过程来看,目前的显性基因可能变成隐性基因,隐性基因可能变成显性基因。“每一种生物,即使最简单的细菌,都有基因组,其中含有从上千到上百万个碱基对。已经发现,每一个碱基对都有可能会发生突变”。(9)恩斯特·迈尔:《进化是什么》,田洺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265页。突变的过程是按照自然的方式来改变的,生命遵循着自身规律的进化过程。生理增强技术人为地对身体进行改变,扰乱了生命自身的进化规律。
然而,在这些伦理问题的背后,我们也可以看到生理增强技术具有的明显价值。根据生命科学、基因技术的最新研究,人类在推进基因技术研究的过程中,不仅发现了生命遗传的密码,还发现了疾病基因。目前“有超过1200种简单孟德尔遗传性的致病基因被鉴定”(10)巴顿等:《进化》,宿兵等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817页。。“鉴定致病基因对新的治疗方法有直接的帮助。遗传数据也用来估计个体的患病风险,并用于‘个体化医疗’、产前筛查和为保险业者提供信息。”(11)巴顿等:《进化》,宿兵等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817页。人在疾病面前都是脆弱的,疾病基因的发现可以用来改善身体的健康。它的应用更是可以减轻甚至根除人类身上的某些疾病,让人的身体变得强壮而健康。基因编辑技术已经实现了对人类某一疾病基因或易患某一疾病基因的修改,这项技术目前尽管存在着很大的争议,但它确实体现出人类战胜疾病和保存自身的价值。在当前自然环境污染日趋严重和各种灾疫横行的情况下,人类对于利用生理增强技术来战胜疾病、维护健康和保存生命的意愿会更加强烈。
所以,生理增强技术最突出的伦理两难在于,它的应用在给人类带来福祉的同时也会对于人类自身的健康、安全和进化带来威胁。在这两难之际,如何来找寻生理增强技术和人类自身的共同善,就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
二、身体德性的理论特质
身体(body)可否具有德性,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饱受争议的话题。柏拉图认为:肉体“它具有双重的罪恶,它既是一种歪曲的媒介,使我们好像使通过一层镜子那样地看得模糊不清;同时它又是人欲的根源,扰得我们不能追求知识并看不到真理”(12)罗素:《西方哲学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75页。。即肉体或身体成了人追求真理的障碍并同时与恶相关联。基督教认为,人天生就带有原罪,人的身体是欲望产生的根源,身体也俨然跟恶相关联,不具有德性。近代哲学家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认为“我是一个作思维的东西,即这样一种实体:其全部本性或本质在于思维作用,而且为了它存在并不需要有场所或物质事物。因此,灵魂和肉体全然两样,而且比肉体容易认识;纵然没有肉体,灵魂也会一如现状”(13)罗素:《西方哲学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311页。。强调身体与灵魂的分离。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虽然将人界定为一个有限的理性存在者,但人的感性是理性需要克服、摒弃和扬弃的东西。身体隶属于人的感性层面,同样不具有德性,而与恶或为恶的倾向相连接。
与此相反,一些哲学家认为身体可以具有德性。近代以来的一些哲学家对身体的属性进行了丰富的阐述。霍布斯认为:“要理解人性,就必须先理解‘身体’(body)或物质(matter),他极力主张,我们完全是由物质构成”(14)乔纳森·沃尔夫:《政治哲学》,毛兴贵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年,第5页。。强调身体在人的构成和人性中的地位。尼采认为:“生命分享了身体的一切特征:感官、欲望、可变性、生成和变幻。身体之力,也即生命之力。我完全是肉体,不再是别的什么。”(15)汪民安:《尼采与身体》,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07页。强调身体的力量和权力意志属性。梅洛·庞蒂认为:“身体始终有别于它之所是,始终既是性欲,也是自由,在被文化改变之时扎根于自然,从不自我封闭和被超越。不管是他人的身体,还是我的身体,除了体验它,即接受贯穿身体的生活事件以及与身体融合在一起,我没有别的手段认识人体。”(16)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57页。强调身体的体验、身体在真实世界中的展现和统摄能力。人是一个生命实体的存在者,身体的本能、欲望和感知是人真实存在的前提。同时,身体的好与坏必然会影响生命质量的发挥。
在这两种观点之间,显然,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体及其活动确实是人存在的重要表征。同时,身体的感知、体验和经验也会影响人的精神及其发挥。身心统一的观点可能更加符合人的本性。“人与身体的关系犹如一枚硬币,币值代表人的精神的话,硬币就是身体。”(17)[法]乔治·维加埃罗主编:《身体的历史(卷一)》,张远、赵济鸿译,上海:华东师化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页(序)。离开了身体,人的一切理性、道德都没有发挥的前提。身体状态的良好、健康、欠佳和疾病也真实地对人的行为发生影响。身体俨然与德性相关且能够具有德性。
其实,身体德性的内容已包含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想中。根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解,“每种技艺与研究,同样地,人的每种实践与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的。所以有人就说,所有事物都以善为目的”(18)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3-4页。。这里的所有事物包含着人、动物和植物及其器官。“善的事物已被分为三类:一些被称为外在的善,另外的被称为灵魂的善和身体的善。”(19)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1页。外在的善包括财富、出身、友爱和好运等,灵魂的善包括勇敢、公正、节制和明智等,身体的善包括健康、强壮、健美和敏锐等(20)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2页。。
身体善如何与身体德性相关,“在善的东西中,有些是可崇敬的,有些是该赞扬的,有些是潜能的。所谓可崇敬的,我指的是这样的东西,譬如神圣的,更好的(例如灵魂、理智),更原本的,本原,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有些善事该赞扬的,例如德性;因为赞扬源出于依据它们的行为。有些善是潜能的,例如权能、财富、强壮、漂亮;因为对这些东西,善者能使用得好,坏人能运用得坏”(21)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全集·第八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47页。。身体善就属于潜能性的善。“善在于拥有它的状态还是认为在于行动,这两者是很不同的。因为,一种东西你可能拥有而不产生任何结果,就如一个人睡着了或因为其他某种原因而不去运用他的能力时一样。但是实现活动不可能是不行动的,它必定是要去做,并且要做得好。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桂冠不是给予最漂亮、最强壮的人,而是给予那些参加竞技的人。”(22)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3页。真正的身体善在于由潜能走向实现。而身体善如何走向实现,根据古希腊德性(Αρετη)一词的理解,它内在地包含着功能的卓越和优秀的品质等含义(23)麦金太尔:《德性之后》,龚群、戴扬毅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154页。,身体善的实现就要靠身体德性。
虽然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详细讲述身体德性的内容,“‘人的德性’不意味着身体的德性,而是灵魂的德性”(24)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邓安庆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71页。,但并不意味着身体德性就不重要。在论及最高善即幸福实现的时候,外在的善和身体的善也是必需的。“一个身材丑陋或出身卑贱、没有子女的孤独的人,不是我们所说的幸福的人”(25)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4页。。正如任丑所言,“身体的各项功能或能力的健全完美就是身体的德性”(26)任丑:《身体伦理的基本问题——健康、疾病与伦理的关系》,《世界哲学》,2014年第3期。。因而,身体德性就是身体功能的卓越展现和健全完美。在进一步的理解里,身体德性应隶属于人的德性,“人的德性就是既使得一个人好又使得他出色地完成他的活动的品质”(27)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45页。。身体德性的展现必然会影响到人的德性的发挥,身体德性还包含着充分展现身体自由和人的自由的本质内涵。
由此,身体德性的理论特质就体现为:其一,立足身体,发挥出身体本身的自然善;其二,解放身体,充分展现身体自身的自然美和健康美;其三,挑战身体的局限,彰显身体的自由和价值。
三、生理增强技术应用的身体德性契机
要突破生理增强技术造就的伦理两难,一方面要发挥出生理增强技术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又要保有身体自身的自由、尊严和价值,实现生理增强技术与生命存在的共同善。一个可能的理论契机就是身体德性及其理论特质。身体德性充分体现身体各项功能的卓越和完美,从身体本身来塑造身体健康和身体强健等内容,找寻身体自身的自由和价值。它可以为生理增强技术的应用奠定基础。
具体而言,身体德性如何能够成为生理增强技术发展和应用的契机,首先体现在身体健康的维护和保持,它可以克服生理增强技术应用带来的健康伦理矛盾;其次体现在身体强健的持有,这有利于厘清生理增强技术何时该应用的伦理问题;最后体现在身体自由的维护,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生理增强技术应用带来的身体进化和生命进化危机问题。在更深入的层面上,生理增强技术的应用如果以身体健康为基础、以身体强健为动力和以身体自由为目的,就更能实现它的应用价值。
(一)身体健康的应用基础
在通常的理解里,健康就是无病,在内容上包括身体各项生理功能的良好运行,对病毒有一定的抵御能力,能够适应一定的环境变化。世界卫生组织认为,健康不仅包括躯体的健康,还包括心理的健康和社会行为的良好。身体德性所讲的身体健康,主要是指生理上的健康,即各个生理器官的良好运行,能够抵御一定的病毒入侵,具有较强的生命活动能力。“健康是身体之德性,疾病是身体之恶性。”(28)任丑:《身体伦理的基本问题——健康、疾病与伦理的关系》,《世界哲学》2014年第3期。人类对身体健康的喜爱与对身体疾病的憎恶蕴藏在生命的本质当中。如何保持身体健康、远离疾病就构成了生命存在的基本意义。
生理增强技术一方面伴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尤其是新兴医疗技术、生物技术等发展诞生出来,另一方面也蕴含着人类对于自身身体健康的反思而显现出来。在传统的社会中,人类就利用各种技术来增强和改善自身的身体健康,如随着医疗技术的不断创新和演进,研究出防治和治疗天花、痢疾、鼠疫和一些提高免疫力的药物,在战胜疾病的同时切实地维护着人的身体健康。生理增强技术超越了传统增强和治疗的范围,在人的身体正常或基本处于健康状态的情况下来对人的生理实施增强。如一些疫苗的注入确实能够有效地维护人的身体健康。“很多人类疾病都是由于基因错误而发生的:基因会由于可遗传的突变或环境伤害而变得有缺陷,甚至完全缺失,因此使得身体机能或精神能力处于异常状态,从而导致各种身体病变或精神疾病。 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 纳米技术和微电子技术的发展则促进了生物医学知识的技术应用,让我们可以通过基因技术来治疗相关疾病或者预防相关疾病的发生。”(29)徐向东:《人类增强技术的伦理审视》,《哲学分析》2019年第5期。一定的基因干预可以控制一些疾病的遗传和变异。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生理增强技术的应用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缺点。如运用“经颅磁刺激技术”(TMS)来刺激人的大脑神经,能迅速地改善大脑的活动能力,而这可能让人易患癫痫,产生其他的人体安全风险,损害人的身体健康。生理增强技术的运用应切实地以增进身体的健康和安全为基础,远离疾病和不可预知的风险,这样其自身的价值才可以得到很好地实现。
(二)身体强健的应用动力
身体德性所理解的身体强健指的就是身体强壮有力,能够发挥出人类身体的最大潜能和实践能力。传统身体强壮德性的获得是通过身体锻炼和外在的劳动活动,以此形成坚毅和勇敢的德性。但在生理增强技术诞生出来之后,人类可以不需要外在的刻苦训练就能让自身变得非常强壮,如肌肉的爆发力和耐力可以通过服用类固醇增强药物获得实现。人类身体的强健还可以通过基因编辑的方式,在基因的片段上修改一些脆弱基因,使得人在本质上就变得很强壮,不需要外在的训练和防御就拥有强大的抵抗能力。2018年11月南方科技大学贺建奎利用CRISPR-Cas9技术修改了HIV免疫基因CCR5,使得诞生的双胞胎“露露”和“娜娜”对艾滋病有天然的抵抗力,不再需要做额外的防备,就拥有超越常人防御功能。但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CRISPR/Cas9基因编辑过程造成的DNA双链断裂可以激活p53通路。这意味着基因编辑成功的细胞很可能成为潜在的癌细胞,利用CRISPR/Cas9进行临床治疗可能无意中增加患癌症的风险”(30)任云晓等:《基因编辑技术及其在基因治疗中的应用》,《遗传》2019年第1期。。即基因编辑技术可能会导致人易患其他疾病的风险,严重的可能导致免疫力下降和染色体异常,反而使人身体变得更加脆弱。
要规避它的缺点发挥其优势,让生理增强技术为人类服务,而不至于让人沦为技术人工物,一个很明显的前提就是,当前各种生理增强技术如火如荼地发展,一些药物增强、组织增强和基因增强已切实地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当前自然环境污染和各种瘟疫、疾病时常爆发的大背景下,人类为了自身的生存可能会逐渐接受并使用生理增强技术,让自身的身体变得强壮而不至于受到病毒的侵袭、危害甚至毁掉自己的生命。具体来说,生理增强技术应如何来运用?抛开单纯倡导和拒绝的观点不论,“人类身体被技术化的同一过程的双重表现:一是人类生命被技术所阉割,日益失去自然繁衍的能力;二是人类通过技术而获得永生”(31)孙周兴:《技术统治与类人文明》,《开放时代》,2018年第6期。。即身体被技术化既可以让人逐渐丧失自然繁衍的能力,也可以让人获得永生,化身为神。显然,根据人类的本性,我们可能既不想丧失自然繁衍的能力,又想过得幸福、长生不老。生理增强技术的应用就应以身体强健为动力,彰显出身体内在的和谐和外在的活力,不影响生命自身的进化和发展,才能展现它的积极价值。
(三)身体自由的应用目的
通常而言,自由就是不受束缚和解放等。身体德性所包含的身体自由,指的则是身体功能的良好运行,不受其他事物的干预,内在地实现着人的自由和尊严。人类以往受传统文化和科技发展的限制,一直都在追求身体的自由。典型的事实表现在,人类由于医疗条件和水平的限制,平均寿命都比较低下,长生不老的观念一直扎根于人类的思想中。乔治·维加埃罗认为:“一部身体的历史,就是一部身体的‘造反’历史……是身体造‘精神’反的历史。”(32)[法]乔治·维加埃罗主编:《身体的历史》(卷一),张远、赵济鸿译,上海:华东师化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页(序)。而随着科技和社会的发展,“在现代社会,人们渴望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方式表达自己的身体,而不只是无条件地屈从于集体的强制压力而隐藏自己个性化的身体。身体已经成为人们彰显个人特殊个性的外在标志”(33)江璇:《人体增强技术的伦理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东南大学,2015年,第30页。。身体自由在今天的社会里已经得到了很好地展现,如一些增强药物的使用可以让我们的身体享有充分的自由,使得身体机能、认知功能和道德功能都可以得到提升;基因技术的应用可以使我们不再受遗传基因的控制,让身体免受一些疾病的侵袭。但这些由于生理增强技术的应用产生的身体自由是不是真正的身体自由?从一些生理增强技术应用的现实看来,显然并不是。
生理增强技术该如何来应用,可能只有真正以身体自由为目的时,才会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和自身的完善发展。身体自由视域下的生理增强蕴含更多的是雪中送炭,而不仅仅是锦上添花。如在一些身体遭受意外烧伤和截肢变残的情况下,人体整形技术就可以发挥其重要的作用,利用先进的整容技术让人恢复容颜,利用假肢塑形来让人自由行走,使人获得身体的自由和做人的尊严。在治疗老年人痴呆的过程中,“治疗老年痴呆症的药物意在治愈患者的这些障碍,使其恢复到健康老人的正常生理功能,如基本生活能够自理、认识亲友、能够和别人交谈等等”(34)冯烨,王国豫:《人类利用药物增强的伦理考量》,《自然辩证法研究》,2011年第3期。。还有一些药物如莫达非尼(modafinil)可以治疗自发性嗜睡症,利他林(methylphenidate)可以治疗儿童的多动症,血清素(Serotonin)的使用可以降低一些犯罪者的暴力行为,百忧解可以让人缓解甚至消除人身体和心灵创伤等。生理增强技术的使用必须以身体的不自由或身体能够获得更大的自由为前提,充分展现生命的价值和尊严时才可以被应用。以此生理增强技术才能实现自身应用的真正价值。
四、结语
生理增强技术作为人类增强的基础,涉及的是人类存在和进化的根本问题,即人的自然载体该何去何从。在这个技术引领的时代,我们不甘心做技术的奴隶,却又难以掌控技术的运用。经过现代科技近一百年来的发展,根据尤瓦尔·赫拉利的观点,人类已经基本解除了饥荒、瘟疫和战争的威胁,“我们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繁荣、健康与和谐,而由人类过去的记录与现有价值观来看,接下来的目标很可能是长生不死、幸福快乐,以及化生为神”(35)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18页。。基于人类自身的求知欲、科技和经济的持续发展,生理增强技术在未来的应用可能更加普遍,但是否能达到人类自身的目的,我们可能需要认真地审视。生理增强技术的身体德性探究,就是从身体德性的角度来为生理增强技术的发展和运用寻找内在的规约机制。一方面回答了生理增强技术不能肆意地被应用的问题,应用的基础应以身体德性为准绳;另一方面解答了生理增强技术能否继续发展和被应用的疑难,在当前、未来社会经济、科技与文化发展的现实和自然环境变化的情况下,我们可能需要发展生理增强技术,才能适应自然和社会发展的需要,只是发展和运用应参照人的身体德性的实质。如此才能促进生理增强技术的完善发展,实现人类自身及其进化的最大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