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教书,悄悄地甜蜜
2021-12-02王梓霖
王梓霖
2014年,顾文艳被评为“江苏省特级教师”,此时的顾文艳本可以去往很多人眼中更好的平台,但她选择了继续留在教学一线。就像顾文艳这本书的名字——《我就想静静地教书》,她一直安安静静地教书,享受着教书带来的幸福与甜蜜。
《我就想静静地教书》收录了顾文艳多年儿童诗课堂教学笔记,记录下灵动活泼的日常教学经历,以及课余读书、写作等生活片段。在教育教学中,顾文艳带领学生阅读童诗、鉴赏童诗、创作童诗,用点滴行动教会学生做柔软有担当的人,以教学实践点亮一盏盏心灯。
孩子是天生的诗人
《教育家》:您在《我就想静静地教书》中提到“童年不能没有诗”,请问您是何时产生这样的想法,并开始进行儿童诗教学?
顾文艳:如果要溯源做儿童诗教学的想法,我想应该是萌发于儿子的成长过程。我是一個注重倾听孩子声音的妈妈,比如小时候带儿子去公园踏青,儿子说“好大的一场雪啊”,那天阳光很好,我感觉很奇怪,问儿子哪里有雪。他说:“下了一场绿色的雪,将柳枝、草地都染绿了。”那时我就惊叹,儿子居然会有这样诗意的语言,这些语言是大人想不到的,在成人的世界里,雪就是白色的。一开始我只是想将这些有趣的语言记下来,等儿子长大后作为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他。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儿童诗诗人,我将记录的内容拿给他看,他说儿子的很多语言都可以写成诗。
但是当儿子上小学后,我发现他诗意的语言越来越少,以前那些很有灵性、让我眼前一亮的句子也渐渐没有了。作为一个教育者,我开始反思为什么孩子语言中的诗意会在上小学后趋于消失。从教育环境上思考后,我想可能是学校中过于标准化的要求扼杀了孩子的想象力,限制了孩子自由、富有个性的表达。因为儿子的改变,我感觉有些痛心,想着能不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我想,如果我带着孩子们读诗、写诗,他们的诗意是不是会消失得慢一些。
2006年开始,我在自己任教的班级以及学校的社团中尝试儿童诗教学。我将儿子作为“参照物”,比较他和班上孩子的表达,发现虽然我在儿子入学前就带着他读过几百册书,但是他和我班上的孩子们在写诗方面还是有些差距的。
察觉到儿童诗教学的意义后,我从2008年开始正式做儿童诗教学。从那时起我充分利用碎片化时间,将适合儿童阅读的童诗放在早读课上,将可以与教材发生联系的儿童诗教学放在课堂上,利用童诗社团课带孩子读写童诗。可能因为在儿童诗教学中做得不错,会有很多学校邀请我去做讲座或上示范课。在这个过程中我又发现,哪怕一些孩子从来没有读过诗、写过诗,但在教师的引导下也会“冒出”美妙的语言,所以我愈加确信,孩子的天性中是有诗意的,孩子是天生的诗人。
《教育家》:您如何开展儿童诗教学?孩子们因为童诗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顾文艳:有人说,诗歌是文学中最高级的一种表达方式,它一定是求新的。套路化的写作不会让人眼前一亮。儿童诗教学的作前指导,我会“粗”一点,作后的指导会“细”一点。我会以朗读一首诗作为引入,然后让他们围绕这个主题来思考。比如,教“还你一个秋天”时,我会让孩子想一想秋天里有哪些景物、哪些感受。我认为让孩子们按照导入诗的格式一句一句写,不是写诗而是造句,或者说是填空,我希望他们能写出体现自己特色的东西。在孩子们的习作结束后,我常常将各种表达写在黑板上,让他们去辨别哪种更好。在引导他们独特表达的同时,其实我也在引导他们关注生活。孩子们是有鉴赏能力的,会追求新鲜感的表达,他们由此逐渐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世界、思考问题。当他们对这个世界更多一份关注时,观察也会更细致。
正如诗人对于世间的一切都是很敏感的,读诗的孩子能够看到周遭世界细微的变化。我期望孩子们能够因诗而热爱自然、热爱身边的人和事,他们也会将生活中很多有趣的小事写到诗里去。比如某个孩子牙齿掉了,爸爸帮他拔牙。“爸爸把线的一头系在我的牙齿上,一拔线上没有牙。再一拔,线上还是没有牙。牙哪儿去了呢?爸爸满地找牙。”爸爸糟糕的拔牙技术就被孩子写成一首小诗。诗人表达出来的世界是美好的,感情是真挚的。童诗中的真善美不用刻意去教,孩子们在诗歌的浸润下,会不知不觉中被诗里那些柔软的文字所触动,心也会更柔软。
另外,在长期引导他们独特表达之后,我发现孩子们阅读和写作的兴趣也得到提高。除了诗写得棒,他们在写作方面也有两点表现很亮眼。一是选材会比较新颖,不会套路化;二是表达时也会较为“诗意”。
点亮一盏盏心灯
《教育家》:您在书中提到“好老师就是可以点亮学生心灯的人”,那么您认为教师如何通过儿童诗教学为学生点亮心灯?
顾文艳:儿童诗教学主要培养孩子的阅读兴趣以及对于世界的感知力。语文教学不仅要教给孩子知识,更应让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爱。首先,我觉得与孩子建立关系很重要,教师对于生活的爱是可以传递给孩子的,教师对这个世界的关注也是会影响孩子的。我经常说我借孩子的眼睛看世界,孩子也是借我的眼睛看世界。其次,我觉得一个好教师必须做到公平公正,不能让孩子觉得“自己反正已经不受老师喜欢,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很多孩子的语文成绩可能不是很好,但是在写诗方面是很有灵气的。
我在老家教学时所在的学校会给每个学生准备一个“成长记录袋”,每个学期孩子们会把自己各类荣誉的复印件放进袋子,一点点记录自己成长的足迹。当我接手一个班级时,某个男孩的记录袋是空的。我让孩子填充袋子时,孩子说:“我没得过奖。”我告诉孩子:“你有啊,你的诗写得那么好,顾老师上次还推荐你发表了。这个就是你成长的记录呀。”孩子在确认诗也可以放进去后,很激动地将发表的诗放进了袋子里。
第二学期有教师来我们班上公开课,那节课的文章主旨是让孩子们学会发现自己的长处。上课时,教师问班上的孩子们有什么特长,其他孩子列举了各种荣誉。这个孩子也举手了,老师喊到了他,他说:“我们顾老师说我诗写得很棒,我的特长是写诗,我发表过诗。”他是那样自卑的一个孩子,在那么大的一个舞台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得流下眼泪。我觉得这就是点亮心灯,一个孩子曾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但是通过写诗,他找到了自己的亮点和长处。
我总想着去点亮心灯,哪怕只是一盏,而实际上能被点亮的不光是我班上的学生,或许也包括那些通过讲座或文章与我产生连接的人。我想,哪怕只是帮助这些教师一点,他们或许就能够帮助到几十个孩子、几百个孩子。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就是喜欢孩子,我总会遥想着在云南或者贵州等地方有一个教师愿意跟着我学,要是我能把自己知道的传递给他,他就有可能把这些东西教给他班上的孩子,这种感觉就像是把灯一盏盏点亮。即便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些孩子有任何交集,但是想到可能会有一些孩子因为我的这些行为发生了一些改变,我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很有意义的。
《教育家》:您曾说教师做儿童诗教学,需要大量阅读。您为何如此重视阅读?怎样看待当前教师人均阅读量不高的问题?
顾文艳:首先,我认为教师自己不阅读是不会知道有哪些诗歌是适合孩子们的。一年级的孩子我都会推荐他们去读一些精选的儿童诗读物,但是那些诗孩子也有可能不懂,所以还需要教师从中再做选择。教师可以结合孩子的年龄特点或者时令去挑选诗歌,比如春天时,我会连续两个礼拜都给他们读春天的诗,几十首春天的诗读下来,孩子们就能知道春天的诗是什么样的感觉,一首首诗就好像“跳进”他们脑海中。其次,教诗本身就需要阅读积累。教学的引导需要教师敏锐地捕捉到可以作为诗的切口,顺着这个切口再追问下去可能就会出现一首很棒的小诗。如果教师之前没有大量地读诗、写诗,哪怕课堂中出现一些精彩的发言,也很容易被忽略。同时,教师需要通过阅读培养自己辨别好诗的能力。并不是说语言美、对仗工整的诗就是好的。如果连辨别什么是好诗的能力都没有,在学生原作之上给出更好的建议也就无从谈起。
现在教师们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专门阅读,但如果真的热爱阅读,看书的时间还是有的。以我自己为例,之前在无锡时,我每天坐地铁上班,每周在路上可以读完薄薄一本书。包括以前儿子初中时我去接他放学,因为放学时间总是不太确定,我就计划利用等待的间隙去读书,一开始我也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怕人觉得在“装样”,但这段时间不做点什么实在可惜,后来还是拿起书来读,在等他的时间里我也看完了好几本书。像一些“闲书”的阅读,教师们可以将其作为奖励自己的礼物;读一些教科研类的艰深的书时,就要给自己规定任务,可以每天和其他教师一起阅读打卡,互相督促。
《教育家》:您一直追求静静地教书,书中能看到您经常在与孩子们的相处中收获幸福与甜蜜。现在因为种种原因,一些教师的教育热情逐渐被磨灭,也无法在繁重的工作中享受到教书的乐趣。您是如何做到始终保持教育初心的?能否给这些教师一些建议?
顾文艳:我想我始终热爱教学的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我是完全依据个人意愿选择的师范专业,可以说是来之不易的。我的母亲是一个很优秀的教师,但她起初非常不赞同我做教师,她认为做教师清贫又辛苦。我当时是瞒着母亲偷偷填报的中师,母亲得知消息后很着急,想去招生办改志愿。但就像是天意一般,那年我们老家发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所有的路都被淹掉了。当时母亲说哪怕坐船都要去市里的招生办改志愿,父亲担心她在路上出点什么事,劝我母亲说:“这是天意,就不要阻拦她读师范了,说不定以后她真的能做一个好老师”。
第二,我是一个善于感受美好的人。我在教学中一直能够感受到学生对我的温暖,甚至是“呵护”,还有家长的一些正向反馈、同事的暖意都让我觉得自己很适合做老师。38岁时,我评上了特级教师,那时当地很多领导希望我到教研室或者教师发展中心去,我都婉拒了。我可以承担其他工作,但一定要坚持带班教学。很多人似乎不太理解,觉得教学是一件又苦又累的事情。但我觉得自己工作中的幸福感90%来自学生。学生的每一点进步,每一點向上向美的样子都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今年端午节,我在无锡遇到了第一届学生中的一个,我们一起吃晚饭时,她聊起很多当初我带他们的事情。我感到很惊讶,我想我做其他任何一个工作,都无法被别人这样铭记27年。
如果仅仅将教师职业定义为教知识,或者只是以此糊口,那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份工作收入不高又辛苦。我认为对于那些没有教育热情的教师们而言,如果真的很不喜欢当教师,及时的退出对自己、对孩子、对家长都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但如果只是暂时的倦怠,我觉得可以重新寻觅这份工作的意义,学会感受工作中的美好。要明白,一个人能够让一群孩子喜欢上语文、爱上这个世界,在时隔多年之后还能保持亲密的互动,这是做其他任何工作都不会有的体验。
若有阅读的习惯,教师可以从阅读中寻找慰藉,或是学习智慧的方法。若有记录的习惯,教师可以写一写从教以来觉得感动的场面或事件。文字将瞬间铭刻成永恒,一些美好的事情我们可能很快就忘了,但是回过头来看到的那些文字很可能成为支持我们满怀热情走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