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和长辛店工人运动

崔峰静

（法蒂玛大学，菲律宾 马尼拉 0900）

五四运动之后，中国一些先进的知识分子受到“劳工神圣”和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开始考虑如何走近工农群众，更好地与他们相结合，到民间去成为整个时代的追求。早期的革命者同时也是北大学人的王懋廷曾对此现象进行总结道：“自五四后，同学受了世界革命潮流的激荡，均有到民间去的呼声。一部分同学更由平民运动进而作劳动运动。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设立，都是这两种运动的表现。”[1]北大学人黄日葵也曾著文指出：“五四运动以后，北大的学生——国民杂志社的分子也有牺牲学业，跑到有工厂矿山的地方去，组织工人教育工人了，北大的学生也像俄国的前辈一样，历险者有之，坐牢狱者有之了”。[2]这里国民杂志社的分子就是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以下简称讲演团）里邓中夏等人，其中也包括黄日葵，他们就是王懋廷所说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组织者，也是北京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他们为了深入工农群众，像俄国革命前辈一样不惜放弃学业跑到了工厂矿山，甚至为此入狱也不畏惧。今年正值建党一百周年，让我们拂去历史浮尘，重新认识这些爱国学生组织的教育社团和他们发起的工人运动。

一、讲演团的成立

讲演团是五四运动前夕，北大一些进步学生组织的为了启蒙民众成立的一个社团。1918年10月，邓中夏、张国焘、许德珩等人创办了国民杂志社。1919年1月，罗家伦、傅斯年、顾劼刚等人创办了新潮杂志社。这两个杂志都得到了北大的鼓励和支持。[3]新潮社成立时，校长蔡元培从每月4万元的办学经费中拨出2000元，李大钊拨出一个房间供学生办公使用，杂志总顾问由胡适担任。蔡元培曾亲自为《国民》杂志的创刊号作序，并向学生们提出三点办刊要求：正确、纯洁、博大。[4]杂志总顾问由李大钊担任。这两个杂志的倾向不尽相同，国民杂志社更注重宣传马克思主义。[5]但是这两个杂志社成员都坚信必须走近民众，把启蒙思想付诸于社会实践，于是他们联合起来成立了讲演团，希望通过讲演的方式提高平民大众的文化水平。

现在已经无法知道两社人员沟通协商的过程，最早的材料见于1919年3月7日的《北京大学日刊》上公开刊登的招人启事：“本校学生邓康（邓中夏）、廖书仓等发起组织‘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以教育普及与平等为目的，以露天讲演为方法。兹登其征集团员启事与简章于后。”[6]讲演团发起的原因是为了启发民智：“顾以吾国平民识字者少，能阅印刷品出版物者，只限于少数人，欲期教育之普及与平等，自非从事演讲不为功。”[7]3月23日上午，邓中夏在北大召开了成立大会，选举邓中夏和廖书仓为总务干事。最初团员有39人，多是国民杂志社和新潮社的成员，当时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的毛泽东也参加了这个组织。[8]讲演团一直由北大各系学生组成，其中比较著名的人物有丁肇青、黄耀华、杨钟健、高尚德、罗运憐、朱务善、章延谦、黄日葵等。讲演团对于入会人员没有任何限制，教职员工以及学生只要赞成讲演团宗旨即可加入。[9]极具开放性和包容性，鲜明地体现了北大兼容并包的民主精神。讲演团人员最多时达到六七十人，先后有一百多位北大师生参加了讲演团的活动，甚至连不善言辞的俞平伯、朱自清也申请参与了这个组织，[10]可见讲演团在学生中的影响力。1920年12月17日《北京大学日刊》上在介绍校内丰富多彩的学生生活及活动时就提到了“平民教育讲演团”，其宗旨是“增进平民之智识，及唤起其自觉心”；“定期讲演每月四次”，另有不定期演讲。[11]1921年9月，讲演团对成立两年来取得的成就进行总结道：“创办不久，颇著成效。轰动一时之‘五四’、‘六三’运动，本团团员曾尽力奔走呼号，竭力宣传，颇有以促起社会之自觉，而引起同情。至于‘乡村讲演’，尤为有力……如本年春假曾赴北通州、长辛店及各大村落讲演，其居民皆前拥后随，得以听讲以为快，由此可知本团与社会之关系的重要矣。”[12]讲演团对它在五四运动中的表现作了比较客观的评价，可见自1921年春天，讲演团的足迹已经从城市扩大到乡村。

讲演团在1925年还在北京大学征召团员:“本团成立已有六年了，……他的成绩虽不敢说有如何的伟大，但使一般劳苦贫寒的兄弟姐妹们能稍识文字，能略知世事，能得着一点常识，能觉悟自己的地位和社会的病源，起而作积极的活动，同人的努力总算有点代价。因此我们很高兴的很勇敢的要继续干下去，并且决定大事扩充，要将本团的宗旨和精神同化北京，组织大规模的平教团体。”[13]讲演团还在努力进一步扩大规模，继续发展教育事业。但是目前发现刊登的最后一则启事是1925年12月14日发布的“讲演地点和时间通告”，之后再无相关消息发布，轰轰烈烈达6年之久的讲演团活动就这样沉寂下去了。[14]

二、五四运动中的讲演团和长辛店铁路工人

北大是五四运动的发源地，是无数青年学生的转折点，讲演团成员大都参加了这场运动，邓中夏、罗家伦、许德街、张国焘等主要负责人是这次运动的代表人物。在这场运动中讲演团的傅斯年担任总指挥，罗家伦、邓中夏、许德珩、张国焘、康白情、黄日葵等讲演团成员积极参加。[15]当天游行散发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由罗家伦起草，这份宣言也是那天唯一的印刷品。在这次活动中有32名学生被捕，包括讲演团成员张国焘、许德珩和易克嶷3人。[16]这就是黄日葵所说的“北大的学生也像俄国的前辈一样，历险者有之，坐牢狱者有之了”。

甲午中日战争后，清政府于1897年修筑了第一条铁路——卢（芦）汉铁路，就是后来的京汉铁路。为了保障这条铁路的顺利施工，清政府在长辛店建立了工厂，长辛店机厂是当时我国北方最大的现代企业之一。在五四运动前夕作为京汉铁路北段的一个大站，长辛店铁路局当时管辖3个工厂三千多工人，还有一些家属和农民居住在这里。为了使赴法勤工俭学运动的青年在出国前进行必要的技能培训，1918年夏，华法教育学会的蔡元培、李石曾等人在长辛店机厂设立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17]1918年的秋冬时节，毛泽东、蔡和森、肖子升等人组织湖南赴法勤工俭学的学生来到北京，通过华法教育会到长辛店机厂学习如何做工，学生们在这里得到了史文彬等工人的热情帮助。预备班的学员为了回报工人的热情，于是根据工人的需要和自己的专长，就在长辛店开办了补习班，在教授文化知识的同时也将革命的思想和火种传播给工人，史文彬等工友们也从学生带来的报纸杂志中明白了很多革命道理。

由于长辛店距离北京较近，大约二十公里，并且预备班的学生一直和北大有联系，毛泽东曾经两次来过这里，因此在五四运动爆发的当天就有留法预备班的学员参加。他们回到长辛店后立即在广大工人中进行爱国宣传，工人们在他们的感召下于5月6日组织了“救国十人团”，发动工人开展捐款、抵制日货等爱国活动。为了抗议北洋政府在6月3日逮捕了爱国学生，在行动上支持爱国学生的正义斗争，上海工人自6月5日起举行罢工，全国工人纷纷起来响应，五四运动至此发展为一场全国范围内各行各业的反帝爱国运动。史文彬等人也组织长辛店机厂工人加入了这场运动，他们于6月上旬在长辛店大街上进行集会和游行示威，工人们高呼口号声讨北洋政府的卖国罪行。[18]

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使史文彬等工人看到了中国工人阶级的伟大力量，提高并坚定了他们继续投身革命的信念，后来他们经过种种锻炼成为中国最早一批共产党党员，邓中夏、张国焘、罗章龙等讲演团成员也在这场运动中清晰地认识到我国工人阶级的重要性，不久之后讲演团就走进工人，在长辛店建立了补习学校，进一步开展工人运动，为中国共产党的建立作出了积极努力。

三、讲演团和长辛店补习学校

1920年3月北大19名学生成立了马克斯主义研究会，其中有讲演团成员邓中夏、罗章龙、吴汝明、黄日葵、李骏、高尚德和朱务善等7人参与。半年后这19名研究会成员中的9人于10月参加了北京共产主义小组。[19]因此，北大早期共产主义者中有些人先参加了讲演团，后加入研究会和共产主义小组。如邓中夏既是讲演团的主要发起人，又带头成立了研究会，后来又成为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一大成立时的共产党党员。五四运动以后，在社会热心人士的帮助下长辛店先后创办了“劳动高等小学”、“工界国民学校”和“女子民国学校”等，这些学校只招收工人子女入学，工人反而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和场所。[20]1920年10月，共产主义小组派讲演团的邓中夏和张国焘等人到长辛店同史文彬等人联系，商量筹办教育工人的劳动补习学校。

邓中夏自讲演团成立以来一直是讲演团的发起人之一，是讲演团的实际负责人。曾和他一起工作的北大同仁回忆他当时筹备补习学校的忙碌辛苦的情形也赞叹不已：“作具体工作的也是他，作宣传指导工作也是他，每天吃两顿窝窝头或几个烧饼，用凉水送下，工作忙时，常常蓬头垢面，不加修饰，晚间不能回北京时，则用几条板晃当床铺，摆在学校课堂里睡眠”。[21]在邓中夏等人的辛苦努力下，1920年12月19日召开筹办会议，通过了劳动补习学校的简章和预算案。在工人群众的热情支持下，1920年1月1日在长辛店工人夜班通俗学校的基础上正式开办了劳动补习学校。根据工人的作息规律和劳动分工，分为日夜两班，日班是铁路工人的子弟，夜班是工人，大约80多名。[22]

补习学校的经费多依靠北大学人的支持，如北大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庶务主任李辛白和俄语教员柏烈伟等人都进行了捐赠。[23]为了筹措经费，张国焘于1920年11月在《劳动界》上发表《长辛店工人发起劳动补习学校》一文，详细介绍了补习学校的募捐启事和简章，呼吁大家踊跃捐款。[24]补习学校的教师大多是北京大学的学生，除了长驻教员外，讲演团成员张国焘、罗章龙、张昆弟、何孟雄、朱务善、杨人杞等人轮流到学校讲课。教材是邓中夏和其他人根据工人的具体生活现编而成，寓教于乐，通俗易懂，特别是邓中夏每周两次的讲课深入浅出，极富启发性。为了深入了解工人的生活状况，课后他还到工人家里谈心，大家渐渐地把他当做自己人。在邓中夏和其他教员的努力下，劳动补习学校被打造成了“工人之家”，吸引了北方工人乃至全国工人到长辛店参观访问。[25]

鉴于讲演团在劳动补习学校取得的大好局面，共产主义小组决定在长辛店建立工会组织，这事由邓中夏负责。邓中夏等人经过多次到长辛店同史文彬等进步工人协商，在5月1日组织了一千多工人在娘娘宫召开了庆祝五一劳动节的大会，天津、保定等地也派来工人代表参加，会上决定成立“长辛店铁路工会”，工人们举着《五月一日》《工人的胜利》两本册子举行游行示威。[26]长辛店工会宣告成立，马克斯学说研究会的成员史文彬被推选为委员长。之后在工会领导下于1921年7月先后组织了两次罢工，都取得了胜利。7月中旬，厂方被迫同意将届满两年之工人一律加薪，这是铁路工人第一次依靠工会力量取得胜利。7月底，机厂总管被迫答应工人在工资、奖金及其他待遇的全部条件。[27]1921年7月，中共一大在上海召开，张国焘、刘仁静代表北京党组织向大会汇报了劳动补习学校及铁路工会的具体情况。1921年10月20日，为了减少和当局的摩擦，工会改组为工人俱乐部，因俱乐部的政治色彩相对较淡。长辛店工人俱乐部以俱乐部之名义行工会之实，是我国建立起来的最早的工会组织之一。

长辛店工会及俱乐部的成立和工人们取得的胜利引起了极大反响和关注，北方各铁路工厂、各路段的工人纷纷派代表前来学习，回去后模仿长辛店组织工会，积极领导工人举行罢工，掀起我国第一次罢工高潮。邓中夏同时也派出部分长辛店工人骨干去各地传授经验，帮助他们成立工会组织。[28]鉴于长辛店工会在全国工人中的影响力，1922年1月香港海员工人大罢工爆发后，海员工会派代表来长辛店寻求援助，在邓中夏的指导下工会立即发表了《援助香港海员罢工宣言》，并成立了“北方香港海员罢工后援会”，倡导各处工人进行捐款，统一由长辛店工会收齐后送到罢工工人手中。[29]

1921年7月，为了更好地发展全国的工人运动，在中共一大召开不久立即在上海成立了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以下简称书记部），讲演团的张国焘担任了书记部主任。1922年7月，书记部总部迁到北京，讲演团的邓中夏任总部主任，干事为朱务善、何孟雄、李骏、范体仁等，也多是讲演团成员。邓中夏领导书记部在全国发起了劳动立法运动，旗帜鲜明地提出十九条《劳动立法大纲》，把它作为罢工运动的斗争纲领。[30]8月，邓中夏组织领导了长辛店铁路工人大罢工，不仅长辛店路段取得了胜利，而且影响到京汉铁路全局工人的待遇都得到提高和改善。1923年2月7日再次爆发的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把第一次工人运动推向了顶峰。

综上所述，讲演团作为中国第一个由爱国学生向平民进行宣传教育的文化团体，团员们通过教育实践活动在普及文化的同时宣传了马克思主义，不仅提高了工人的政治觉悟，而且取得了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宝贵经验。[31]因此讲演团的成立及其活动不仅在中国教育史上留下了宝贵一页，而且为中国蓬勃发展的工人运动和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作出了重要贡献，在中国工人运动史和中国共产党党史中占据着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