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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视域下《伤逝》与《金粉世家》之比较

2021-11-30张庆娟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11期
关键词:伤逝女性主义

摘 要: 《伤逝》展现的是五四时期觉醒的新青年的婚恋悲剧,《金粉世家》书写的是豪门公子与平民女子的婚恋悲剧,这两部小说的女主人公子君和冷清秋的悲剧命运有诸多相同之处。本文用对比分析的方法,从女性主义视角来探讨这两部小说中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戕害。

关键词:《金粉世家》 《伤逝》 女性主义

对女性地位及出路的思考是“五四”以来作家书写的重要主题,《伤逝》描写了子君和涓生这对青年男女冲破重重阻碍实现自由结合,最终却凄然分手的悲剧故事。《金粉世家》则书写了平民女学生冷清秋和豪门公子金燕西之间的婚恋悲剧。本文将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对比分析《伤逝》和《金粉世家》中主人公的婚恋历程,揭示女性在爱情婚姻中的无奈,并在两性对比中呈现女性生存和解放的困境。

一、相似的反叛

《伤逝》中的女主人公子君,既是在典型中国式封建家庭长大的少女,又是追求个性解放、争取婚恋自由的新女性。子君在“五四”精神的感召下,毅然冲破封建婚姻的桎梏,勇敢地追求婚恋自由。她如饥似渴地接受新思想,民主与自由的新思想震撼她心灵的同时,也催生了她反抗父权的决心。同为追求个性解放的新青年,情投意合的子君与涓生恋爱了,对父亲和叔父的反对和阻难置之不理。情到浓处,子君喊出了她的“独立宣言”:“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a这旗帜鲜明地表明了她争取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决心。子君的女性意识觉醒了,她强烈抵抗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办婚姻,要求婚恋自我主宰。子君追求个性解放的思想和行为在封建家长看来是大逆不道的,在社会上的封建卫道士看来也是有伤风化的,因此子君和涓生的自由恋爱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和社会的蔑视讥笑,两个年轻人却在并肩反抗封建势力的过程中,心贴得更紧了。子君像女战士一样英勇无畏,丝毫不在乎来自社会外界的贬斥,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和她的叔子,她早经闹开,至于使他气愤到不再认他做侄女。”b子君义无反顾地与涓生恋爱、同居,表现了五四时期知识女性反抗传统的光辉品格。

《金粉世家》中的女主人公冷清秋是一个“半新半旧”的知识女性。她出身于书香世家,在很小的时候就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是通晓诗书礼仪的才女。冷清秋长大后在新式学堂读书,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拥有自觉的理性的女性主义文化观念,她内心向往走自立自尊自强之路,同时也向往爱情上的平等、婚姻上的自由、人格上的尊严和经济上的独立。

冷清秋的父亲早逝,她与母亲相依为命,靠着原先的积蓄清贫度日。在西山春游路上,清秋与金燕西偶遇,金燕西对她一见钟情:“只见那女子挽着如意双髻,髻发里面,盘着一根鹅黄绒绳,越发显得发光可鉴……一望而知,是个玉雪聪明的女郎。”c自此之后,燕西便对清秋展开狂热攻势,起初他想用权贵之势捕获清秋的芳心,但她始终不为所动。舅舅宋润卿劝她要“识货”,嫁到金家这种富贵之家不仅自己享福 ,家人也可以前程无忧,可清秋却对此不以为然。因为清秋没有父亲,舅舅宋润卿便常代表冷家出头露面,在一些事情上承担着父亲的责任。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年轻人的婚姻必须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则,当事人完全没有自主选择权,自由恋爱被视为伤风败俗。而冷清秋,這个看似文弱的小女生,却不想听凭父母的安排,她追求的是两情相悦、自然纯粹的感情。直到金燕西送给冷清秋由别人操刀的诗,她以为是金燕西真才实学的展现,才对他动了少女之心。从此,二人开始了频繁接触约会,感情逐步升温,甚至情到浓处,冷清秋一反传统的束缚,与金燕西夜宿香山旅馆未婚先孕。

当时的社会依然是封建传统思想当道 ,在冷清秋身上体现出来的却是浓重的现代女性意识,她勇于打破父母包办和门当户对的传统婚姻制度,追求在自由平等的爱情基础上的婚姻。在冷清秋看来,她和金燕西在人格上是平等的,虽然金冷两家在权钱方面并不是门户相当,但他们是新时代的青年男女,二人是婚姻是自由恋爱的水到渠成。由此看来,冷清秋是追求自由平等的新女性。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指出:“有觉悟的妇女对封建伦理观念产生怀疑、动摇,并且进行抗争,她们的这种觉悟首先表现在争取爱情自由、婚姻自主上。 ”d子君和冷清秋勇敢地追求自由恋爱、自主婚姻,这正是对不合理的封建传统伦理观念的颠覆和反抗,这也体现了她们女性意识的觉醒。

二、相似的回归

虽然冷清秋和子君没有屈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办婚姻,顶住了种种压力,冲破了种种束缚,如愿以偿地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但是婚后的她们还是无法完全走出封建男权对女性的压迫。婚前的新女性,进入婚姻以后还是回归了传统婚姻为女性设定的角色,这正是她们悲剧的开始。

同居以后,子君就自动自愿地退居在家庭的小天地里,她想努力做好涓生的贤内助。作为一名知识女性,子君没有选择到社会上工作,而是将自己生活的保障完全寄托在丈夫身上,以照顾丈夫为业。“终日汗流满面, 短发都贴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地粗糙起来”e。子君就这样整日忙于操持家务,甚至有些乐此不疲,子君对于自己传统妻子的角色还是相当满意的,但是,在涓生面前,子君已然失去了话语权。当自己尽心尽力准备的饭菜并不被涓生认可时,子君没有为自己的付出辩解一句话,只是神色有些凄然而已,显然子君是很伤心的。更令子君伤心的是,她精心喂养的油鸡被涓生和阿随吃掉了,她十分爱怜的阿随被涓生带出去扔掉了,对于这些,子君虽然心里十分难过,但她没有跟涓生争辩一句。甚至在涓生绝情地说出“我已经不爱你了”的时候,子君还是沉默,也许在她看来,“夫休妻”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争辩的必要了。沉默的子君,失去了反抗的欲望和勇气,她不再是那个英勇无畏的子君了,做回传统女性的子君沉默、怯懦。

冷清秋和金燕西的自由恋爱修成了正果,他们幸福地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然而在婚后,冷清秋秉性的自尊自强却长期陷入“含辱忍垢”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作为金家的七少奶奶是不被允许出去工作的,她或主动或被动放弃经济自立之路,努力按照金家的要求做一个合格的金家七少奶奶,处处小心,委曲求全,完全丧失了自我,正值青春年华却终日郁郁寡欢。金燕西把她娶回家以后,期望冷清秋老老实实在家里做相夫教子的旧式太太。渐渐地,大男子主义的金燕西花天酒地的纨绔习气彻底暴露,对长期居家的清秋厌烦了,二人口角不断,矛盾丛生。

一入侯门深似海,即使标榜开明的金府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权社会。冷清秋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努力争取到的这份难得的婚姻,并不是幸福美满的归宿。纨绔子弟金燕西的男权思想,比他的几个哥哥甚至更为严重。婚后金燕西明目张胆地仗夫权欺压妻子,一再忍让包容的冷清秋同样被无情地剥夺了话语权。金燕西在外面肆意地养戏子,冷清秋无意看到了他与戏子白莲花在车上亲热的情形,他却认为是冷清秋太有心机,故意跟踪他。明明是金燕西有错在先,他对婚姻不忠诚,但是作为纨绔子弟的他惯于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只是他婚前为了娶到清秋就各种伪装自己,婚后的他卸下伪装暴露了本性。金燕西打心底认为丈夫在外面潇洒快活是理所应当的,妻子无权干涉,他以为冷清秋想要像他那些嫂嫂一样成为妒妇,干涉他的自由,这让他十分反感,所以金燕西恼羞成怒,对着清秋急赤白脸的一顿数落。金燕西甚至不再让清秋保管他们小家庭分得的财产,他无视清秋的存在,不计后果地将家中钱财拿出去哄戏子开心,面对他这种疯狂的举动,一向隐忍的清秋选择站出来阻拦,但是金燕西根本不为所动,他认为这些钱是他们金家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根本不把妻子清秋放在眼里,他甚至侮辱清秋说:“你照一照镜子,由头上到脚下为止,哪些东西是姓金的,哪些东西是姓冷的,请你自己检点一下。”f即使金燕西在婚前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在乎清秋出身寒微,婚后他还是因此轻视她。金燕西婚后在本质上就是地地道道的封建夫君,他的一切行为就是大男子主义思想的真实表现,他骨子里就认为妻子和丈夫在家庭中的地位是不平等的。

无论是子君还是冷清秋,在婚后自觉回归到传统女性的角色,婚后的她们仍然没有实现经济独立,处于依附地位的她们,在人格上不得不屈从于男人。囿于家庭小天地的她们像折翼的天使,不仅曾经的梦想化为虚有,而且人格魅力也在日渐消减。

三、相似的离开

浪漫的爱情童话大多会被平淡的婚姻生活冲蚀掉。即使安徒生童话中的灰姑娘嫁给王子后,也许她也只能在宫廷的规则戒律中过着艰难无味的生活。琐碎的日常生活会让爱情变淡,突袭的重大变故则会让婚姻面临巨大考验。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对于涓生和子君、金燕西和冷清秋同样是如此。涓生在失业后,他像甩包袱一样甩掉了经济不独立的子君;金燕西在失去了父亲这个强大的经济后盾以后,为了去德国留学谋生路而与前女友白秀珠重燃旧情,出身寒门又无经济来源的冷清秋同样成了碍眼的存在。面对爱情的消逝,子君和冷清秋都选择了默然离开。

涓生在失业以后,原本不富裕的他们更是捉襟见肘,时时面临着挨饿的窘境。油鸡被吃、阿随被弃,都是涓生强制和催逼的结果,子君越来越沉默,逐渐体会到了涓生的冷酷无情。在生活日益窘迫、感情逐渐淡漠的情况下,涓生也越来越将子君视为自己的累赘,“其实,我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g,“只要能远走高飞,生路还宽广得很,现在忍受着这生活压迫的苦痛,大半倒是为她”h。在审视二人关系时,涓生认为自己是担起这个家庭重担的有功者,而子君则是依附于人的负担。涓生没有像丢弃小动物一样直接抛弃子君,但他对子君实行了冷暴力——冷淡和逃避她,他希望子君能自觉离开,这样他可以免去良心的谴责。然而子君必须爱着涓生,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走。自私的涓生为了抛弃子君也是煞费苦心,他跟子君重提娜拉,一再赞扬娜拉的果決勇敢,他想用恋爱时思想启蒙的方式诱导子君主动离开,他内心也为自己的叵测居心感到羞耻,因此他“时时疑心有一个隐形的坏孩子,在背后恶意地刻毒地学舌”i。最后,涓生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他不再爱子君的事实。善良自尊的子君并没有纠缠不放,而是自己默然离去了。然而像弃妇一样的子君,是被世俗所不容的,“她以后所有的只是她父亲——儿女的债主——的烈日一般的威严和旁人赛过冰霜的冷眼”j。现实社会对于子君是非常冷酷无情的,她最终死于无爱的人间!在追求个性解放的五四时代,虽然知识分子一直在高声呼吁女性解放、男女平等,但是没有自立能力的女性依旧从属于男性,难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没有经济来源的子君,失去自我般的依附于涓生,涓生却没有将她视为患难与共的伴侣,而是将她视作沉重的包袱无情地抛弃了。

金燕西和冷清秋婚后越来越发现彼此三观不合,金燕西纨绔习性不改,很快厌倦了与冷清秋在一起的平淡无趣,二人感情日趋冷淡,金铨离世成为二人感情恶化的催化剂。在金燕西的父亲金铨去世以后,这个大家庭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机,分家单过成为必然选择。然而对于寄生成性尚未自立的金燕西来说,分家单过谈何容易,他们小两口都没有经济来源,分得的财产也仅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面对生活的巨大变故,金燕西茫然无措、焦虑万分,他与清秋的矛盾正是在生活危机中被激化升级以至恶化。即使在冷清秋生产期间,金燕西不仅没有丝毫关爱之情,依然在外面灯红酒绿、吃喝嫖赌,甚至在醉生梦死的金粉场上尽情挥霍分家所得几万元——三口小家赖以糊口的钱。金家败落后,金家兄弟几人各谋出路,过惯了奢华日子的金燕西如寄生虫失去了依附主体,无所归依,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他为了谋生路,想要搭上白秀珠的“顺风车”去德国留学。金燕西也明白白秀珠这种富家大小姐不可能不明不白地跟他一起去德国,他需要给她一个名分,这就需要让冷清秋把金家七少奶奶的位置腾出来,此时的金燕西将清秋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在争吵中,金燕西故意讥讽清秋吃穿用度都要靠金家。秉性清高的冷清秋反驳道:“你就是这样量定我了吗? 我今天就恢复原来的面目,不用你金家一点东西。我为自己顾全自己的人格起见,我还是回家去,穿我冷家的衣服,做我穷人家的女儿。” k后来得知金燕西要跟白秀珠一起去德国留学,冷清秋对他彻底失望了,两个人的感情算是彻底结束了。她本来是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如今爱情已经消失殆尽,这个婚姻也名存实亡了。幡然醒悟的清秋不想在金府多待一秒钟,但是为了襁褓中的儿子,她无法立马离婚离开金家这个伤心之地。于是清秋断然从小家庭中搬出,带着孩子住进楼上一间闲屋,不见任何人,整日与书为伴,最后金家起火的时候,她带着孩子在混乱中趁机离开了。冷清秋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女性,有勇敢追求个性解放的一面,但是她的个性解放不够彻底,婚后成为旧式太太的她,囿于家庭的小天地没有实现个人的价值,处于依附地位的她也慢慢地遭到了丈夫的厌弃,最后清高的她选择结束无爱的婚姻,自食其力,独自抚养儿子长大。

子君和冷清秋都是受“五四”新文化思潮影响的新女性,她们勇敢地突破了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的束缚,追求恋爱自由,坚持婚姻自主。但她们二人在步入婚姻生活以后却仍然摆脱不了男权社会的规约,还是不约而同地回归传统女性的角色。当她们的婚姻遭受经济危机之时,爱情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没有经济来源的子君和冷清秋被男方当作沉重的包袱。面对爱情的消逝,子君和清秋都选择了默然离开,但是处在当时的男权社会中,离开以后的她们并没有很好的出路。

abghij鲁迅:《彷徨·伤逝》,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25页,第127页,第134页,第135页,第137页,第141页。

cfk 张恨水:《金粉世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5—16页,第456页,第911—912页。

d 〔德〕恩格斯:《反杜林论》,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43页。

e 鲁迅:《彷徨·伤逝》,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30页。

参考文献:

[1]鲁迅.彷徨·伤逝[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2]张恨水.金粉世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3]恩格斯.反社林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作 者: 张庆娟,青岛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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