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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派中医眩晕辨治思路探析

2021-11-30王梦蕾杨泽林胜友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1年10期
关键词:医家瘀血病机

王梦蕾 杨泽 林胜友

1.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3.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杭州市中医院

眩晕包括目眩与头晕,两者常同时出现,故统称为眩晕。目眩指眼花或眼前发黑,头晕则为感觉自身或外界景物旋转[1]。在对眩晕的诊疗中,西医治疗往往因为眩晕病因多样、临床表现复杂、机制研究欠清、辅助检查有限、治疗用药存在副作用等诸多原因而捉襟见肘[2];而中医则以注重辨证论治、四诊合参,诊疗过程不依赖器械,药物副作用小而优势显著。中医治疗眩晕历史悠久,随着中医药学的不断发展,历代医家对眩晕的认识也逐渐深化,而其中浙派中医辨治眩晕极富特色,首创了“无虚不作眩”[3]203“无痰不作眩”[4]249以及瘀血致眩等理论,并以虚、痰、瘀为病因病机的核心,不断扩展丰富其内涵,治疗紧扣病因病机而疗效显著,其辨治眩晕的思路具有重要的临床指导价值。本文旨在探析浙派中医辨治眩晕的思路特色,总结浙派各家辨治眩晕的宝贵经验,以期对临床诊疗眩晕有所裨益。

1 病因病机

1.1 精气自亏,清阳不升——无虚不作眩正气自虚是眩晕最常见的病因病机之一,中医文献中亦多以虚立论,如《灵枢·口问篇》:“故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苦倾,目为之眩。”临床实际中确有相当多的眩晕属于虚证,浙派中医也深刻认识到眩晕的这一病机特点。明代医家戴思恭[5]在其著作《秘传证治要诀及类方》中提出“痰饮、头风、七气、失血、中酒等病,皆能眩晕,已各见本证。今独举不兼他病见眩晕者,是皆虚损也”,认为以眩晕为主症发病者多属虚证。又头面为诸阳之会,虚者以阳气不足为主,清阳不升,头目失养,故发眩晕,临床可表现为“抬头则屋转,眼常黑花,观见常如有物飞动,或见物为两”[5],并且常兼见“虽晕醒时,而常欲近火,欲得暖手按之”[5]等阳虚而寒之象。

张景岳继承总结历代医家诊治眩晕之法,在《内经》“上虚作眩”的基础上首创“无虚不作眩”[3]203的理论。景岳[3]202认为:“眩晕一证,虚者居其八九,而兼火兼痰者不过十中一二耳。”劳倦过度、泄泻伤下、焦思不释等伤阳中之阳,诸吐血纵欲、妇女崩淋之类伤阴中之阳。精气血的虚损均可导致清阳不展,清窍失养,进而引发眩晕,由此进一步提出“头眩虽属上虚,然不能无涉于下。盖上虚者,阳中之阳虚也;下虚者,阴中之阳虚也”[3]203,认为上虚、下虚皆可致眩,五脏中肾、肝、脾三脏与眩晕联系尤为密切。同时,景岳对上实之头痛与上虚之头眩进行了明确区分,指出眩晕常出现的头重之症非为上实,而是虚损致上力不胜其重;气逆奔上症亦非为实,本于气虚不能归元所致。其批评医家论治眩晕 “无不谓之风痰而非消即散”[3]203及“凡此皆言上实也”[3]203,认为这与《内经》相悖,且用消散法治疗因虚损导致的眩晕,违背虚则补之的法则,犯了虚虚实实之戒,有不堪再加铲削之险。

浙江医家范文甫赞同景岳的认识,概括眩晕病机为气血虚弱、脾弱肾亏和肝阳上亢。其以体质为本,认为肝阳上亢与肝肾不足互为因果,痰浊上蒙与脾虚运迟关系密切,立法用药当以补虚为本,或补气血之虚,或补肝肾之阴,或补脾肾之阳,手法多变。即使对虚中夹实之患,应用泻实之药也绝不过量,并于邪去之后即改用调补之法以善其后[6]。

1.2 痰因火动,清窍失转——无痰不作眩百病多由痰作祟,不少医家认为眩晕的发生与痰关系密切。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多处论及眩应以痰饮为治,并设专方,如“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泽泻汤主之”。浙派中医丰富完善了眩晕的痰病观,对后世从痰论治眩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宋代医家陈言[7]正式提出“眩晕”病名——“方书所谓头面风者,即眩晕是也”,并指出眩晕证治,有属外所因者,属内所因者,有属不内外因者,其治法不同。陈言把痰饮作为眩晕发病的内所因,认为“喜怒忧思,致脏气不行,郁而生所,涎结为饮,随气上厥,伏留阳经,亦使人眩晕呕吐”[7]。七情内动,脏气郁结,气不行津,痰饮内生,上扰头目清阳而发眩晕,可并见眉目疼痛、眼不得开、心中悸动、四肢缓弱、翕然面热、如欲摇动等症。

金元四大家朱丹溪治病以痰为重,认为“诸病多因痰而生”[4]88以及“痰之为物,随气升降,无处不到”[4]79。其首创“无痰不作眩”[4]249理论,认为眩晕以痰为主因,“虽因风者,亦必有痰”[4]249。丹溪认为眩晕乃痰扰清窍之表象,其本源于痰。痰邪变化多端,性质不一,然致眩之痰,多以湿痰、火痰为主。湿痰者,因脾胃受损,运化失常,水湿内生,凝聚而成,痰湿流窜全身,上蒙清窍则作眩;火痰者,因痰在体内蓄积日久,郁而化热,火性炎上,痰随气机逆乱于上,清窍被扰则作眩。因此,因火痰致眩者,不仅要燥湿化痰,亦要顺气降火。同时,丹溪[4]249云“痰因火动”,指出相火妄动是眩晕发作的重要因素,伏留之痰饮,可由相火引动致眩。《金匮钩玄·气属阳动作火论》中谈到:“丹溪有曰:上升之气,自肝而出,中挟相火……”[8]相火随肝气上扰清阳,引动伏留于阳经之痰;“挟气虚者,相火也”[4]249,相火与气虚互为因果,“痰挟气虚并火”[4]249,元气虚损加剧相火动痰。

丹溪诊治眩晕的经验受后世推崇并多有发挥,如浙江名医楼英[9]提出“百病皆由痰”以及“凡病百药不效……痰也”[9],亦多从痰论治眩晕。痰上犯头目,则成偏头风,或成雷头风,或成太阳头痛,眩晕如坐舟车,精神恍惚。痰生多源,有因热而生者,有因风而生者,有因暑而生者等。楼氏还指出多类痰证可表现为眩晕,如“风痰,成瘫痪,大风眩晕”“热痰,则成烦躁头风……惊眩”“暑痰,中晕眩冒”[9]。

1.3 阴阳相滞,痰瘀互结——瘀血致眩浙派中医对眩晕病因病机的认识除虚、痰两端之外,还提出了瘀血致眩的辨治思想。丹溪首倡“痰挟瘀血”[4]80学说,认为痰浊壅塞血脉,血行受阻,则为瘀血,瘀血阻塞脉道,津液不行,聚而成痰,痰瘀可互为因果,因此注重痰瘀并治。其弟子虞抟,继承丹溪痰瘀理论并有所发挥,其以“无痰不作眩”[4]249“痰挟瘀血”[4]80为基础,认为瘀血是致眩的重要病机。其以阴阳分气血,认为阴阳相滞是痰瘀互结的重要原因,气为阳,血为阴,血行脉中,气行脉外,相并周流,阴滞于阳则因痰生瘀,阳滞于阴则因瘀致痰。虞抟[10]114指出:“外有因呕血而眩冒者,胸中有死血迷闭心窍而然,是宜行血清心自安。”心居胸部,主神志,若因跌仆外伤等致胸中有死血,瘀血闭阻心窍、蒙蔽心神,引发眩晕,诊脉时可见“脉涩而芤,有死血”[10]114。对此眩晕证,治疗应以活血化瘀为主,瘀血得化,心窍得清,心神得明,则眩晕得愈。同时,虞抟明确认识到中风与眩晕的区别与联系,提出“眩运者,中风之渐也”[10]115的论述。临床上部分中风患者以眩晕为先兆,该论述对中风的早期诊治意义重大。

2 治疗思路

浙派中医治疗眩晕紧扣病因病机,对于虚、痰、瘀的核心病因病机,进行针对性治疗,虚实辨证把握精准,扶正祛邪灵活允当。除此之外,浙派中医还极具特色地提出了辨体论治的治疗思想。

2.1 补虚为先,兼治他症 景岳[3]203认为眩晕“无不当以治虚为先而兼治为佐也”,治疗眩晕首在补虚,补益气血,增强正气。再兼有痰者,予以化痰;兼火者,宜兼清火;有气者,兼以顺气。阳中之阳虚之上虚者,宜治其气以益火之源,可用四君子汤、五君子汤、补中益气汤、归脾汤之类;阴中之阳虚之下虚者,宜补其精以壮水之主,如左归饮、右归饮、五福饮、七福饮、四物汤之类;上虚之气血大亏者,尤当以补气血为最,以大补元煎、十全大补汤救本培元;若兼呕吐,宜用圣术煎大加人参之类。眩晕病位以肾、脾、肝为主,宜补肝健脾益肾,而尤重补肾。“伐下者必枯其上,滋苗者必灌其根”[3]203,温补元阳、滋补真阴以培本固元是治虚之关键,亦为治眩晕之枢要。

戴思恭治疗眩晕喜用鹿茸,常以鹿茸入汤剂或丸剂,与芎附汤、生料正元饮、炒川椒等配伍,或独用鹿茸一味半两治疗头晕。“缘鹿茸生于头,头晕而治以鹿茸,盖以类相从也”[5],其认为鹿茸为补肾助阳、益精血、强筋骨之要药,温补头面之诸阳,头晕者用之而效。

浙江李氏内科博采众长,认为眩晕总属本虚标实,强调补虚为主。自拟基础方“眩晕六味汤”,以生晒参为主药补益脾胃而益肺气,山药、山茱萸补养肝脾、益肾固精,川芎活血祛风,佐茯苓淡渗健脾,葛根升清润窍。六药相伍,以补为主,寓泻于补,临床再辨证加减,疗效显著[11]。

2.2 实脾补肾,治痰之本 浙派中医明确认识到痰饮在眩晕发病中的重要地位,治疗痰饮时尤重脾土与肾阳。丹溪继承李东垣脾胃内伤学说,认为痰邪产生之关键在于脾虚不能运化津液,聚而为痰,故提出“治痰法,实脾土,燥脾湿,是治其本也”[4]87。以二陈汤为主方,以辛温之半夏燥湿化痰,陈皮理气行滞、顺气消痰,茯苓健脾渗湿,以杜生痰之源,与半夏配伍,燥湿渗湿则不生痰,生姜降逆制毒,乌梅敛气不伤正,诸药共奏燥湿化痰、健脾理气之功。丹溪[4]79认为“二陈汤,一身之痰都治管,如要下行,加引下药,在上加引上药”,再酌量轻重,加减药味可治疗大部分痰证。其治痰以顺气为先,以实脾土、燥脾湿为本,脾土得补,气机调畅,痰饮消散,则眩晕自愈。

景岳肯定了脾土在痰饮酿生过程中的重要性,却又不忽视肾阳的作用,主张补肾阳以滋先天,暖脾阳以生后天,脾肾同治,先后天同调,恰如《景岳全书·痰饮》所云:“五脏之病,虽俱能生痰,然无不由乎脾肾。”[3]356脾为生痰之源,肾为生痰之本,温脾强肾则先后天同调,不治痰饮而治生痰之源,根本渐充,则痰邪自去,眩晕之病得除。

2.3 顺气治痰,兼降相火 丹溪将痰病观与相火论相结合,富于特色地提出眩晕治痰兼补气降火的治疗理念,认为眩晕当以“治痰为主,挟补气药及降火药”[4]249,又强调“善治痰者,不治痰先治气;气顺,则一身之津液亦随气而顺矣”[4]87。人之气以顺为贵,津能载气,气能行津,气结则津行不畅而生痰,气顺则津液畅行而不聚痰,故治痰以理气为先,痰浊随气升降,再用分利导滞之品,因势利导,“痰在膈上,必用吐法”[4]78“痰在肠胃间者,可下而愈”[4]79“在经络中,非吐不可”[4]79。同时,针对眩晕“痰因火动”[4]249之病机,丹溪指出应注重清降相火,使火不上逆扰伏痰:挟火者,在二陈汤蠲除痰邪的基础上加山栀子、黄连、黄芩等苦寒清降之品;相火暴亢之眩晕不可当者,以大黄酒炒为末,茶汤调下。

其弟子王纶秉承丹溪之学,将痰证诊治与丹溪的滋阴学说结合,认为阴血不足可使相火更易妄动,熏蒸津液成痰,提出痰“随气而升,宜顺气为先,分导次之;又气升属火,顺气在于降火”[12],临证应注意顾护阴血,宜补肾滋阴降火,并按照病因兼邪,或清或散等。顺气治痰为先,兼清降相火,形成了独特的治眩之法。

2.4 详审攻痰,勿伤正气 浙派中医治眩之时,虽注重祛除痰饮,亦强调审慎攻痰,治痰先视正气之虚实,正气实者方可用攻法,虚者切不可随意攻伐。绍兴医家徐彦纯在《玉机微义》中指出眩晕因痰涎郁遏者,宜开痰导郁,重则吐下,因势利导。对于在经络者,常以瓜蒌入吐剂,并吐三阳痰浊。然吐法攻痰有发散之义,气血不足者禁用[13]。

景岳亦强调治痰之法必察其可攻与否,然后用之。攻痰必伤及津血,“凡形证已定而痰气不甚者,则万勿治痰,但当调理气血,自可渐愈”[3]111,故治痰之药“必其元气无伤,偶有壅滞,而或见微痰之未清者,乃可暂用分消”[3]110。景岳[3]111云:“凡非风初病而痰气不甚者,必不可猜其为痰,而妄用痰药……若果痰涎壅盛,填塞胸膈,汤液俱不能入,则不得不先开其痰,以通药食之道……或用牛黄丸、抱龙丸之类,但使咽喉气通,能进汤饮即止,不可尽攻其痰……”

2.5 痰瘀同治,活血化瘀 针对眩晕痰瘀相关的病机,浙派中医在治痰之时亦不忘活血化瘀之重要治法。丹溪针对痰瘀证,率先总结出痰瘀同治之法,临证时擅用苍术、酒大黄等消痰化瘀并行之品。其弟子虞抟继承痰瘀学说,明确提出瘀血是致眩的重要病因,当因气血相滞、痰瘀互结,瘀血蒙蔽心窍,气血不能上荣头目,而出现头晕目眩、胫酸眩冒等症时,治疗宜选用四物汤、芎归汤等活血补血方,行血清心,散其瘀结,疏理气机。

《景岳全书·妇人规》提出:“血晕之证,本由气虚,所以一时昏晕,然血晕痰盛者亦或有之。如果形气脉气俱有余,胸腹胀痛上冲,此血逆证也,宜失笑散。”[3]448产后血晕而形脉有余者,乃因瘀血上冲作眩,治疗应选用失笑散(蒲黄、五灵脂)以活血化瘀、散结止痛。

2.6 因人制宜,辨体论治 浙派中医首先强调眩晕当辨体论治。虞抟明确指出眩晕应根据不同体质进行辨治:“大抵人肥白而作眩者,治宜清痰降火为先,而兼补气之药;人黑瘦而作眩者,治宜滋阴降火为要,而带抑肝之剂。”[10]114气虚肥白之人,乃气虚而湿盛,因湿痰挟虚火上冲头目作眩,根据其虚实之轻重随证加减。以气虚为主挟痰者,治宜四君子汤倍蜜黄芪,加半夏、橘红等祛痰药,或少佐川芎、荆芥穗等清利头目之品;以痰盛为主兼气虚者,治宜二陈汤加人参、白术、黄芪等补气之品,或加少量制附子温补阳气,并入竹沥、姜汁同服。阴虚黑瘦之人,乃真水亏欠,相火上炎致眩,治以滋肾阴、抑肝阳为主。

3 结语

浙派中医辨治眩晕以虚、痰、瘀为核心病因病机,紧扣虚实,攻补兼施,治病求本。以景岳为首的温补学派医家,认为眩晕多责之正气虚损,而属实痰实火者无几,因此治疗时应以补虚为本,兼治他症;并指出痰因虚而生者多,纯因实而生者少,治痰以温补脾肾为要,应详审攻痰。以丹溪为首的丹溪学派医家,首创“无痰不作眩”理论,重视从痰论治眩晕,主张痰因火动,治疗上以顺气治痰为先,实脾土、燥脾湿为本,兼清降相火;亦强调须谨慎辨别痰之可攻与否,攻痰需慎,中病即止。虞抟师承丹溪,其继承丹溪痰瘀理论并有所发挥,首倡瘀血致眩理论与活血化瘀之治法,并提出辨体而治的因人制宜思想。以上诸位浙派中医对眩晕病因病机与治疗的见解,谨遵治病求本之治则,极大地充实和完善了眩晕辨治的中医理论体系,具有重要的临床指导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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