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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民族视域下八旗诗人多隆阿考论

2021-11-30米彦青

米彦青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0)

舒穆禄·多隆阿(1795-1853),名廷鼐,一字任之,另字雯溪,又字云溪、文希,舒穆禄氏,满族,隶满洲正白旗。他留存有汉诗集《慧珠阁诗钞》,还著有《易原》16卷、《毛诗多识》12卷、《慧珠阁诗钞》18卷、《文钞》4卷、《诗话》4卷、《阳宅拾遗》1卷、《地理一隅》1卷。多隆阿曾入何维墀幕,并与汉族文人张玉纶、许文运、缪立孙、王筠交好。考察多隆阿的行年交游及诗集流播,分析其诗作,不但可以丰富清代八旗文人文献资料,还可以从更为具体层面佐证各民族文学家的交往交流交融,以及构建中华民族文学共同体生动史实。

一、多隆阿行年考述

舒穆禄·多隆阿生平文献记载多零星散乱,字有雯溪、云溪、文希之说。多隆阿之友张玉纶《例封文林郎乙酉拔贡生多公墓志铭》:“公舒穆禄氏,讳多隆阿,字雯溪。”[1]110恩华《八旗艺文编目》:“多隆阿字云溪,又字文希。”[2]2关于舒穆禄·多隆阿的家乡,有岫岩、庄河之说,其墓志铭明确说“遂为岫岩人”[1]110,《八旗艺文编目》上也认同此说。今人《东北古代文学概览》《多隆阿生平考略》《舒穆禄·多隆阿〈慧珠阁诗钞〉评注》《东北文学史》《满族文学史》《风流不歇:清代东北本土诗人概览》《一文一武多隆阿》都从此说。但《庄河县志》记载多隆阿是庄河人,邓伟《辽东文士多隆阿与〈慧珠阁诗钞〉》[3]、都兴智《多隆阿及其家族成员的文学艺术成就》[4]亦有相同记载。查《奉天通志》,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将设置在熊岳的理事通判移到岫岩城设置,大庄河在其辖境之内。光绪前,庄河一直没有行政设置,其地域分属于金州、凤凰城和岫岩三个行政区,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十月分凤凰厅、岫岩州及金州厅置厅,治大庄河,1913年2月改县[5]1219。据此可知,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始,庄河成为岫岩辖境下的一个邑镇,多隆阿生于乾隆六十年(1795年),因此说其是岫岩人无不可。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从金州、凤凰城、岫岩三地各划分出部分,设置“庄河厅”,在1913年改称为县,故多隆阿被认为是庄河人亦无不可。

张玉纶《例封文林郎乙酉拔贡生多公墓志铭》:“先世长白人,始祖扬古利,追封武勋王,世袭一等公。太高祖麻穆嘉,以领催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调盛京,遂为岫岩人。高祖讳花色,第三子讳英保,生德普公,德普公生二子,公其长也。”[1]110多隆阿的始祖为扬古利,多隆阿的前四代为:麻穆嘉(绰活)——花色(四格)—英保—德普。多隆阿之妻尚氏,有二子:长子裕深,次子裕涵。裕深为副贡生,属岫岩城守尉,学识渊博。多隆阿有三女,“尤其长女(名大甲),有主考衡鉴之才。年几五旬,知书,通《内经》,奉母以居不适人”[6]。

《岫岩志略》载:“多隆阿幼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殚心考据之学,天文数术,星经地志,凡百家言无不备览。”[7]多隆阿曾自述:“余自弱龄读《易》,仅能记诵,少而习焉,稍长,粗能解释,成童以后,就学辽沈,得见学校藏书,参以师友讲论,不揣固陋,僭为折衷,辑成篇帙,私藏于箧已十数年。草凡五易,厘为十六卷。”[8]嘉庆十七年(1812年),多隆阿曾先后在辽阳书院和沈阳书院学习,十九岁(1814年)补为博士弟子员,每试成绩皆优。道光五年(1825年),三十二岁的多隆阿拔为贡生,后未考中进士。“每试高等,食饩,乙酉举拔萃科。公之为学,专肆力于经,于帖括不甚措意,以是试京兆辄荐而不售。有劝之揣摩时式者,夷然不屑也。”[1]110多隆阿拔贡之事,多人记载,《八旗艺文编目》:“道光己酉拔贡。”[2]2《奉天通志》记载,道光五年(1825年)乙酉科拔贡有多隆阿、德润、黄琳、何维墀等人[5]3673。同年,多隆阿应何维墀之聘成为其府中西席,随其进京。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何维墀出任江西赣州府。52岁的多隆阿没有跟随好友南下,而是返回沈阳,开始了闲居与隐逸生活。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多隆阿随何维墀到任山西,出任平阳书院山长。据《例封文林郎乙酉科拔贡生多公墓志铭》记载:“会何出守江西,公辞归。既而何守平阳,聘公为山长,掌书院事。”[1]110多隆阿在平阳书院山长任上,卓有成效,“次年,学舍至为之满”[1]110。咸丰元年(1851年),多隆阿从山西回到庄河,整理《毛诗多识》。咸丰三年(1853年)何维墀任山西平阳府太守,多隆阿入其幕。《岫岩志略》载:“咸丰辛丑八月,粤匪围平阳……贼以巨炮轰城,城破,何遇害。隆阿手一编,意气自若,贼胁之不为动,亦遇害。”[7]

二、多隆阿交游考述

多隆阿“重然诺,喜气节,负干略,不可一世,以故所与神契者,落落可指数”[1]111。纵然如此,与多隆阿交游的文士亦不少。

张玉纶是多隆阿一生至交。张玉纶字君掌,号绣江,辽宁辽阳人。道光壬辰举人,一生治学不辍,77岁而终。传世有《毛诗古乐音》4卷及《梦月轩诗钞》。《梦月轩诗钞》收诗50余首,当非完璧。据《辽阳县志》载:“(张绣江)与拔贡多隆阿、进士陈克让、附生特普、杭州岁贡生符象芝诸名士,以道义切蹉……乃专力经史,锐意著述,不屑屑于帖括。”[9]张玉纶曾作《己卯冬雪夜怀人诗十二首》,第七首专忆多雯溪。在这首诗的题注当中,他评价多隆阿:“才气无双,不屑作三代下人物,其不合于流俗有以也。独与予一见莫逆。尝谓人曰:满眼悠悠,不堪酬对,其能使多某诚服者,惟张绣江一人耳!”诗云:“记从见面两心倾,此谊真堪托死生。不作寻常酬酢语,全敷心腹肾肠情。百年事业风盘鹘,一代才华浪跋鲸。怀抱不殊忘誓约,笑他车笠强要盟。”[10]二人情谊一览无余。多隆阿把张玉纶当作一生得一足矣的知己,张玉纶也视多隆阿为堪托死生之至交。多隆阿逝后,张玉纶为其做墓志铭,述其生卒行年,传播其著述,使多隆阿在百年后尚有名于世,终不负自己然诺,亦不负多隆阿。

多隆阿与何维墀同为道光五年(1825年)乙酉科拔贡。“同年何晓枫维墀为礼部郎,雅重公,延公教子,兼佐幕事。”[1]110何维墀,字晓枫,奉天金州人,道光六年(1826年)由拔贡生于朝考以七品小京官分礼部用,道光十四年(1834年)中举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以主事用,道光十九年(1839年)补官。“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迁京察一等,复带引见记名以道府用,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正月升郎中,旋授江西南昌府遗缺知府,四月补赣州府知府,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丁母忧,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服阕,道光三十年(1850年)十月授山西太原府遗缺知府,十一月补平阳府知府,咸丰三年(1853年)四月粤匪滋事,维墀以捐备军饷赏加道衔……知府何维墀被戕最惨,全家殉难。”[11]张玉纶《例封文林郎乙酉拔贡生多公墓志铭》载,危急时知府何晓枫谓多隆阿:“兄处宾师位,弟已派人护公,可急去,弟将与此城存亡矣。”公笑曰:“是何言!愚与君同举拔萃科。君王臣,愚独非王臣乎!且愚闻有闻友在难而赴之者,未闻见友在难而去之者。君能殉城,愚独不能殉友乎!”[1]110何维墀在危难时以身殉国,多隆阿慷慨大义、从友赴难。多隆阿与何维墀可谓生死以之的知交。

隋汝龄,一字九茆,又字九芗,辽宁金州石河驿人,著有《辽海志略》。与多隆阿同为道光五年(1845年)拔贡,历任江苏祝其、赣榆县知县,后逝于赣榆县知县任上。多隆阿与隋汝龄时有书信交流,曾写有《覆赣榆令隋九芗同年》:“不盗虚声不竞长,万民歌颂是真祥。会闻仇鸾化枭獍,定有秦彭致凤凰。绩着千秋讴子姓,花飞一县艳公堂。中河虎渡蝗虫避,岂让前人独擅芳。”[1]122赞颂老友政绩卓著,品行高洁。道咸间东北诗人时相酬唱,多隆阿在其间与诸多人相交,尤其与诗坛领袖缪兰皋交谊最厚。缪立孙(1756-1841),号楳澥,别号兰皋,沈阳人,以善书名,能诗,精篆刻,工写兰。缪润绂《梦鹤轩楳澥诗钞·跋》中曾详细记述缪立孙与多隆阿彼此唱和的情形。缪云:“助教公(缪立孙)性冲澹,喜游佳山水。……行年五十,考补盛京官学助教,官学接萃升书院,近一时名士若锦县金銮坡、铁岭尚铁峰、辽阳王义门、吉林沈香余,咸奉为骚坛牛耳,继之者福介五、符寿潜、多雯溪,唱和无虚日也。”[12]辽阳人袁金铠《梦鹤轩楳澥诗钞序》中也写到此种盛况:“公号楳澥,别号兰皋,沈阳人,以善书名,能诗、精篆刻、工写兰,早年随宦江南,与阳湖洪稚存交最笃,归里后更与锦县金銮坡、铁岭尚铁峰、魏子亨、辽阳王义门、庄河多雯溪诸君,时相唱和。”[12]诗友间的酬唱,对提高诗艺、扩大诗歌题材、促进道咸间东北地区的诗歌发展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惜多隆阿传世诗作不全,看不到对此的记载。

许文运,号凤楼,城东南木耳山人,世敦诗书赋,性高古,不营世务,屡应童试不售而沈酣经史,至老犹笃,亦眈吟咏,著有《浒东诗钞》。许文运曾赠诗多隆阿:“曾向沈阳一面逢,知君磊落出凡踪。好书不惜挥金买,爱树常教绕屋封。性纵云山人是鹤,文翻江海笔犹龙。何时的宿高贤榻,话到寒山报晓钟。”[13]该诗表达二人虽是一面之交,但许文运对多隆阿爱书如命、品性淡泊十分敬慕。

多隆阿未曾因科举入仕,因此所交友人地域特色鲜明,多为乡邦旧识,但王筠是个例外。《毛诗多识》正式完成后,多隆阿誊抄一册送于张玉纶,另一册请王筠校订,嘉道间训诂大家王筠(1784-1854),字贯山,号箓友,山东安丘县宋官疃人,道光元年(1821年)中举,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授山西省乡宁县知县,后代理徐沟、曲沃知县。任职期间为政清廉,勤于政事,讼至立判,卓有政绩。屈万里《清诒堂文集》记述事件原委:“公以所著此书相质,先大人手校一过,爱其博赅,使小胥缮写副本,仍原稿归之。”[14]332王筠校订时,曾亲自赴平阳,与多隆阿“邮书商榷,剖析疑义,殆无虚月”[14]331-332,并极力劝说雕版刻印《毛诗多识》,但多隆阿以书未至精为由,认为不可。别后,王筠在《致多雯溪先生书》又再三重申其义,云:“前在平阳所言,大著《毛识多识》,刻版后须卖之,而兄以为不可,当时弟颇悔芒浪。别后反复思之,恐弟之说未为不可,而大兄所执,过于狷介。则请申前说,惟大兄裁焉。……盖当其著书也,是为独善之事,及其成书也,则无论圣经贤传,以及诸子百家,下而一技一能,有益于人者,皆当目为兼善之事。既云兼善,则当公之天下,而不可私之一家也,彰彰明矣。……况大兄之书,弟已见之,虽以鄙陋之胸,犹窥见其可以信今而传后,使有识者见之,不知其倾倒更当如何?而顾欲秘之枕中,不肯悬之市上,则弟于所识之读书人,尽告以雯溪先生之书,使之为弟分不见王氏书之心病,而不甘独受此病也。”[14]157-159多隆阿与王筠为学术而相交,这样的交谊必是厚重的。

多隆阿因未入仕,所以交往友人多为同年或文友,他们的交往中没有旗民分界,也无官员和百姓的区别,谈诗论文,友情因此更加纯粹。这种多族士人间的友朋往来,未必能在正史中留下记录,但在诗集私史中探其踪迹,依旧能感受到道咸间士人思想之丰富。

三、多隆阿诗集著作流播考述

多隆阿著有《易原》16卷、《毛诗多识》12卷、《慧珠阁诗钞》18卷、《文钞》4卷、《诗话》4卷、《阳宅拾遗》1卷、《地理一隅》1卷。其中,《易原》和《毛诗多识》今存《辽海丛书》第五册中,不过《慧珠阁诗钞》18卷本未有足本传世,刻入《辽海丛书》只一二卷,不足二百首。

关于多隆阿诗集,文献载记者有恩华《八旗艺文编目》和杨钟义《雪桥诗话续集》,两书都提到了作者,但因对现代学者有误导之处,需考辨订谬。恩华云:“《慧珠阁诗抄》十八卷文四卷,满洲多隆阿著。”[2]119此言没有说明满洲多隆阿之姓氏,也没有说明族属。杨钟义云:“意园得多礼堂先生《毛诗多识》稿本,丛杂,属少珊为之理董。”[15]这则是记载了晚近时一件文人轶事,涉及三人:意园即候汝承,河南杞县大族,晚近民初既有文名也政声卓著;少珊即刘少少,原名鼐和,字少珊,湖南善化人,晚近民初有报界“怪杰”之称;多礼堂名多隆阿。谓候汝承购得多礼堂《毛诗多识》稿本,稿本杂乱,请刘少少为其整理。按:此记载中杨钟义混淆了舒穆禄·多隆阿和呼尔拉特·多隆阿。《毛诗多识》是舒穆禄·多隆阿的著作,而多礼堂是呼尔拉特·多隆阿。《清史稿》:“多隆阿,字礼堂,呼尔拉特氏,满洲正白旗人,黑龙江驻防。”[16]《清史列传》:“多隆阿,呼尔拉特氏,满洲正白旗人,黑龙江驻防。”[17]《奴才小史》:“多隆阿,字礼堂,隶黑龙江部伍。”[18]662《忠义纪闻录》:“多隆阿公,字礼堂,满洲人。”[19]231《续碑传集》:“多隆阿公,字礼堂,蒙古正白旗人。”[20]798《中兴将帅别传》:“多隆阿公,字礼堂,蒙古正白旗人。隶黑龙江部伍,世袭骑都尉。”[21]《八旗艺文编目》:“多隆阿字礼堂,氏呼尔拉特。咸丰初从僧忠亲王。后从都兴阿援湖北,克武汉,破小池口,复九江。李续宾败于三河,遂专领皖事。宿松太湖之战,功尤著。累官将军,封一等男。同治间征回乱,肃清关辅,薨于军。赠太子太保,谥‘忠勇’。黑龙江驻防。”[2]28今人《元明清少数民族汉语文创作诗文叙录》:“多隆阿,字礼堂,氏呼尔拉特。”[22]《近代中国蒙古族人物传》《清代蒙古官吏传》《清代人物传稿》《黑龙江志稿》等书述其生平大抵相似,故择其完备者引之,后文不赘述。

《清史稿》《清史列传》《忠义纪闻录》等书记载多隆阿旗籍为满洲正白旗人,而恩华《八旗艺文编目》等作蒙古正白旗人,多隆阿祖先早年随蒙古科尔沁亲王所率骑兵入关,晚年因军功晋升为蒙古正红旗都统,后抬旗进入满八旗,清代只有旗籍之分,没有民族之分,满洲并非满族,故多隆阿为蒙古族正白旗人。大致行年如下:多隆阿受其父影响颇深,年少喜习兵事,熟习武备,选入前锋营,咸丰二年(1852年),升补骁骑校,咸丰三年(1853年),随内阁学士胜保抵河南怀庆外围,与北伐太平军作战,咸丰四年(1854年),以功擢补佐领,咸丰五年(1855年),升任协领,咸丰六年(1856年),奉湖广总督官文之命,合湘军杨载福部败太平军于黄州,咸丰七年(1857年),多隆阿率部攻小池口一带太平军,围攻九江,克段窑,后又率部连败太平军乘胜攻克湖北黄梅县之枫树坳、独山镇等地,咸丰八年(1858年)九月,与鲍超,李续宾部出战,复太湖县城,会合鲍超进剿,豫伏马队,歼太平军甚伙,咸丰九年(1859年),授福州副都统,节制鲍超、唐义训、候选道蒋凝学等部湘军十九营,歼霍天燕、石廷玉等,遂克石簰,后大破陈玉成部,斩级万余,复潜山、太湖二城,赏头品顶戴,咸丰十年(1860年),与潜山境内太平军激战,与陈玉成部大战于地灵港,次月,激战于罗山冲和小池驿,十月,大败太平军,歼殪近万,解散胁从万余,太平军弃垒夜遁,赐黄马褂;咸丰十一年(1861年)五月,多隆阿率部前出高河铺,阻击太平军援军会师,于新安渡击败洪仁歼、林绍璋等部太平军,多军主力乘势猛攻,陈玉成等北退桐城,取得安庆大捷,因功予云骑尉世职,擢正红旗蒙古都统,又擢荆州将军;同治元年(1862年)四月,多隆阿因安庆之战有功,加恩赏给骑都尉世职,五月,奉上谕选带所部迅速入陕,八月,多隆阿与陈得才部太平军战于柳林沟、荆子关等地,击溃太平军,十一月,多隆阿在潼关接奉上谕,以钦差大臣督办陕西军务;同治二年(1863年)二月,多隆阿率部平叛陕西回民起义军,四月又攻破仓头镇,七月又攻破蒲桃洼、拜家村等处,八月攻占高陵县城,九月多隆阿到达西安,派人到回民起义军中诱降;同治三年(1864年)二月,多隆阿亲自击鼓督阵,头部被起义军鸟枪击中,于三月卒于军中,年四十有七,恤赠太子太保,谥“忠勇”。《清史稿》《清史列传》皆有传。

学界就蒙古族呼尔拉特·多隆阿和满族舒穆禄·多隆阿的分歧之处,主要在于文学才能。其实,清代公私史料记载明晰。陈康祺《郎潜二笔》:“中兴名将帅世隶旗籍者,必首数塔忠武及今将军都兴阿公,天下无异词。其骁果任战,叠树大勋,与兵事相始终。尤以忠勇公多隆阿为八旗劲旅中功第一。顾世犹谓公突将耳,乃其料敌审机,出奇不测,虽韩淮阴、魏武帝不复过之。……多忠勇公治军二十年,所得廉俸,悉以赏健士、恤伤亡。官文忠公知公贫,邮寄三千金赡其家,公知之,驰卒追取,为战士购征袍。方公盩厔受创时,上发内府珍药敷治,并命黑龙江将军传知其子双全,驰驿往视。而忠勇无家,其子絮衣葛屦,寄食亲串,将军资以行装,始得上道。忠勇遗疏有云,不使家有长物,身有余财!确非虚语。”[23]姚永朴《旧闻随笔》:“蒙古多忠勇公(隆阿)每战必身先士卒。尝诫其下曰:我辈受国厚恩,若不灭贼,何以问心?”[24]方宗诚《柏堂师友言行记》:“多礼堂将军多隆阿用兵亦然,军事愈紧急,神愈闲、气愈定。”[25]皆言其有武略且忠勇过人,但无一字提及文才。《黑龙江志稿》明确记载蒙古多隆阿目不识丁:“多隆阿意气高亢,嫉恶严,尤为诸帅所忌,陕甘总督熙麟密疏诋多隆阿目不识丁,易为群小愚,请朝廷垂意。”[26]今人《达斡尔资料集》《黑水先民传》《一文一武多隆阿》《西北近代史略》皆采此说。所以有文才者是满族多隆阿,而蒙古族多隆阿是无文才的武将。

除了诗集,《毛诗多识》是多隆阿重要的关于《诗经》著作。道光三十一年(1851年),多隆阿从山西回到庄河,整理《毛诗多识》。《毛诗多识·又序》云:“《毛诗多识》十二卷,此为十数年前读汉唐注疏之所著也。草甫毕,即缮写成帙,寄于同年周华甫先生处求订正,其后先生殁而此本遂失。辛亥春,余自燕晋游归,日长多暇,偶阅旧书,见原草尚存,因重加删润。”[27]据此可知,十数年前,多隆阿已开始着手《毛诗多识》写作,《毛诗多识》缮写成帙后,多隆阿将其寄给同年周华甫订正,周遽然去世,多隆阿书稿下落不明。道光三十一年(1851年)春,多隆阿从平阳书院山长任上卸职归家,无意间发现十数年前的旧稿尚存。由此可知,多隆阿在赴平阳书院山长任之前,已完成《毛诗多识》初稿。

四、多隆阿诗歌创作平议

多隆阿的诗歌主要保存在《慧珠阁诗抄》中,后被收入《辽海丛书》,可惜并非足本。据已知流传诗作,《慧珠阁诗钞》共175首,就诗歌体式而言,其中七律87首,五律28首,律诗所占比例高达三分之二,足见诗人喜欢并长于律诗。就诗歌题材而言,有田园咏物诗、纪行诗、咏怀诗之分。

严格说起来,田园诗与咏物诗是两大类别,但因为多隆阿的咏物诗所咏多为自然界田园中常见之物象,故将其并称。多隆阿的咏物诗取象较为宽泛,既有菜花、人参、春柳、红叶等草木,又有白蝶、黑蝶等虫类。如《菜花》其二:“闲寻老圃到平畴,细碎黄花一派幽。开向畦中原朴素,老归林下也风流。香清味淡偏多子,春暮园荒已有秋。笑彼凡英夸妩媚,一生惟上美人头。”[1]115以简淡语言,寥寥数笔勾勒出乡间常见菜花之质朴特色。这是多隆阿的咏物诗的共性,如《落叶》其二、《春柳》《黑蝶》等俱如此:没有常见的咏物诗的用典特征,俱是白描手法写出。多隆阿的田园诗,因其常年贴近自然的生活,深得陶诗自然之味,清新朴拙。“初换单衣尚觉凉,迟迟日比小年长。斑鸠聒耳才呼雨,紫燕依人又处堂。烟走随风流浅碧,花飞如雨落残香。烹茶小助吟诗兴,久作林边趁夕阳。”“不是为农也在田,此生只合主林泉。偶因小步来荒涧,又对韶光忆去年。碧草舒钩才醒梦,青虫化蝶拟升仙。诗中寓画吾何敢,莫道山村似辋川。”(《溪村晚春》二首)[1]120朱光潜曾说:“事物的形态不同,它所引起的美感的反应也往往不一致。”[28]他并举例加以说明:“鹰和松同具有一种美的共相,莺和柳又同具有另一种美的共相。他们所象征的性格不相同,所引起的情调也不相同。”[28]多隆阿所吟咏对象多属乡间习见之普通物,也即朱光潜先生所谓的“莺与柳”一类的物象,由此亦可见他的器识与格局都在平凡质朴之类,与庙堂诗人迥然不同,与看重繁复技巧和追求艺术上的深曲风格的掉书袋文人也大有不同。

多隆阿曾随同何维墀去往京师、山西等地,羁旅途中,难免思乡怀人,就有“飘蓬燕巿勾留久,旅馆萧条不是家”(《旅怀呈德济堂同年》)[1]119之诗句;久在异乡,若得归乡,就有“人忙问夜屡,鸡懒报更迟。起视马刍尽,仰观斗柄移。征车急就路,好鸟唤高枝”(《旅次》)[1]112之语;千山万水走过,终于还家,就会听到母亲“望汝犹望岁,从朝望至昏”(《即事》其一)[1]111的述说。这些纪行之作,是历代诗人们经常写作的。多隆阿的特色纪行之作是他的辽东纪行诗。辽东纪行诗有着明显的地域特性,也是《慧珠阁诗钞》中数量最多的诗歌。在辽东纪行诗中,多隆阿不但写景抒情,也关注民生,其中,描写秀丽山水风光的如《渡碧流河》《再之金州次向阳堡作》等,探访名胜古迹的如《望医巫闾山》《海城县》等,关注民生的如《暮秋由一面山之金州长甸铺作》《关右道中杂诗》《复州十咏》等。多隆阿辽东纪行诗重点在于辽南地区,透过他诗歌中对辽南风景的描绘、对辽南民俗的记叙、对辽南人事的记录,使读者在阅读之中可以走入道咸间的辽南地区,了解彼时辽南地区的文化、经济、风俗等,对道咸间辽东历史社会的解读有重要价值。

道咸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变革最大的时期,西方恃坚船利炮以武力敲开中国大门,西北边疆的少数民族起义及太平天国农民运动席卷大半个中国,内外交困的清帝国步履维艰。有识之士对此忧心忡忡,变革也在萌动。虽然多隆阿只是一介布衣,但因为曾掌理书院、入友人幕等,使得他真切关注国事民生,因此咏怀诗在其诗作中也占有一定比例。在咏怀诗中,多隆阿不仅喟叹人生无常,如《惜春词》,除此更多则是表达自己的郁愤之情,如《秋怀》其四、组诗《遣闷》、《古风》五首等。值得注意的是,此种类型的诗歌,多隆阿常用组诗写作,借组诗的连贯性在抒发内心情感的同时,也片段式地叙述了与某种复杂矛盾情感相关的事件。

多隆阿虽然最终殒身于平阳何维墀幕中,但观其一生,并未与政治权力发生太大的关系,所以生活相对平顺的他在诗歌题材体式上都与大多数文人之作趋同,其诗歌艺术特色上总体表现有两点。

一是清新平易:观其现存的近200首诗作,“清”字共出现17次,频率较高,也佐证了其诗歌的清新特色。如《村居》其一:“好鸟唤前溪,春晴雨一犂。岸栽新水曲,云割乱峰齐。叶碧禾盈亩,花黄菜满畦。去年送人处,依旧草萋萋。”[1]112整首诗歌呈现清新自然,而尾联对白诗的娴熟用典,既增加了诗歌的生机,也使得整首诗作有一种圆融的哲理思辨味道。

二是多隆阿以诗歌记录生活的特色十分鲜明。统计《慧珠阁诗钞》残本,有自注的诗作近30首,自注条目50处。多隆阿习惯于对自己诗歌写作背景、所涉人事、诗歌用典、生僻字词等作出的解释。这些注解对于理解诗句意思、诗歌大旨乃至作者意图都有重要的意义。如《人参》其一:“草擅嘉名草亦灵,辽东瑞草象人形。独含元气钟幽谷,欲考良材注本经。野老知珍详地道,摇光散彩应天星。痌瘝切己能拯救,不向松根采茯苓。”[1]116这一首七律中,在第四句后注“本经相传为神农作”;第六句后注“摇光为北斗第七星,《盛京通志》引《春秋斗运枢》云:摇光散采而应为人参”[1]116。两处加注,有助于深入理解诗歌本意。再如其《古城》其一:“古迹凭谁问,残碑仅记年。荒城今若此,古堞久颓然。戟拾沙中铁,人耕郭外田。倦倚危石坐,老树郁春烟。”[1]120这首五律第二句后注:“碑在城东寺外,上有大明正德嘉靖年字迹,尚可别识。”[1]120此是对地理的实地考证。多隆阿平生喜欢四处游历,访寻名胜古迹,因此他写下了大量的纪行诗,而在这些纪行诗当中,便常有自注出现。

满族诗人舒穆禄·多隆阿生于乾隆末年,逝于咸丰初年,他生活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大清由盛转衰的嘉道时期渡过的。作为出生在满洲立国之本的东北八旗子弟中的一员,对大清的命运和前途,他理应有着更多的关注。所以,多隆阿虽然一生没有走上仕宦之途,诗歌书写中也没有呈现强烈的“文化政治化”色彩,但他最终殒身于咸丰内乱中,在生死的抉择里,展示了在嘉道经世思潮影响下的生命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