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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梁启超的“造民救亡”思想及其当代启示

2021-11-30刚,莫

关键词:梁氏新民梁启超

莫 子 刚,莫 亚 枫

梁启超(公元1873年-公元1929年)(以下简称梁或梁氏),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梁氏领导戊戌变法运动,倡导新文化运动,支持五四运动,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有较大影响。梁氏一生留下了1400万余字的论著,在哲学、文学、史学、经学、法学、伦理学等领域均有建树,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和文学家。作为思想家和教育家,他最有影响的思想就是“造民救亡”。这一思想对后世影响很大,即使到了当今,它对我们发展教育事业、倡导新时代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现人才兴国强国战略,从而实现伟大民族复兴的“中国梦”也有着重要的历史借鉴意义。近代国民性改造运动及“国民教育”思潮的发展有着较为漫长的历史过程,历史表明,梁氏在这一过程中曾经发挥过无可替代而又十分重要的作用。他撰写了大量有关如何打造“新民”的论文如《论中国国民之品格》《论中国人种之将来》《新民说》《新民议》等,并创办《新民丛报》等重要报纸,构建了其“新民”思想的基本体系。他疾呼当时的中国要想自救自存,就必须搞好“造民”运动,做好教育工作。今日之中国,已经完全走出了当年内忧外患、任人欺凌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之“泥潭”。回首过去,我们不能忘记梁氏等的历史功劳。目前,学术界有关梁氏“新民说”的成果为数不少(1)以往的相关研究主要有,石培玲:《试论梁启超的国民性改造思想及其现代价值》,《西安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社科版)》1998年第3期;林家有:《社会转型与教育改造—论梁启超的人才观》,《中山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第1期。而目前学术界已有的研究梁启超“新民说”成果虽然很多,有数十篇,但与本题密切相关的研究成果却很少。主要有,赵万峰:《梁启超国民素质培养观念的体系性认识》,《理论导刊》2018年第5期;邓名瑛、王根:《梁启超塑造新民的道德路径及其现代启示》,《道德与文明》2019年第4期;宋帅:《梁启超的新民思想再审视》,《河北农机》2020年第3期;王小章、冯婷:《新人与新民:认同的重塑与道德的转型》,《浙江社会科学》2020年第7期,等十余篇。。总的看来,其研究内容日益细化、深化,研究视角和方法也不断翻新。但以往之研究要么单纯谈教育,要么单纯谈人才,没有将“造民”与“救亡”联系起来。其实,从“造民救亡”这一视角去研究,可以更好地去审视梁氏的爱国情怀、心路历程及其重要影响。梁氏的这一思想既是他所有思想主张的起源和基石,又贯穿他整个思想体系之始终。不管其思想主张如何发生演变,终其一生,他都是热爱祖国和民族的,都是在呼吁大造“新民”的。因此,研究他的“造民救国”思想具有重要意义,很有必要重新撰文探讨。

一、梁启超“造民救亡”思想产生的历史背景

梁氏所生活的时代正值国家的多事之秋。这几十年里,中国出现了剧烈而复杂的时局动荡。深入考察,它至少具有以下特征:

政治上,西方列强处于资本主义的上升发展、不断侵略扩张时期,而中国清朝政府却处于闭关自守、骄奢淫逸、腐朽昏庸,国势日益下降的时期。这几十年里,西方列强步步进逼,分裂我国疆土、攫取我国权益,中国清朝政府成了西方列强代理统治中国人民的傀儡工具。国土日蹙、国权沦丧、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广大人民不仅要受封建势力的奴役剥削,还要受西方外敌的欺凌压榨,他们灾难深重,毫无权利与幸福可言。在屈辱中生存,在痛苦中挣扎,悲惨境况前所未有。

军事上,在西方列强船坚炮利的威吓下,中国清朝政府屡战屡败,愈败愈惨。尤其是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国清朝政府签署《辛丑条约》,中国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一次次的屈辱签约,充分暴露了中国清朝政府的虚妄无能和羸弱不堪,充分暴露了封建制度的腐朽没落。

经济上,这一时代,中华大地被西方列强拉入、纳入他们的“市场”运行圈内,被迫与之开展包括鸦片贸易在内的各种贸易,沦为西方世界的原料产地和商品销售市场。同时由于价廉物美的工业品在中国的大量输入和倾销,导致国内以农业和手工业相结合为主要特征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逐渐解体,大量农民和手工业者失业。与此同时,我国民族资本主义得以初步产生和发展,工人阶级队伍规模增大,国内环境日益复杂。国内封建统治者和西方列强的任意欺压剥削和大肆地搜刮掠夺,导致国内社会资源日益紧张,社会秩序十分混乱。

文化上,这几十年间,发生了难以估衡的深层次变化。由于西方侵略者使用近代报刊传播手段和近代学校教育方式,寻求适合楔入中国本土的文化入侵,欧风美雨迅速影响中华大地的各个领域。当然,在西方列强对我国进行侵略的过程中,那些先进的科学技术也伴随而来。

总之,这是一个面临着“三千年来未有之变局,三千年来未有之强敌”的奇特时代;是一个封建王朝处于彻底崩溃前夜而西方列强猖獗无忌、肆意横行的风雨飘摇的时代;是一个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经济残破、民心涣散麻木而英雄时贤屡遭戕害、无可奈何、报国无门的时代;是一个人心思变、充满变数,整个统治阶级难以照旧统治下去而被统治者不再愿意照旧被统治下去的时代;是一个传统农业社会即将终结转型而工业社会即将开始发展的时代。在这一时代里,西方列强暴露出凶残、贪婪、无耻的丑恶嘴脸,中国清朝政府则表现出最大的腐败无能和颟顸昏庸。在这个时代里,最大的受害者是广大劳动人民,梁氏等知识分子正是在这个时候思考国家前途命运。

二、梁启超“造民救亡”思想的基本内容

(一)梁启超对“造民救亡”的认识及其信心

这一时代面临的危险性正是梁氏等知识分子心中的最大担忧。他们不仅对此有着刻骨铭心的感触,也有着始终挥之不去和别人难以理解的痛苦。“今天下之可忧者,莫中国若,天下之可爱者,亦莫中国若。吾愈益忧之,则愈益爱之,愈益爱之,则愈忧之”,忧之,“使人作激愤之气”,爱之,“使人厉进取之心”(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六,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40页。。他指出,这是一个互起互伏、波波相继、险象环生的“过渡”时代,是一个“生存竞争最剧最烈,万囗环瞰,百虎耽视的大舞台”(3)吴嘉勛、李华兴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33,209页。。在这个时代里,各国列强“汲汲焉求扩张权力于他处”,形成一股反动的世界潮流(4)吴嘉勛、李华兴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33,209页。,早就不把中国和中国人当做独立国和独立人了,他们“轻我,贱我,野蛮我,奴隶我,禽兽我,尸居我”,其残酷程度达到了极点(5)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二,第12页。。西方列强瓜分中国的阴谋已有“数十年”的打算,而我国有识之士们对此种被瓜分处境的注意和担忧也有了十余年的历史。但那种得过且过、麻木不仁的“老子之徒”却也相当之多。梁氏指出,中国清朝政府失德,“故安于城下之辱,陵寝之蹂躏,宗祐之震恐,边民之涂炭而不思一雪”,却“反托虎穴以自庇,求为小朝廷以乞旦夕之命”,“坐视君父之难,忘越镝之义,昧嫠纬之恤,朝睹烽燧,则苍黄瑟缩,夕闻和议,则歌舞升平”;整个政府,从上至下充满了不学无术、不思进取、贪图私利、尸位素餐、敷衍了事的“无耻”之徒。政府官员不懂军事、法律、会计而胡乱掌兵、理财和司法;封建士人“一书不读,一物不知”却醉心于八股科举,甘受摧残,把“八股八韻”视为“极宇宙之文”;商人“不讲制造,不务转运”,而只求“渔人之利”争做西人之买办,“充犬马之劳”而“假狐虎之威”;军队士兵,老弱羸病者居多,临战之时,往往“距敌百里”就丢盔弃甲,望风而逃;而广大人民群众识字者极少,却视鸦片毒物如命,种之嗜之依赖之,对缠足等陋俗和囗囗等行业,则乐于为之,习以为常(6)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67-68页。。对此,梁氏十分痛心,1907年他专门写了一篇《呵旁观者文》,对这种身处危局当中却麻木不知进取、不负责任的“国民”进行了严厉谴责。他指出,“不知责任者、不行责任者、隔岸观火者”,不仅不配享有近代国民之资格,而且也可能由他们导致亡国灭种之危险,“一国之人各自放弃责任,则国必亡”“国人无一旁观者,国虽小而必兴,国人尽为旁观者,国虽大而必亡”(7)吴嘉勛、李华兴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10页,第652页。转引自石培玲:《试论梁启超的国民性改造思想及其现代价值》,《西安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3期。,“知责任者,大丈夫之始也;行责任者,大丈夫之终也”(8)吴嘉勛、李华兴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10页,第652页。转引自石培玲:《试论梁启超的国民性改造思想及其现代价值》,《西安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3期。,梁氏在此希望广大“国民”树立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思想意识,如此,国家民族前途“诚未可量也”。

对于这样一个时代,梁氏虽然很有揭批和痛心,但与此同时,他又坚信,只要国内有足够多的仁人志士,就一定能够挽救,国家民族命运仍然具有可救性。梁氏在文章中多次表明了这种希望和信念。如前所述,他认为当时是一个“过渡时代”,但也是一个复杂动荡而又充满前进与倒退、光明与黑暗、希望与失望等多种因素交织的“过渡时代”,“过渡时代者,希望之泉涌也,人世间所最难遇而又可贵者也。……实千古英雄豪杰之舞台也。多少民族由死而生,由剥而复,由奴而主,由瘠而肥,所必由之路也”(9)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0)》,文集之七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28页。,他认为,这不仅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时代,反而是一个充满生机活力、有利于青年人才脱颖而出的时代。他在《论中国之将强》一文中信心满满地指出,中国虽败于“血衄”,但却肯定不会像某些国家那样,甘心沦为西方殖民地而忍声吞气任人欺凌。中国自义和团运动后,风气大开,希望渐起,“其灼然有见于危亡之故,振兴之道,攘臂苦口、思血国耻者,所在皆有”。 他指出,中国人聪明绝顶、吃苦耐劳,能做成西人所做的任何事情,加之中国地大物博、土地肥腴、物产丰饶及优秀传统文化的熏陶使中国人形成了不怕死不怕苦的精神性格。他深信,只要四亿余中国人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智,“进之以实学,练之以实事,行之以实心”,十年之后,任何人才都可以造就;只要全国上下“忍大辱、安大苦”,就能“定大难”“造大业”“成大同”(10)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二,第13,54页。,改变屈辱局面,实现美好社会,“以我温带之地,千数百万之士,四五万之农工商,更新而智之,其方驾于英美而逾越于俄国,可立待也”(11)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二,第13,54页。。他指出,今日之中国,表面上“气息奄奄,危于风烛”,但民间社会团结,“海外在留之人气象宏大”(1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四,第69,13页。,而尤其是“年在弱冠以下者,类多资禀绝特,志气宏远,才略沈雄”(13)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四,第69,13页。。正因为梁氏能够从极为衰败的景象中敏锐地看到当时中国社会土壤中正在孕育新的成长因素、新的契机、新的希望,因而他又把当时的中国称之为“少年之中国”,并大胆地预言“二十世纪之中国,必将雄飞于宇内”(14)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六,第5页。!

(二)梁启超认为,要“救国”,就必须“造民”

梁氏认为,要顺利实现中国社会的转型过渡,就必须重塑国民性格,打造与时代相适应的新式“国民”。人才应该在历史变迁之中扮演主导的角色。(15)雷慧儿: 《论梁启超的人才主义思想》,《大陆杂志》(台北 ) 1987年第4期。没有一代“新民”的脱颖而出,救亡图存无异于空谈。他认为自己肩负“造民救亡”的使命责任、旁无责贷,因此“洞察五洲各国之趋势,察考我国民族之特性,然后全力铸之”(16)吴廷嘉著:《戊戌思潮纵横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25页。。他深知,“民”是“国”的主体和基础,“国”和“民”的关系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梁氏把“民”与“国”的关系生动地比作“丝”与“帛”、身体与四肢五脏的关系,有什么样的“丝”,才能织成什么样的“帛”,“欲求国家机能之发达,必当建设于民族基础之上,如欲求良笔,务线其毫勿使杂,欲求良帛,务均其丝勿使庞也”(17)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八,第19页。;有身体各个部位才有整个躯体,“国也者,积民而成,国之有民,犹如身之有四肢、五脏、筋脉、血轮也”(18)梁启超:《新民说》,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3页。。他撰写了《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要务》一文,他认为政府和官吏都出自民间,而政府与人民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寒暑表与空气,就好像水银针的温度总是大致符合室内的气候一般,政治的昌明与否也是与国民程度的高低相对应的。在《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之前途》一文中他又指出,“国者,积民而成,舍民之外,则无有国,以一国之民,治一国之事,定一国之法,谋一国之利,捍一国之患,其民不可得而侮,其国不可得而亡,是谓之国民”(19)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四,第56页。。他深知有什么样的“国民”,就有什么样的“国家”,“其民强者谓之强国,其民弱者谓之弱国,其民富者谓之富国,其民贫者谓之贫国,其民之有权者谓之有权国,其民无耻者谓之无耻国”(20)梁启超:《新民说》,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53页。。

然而在梁氏所生活的时代里,具有新思想、新道德、新素质和新生产生活方式的“国民”极少,以致难以成就变法大事和近代各项事业。梁氏学贯中西,见多识广,他对当时“国民”的愚昧无知、新式“国民”的缺乏、重新塑造、打造新式“国民”的极端重要性、迫切性等有着很深的了解和认识。他在《新民说》指出:“新国”必先“新民”,“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无新政府,无新国家”(21)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三,第69页。。他认识到,当时的中国实际上极其需要各行各业的新式知识分子(即所谓“士”)。“凡国之民,都分五等,曰士、曰农、曰工、曰商、曰兵。”“然农有农之士,工有工之士,兵有兵之士”(2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一,第15页。,中国的各行各业之所以都远远落后于西方国家,就是由于缺乏那些能够掌握各种新知识、新技能的新式人才。他详尽而深刻地描写了当时中国所处的那种人才稀少、寥若晨星的可怜可忧局面:“今之周知四国,娴于辞令,能任使才者,几何人矣。欧美澳州,曰印缅越南洋诸岛,其有中国人民侨寓之地,不下四百所,今之熟悉商务,明察土宜,才任领事者,几何人矣。教案界务、商务,纷纷屡起,今之达彝情,明公法,熟约章,能任总署章京,各省洋务局者,几何人矣。泰西大国常兵皆数十万,战时可调至数百万,中国之大,练兵最少,亦当及五十万,为千营,每营营哨官六员,今之习于地图,晓畅军事,才任偏裨者,几何人矣。娴练兵法,识习营制,能总大众,遇大敌,才任统帅者,几何人矣。中国若整顿海军,但求与日本相敌,亦须有兵船百四十余艘,今日深识海战,能水开者,几何人矣。久历风涛,熟悉河线,堪任船主大副二副者,几何人矣。陆军每营,水师每船,皆须医师二三人,今之练习医理,精达伤科,才任军医者,几何人矣。每造铁路,十英里需用上等工匠二员,次等六十员,今之明于机器,习于工程学,才任工师者,几何人矣。中国矿产,封镐千年,得旨开采,设局渐多,今之能察矿苗,化分矿质,才任人者,几何人矣。各省设商务局,以保利权,今之明商理,习商情,才任商董者,几何人矣。能制造器械,乃能致强,能制造货物,乃能致富,今之创新法,出新制,足以驾彼族,衣被天下者,几何人矣。……呜呼,同是圆颅方趾,戴天履地,而必事事俯首拱手,待命他人,岂不可为长太息矣乎?”(23)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一,第16-17页。在此,梁氏痛心疾首地指出,当时的中国,举国之下,极其需要的外交洋务人才、陆海军统领指挥人才、船长船副军医人才、铁路工程人才、开矿习商人才以及各种擅长机械货物制造的科技创新发明人才等,都是难以企求、少之又少的。西方国家各项实业方兴未艾,各种人才不断涌出,而我中华大国却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另一方宇宙,各种人才乏绝,何谈救亡,何谈共存?由此可见,培养和造就国家社会所需要的各类人才,以达到富国强兵的理想目的,正是梁氏倡导教育改革的初衷。

(三)梁启超打造“新民”的基本内容

梁氏既然已经充分地认识到“造民救亡”的重要性和迫切性,那他又到底想要培养和打造什么样的“国民”呢?或者说想要打造具备哪些思想品格和知识素质的“新民”呢?根据梁氏的言行与著述,本人认为,他所要求的“合格”“新民”在“德”“智”“力”方面必须符合新时代之要求,必须具备以下特征:

第一,有高度自觉的国家民族观念和爱国主义精神。在梁氏看来,若想国家强大,免受外族欺凌,打造忠于国家且具有现代国家思想的新型公民尤为重要。他在论著中屡屡谈及当时国民缺乏责任感、不知爱国的可忧现象,指出,当时的国民知国耻、记亡国恨者少,知救亡图存者更少,而麻木不仁、苟且偷生、不问国事者甚多。中国的“弊端之端,病源之源”在于国民品格志趣较差,“民不知有国,国不知有民”。(24)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四,第56页。“国民”一不知国家与天下之差别,二不知国家与朝廷之界限,三不知国家与国民之关系(25)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五,第21页。。作为“国民”,乃“以国为人民公产之称也”,应该知道“孝于亲,忠于国”,因为“人非父母无自生,非国家无自存”,“忠”和“孝”“皆报恩之大义”(26)梁启超:《饮冰室合集(6)》,专集之四,第107页。也。他忧虑当时中国处于一种“公德无果,私德坠落”的状况,强调“私德”“公德”都很重要。“私德”就是个人修为,而“公德”则是国家民族意识。“无私德则不能自立,合无数卑污虚伪残忍愚儒之人,无以为国也”(27)转引自徐亚州:《新型伦理话语形态的德性构设——梁启超的公私道德观》,《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无公德则不能团”,人们眼中就会无国家无民族。他号召青年人既要树“私德”又要立“公德”。只有“公德”“私德”的完美统一,才能成为对国家社会有所用途的合格“新民”。他号召青年要学习俄国列宁之爱国与刻苦精神,培养崇高人格(28)丁文江、赵丰田著,欧阳哲生整理:《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471-473页。。他尤其强调要以全体国民为改造或打造之对象,因为如若不如此,即使为首者英雄可如旷世之拿破仑,也是有可能战败的;领航者能干可比哥伦布,也是难以渡过“溪沚”的。一个国家如同一个家庭,各家庭成员都应负责地承担起各自的责任义务,“各有本业,各有技能,忠信笃敬,勤劳进取”,家族方能勃然而兴;否则,如果“各委弃责任”,而独寄希望于家长,全家人就会最终成为饿殍(29)梁启超:《新民说》,宋志明选注,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6页。。如果一个国家只有少数有识之士在努力和奋斗,即使他们“唇舌俱敝,血泪俱尽”,也是难足以唤醒“群梦于万一”(30)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四,第19页。的。在当时中国,要想“挽浩劫而拯生灵”,免除外患,并不能仅仅指望少数“草野英雄”的崛起,而必须要依靠绝大多数“国民”素质的改进,“使吾四万万人之民德、民智、民力,皆可与彼相埒”。国家之崛起,社会之进步,“不在轰轰独秀之英雄,而在芸芸平等之英雄”,所以必须“合吾民族全体之能”,(31)梁启超:《新民说》,宋志明选注,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6页。从国民全体下功夫,才是真爱国,才是救国的“不二法门”(32)吴嘉勛、李华兴编:《梁启超选集》,第212页。转引自石培玲:《试论梁启超的国民性改造思想及其现代价值》,《西安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3期。。假使广大国民都能够幡然醒悟,努力学习,树立爱国理念,养成救国能力,“以国为己之国,以国事为己事,以国权为己权,以国耻为己耻,以国荣为己荣”(33)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三,第69页。,则不愁国家民族的兴旺发达。他指出,如果“国民”缺乏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担当,势必导致只顾小家、不顾国家,大国寡民,散沙一盘的不良状况。中国之所以不振,近代以来之所以一再丧权辱国,一败涂地,就是由于缺乏这种国家公德意识。如果说,受历史时代的限制,早年的梁氏还只知将变革的希望寄托于光绪帝等封建统治者身上的话,那么,伴随戊戌变法运动的失败,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梁氏后来更为明显地寄希望于民众或者说“合众”。他在论说其“新民”理念之进程当中用得最多的就是“群”这一核心范畴,他指出“合群”的动机是比较全面的,既要“利我”,更要“利他”,中国要去弱为强,就必须培养无数懂“利他”、讲奉献的“新民”。

第二,具有渊博的中西学知识。“过渡”的时代需要各种会通中西知识的人才。梁氏是主张造就这种“国民”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在这方面,他认为,作为合格国民,既应该具备生活生产的各种常识,也应该胸怀专门之学;既应该学习了解我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也应该认识掌握西方的各种实用之学;既应该全面学习西方的自然科学、发展技术,也应该深入了解西方的政治法律制度经济社会情况,总之,就是要了解掌握人类文明史上的所有有用知识。1897年,梁氏在湖南时务学堂讲学时就要求学生应该“博观历朝掌故治革得失”“细察今日天下郡国利病,知其积弱之由,及其可图之道,证以西国近史宪法章程之书及各国报章,以为之用,以求治今日之天下所当有事”(34)陈谷嘉、邓洪波:《中国书院史资料(下)》,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49页。。作为有使命责任感的新式国民,要想救时救国,就必须要以开放进取之心,学好相关本领,迎接时代之抉择与挑战。这些要求与其说是梁氏等人的呼声主张,不如说是时代的客观实际需要。在有关打造“新民”应有的知识结构上,梁氏主张应“先治普通学”,然后再“求政治法律哲学等专门之业”(35)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四,第84页。。在他看来,所谓“新民”者,“必非如心醉西风者流,蔑弃吾数千年之道德学术风俗,以求伍于他人”,要打造培养之,必须把“淬砺其所本有”同“采补其所本无”两方面结合起来。他承认中国传统文化对国民素质的有益影响,也指出要仔细分辨出部分传统文化不好的地方,科学吸收西方文化中的优秀部分来改造国民素质,两者相辅相成,不可缺一。他推崇当时日本学校开设的课程,如伦理、外语、历史、地理、数学、博物、物理、化学、法制、经济等,主张中国也应该根据自己的国情开设这些课程。他认为作为“新民”,要远离文化自卑,树立文化自信,防止文化盲从。指出儒家的伦理学说中至少有三点是作为“新民”者应当吸收、遵循和必须树立的品格。一是“正本”,保持本心的绝对纯洁,不为功利、物欲所遮蔽,树立高尚的道德观念,二是“慎独”,时时反求诸己,“诚其意”而“勿自欺”,以便涵养本心,使其不失,从而达到严格自律修身,三是“谨小”,大节不亏,小节亦不放松,从小事做起,积小善而养大德,特别是封建奴性意识必须坚决去掉。对于西学,他大力提倡,但又反对全盘西化,指出,西学之中也有许多不能学习、不值得学习和无法学习的东西,不能不加分别地把外国的学过来,尤其不能养成一种崇拜外国的奴隶性(36)郑大华:《晚清思想家“振兴中华使命感的历史考察》,《教学与研究》2006年第11期。。他敏锐地观察到,当时的中国不仅缺乏“艺学”之才,更缺乏的是“政学”之才。所谓“艺学”之才,就是掌握各门专业知识技能技巧者,而“政学”之才则是能够掌握“政术、管理治理好国家之才”。他指出,“今日之中国,其习专门之业,稍有成就,散而处于欧美各国者,固不乏人,独其讲求古今中外治天下之道,深知其意者,殆不多见”(37)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一,第62页。。在他看来,这种有用的“政学”之才,就应该是会通中西,博古通今之才。“故今日欲储人才,必以通习六经经世之义,历代掌故之迹,知其所以然之故而参合于西政”“求之古人”,则应该向“汉之长沙子政武侯,秦之景略,后周之王朴,宋之荆公夹、祭永嘉,元之贵舆、明之姚江、国朝之船山、梨洲亭林默深”等先贤学习;“求之西域”,则应该广泛了解西方的公理公法、古史、近政近事等(38)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一,第62页。。只有如此,才能使“政学”人才尽掌“治天下之道”和“治天下之法”,从而制定出有利于国家民族发展的政策措施,为培养造就更多的“艺学”人才提供前提基础。正所谓,上能于“政学”有所达,下才能于“艺学”有所成。在梁氏心中,理想的优秀“政学”人才必须是博古通今,中西会通之才,要救国救时,则必须培养造就这种知识渊博、懂得综合形势、应变时局的全面人才。

第三,具有“知耻、自立、自强、进取、利群”等优秀性格。亡国灭种的危机感迫使梁氏深深思考怎样改善“国民性”,才能使国家立于这个日征月迈的时代而不被淘汰。其心目中的合格“新民”,除了要求具有前面所述的爱国主义道德情操、广博的中外知识结构以及强健的体魄以外,还必须具有“知耻、自立、自强、进取、利群”等近代国民性格,即所谓“民气”。梁氏深知,在当时,要想造就合格的“国民”,首先要扫除他们心灵深处的“奴性”,并培复“民气”正如孟子所说的“浩然正气”。只有培复了这种“民气”,才能使全体国民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共同抵御外来侵略。作为民众,要想成就大事,则必须树立坚忍之德、亲善服从之德和博爱之德。如若没有具备这些“气”和“德”,国家民族就只会成为一盘散沙。在他看来,德、日两国之所以能够建成世界上一流强国,首先就是因为其国民身上有一股“近代精神”,即国家至上的团体意识;敢于进取、敢于冒险的竞争意识;维护权利、恪尽义务的法律意识;自由、自治、进步、合群的公德意识。欲使中国走向强盛,就不得不向他们学习,汇采其他民族之长处,培养近代国民应有之品格。梁氏认为,与日本人相比,中国国民有诸多缺点,而根源在于几千年封建统治的压迫和独囗民囗的毒害(39)参见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五,第23页。。他指出,当时不少国民的“囗隶性”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改变,许多人已经变得毫无血性,把“受人鱼肉”视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全然没有“国家权利”和“个人义务”之概念。他举例说,当年八国联军在中国狂分势力范围,进入北京横行霸道、涂炭生灵,而我“顺民之族”却不仅“胆不战、眦不裂、发不竖”,反而高悬“德政之伞”,以示欢迎。如果这种情况不加以根本改变,只能使国家更弱更贫,而西方侵略国更强更富。梁氏因而大声疾呼,要为“新民”,首先要除掉个人的“心中之囗”,实现个体的道德自由。“人之囗隶我不足畏也,而莫痛于自囗隶于人;自囗隶于人犹不足畏也,而莫惨于我囗隶于我”“辱不莫于心囗,而身囗斯为末也”(40)梁启超:《饮冰室合集(6)》,文集之四,第47页。。同时必须扫灭“数千年横暴混浊之政体”,打倒“数千万个如虎如狼如囗如囗如囗如囗之官吏,廓清“数千年囗败柔媚之学说”(41)参见梁启超:《新民说》,宋志明选注,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0页。,实行政治解放和民主立宪,使国民具备优良品格,为“新民”的问世铺平道路。他希望每个国人都要以“不自由毋宁死”的决心向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开战,摆脱封建道德的束缚,捍卫自身的正当权利,追求自由和民主,发扬尚武精神,养成强壮体魄,同时克服几千年的“束身寡过主义”习性,养成服从集体利益、对国家和社会有责任担当的“公德”,成为真正具备独立思想和完整人格的“国民”。他尤其赞赏独立风气与权利意识:“其独立自助之风最盛,自其幼年在家庭在学校,父母师长皆不附庸待之,使其练习世务,稍长而可以自立,不依赖他人,其守纪律,循秩序之意最厚,其常识最富,常不肯为无谋之躁妄之举动,其权利思想最强,视权利思想为第二生命,丝毫不肯放过”(4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6)》,文集之四,第15页。。他认为合格“国民”还应该具有一种“生于希望,生于热诚,生于智慧,生于胆力”的冒险进取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才会自觉地去做推动国家社会进步的有益工作。否则,死气沉沉难改,朝气蓬勃难兴,国家民族也就难有进步。他教导国民要有法律意识,要懂得打破传统、运用法律武器去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莫要使自己“有权利而不识有之之为尊荣,失权利而不知失之之为苦痛”(43)梁启超:《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673,683页。。他认为只有广大国民做到了“个体自治”,才能上升到“群体自治”的理想地步,才能使国家具备健全而相亲相爱的个体国民基础,才会构建一个“有制裁有秩序有法律”的国家,才不会招致外人干涉,也才会达成整个民族的平等独立和团结进步。“一人之自治其身,数人或十数人自治其家,数百人千人自治其市,数万乃至数十万百万数千万数万万人自治其国,虽其自治范围广狭不同,其精神则一也”,由此“以完全高尚之自由国平等国独立国自主国出焉”(44)梁启超:《梁启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673,683页。。中华民族要想跻身世界,其国民“不群不学”的习惯必须去掉,涣散无序的状态应予改变,只有积极团结合作,努力学习,练就德行,才能完成抵御侵略、振兴国家民族的使命。

三、梁启超打造“新民”的方法途径

梁氏主张通过什么样的手段途径去造就其理想之“新民”呢?一方面,他主张大力发展新式学校教育。梁氏是近代中国著名的教育思想家。他认为,造就新式国民的方法不外乎两种,一是“自新”,即王阳明所提倡的“致良知“与”知行合一”之法;二是“他新”,即新式教育之法。造就新民,就应该既重国民的“自励自新”,也重政府的教育举措,“中国前途计,莫亟于教育”(45)梁启超:《饮冰室文集(4)》,台北:台南市大孚书局有限公司,1999年,第8页。。梁和当时许多有识之士一样,也是非常反感科举教育的。他指出,“科举制度虽然曾经为国家培养过人才,但还是毁坏了近代人才机制,使天下学子‘肆力于诗赋帖括之业’,蹉跎岁月直至丧失囗耻,最终导致整个国家社会形成‘千数百年以来’未曾有的各种人才缺少、风俗败坏”的局面(46)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一,第24页。。他认为若要塑造“新民”,就不应该固守旧的教育模式,而应该学习西方的新型教育模式,因为新式教育主张的是国民教育,它要求全体国民都必须接受义务教育,这种教育可以“破”民“愚谬”、广开民智。与“新道德”相比,“开民智”更是一项基础性的必要工程。如何改造教育以“开民智”呢?他早在1897年就如此指出,“一曰朝廷大变科举,二曰州县遍设学堂,斯二者行,顷刻全变”(47)丁文江、赵丰田:《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欧阳哲生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42页。。他十分推崇西方国家的教育制度,指出,“西国之民,自六、七岁时,无论男女,皆须入学校,至十四五岁,然后始出校”。他们的教材都是由那些“通儒硕学”者所编纂的,能够“美人性质、长人志趣、溶人识见、导人材艺”。由于有了这种新式合理的教育制度和精编的优秀教材,即便是“至贫之家,至钝之童”也能够因此受到应有的良好教育而能够拥有“通常之智慧”并能“自治其身,自谋其生”(48)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五,第21页。。梁氏深信,如果中国也像西国那样,普遍实行这种新式教育制度,人人都有“受教”的机会,那么,久而久之,中国国民的品格素质和精神风貌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中国各阶层、各行业也会涌现出各类优秀人才。他说,假若国民人人“受教”,人人“知学”,则“兔置之野人可以备干城,小戎之女子,可以敌王忾,贩牛之郑商,可以退敌师,釿轮之齐工,可以语治道。……举国之人与国为体,填城溢野,无非人才”(49)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一,第14页。,如此则可以集天下所有人的精神和智慧,奠定国家最终富强之基石。在教育内容方面,他主张既要注重人们尤其是青少年的实用科学知识的培养,同时也要关心受教育者的身心修养和人格磨炼,主张把人文教育与科学知识教育结合起来,从而建立起国民科学全面的知识结构和人生观。在教育体制方面,他主张要尊重教育规律,像登梯子一样,按部就班、循序渐进,根据学童情况,按由小学、中学、大学顺序来改造发展教育。当然,他也深知,教育之道,并非一朝一夕就可奏效,尤其是心性和人格的铸造方面,必须做长久而持之以恒的打算。另一方面,作为在中国最为认识报刊威力之人,梁氏主张通过发展报刊、杂志等近代传媒出版手段去造就新型“国民”。他深知运用好报刊图书杂志之好处,不仅可以揭发封建专制统治对我国人民的抑制,揭露西方列强对我国民之欺凌,培养爱国情怀,而且可以使广大国民耳濡目染,提高其识字能力、文化水平,开阔眼界、活跃思维,养成浓良好厚的学习风气与氛围。梁氏一生创办了无数报纸,可以说是近代中国办报最多的学者之一。他之努力办报,是因为他想要通过报媒来宣传自己的思想主张,想要通过报媒去改进社会风气、辅助教育事业、孕育人才、“造民救亡”。他对报纸和报馆的功能有许多精辟的论述。例如,他把报馆比作国家的耳目喉舌,“喉舌者,人群之镜也,文坛之王也,将来之灯也,现在之根也。伟哉,报馆之势力;重哉,报馆之责任”(50)转引自巢小倩:《梁启超报刊编辑出版思想及其启示》,《出版参考》2020年第6期。。他在1910年发表的《〈国风报〉叙例》中指出,造舆论之人必须达成“八德”,即忠告、向导、浸润、强聒、见大、主一、旁近、下逮(51)参见梁启超:《饮冰室合集(7)》,文集之二十五,第21-22页。。此“八德”实际上无一例外地指向政府和国民,认为报刊舆论有移风易俗、启迪人心、引导国民、造就人才的作用义务。他把对苦难国人起教育拯救作用的报纸,比作“救焚者之突梯,拯弱者之桔槔”(5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二,第57,55,57页。。他称慕西方国家办报之多,指出西方的报馆与报纸多得“国以万计,省以千计,城市以百计”“举国之人视报如布帛菽粟,被之食之”,报纸汗牛充栋,却仍然“日出未有止”,更没有人厌恶之嫌弃之,而中国报馆和报纸,则“何其少也”(53)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二,第57,55,57页。。中国民智之落后和人才之稀少,报刊太少也是一个重要原因。鉴于此,梁氏每到一处,只要有机会就去创办报刊。他不仅积极热衷于创办一般以宣传鼓动为使命的报刊杂志,还想创办一些专门的所谓“学校报”,以便更好更直接地发挥报纸在“育民”“造民”方面的作用。后来他听说其友人创办了《蒙学报》《演义报》等“学校报”后,非常兴奋,自称已经达到了“且忭且舞,旦喜不寐”(54)梁启超:《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二,第57,55,57页。的癫狂地步。他创办《时务报》的目标就是开民智以雪国耻。戊戌变法失败逃亡至日本后,他更加注重使用报纸来实现其发展国民教育的目的。他创办《新民丛报》《新小说报》《国学报》等报就是执于这一初衷。《新民丛报》的宗旨是“采合中西道德以为德育之方针,广罗政学原理以为智育的本源”,而其内容宗旨则是以“以教育为主脑”“以国民公利公益为目的”(55)丁文江、赵丰田:《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欧阳哲生整理,第136-137,147页。。梁氏创办《国学报》的目的也是“养成国民”“去旧学磨洗而光大之”(56)丁文江、赵丰田:《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欧阳哲生整理,第136-137,147页。。尤其是《新民丛报》,其内容囊括了政治、经济、哲学、法律、教育、文学、宗教、科学、军事等各个方面,可谓无所不有、包罗万象。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导广大国民深入广泛阅读书籍、了解世界大势,从而在学识领域、思想观念、思维视野及精神养料等方面为“国民”建立一个可以随时随地了解国际国内大势的社会大学堂,帮助解决许多国民上学求知困难的问题,以弥补学校教育之不足。

四、梁启超“造民救亡”思想的后世影响和当代启示

(一)梁启超“造民救亡”思想的进步性与不足性

李鸿章曾把自己比作无可奈何的“裱糊匠”,对中国清朝政府这栋大厦的满身破洞而又倾塌欲倒的情形表示哀惋而又无助。梁氏既不是面对危局“惟知痛哭,束手待毙”、难施援手的无能者,更不是那种得过且过、面对危局却还能怡然自得,“酣嬉鼾卧,漠然无视”的昏庸者,他对自己的“造民救亡”方案充满了信心,进行过诸多努力。尽管梁氏因受时代和立场的限制,未能最终成为民族民主革命的践行者,但难能可贵的是,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国家民族的出路进行了艰苦长期的探索和较为独特的思考,以自己的方式影响塑造了后来的青年,从而也就为他们走上追求民主自由的革命道路、为国家民族最终走向独立解放、繁荣昌盛作出了历史贡献。不论是出于自觉抑或不自觉,梁氏都充当了培养打造具有近代精神之国民的先行者,充当了奋力推动民族进步和社会发展的导师和实践家。尽管他因所处时代和立场的影响,未能跳出或超越时局所限,未能更全面更广阔更深远地去观思考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其所主张培养打造的所谓“新民”也难免带上“过渡时代”的典型弱点,未必能像后来的民族民主革命者那样,懂得“建立一个新世界,就必须打碎一个旧世界。”但他极力倡导通过发展教育等途径去“造民救亡”的总体思路应该是有价值的。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发展过程,在当时广大国民处于麻木愚昧奴性的黑暗落后社会时代里,这种情形是极其需要有人去发动促醒的,是极其让人感到必须重新培养打造“新民”的,是极其难以让人看清楚国家民族社会到底最需要哪种人才的。“革命容易招致内乱与外患”,一心想挽救时局、希望它更好并对当时的统治者也多少还抱有些希望的梁氏自然不会主张用革命破坏的手段去实现他的理想,而只能用欧风美雨结合中国传统文化的文明手段。他认为只有这样重塑好广大“国民”,才能改变一切,才是国家民族的最好出路。由于时局的急遽发展彻底地超出他的想象,他没有来得及去思考更好更多地打造“国民”,而中国的时局问题就已经变得不再是靠“教育救国”或者“实业救国”那些轻松而奏效迟缓的改良手段所能最终解决的了。梁氏也曾一度赞同暴力革命之手段,但自“一战”后,又很快由此认为西洋文明已经破产,主张拯救危局还得依靠东方“固有文明”,打造“新民”还得更多地借助儒学传统文化。如此他又从一个旧世界的批判者,甚至一度的革命者变成一个旧传统的提倡者。这种变化,不仅反映了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满和失望,也反映了他为了“救亡图存”的苦苦探索。在时代浪潮的冲击和对社会现实的迷惘中,只能回转身来指望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归。梁氏一生致力于打造国民、改造社会,为此付出了几乎全部的心血。然而他还是没能知道运用共产主义思想打造国民、培养人才;没能认识到必须发动全面的社会革命、彻底摧毁封建专制制度,光靠“公民教育”的思想启蒙,是难以完成培养造就“新民”的历史任务的,这是他的最大遗憾。

(二)梁启超“造民救亡”思想对后世人才涌现之影响

梁氏的“造民救亡”思想对后世中国教育发生了深远影响。由于他和当时其他许多启蒙思想家们的不懈努力,使中国人才涌现,英才辈出。历史表明,梁氏之后的许多知识分子受到了他的思想和文字洗礼,无一不是他倡导的“造民救亡”思想熏陶浸润之结晶。黄遵宪评价梁氏文章的影响力是“惊心动魄,一字千金”,“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矣”(57)陈新:《<最苦与最乐>教学设计》,https://max.book118.com/html/2020/121。。胡适对梁氏崇敬之至,他曾说:“使无梁氏之笔,虽有百十孙中山、黄克强,岂能成功如此之速耶!”“梁任公为吾国革命之第一大的功臣,其功在革新吾国之思想界”(58)羚羊挂角:《胡适与一个男人的相爱相杀》,https://m.sohu.com/a/118368891_526338。。近代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在“培养什么样的人和应当怎样培养人”方面,就有着许多与李、梁氏颇为一致的思想观点。从他那“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北大办学方针主张中,我们能够看到梁氏“中西会通”的思想影子。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中国近代文明发展和转变的重要节点,而梁氏则以各种方式影响了这一运动。他不仅是这一运动的积极参与者,更是陈独秀、胡适等运动发起领导者的启蒙导师和精神偶像(59)参见莫志斌:《论梁启超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贡献》,《广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他积极宣传国家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倡导改造国民性,启发了更多的思想家去探讨有关改造“国民”等现实问题。他强调个性的解放与发展、做合格“新民”的思想主张使陈、胡等人直接深受启发。新文化运动发起之时,陈独秀等人就敬告青年,要求做“新青年”,大胆解放思想,自主独立,用理性和科学衡量一切,冲破封建伦理的牢笼束缚,进取奋斗。可以说,陈独秀等人提出的“新青年”之说是与梁启超的“新民”思想有传承关系的。陈氏曾道:“新民思想不失为‘新青年’之说的一种理论源头。吾辈今日得稍有世界知识,其源泉乃康、梁二先生之赐”(60)陈独秀:《陈独秀著作选(第一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1页。。他那些关于知耻、自立、自强、进取、利群等私德公德及使命责任担当等公民意识的反复阐释与强调,有利于营造具有现代主人翁意识的优秀国民大量涌现的社会氛围,催生了大批以“救国救民”为己任、最终领导中国革命取得彻底胜利并使国家民族走向兴旺发达的民族英雄与爱国人才。郭沫若认为梁氏在当时不失为一个革命家的代表,“在他那新兴气锐的言论之前,差不多所有的旧思想、旧风气都好像狂风中的败叶,完全失掉了它的精彩”(61)魏宏远:《梁启超对近代中国的影响》,https://www.360kuai.com/pc/91f4817ae3a6b511c。。总之,梁氏“造民救亡”的思想主张,对后世中国近现代化人才的不断涌现、中国民主思潮的澎湃、教育思想理念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三)梁启超“造民救亡”思想的当代启示

梁氏的“造民救亡”思想对当今的教育工作者有着重要的启迪借鉴作用。作为教育工作者,必须学习梁氏高度自觉的使命责任感、时代紧迫感和渊博的科学技术知识,必须明了国际形势、国家大事、政府的治国方略以及中国在国际大局中所处的地位角色和处境,必须了解把握部分国家对我国的复杂微妙态度与用心图谋。要为造就人才、振兴国家民族、发展未来而竭尽全力,尤其要有开拓创新精神,始终站在世界潮流前沿、国家发展需要的角度去思考、创新教育理念丶教学内容和教学方式方法。历史反复表明,时势造英雄,就首先必须有一大批负责任敢担当讲奉献知识渊博的教师存在。梁启超成为近代中国之大才,离不开李端棻、康有为等老师的关爱与熏陶。梁氏所提倡打造的“国民”应当具备的自由平等理念、进取自强的性格、爱国担责的精神以及与时代相适宜的应有知识结构与我们今天所提倡塑造的中国人民应当树立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相似相通的。从梁启超时代的中国近现代史发展走向及当今国际国内的形势看,我们要反思梁的观念。他要求发展以“全体国民”为对象的公民教育,对我们今天搞好乡村振兴战略、推进共同富裕、铸牢中国民族共同体意识都有较大意义。人才是衡量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重要指标。国家发展靠人才,民族振兴靠人才。我们必须增强忧患意识,更加重视人才自主培养,加快建立人才资源竞争优势。广大教育工作者应当牢记自身的使命责任,严格要求自己,潜心教育大业,奋力完成育才兴国工作,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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