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荣林从肝脾辨治高血压病经验
2021-11-30戴方圆李思琪李平
戴方圆,李思琪,李平
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北京 100029
临床上,目前西医治疗高血压病常用降压药物有利尿剂、血管紧张素转化酶抑制剂、血管紧张素Ⅱ受体阻滞剂、β-受体阻滞剂等,单纯西药可起到良好降压效果,但无法有效缓解患者眩晕、头痛、乏力等症状,且不良反应较多[1]。中医治疗1~2 级及部分3 级高血压优势明显,其多途径、多环节、多靶点作用能改善患者症状、稳定血压、平稳降压、改善危险因素和保护靶器官,使部分患者达到停服或减量西药目的[2]。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高荣林教授从事中医临床50 余年,经验丰富。笔者有幸侍诊,获益匪浅,兹总结高教授从肝脾论治高血压病经验如下。
1 从肝脾辨识高血压病
肝脾关系密切,肝属木,脾属土,生理上木克土,病理上土虚被木乘或木旺则乘土;又《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上工治未病,何也……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以肝脾关系阐明五脏间互相资生、监制以筑生生之道,为后世医家治疗诸多疾病(肺系、脾胃、心系等)奠定了基本原则。高血压病患者常见头晕、头痛、颈项板紧、疲劳、心悸等症状,历代医家大多强调其病机“诸风掉眩,皆属于肝”,故多从肝风、肝阳论治。《临证指南医案.肝风》指出:“肝为风木之脏,因有相火内寄,体阴用阳,其性刚、主动主升,全赖肾水以涵之,血液以濡之,肺金清肃下降之令以平之,中宫敦阜之土气以培之,则刚劲之质,得为柔和之体,遂其条达畅茂之性,何病之有?”肝为阳脏,易生肝风、肝阳易亢。《四圣心源》云:“胃主降浊,脾主升清……以故医家之药,首在中气。”脾胃乃生化之源,中焦停滞不运,易致脾虚肝扰。当今社会生活节奏快,人们衣食住行、精神情绪如风一般,善行数变,故高血压病与情志、饮食、久病、过劳等因素有关,其病位为肝(肾)、脾。
基于上述认识,高教授认为高血压病的基本病机为本虚标实,本虚以脾虚为主(或气阴不足),标实乃肝风、肝阳上扰,或夹痰瘀;在治疗上,或以扶正为主,或以祛邪为主。
2 论治经验
2.1 治脾三法
二陈汤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功用燥湿化痰、理气和中,主治湿痰证,由半夏、橘红、茯苓、甘草组成,“治痰饮为患,或呕吐恶心,或头眩心悸,或中脘不快”,《丹溪心法附余》释“此方半夏豁痰燥湿,橘红消痰利气,茯苓降气渗湿,甘草补脾和中。盖补脾则不生湿,燥湿渗湿则不生痰,利气降气则痰消解,可谓体用兼赅,标本两尽之药也”。高教授治脾以二陈汤为基础,或合四君子汤成六君子汤以补脾,或加竹茹、枳实成温胆汤以化痰。且常以陈皮易橘红,以防其性燥。
2.1.1 补中有运
“补中有运”主要针对脾虚为主者,补益脾气且不碍胃气,以二陈汤加党参、白术成六君子汤以益气健脾。中焦虚弱,寓补于运,可增强脾胃动力。脾虚为主的患者常伴腹胀纳少,食后胀甚,肢体倦怠,神疲乏力,少气懒言,大便溏稀,舌苔淡白或白滑。若肝风、肝阳等实邪为主者,则只用白术健脾,张洁古认为白术除湿益燥、和中益气,利腰脐间血,除胃中热。白术静中有动,只此一味便补运兼施。
2.1.2 健脾化痰
脾胃失运,水谷不运,壅塞成痰。痰有无形、有形之别,无形之痰或停于脾胃,出现呕恶呃逆,或被肝风夹挟上阻于清窍,出现眩晕、头窍昏蒙;或上扰于心,出现心悸、失眠等。有形之痰贮于肺中,滞于咽喉,患者多出现咳痰,或自觉咽中不利,喜清嗓。治以健脾化痰之法,方选二陈汤加竹茹、枳实等,即温胆汤。若出现热象,则用黄连温胆汤或蒿芩清胆汤。
2.1.3 补益气阴
脾虚导致气阴不足,水谷精微不能灌注于心,致心之气阴不足。高血压病日久而见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中小动脉斑块,全身动脉受损,因“心主血脉”,辨证应着眼于心。高教授习用入心脾经的黄芪(15~30 g)、红景天(10 g)合生脉散补益心脾。
2.2 治肝九法
《西溪书屋夜话录》认为“肝气、肝风、肝火,三者同出异名,其中侮脾乘胃,冲心犯肺,挟寒挟痰,本虚标实,种种不同,故肝病最杂而治法最广”,且“滋阳明,泄厥阴是也”。肝气不达,郁而化热为肝火,上亢而成肝风,肝风不熄,肝阴耗竭不足以潜制肝阳。肝乃罢极之本,体阴用阳,故肝之阴血易耗,肝郁生风、阳亢。故高教授诊治高血压病在祛邪上尤其重视治肝:平肝、柔肝乃治肝大法;若肝阳上亢,则需潜肝阳、滋肝阴;若肝风内动,则需疏肝理气、清肝泻火、补养肝血。
2.2.1 平肝
针对高血压患者多有头晕、头痛及走路如踩棉花感,高教授喜用天麻钩藤饮加龙骨、牡蛎。龙骨和牡蛎组成对药,二者平肝敛魂,入心、肝、肾经,对伴失眠、焦虑不安者更适宜。
2.2.2 柔肝
肝乃将军之官,性烈又阴柔,故平肝之外还应柔肝。高教授临床多用白芍柔肝,一般用量为10 g,伴腹痛、肢体震颤者,可增至30 g。
2.2.3 潜肝
肝阳上亢患者多有目眩、头胀痛、头重脚轻、腰膝酸软的症状,且更年期患者居多。肝阳上扰的基础是肝肾阴不足,阴不涵阳。所谓“治下焦如权,非重不沉”,故平肝潜阳多用介类药,高教授多选石决明以潜肝阳,既降压,又可防治高血压眼病。
2.2.4 滋肝
若五心烦热、舌红少苔、脉细数,当佐以滋肝阴之法。高教授常用六味地黄丸加减,酌以牛膝、桑寄生。阴虚生火者用知柏地黄丸,阴火扰睛时用杞菊地黄丸。若阴虚不显时,则化裁六味地黄丸为三味地黄丸——牡丹皮、熟地黄、山萸肉,其中熟地黄可养血通脉。
叶天士提出“内风乃身中阳气之变动”,即肝阳化风说,认为肝风内动是肝阳上亢进一步发展所致,肝(肾)阴耗竭,水不涵木,木少滋荣而动风,临床表现伴眩晕欲仆、震颤、抽搐等。高教授临床根据肝之气血偏甚,或通过疏肝理气,清肝之气分热以熄风,或通过凉肝之血分热,补养肝血以熄风。
2.2.5 疏肝
高教授喜用逍遥散疏肝健脾,方中柴胡疏肝解郁,更适宜伴胸胁疼痛者,因“柴胡劫肝阴”,故借用四逆散之白芍与柴胡配伍以防柴胡过燥。
2.2.6 理肝
取越鞠丸之香附可解诸郁、半夏厚朴汤之厚朴治因情志不畅所致梅核气,高教授喜用香附、厚朴理肝脾之气,以改善胸胁胀痛、乳房胀痛、脘腹痞闷、胀满疼痛等肝胃不和症状。
2.2.7 清肝
肝之气分炽热,子病及母,致膀胱湿热,可见小便短赤等。高教授多用虎杖、黄柏清泄肝之气分热。
2.2.8 凉肝
《西溪书屋夜话录》提出“如肝风初起,头目昏眩,用熄风和阳法,羚羊、丹皮……即凉肝是也”。临床若伴见面赤或面热,则是肝热,高教授常用羚羊角粉、牡丹皮凉肝。
2.2.9 养肝
“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血虚可生风,此类患者伴见肢体麻木、皮肤干燥或瘙痒、肝脉细或弱等。高教授常用当归、炒酸枣仁补养肝血。一味当归功同四物;炒酸枣仁补养肝血、安神助眠,适于血虚失眠者。若兼血瘀,则取“桃红四物汤”之意,酌以桃仁、红花活血逐瘀。
总之,土得木而达,木赖土以滋培,见肝之病,当先治脾。在高血压病论治中,肝脾同治,寒热并用,标本兼施,方可获得满意疗效。
3 典型病例
患者,女,50 岁,2018 年11 月15 日首诊。近2周血压升高,动则心悸,头晕而胀,气短,耳鸣,胃平,大便不甚成形、每日1 次,小便短赤,腿凉则不舒,性急躁,阵汗不显,作热,舌胖有齿痕,苔薄,脉沉细左弦。本次经行量不多。查:血压145/90 mm Hg(1 mm Hg=0.133 kPa)。未服降压药。西医诊断:高血压病。中医辨证:肝阳上扰、气阴两虚;治以平肝潜阳、益气养阴法。处方:天麻10 g,钩藤(后下)15 g,白芍15 g,牛膝10 g,桑寄生15 g,牡丹皮10 g,熟地黄10 g,砂仁(后下)3 g,山萸肉15 g,麸炒白术10 g,石决明(先下)15 g,黄柏6 g。14 剂,每日1 剂,水煎,早晚分服。
2018 年11 月29 日二诊:血压130/90 mm Hg,大便成形,头胀痛,心悸、气短动则甚,眠差、易惊吓状,久立足跟凉,遇热时手胀,易急躁,舌淡有齿痕,苔薄,脉细滑数。守方去麸炒白术,加党参10 g,牛膝增至15 g。继服14 剂善后。3 个月后随访,患者血压稳定在120~130/90 mm Hg,余无不适。
按:本案为围绝经期女性患者,高血压病初期,易性急,肝气失于条达,日久化热,肝阳上扰清窍,故头晕而胀、失眠;肝阴不足以濡养耳目则耳鸣;平素心脏不适,气阴两虚,无以涵养心脉,故动则心悸、气短;脾虚,则大便不成形;舌胖有齿痕、苔薄、脉沉细而左弦皆为肝阳上扰、气阴两虚之象。辨证为肝阳上扰、气阴两虚,治以平肝潜阳、益气养阴为法,拟天麻钩藤饮合三味地黄丸加减而效。方中天麻钩藤饮平肝潜阳;三味地黄丸养血通脉;佐以白芍柔肝,牡丹皮凉肝,黄柏清肝,石决明潜肝阳,牛膝、桑寄生、熟地黄滋肝阴;因患者脾胃虚弱,故用砂仁以防熟地黄滋腻碍胃。全方施药有旨,服之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