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金瓶梅》“帘子”意象的叙事功能
2021-11-30邵丽光
邵丽光
(德州学院 文学院,山东 德州 253023)
意象是文学作品中空间性与时间性相统一、主观性与客观性相融合而生成的具有美学意蕴的范畴,是作者的内在情感与文本逻辑的统一,具有表达主旨、营造意境的作用。“帘子”意象在中国文学史上,多出现在诗词当中。如:唐代李白的《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1]293李商隐《夜意》:“帘垂幕半卷,枕冷被仍香。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2]288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当中: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3]1诗词中这些“帘子”意象的使用与作者的情思与感怀相交融,共同表现出作品意蕴生动的整体审美画面。
“帘子”意象在《金瓶梅》一书大量出现。据统计,“帘子”意象在《金瓶梅》中出现了144次,这在同类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意象的选用在小说叙事中,具有表述情节、塑造人物、渲染氛围的典型性、工具性,从而增加作品的审美张力。对于《金瓶梅》“帘子”意象的研究,已有《〈金瓶梅〉中“帘子”意象的审美作用》[4]《试论〈金瓶梅〉中的“帘子”意象》[5],这两篇论文分别探讨了《金瓶梅》“帘子”意象在全书所呈现出的审美意义、主题功能。但对《金瓶梅》的三次“帘下”场景书写,“帘子”意象与潘金莲命运转变的叙事关系,有关“帘子”意象的一系列动词所体现的叙事功能尚未进行研究。
在《金瓶梅》中,“帘子”指的是门帘,并非窗帘。如在《金瓶梅》第一回,潘金莲雪中“帘下”等待武松之时,当武松进门,潘金莲“推起帘子,迎着笑道:‘叔叔寒冷’”[6]34,可见推起的是门帘。第六回,武大死亡之后,何九来入殓,“何九入门,揭起帘子进来”[6]52。这里揭起的也是门帘;第八回,潘金莲在门帘下站立等西门庆,“良久,走到镜台前,从新妆点出来,门帘下站立”[6]65。此处直接指出是门帘。由此可见,《金瓶梅》中“帘子”指的都是门帘。
一、《金瓶梅》三次“帘下”描写与潘金莲相关情节结构关系
《金瓶梅》三次“帘下”描写生成了潘金莲情节叙事的“起”“转”“收”。潘金莲是《金瓶梅》一书塑造的核心人物之一,在潘金莲的人物刻画与情节叙事过程中,作者借助“帘下”这个特定的场景,构建了潘金莲情节叙事的“起点”“转折点“和“终点”。“帘下”生成了潘金莲在全书的情节命运,在潘金莲情节叙事的关键时刻起到转折性的作用,又终结了潘金莲的情节命运。虽然前两次“帘下”书写是继承了《水浒传》中的情节描写,但在《水浒传》中,“帘子”意象只局限于叙事场景的营造,并未与潘金莲的情节叙事发生紧密联系,没有体现出情节结构意义,未形成完整的叙事逻辑链条。在《金瓶梅》的叙事建构中,“帘子”意象已成为伴随潘金莲情节叙事的象征,凝结为潘金莲情节结构中的关键叙事节点。作者将《水浒传》中的帘子意象进行了叙事升华和再造,其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水浒传》。
第一次,潘金莲“帘下”等待武松,是她情节叙事的“缘起”,是潘金莲在全书叙事情节的初次展开。潘金莲被张大户嫁给了武大,武大的物质给予、精神给予、性方面都不能满足潘金莲的身心需求。潘金莲并没有通过向内压抑自己的本性,来遵循传统的夫为妇纲的封建礼教,她不甘心、不满足,不断地寻找、追求,期待外在的命运突破,而“帘下”为潘金莲实现人生追求提供了可能。潘金莲“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口里?’”[6]23此时“帘下”的方寸之地,寄托着潘金莲的人生理想,蕴含她的人生期待,这里也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窗口。
当武松出现,潘金莲见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潘金莲“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自此,武松成为了潘金莲的“意中人”,成为了寻找理想、改变命运的寄托。潘金莲开始主动地向武松献殷勤,帮武松打扫房间、烧汤做饭,嘘寒问暖。随后,潘金莲寻找机会,准备“着实撩斗一撩斗”武松,“帘下”提供了这样的叙事场景。“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6]26潘金莲在帘下雪中,不畏寒冷,耐心地等待“意中人”武松归来,之后,便是潘金莲的帘内勾情武松。“帘下”场景,叠加冬天寒冷的雪中,勾勒出一幅雪中“帘下”待人的质感画面,也塑造出具有美学意境的典型环境。借助这一典型环境,描绘出潘金莲为勾搭武松而表现出殷勤、诚恳的态度。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潘金莲的意料,她这一番“帘下之情”,并不被武松接受,“勾情”被武松当场拒绝,潘金莲的“帘下之情”被武松的“伦理之情”撞击的粉碎。“帘下”等待武松也为潘金莲再次“帘下”偶遇武松,终结潘金莲的叙事埋下了伏笔。
第二次,“帘下”偶遇西门庆,是潘金莲的“转折”,也是潘金莲情节展开的关键“节点”。 第二次“帘下”是第一次“帘下”的延伸和发展,第一次“帘下”等待以失败告终,作者随后又描绘了一幅潘金莲“帘下”偶遇西门庆的画面。潘金莲在“帘下”收帘子时,收帘子的叉干误击西门庆头,由此引出潘金莲西门庆的“帘下”偶遇。潘金莲放帘子时,风将叉杆刮倒、擎不牢杆子、杆子误击西门庆头,西门庆被叉杆击打之后,“待要发作”“酥了半边”“变作笑吟吟脸儿”,潘金莲“叉手深深拜了一拜”,西门庆回礼的动作更为夸张,“一面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之后“又笑着大大地唱个喏”,临去时,“一双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潘金莲则是“在帘子下眼巴巴地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6]31。在特定的“帘下”场景,一系列的人物动作、表情、语言对话摹写,动态地描绘出潘金莲和西门庆“帘下”邂逅,眉目传情、相互勾情的画面。潘金莲、西门庆二人因这“帘下”之情,发展到帘内私会、通奸,进而毒死武大,最后西门庆一顶轿子将潘金莲抬到家中。这次“帘下”完成了潘金莲由武大之妻到西门庆之妾的转变,进而演绎出西门庆妻妾间的各种叙事情节。若没有潘金莲西门庆“帘下”相遇,便不会有潘金莲在书中的情节安排。
第三次,“帘下”再遇武松,是潘金莲情节叙事的“收束”。西门庆死后,潘金莲因耐不住寂寞与陈经济私通,被吴月娘赶了出来,由王婆领出待嫁,潘金莲重新开始利用“帘下”这个机会窗口,每日站在“帘下”,期待命运的再次转变,期待新的“西门庆”出现,于是每日“乔眉乔眼,在帘下看人”。她的机会很快出现,陈经济、周守备、张二官、武松络绎上门,应该说潘金莲的期待很快就要通过“帘下”再次实现。然而,此次“帘下”等待的却是人生“宿命”。“潘金莲正在帘下站着,见武松来,连忙闪入里间去”[6]699。武松却走进房间询问王婆,表示要娶嫂子潘金莲回去,“那妇人在帘内听见武松言语,要娶她看管迎儿,又见武松在外出落的长大身材,胖了,比昔日又会说话儿,旧心不改”[6]699。潘金莲重新燃起了对武松的希望,“我这段姻缘还落在他手里”,于是潘金莲主动走出来见武松,表示愿意嫁给武松。之后,被武松骗娶到家中杀死。“帘下”再次遇到武松,导致了潘金莲惨遭横死,被武松开胸剖腹,割头而亡,收束了潘金莲在书中的情节叙事,同时也呼应了潘金莲第一次“帘下”等待武松的情节。
二、“帘下”描写生成的多重叙事意义
“帘下”表述了潘金莲不安于命运现状的性格特点。由于封建礼教的束缚,明代的女性要遵守各种严格的妇德,并不能抛头露面,自由外出,而潘金莲在门首“帘下”站立,抛头露面,已属逾越之举。尽管潘金莲在门首“帘下”站立,但也不能离开“帘下”这个方寸之地。“帘外”是充满生机的世界,有潘金莲对人生的期待,对未来的期许,所以,每当武大外出,潘金莲便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帘下”露出一双小脚来,招蜂引蝶。这种行为虽然不能改变人生、改变现状,但已成为潘金莲发泄对现实不满的途径,体现了潘金莲对“帘外”世界的期待和人生追求。“帘下”塑造了潘金莲敢于挑战背叛封建礼教、追求自我的性格特点;摹写了潘金莲勇于踩踏封建礼教的红线,但又不敢或不能逾越红线的矛盾心理。
“帘下”完成了潘金莲两次叙事身份的转换。潘金莲“帘下”遇到西门庆时,她的身份是武大的妻子,进而与西门庆勾搭成奸,然后毒死武大,被西门庆娶到家中,潘金莲的身份由武大之妻转换成了西门庆之妾,此次“帘下”生成了潘金莲的第一次身份转换。西门庆死后,潘金莲被吴月娘打发出来,在王婆“帘下”站立,此时的潘金莲,已丧失了西门庆之妾的身份,转变为待嫁之人,这次“帘下”见证了潘金莲的第二次身份转换。潘金莲在从“帘下”的叙事开端,又返回了“帘下”的叙事终点。潘金莲在“帘下”期待再次的身份转换时,走向了命运的终点。
“帘下”承载了武松对潘金莲的叙事作用。武松在《金瓶梅》一书并非主要人物,他的叙事身份主要体现在与潘金莲、西门庆的叙事结构中,呈现出催化情节、辅助情节的作用。武松对潘金莲的作用生成于“帘下”这个特定的叙事场景,武松既是潘金莲的叙事起点,也是潘金莲的叙事终点。潘金莲初次 “帘下”等待武松时,武松作为潘金莲的“意中人”,寄托着她的婚姻理想,是潘金莲第一次“帘下”叙事的行为对象,承载着叙事的初次展开。潘金莲“帘下”再次相遇武松,虽然武松仍然寄托着潘金莲的婚姻理想,但已多了一重潜在的“仇人”身份。当潘金莲得知武松要娶自己回家,潘金莲去除了武松“仇人”身份的认知,完成了对武松“意中人”的再确认,武松再次成为了潘金莲“帘下”叙事的行为对象。此次“帘下”,武松的叙事作用在于终结潘金莲的叙事情节。
“帘下”与帘内共同构建了完整的叙事单元。三次“帘下”表述的是一个外在的世界,构建了外在的叙事空间与场景,在“帘下”这个外在的叙事场景里,描写了潘金莲等待武松、邂逅西门庆、再遇武松三个情节。但是外在叙事空间提供的是叙事缘起和发生,“帘下”描述的外在场景并不能完成潘金莲的勾情、通奸、被杀的情节建构。所以,“帘下”的情节描写指向都是帘内的情节叙事,帘内则承接着叙事的发展和结果。第一次,潘金莲在“帘下”等待武松,其本意是为了帘内的勾情。在帘内的叙事空间,作者一方面描写了潘金莲勾情武松的具体情节,另一方面也描写了帘内勾情的失败,与潘金莲“帘下”等待武松共同形成完整的叙事单元。第二次,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帘下”相遇,则指向二人随后的帘内通奸,以及武大被害等叙事结果。潘金莲与西门庆“帘下”相遇后,作者描写了二人帘内通奸,帘内武大捉奸被踢,帘内武大被毒死,进而潘金莲与西门庆肆无忌惮的在帘内淫乱,呼应了潘金莲与西门庆“帘下”相遇的缘起。第三次,潘金莲与武松“帘下”偶然相遇,则指向了潘金莲随后帘内被杀的叙事结果,帘内终结了潘金莲“帘下”的站立。由此可见,三次“帘下”的外在世界与帘内世界共同构建了完整的叙事链条,生成了完整的叙事单元。
三、“帘子”意象关联动词呈现的叙事形态
《金瓶梅》作者在描写与潘金莲相关的“帘子”意象时,选用了“除”“收”“下”“放”等一系列动词。这些动词的恰当使用,不仅能够准确描述人物动作,还能刻画人物形象,折射人物心理,显示出推动情节演进、构建叙事单元的功能,体现了独特的叙事形态,同时也表现出作者高超的炼字水平和语言驾驭能力。
“除”帘子。武松去东京前与武大辞行时,建议武大少做“炊饼”,早些回家“下帘子”,会免去门前许多是非。武大听从了武松的建议,只做往日一半的量,卖完“炊饼”便早早回家,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除”帘子,“歇了担儿,便先去除了帘子”[6]30。“除”有清除、除去、扫除的含义。在武大看来,这“帘子”象征着潘金莲不安分的欲望之心,隐含着潘金莲追求美好婚姻、摆脱现实困境的理想。如果放任潘金莲的欲望,必然会触犯了武大的现实利益。作者选用一个“除”字来描写武大收帘子的动作,将武大欲扼杀潘金莲欲望之心的心理刻画了出来。此后,潘金莲的生活空间被压缩到了“帘子”里面,由此引来潘金莲“心内焦躁”,“那妇人气生气死,和他合了几场气”[6]30。“除”帘子的动作关闭了潘金莲“帘下”这个追求人生理想的机会窗口。
“收”帘子。武大“除”帘子的行为确实收到了良好效果。潘金莲每日在武大回家时,便主动去“收”帘子,“自此妇人约莫武大归来时分,先自去收帘子,关上大门”[6]30。作者选用一个“收”字,有收回、收敛之意,在受到武大“除”帘子行为的压制之后,潘金莲有了“收”的动作,“武大见了,心里自也暗喜”[6]30,可见,武大对自己“除”帘子的效果是满意的。“收”字体现了潘金莲将欲望之心暂时收了回来,但“收”是被动的、无奈的、被逼迫的,是受到压制后的暂时妥协。另外,作者有意将这一情节设置在冬天寒冷的环境氛围中,寒冷环境不利于潘金莲“帘下”站立,早些收“帘子”关门,也有利于避风取暖。而且,潘金莲名字之“莲”象征着莲花,莲花在冬季并不能绽放,只能象莲藕一样蛰伏起来,所以,在外在环境氛围和封建礼教的联合压力下,潘金莲妥协了,“收” 回了欲望之心。潘金莲那颗被收回到帘子后面的欲望之心,在等待新的机会,一旦新的机会来临,或者外在的压制放松,“收”必然随时会变成“放”,潘金莲的欲望之心必然被重新点燃,甚至引起更大的反弹。
“下”帘子。随着季节的转换,情节进一步演变。“三月春光明媚时分,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下站立。”[6]30潘金莲那颗蛰伏的心随着春天的来临再次躁动起来,打扮光鲜的外表是其内心欲望世界的外在表露,武大出门之后,无人拘管,她再次站到了“帘下”,向外在世界展示着自己的情欲,展示着自己对命运的反抗,收敛的欲望也放开了。从环境氛围上看,春天赶走了隆冬季节的寒冷,去除了环境压力。“收”帘子变成了“下”帘子,“约莫将及他回来时分,便下了帘子”[6]30。“下”字,抛弃昔日“收”字的收敛、收束,有了“放下”的含义。但在武大即将回来时,潘金莲还是主动将帘子放下,一方面“除”帘子余威尚在,另一方面由“收”到“下”,再到“放”,情节的演变也需要一个过程。
“放”帘子。“放”的机会很快出现了,“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妇人正手里拿着叉干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干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打在那人头上”[6]31。“放”是释放、解放、放开之意。潘金莲“放”帘子时,叉干误击西门庆的头,借此时机,潘金莲那颗“收”之已久的欲望之心便彻底地“放”了出去,这意味着武大“除”帘子的压制力量已完全失效。面对西门庆的勾情,潘金莲彻底地突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放”字也为潘金莲在全书情节的展开,释放了叙事空间。
“望”帘子。“放”引来了“望”。西门庆与潘金莲“帘下”相遇后,作者围绕密集的“帘子”意象展开叙事,共描写西门庆五次进入茶坊,四次坐在“帘下”。第一次在王婆茶坊“水帘下”坐了,问潘金莲是谁家娘子;第二次“帘边坐”,“朝着武大门前半歇”[6]32;第三次,“径去帘子底下凳子上坐下,朝着武大门前只顾将眼睃望”[6]33;第四次,“奔入茶局子水帘下,对着武大门首,不住把眼只望帘子里瞧”[6]33;第五次,“径入茶坊”,与王婆定下“挨光”之计。西门庆五入茶坊,四坐“帘下”,其目的在于“望”帘子,也就是来看潘金莲。西门庆疯狂夸张的行为,也初次展示并塑造了他“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的人物形象。
“除”“收”“下”“放”四个动词,呈现了一个完整的情节叙事单元。“除”“收”“下”“放”,这些动作出现在潘金莲第一次“帘下”等待武松勾情失败之后,连接着第二次“帘下”偶遇勾情西门庆。四个动词描述了潘金莲与外在压制力量的博弈,完整呈现了她受到压制、被迫收缩、等待时机、实现突破的叙事过程。四个动词描写的都是收“帘子”的动作,其含义并无明显差别,都是用来表述将帘子放下来这一动作,但四个动词所呈现出的叙事含义却有着明显的差异。“除”体现了武大对潘金莲的压制,是叙事单元的开端;“收”表现了潘金莲在外部压力下的暂时妥协和收缩,是叙事的发展;“下”则描述了潘金莲的反抗,她再次站在“帘下”等待改变命运的时机,是叙事的转折;“放”则意味着潘金莲对武大压制行为的突破,是这一叙事单元的终结。这些动词也描述了潘金莲从“收”心到“放”心的心理变化过程,突出了潘金莲不甘心失败、勇于突破压力、追求人生理想的性格特点。
“立”在帘下与“站”在帘下。人物动作是人物心理的外在表露,能够清晰地展现出人物的内心世界。潘金莲第一次在“帘下”等武松时,作者用的是“立”在“帘下”。“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6]26潘金莲平时一般是“站”在帘子下的,如潘金莲被吴月娘打发出来,每日在王婆门前帘下站立着看人,“潘金莲正在帘下站着,见武松来,连忙闪入里间去”[6]699。“立”带有恭敬、虔诚之意,如:“程门立雪”,刘备“三顾茅庐”之时,见诸葛亮在睡觉,于是“玄德拱立阶下”[7]216。“站”的含义较“立”更为随意、随便,不具有恭敬、虔诚的感情色彩。作者还用了一个“望”字,“望”有带着感情远远地看的含义。“立”叠加“望”,又在寒冷的雪中,衬托出潘金莲不畏天气寒冷,对武松这个“意中人”用心用情,一片赤诚,也体现了潘金莲勇于追求美好婚姻,并且敢于付诸实践,甚至准备突破封建伦理底线。
四、结 语
综上所述,《金瓶梅》中“帘子”意象的运用,以及“帘下”场景的描写,不仅具有主题与审美的功能,其所表现的叙事功能尤为独特。尤其“帘子”意象与潘金莲的情节与叙事深度交融在一起,体现出叙事转换的关键节点作用,构建了潘金莲命运叙事的完整链条,生发了潘金莲的人物形象塑造,承载着人物叙事身份的转换、情节的发展衍变等叙事功能。意象的运用明显增加了《金瓶梅》的美学意蕴,丰富了小说的叙事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