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和模拟:后殖民视阈下的《同情者》
2021-11-30张丽佳
张丽佳
(郑州大学 外国语与国际关系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阮越清以移民作家的双重视角为出发点,创作出《同情者》这一典型的离散文学作品。小说讲述了一个潜伏在南越的越共间谍,因南越战败随将军一行人逃难到美国继续为本国提供情报,后来参与南越反动战争事败而被囚禁,最后在敏的帮助下与邦一起得以逃脱的故事。作品中大部分越南难民与美国社会难以相容,为了生存委曲求全,而战争所带来的“后遗症”宛如一个肿瘤不断蚕食难民身心。在国内,已有很多学者对《同情者》展开研究,简单可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围绕作品人物进行身份研究[1];二是聚焦叙事视角进行叙事艺术研究[2];三是剖析作品文化内涵进行文化传播价值研究[3]。国内研究虽囊括丰富,但并未关注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差异和杂糅,所以本文依据霍米巴巴提出的文学理论概念,从“变形、模拟、他者、冲突和威胁”对作品做进一步解读。
霍米巴巴认为,从18世纪晚期以后,被殖民国家不得不通过混杂当地文化和殖民者的文化以建立起新的、有效的文化形式,于是抵制的策略、认同的策略以及模拟的策略都开始上演[4]106。而在殖民者和被殖民者接触之时,“第三空间”也随之产生。第一空间(殖民者文化)向外实施文化霸权,企图同化和霸权第二空间(被殖民者文化),但出于维护第一空间的主流文化地位,对第二空间的彻底同化有所保留,这自然导致第二空间同化策略的不彻底性。第二空间通过“模拟”第一空间而产生差异,生成“他者”从第二空间脱离,形成第三空间。第三空间的势力与第一空间的势力呈不同步增长趋势,甚至第三空间会有接近甚至超越第一空间的倾向。因此,第三空间的存在是对第一空间同化、霸权、扩张战略的威胁和抵制。三者之间的矛盾互相关联、永久持续,第三空间的形成和扩张,不会随着第二空间的边缘彻底消失而终止;第三空间与第一空间的差异永远无法消除。正如霍米巴巴所言,这块充满骚动和协商的文化空间(第三空间)对西方霸权意识形态具有颠覆性,使其无法再继续拥有权威话语的连续性和完整性[4]66。而在作品《同情者》中,少数族裔与美国本土居民间的矛盾极具代表性,不同族群文化的兼容罅隙充满张力。在美国主流文化凝视之下,少数族裔则采取不同的生存策略,妥协、融入、抗拒、模拟等。冲突与妥协并驱,模拟与模仿各异,少数族裔的幸存与发展也为美国社会带来潜在威胁,比如以将军为首的越南老兵不断谋划着新的反动战争,将军开办的越南餐馆为越南文化留存与推广谋得契机等,这些现象也验证了第三空间独具颠覆性。本文结合霍米巴巴所提出的后殖民相关概念,对《同情者》做进一步解读。
一、变 形
1975年南越战败,一批难民背井离乡逃离到美国,在美国又被赋予新标签——“离散者、他者”。语言和文化是个体认知的有机土壤,这批“离散者”在离开母国、逃难美国中,面临身份认同障碍;失去母族文化的支持,越南难民如同无根浮萍在异乡难觅归途。而离散者一旦离开自己的文化,又无法融入新的文化中,就会产生错位感、排斥感和厌恶感[5],这加剧了难民从战乱中逃脱后的极度不适。难民的精神维度在两种文化空间中挤压、扭曲,其人格变形和异化更不可规约。
(一)“我”变形为变色龙
“我”是一个两面派间谍,戴着面具在光下行事;“我”是法国传教士与越南女性的结合体,在无数人眼中“我”是杂种,“我”为迎合不同身份人群,善于撒谎和伪装,生活辖域断裂更加深其身份认同碎片化。语言是一种文化载体[5],“我”不论作为间谍抑或难民,在现实语境中难有话语权。“我”独来独往、秘密行事,信任危机如一座隐形大山阻隔“我”与他人正常交际,交际网中断与族群归属匮乏,严重剥离其社会属性。在成年男性面前“我”一贯伪装,只有在女性面前才卸下面具,追求一种共情和本真,而两性关系也从侧面反映出“我”对爱的极度匮乏。正是由于身份碎片化,真实话语权丧失,社会性被剥夺,双重人格对立,以及爱的匮乏等等诸多因子,令“我”发生变形——异化为非人。
(二)邦变形为杀人机器
邦与“我”年少相识,昔日果敢已被无情战火抹杀,他变形为一个丧失希望、对生死都无感的杀人机器。亲情的突然缺席甚至消亡,在邦的生命里留下阴影。在美国,邦整日躲在鲜有光亮的地下室,用酒精麻醉自己,在他看来这个四面有墙的屋子从未是“家”,而是一个得以委身的空壳。“我”和邦都是战争的参与者、幸运者,也是牺牲品。
(三)将军、士兵变形为战争傀儡
以将军为首的士兵们,在逃难到美国后变形为战争傀儡,唯有战场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自身价值所在,唯有穿上军装才能赋予他们安全感。信仰缺乏,身份突变,环境更替,公民沦为难民,绿军营转为难民营,由被尊崇沦为遭人唾弃,这突如其来的境变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场绝无仅有的灾难。他们认为,因战败选择落荒而逃是一种耻辱,宁可重回战场牺牲自己。
在《同情者》中,人物因战争、存活、情感等因素而变形的范例比比皆是,战争将无数越南人推向黑暗,但他们却在暗渊处极力寻找光明。他们更像是汪洋溺水者,握紧活下去的稻草也是人性使然。即便在后殖民时期,即便是战争浓烟已然褪去,这些经历过的肉体和记忆也终究无法抚平伤口,遗忘、变形独属于他们。
二、模 拟
在霍米巴巴看来,后殖民文化包含着一种双向交流,它并不仅仅是一种外来文化强加于殖民地文化之上,同时也是殖民地(尽管它们已被夺权并明显处于劣势)对外来文化做出的回应[4]64。
“模仿”是在同源文化系统内,模仿者对被模仿者忠实的复制[6]。这其中暗含着完全肯定和单向运作,并不切合本小说的切实语境。而“模拟”此术语则是被用来描述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矛盾关系,其中暗含批判杂糅合双向运作。1975年南越战败,无数在战争中得以幸存的越南军民流往美国,在这片鼓吹“独立、自由和美国梦的”异国土壤上生存。而位于弱势群体的越南难民,出于生存本能,对美国文化做出回应,即对其进行不同程度“模拟”;殖民无意识推动模拟运作,而模拟者在这一过程中却带有主观色彩——拒绝或接受,主动或被动,这多数取决于各自人生阅历以及价值观。纵观这部作品,越南难民多数从说话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模式、价值观等多方面对美国文化进行主动或被动模拟,下面笔者将以几个代表人物为例加以分析。
(一)主动模拟
酒仙上校缺失信仰,在为南越共事时,利用权力搜刮金钱,参与迫害共产女特工;逃难美国后,他并无任何不适,表示对如今生活很满意。从他的过往阅历和人生态度来看,他主动模拟美国文化:首先是对美国的思维方式进行主动模拟,上校对避难于美国的生活极度乐观,他认为自己每天工作可以给自己甚至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他给自己的孩子起了美国名字,认为孩子们可以成为美国公民,期待孩子们可以过上更健康的生活(居住环境和食物)。其次是对金钱至上价值观的主动模拟,在南越他可以利用权力获取金钱,在美国他可以通过适应资本主义工作制赚取金钱,而南越的存亡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桑尼是一个自信、傲慢、认为自己事事正确的美国记者。首先,单从他的性格来看,与美国式自恋认同有诸多契合之处。其次,他同“我”一样为了更好地报效越南,早年来美国求学,但最后他却选择留在美国工作生活。他完全适应美国生活并奢望可以彻底被主流文化接受,由此看出,他主动模拟美国式生活。
茉莉女士是一个日本人却不会说日语,从小在美国生长,对她而言美国就是她的家,她非常认同美国文化,也渴望像美国原住民一样获得同白种人一样的尊重和待遇。她主动模拟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语言方式,比如,她最开始对“我”的态度很不友好,单从肤色和种族就对“我”产生定型认知,并且对“我”能说如此地道的英语表示极度诧异,而这种歧视和质疑正是出于对美国化自恋式认同和民族优越感的模拟。当别人质疑她不会说日语时,她非常愤怒;当她遭遇不公正待遇和歧视时,心里更多是不甘。
(二)被动模拟
从“我”来到美国的身份和目的来看,“我”拒绝模拟美国文化;从“我”难民的境遇来看,“我”又不得不模拟。“我”被动模拟美国人的语言方式和说话方式,学习美国本土语言,迎合美国语境说话,比如“我”在菲律宾拍摄电影时,夸赞美国是一个法治社会,批判越南法制的黑暗(“我”说美国人遇到危险时叫警察,而在越南警察却带给越南人痛苦)。当海默教授说东方人视人命如草芥,“我”也随声附和,认同生命在西方人看来是无价的。“我”模拟美国生活方式:饮食、居住和享乐。在菲律宾拍摄电影时,“我”开始向往美国式文明生活即用抽水马桶、纸巾,表达出对东方式落后生活的反感;“我”在与海默教授、议员吃饭时,主动提出想去乡村俱乐部纵欲。“我”一定程度上深受美国个人主义价值观同化。个人主义价值观是美国文化的核心体现,也是美国社会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它是一种以自我为核心的情感模式[7]。间谍,赋予“我”不只是身份,更是善于模仿和伪装的技能。潜伏美国期间,“我”为了自保多次诬陷他人,出卖朋友,甚至亲自去暗杀“我”间谍身份的“替罪羊”。
邦十分厌恶美国,他把美国比作粪坑。在他看来,美国比地狱还恐怖。在美国这个鼓吹自由和幻梦的国度,他却没有丝毫的归属感,而是在酒精中麻痹自我、逃避现实;他失去了感知世界冷暖的能力——爱无能,只有借杀人证明自己尚且存活着。邦也极力赞同反战思想,不过他却走向了反战思想的极端——异变为杀人工具。美国利用越南内部政局不稳,挑起战争,轰炸越南;而邦从一定层面对美国人的冷酷麻木进行被动模拟。在邦看来,杀人可以证明他存活着,在暗杀桑尼时,他甚至提出替“我”去杀人,教“我”怎么杀人。这是邦在被动模拟美国人的行事作风。
将军在越南任职时备受周围人尊重,将军夫人也是衣食无忧,远离烦琐家务。而当南越政权瓦解时,将军和士兵们昔日殊荣都荡然无存。这种身份落差和转变,令他们难以接受。将军无数次发出“批判美国人背信弃诺”的丑恶嘴脸,号召南越士兵反动战争,夺回政权。士兵们大多喝酒、无所事事、打骂妻子,甚至讽刺越南女人和孩子们由于脆弱早已被美国同化。从这里可以看出将军和士兵们厌恶在美国的平庸生活,但是他们迫于生计,被动模拟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从事各种卑微职业和接受资本主义社会剥削。将军和士兵们模拟美国人的思维方式,整日空想和过于乐观:将军认为通过经营餐馆积累资金,召集越南老兵发动战争,就可以夺回政权。将军和士兵为了自己的利益发动战争,不顾同胞生死,这也是对美国利己主义价值观的模拟。
模拟不仅仅是单一动作发出,也并非只是不彻底模仿,双轨的运转机制给予其力量。模拟可导致角色变形,但这并非其主要旨归。在《同情者》中,角色经由模拟而生成的差异主体,与美国主流社会相互杂糅,前者被后者赋予“异类”标签,但正是这种“不伦不类”却潜藏着新生势力,默生出另一种“似是而非”的主体。
三、他 者
模拟旨在产生出某种介于与原体的相似和不似之间的“他体”。既带有“被殖民”的痕迹,又与本土文化糅为一体[4]111。不论是主动模拟,抑或被动模拟,都会形成一种相对于主体的“他者”——既包括个体,也囊括文化和平台。而“他者”是不同种族和文化在交流协商的过程中产生的必然结果,且位于两类主体文化之间。
主动模拟者,通过模拟形成“存有差异的美国文化”。首先,主动模拟者虽积极接受美国同化,但是由于两国民族特性鲜明,其模拟结果也自然存有许多差异。巴巴认为,殖民地话语不得不是暧昧的,因为它从来就没有真正想要把被殖民主体变成与殖民者一模一样的复制品——那将太具威胁性了[4]104。由此看出,美国同化策略是既征服又保留,既“求同”又“存异”。其次,主动模拟者无法扭转美国人对其惯有的定型认知,也不可能改变其本身肤色和种族。对离散者和移民主体而言,居住于现代性的后殖民空间中,即是受制于其交流规则及其文化表意模式,但却决不会完全被该空间所含纳[4]72;所以,这些选择主动去模拟、并力求融入美国的模拟者,很难被美国主流社会所接受;而他们的存在和模拟,仅代表了一种“他者”,即“存有差异的美国文化”。
被动模拟者,通过模拟形成“被美国化的越南文化”。小说中的主人公在一开场就自述是一个“两面人”,而“我”虽受利己主义影响,为求自保诬陷他人、暗杀对自己有危险的人、出卖朋友,但“我”又保留着具有典型东方人特质的“同理心”,最后为营救朋友踏上明知危机暗伏的归途。小说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我”的一封忏悔录,“我”更无时不在表露“我”对他人和自己的同情。在“我”杀害上校和桑尼后,由于愧疚而寝食难安,甚至觉得二人阴魂时刻伴“我”左右,监视着“我”。这表明,“我”在被动模拟过后,一种“被美国化的越南文化”在“我”大脑形成,即“利己主义的同理心”。而这也有可能是美国政治哲学的走向。邦虽借杀人来强化自我存在感知,但这样一个杀手,却也有恻隐之心,即“麻木遮掩下的同理心”,而这种同理心也因被动模拟而形成。以将军为首的士兵们,不甘心彻底臣服于美国政权,始终对发动战争夺回政权心存幻想。虽受美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影响很深,但却保留着具有传统东方特质的责任心。邦和士兵们认为,身为军人和男人他们保护不了自己的家园和亲人,严重伤害了他们的自尊。“我”和邦来到美国后,尤其是“我”虽多次主动模拟美国文化中的欲望放纵和极度享乐,但却难掩二人对爱情的信仰。在乡村俱乐部时,当衣着暴露的美女与“我”进行肢体接触时,“我”表现出不适和排斥;“我”与茉莉女士虽多次发生性关系,但我也多次表达我爱她,当茉莉女士放弃与“我”的暧昧伴侣身份转而投入桑尼的怀抱时,“我”才与拉娜进一步发展。甚至,唯有在女性面前,“我”才卸下伪装,身心才得以释放,对女性和爱情的渴望是治愈和解救我的一剂良药。
主动或被动模拟者从某种程度上都创造出新的文化平台,这样的平台也属于“他者”,是对美国文化的拙劣模仿。主动模拟者桑尼开设了用来报道越南难民的报刊,被动模拟者将军开了一家越南餐馆,难民们在美国建立了一个小型社区——小西贡。而这些平台因美国同化而起(萌芽),经越南人模拟而落(成型)。在《同情者》中,以“我”为代表的少数族裔无法被美国主流社会所认可,“他者”群体在第一空间内部(美国社会)割裂出第三空间,并得以衍生、发展。少数族裔在美国生活却得不到同等尊重,甚至其形象遭到抹黑,比如好莱坞电影旨在烘托美国人英雄形象而并非还原历史。“他者”与主体的差异性和互斥性挑战了美国文化的普适价值。越南难民在美国扩张势力,也逐渐改变了美国人对其定型认知,不少美国人开始接纳越南难民,品尝越南特色菜肴等。
四、冲突和威胁
霍米巴巴指出,西方殖民主义话语将殖民扩张和殖民剥削正常化,其策略在于刻写殖民地历史的方式,那就是将殖民地历史置于一种文明进步的僵化的层级制中,这样就可以将殖民地描写为总是落后的、需要殖民者拯救的社会,从而为其殖民行径正名[4]69。《同情者》中也提到,美国人自诩其文化高尚,不得不通过轰炸越南让他们看清真理,实则是为了铲除美国敌对分子实现其霸权阴谋,这无疑是“西方主义中心”论的有力表征。
而位于西方殖民主义设定的文明等级制最底端的这批越南难民,在美国生活期间,与其产生的文化冲突比比皆是。有学者提出,移居美国的难民经由模拟产生的他者文化,也在与美国为代表的主体文化冲突、抗衡[8]。而笔者认为,模拟则会加剧这种冲突,首先模拟不同于模仿,模拟必然会产生差异,这种差异在主体内部形成,并从主体内部割裂而成为“他者”,在主体内部出现混杂,其变化与第一空间(殖民文化)呈不同步增长趋势。在《同情者》中,大批越南难民涌入美国,出于生存意识与殖民无意识对美国文化进行主动或被动模拟,这种拙劣模仿加剧二者之间差异。而在美国文化认知中,极度缺乏差异包容性和文化共生性,由于肤色和种族问题“我”常受到歧视,茉莉女士常受困于自己无法被美国社会所接纳等,从而冲突也不断加剧。模拟除了会加剧冲突,造成主体文化内部混杂,它更具有威胁性。笔者认为,模拟从其动作发出、衍变到终止,都具备颠覆“西方中心主义”和“文化霸权”的可能性。
首先,从模拟的动作发出,就带有否定批判的含义在。模拟不同于模仿:模仿是全盘肯定、一味复制;模拟是带着审视、怀疑、否定的意味进行一定程度的模仿。模拟不是神化的复制,而是夹杂否定的拷贝。
其次,模拟在其动作衍变到终止,生成“他者”并在第一空间(美国社会)内部割裂形成第三空间,“他者”的存在和扩张严重威胁其殖民阴谋落成。第一,模拟产生的“他者”反同化,从一定程度上会令美国推行同化的过程受阻。殖民者的模拟策略总是要求属民与殖民者保持足够差异,以便继续有臣民可以压迫,殖民者所坚持的这种差异必然会挑战西方文化假设的普适性价值,而基于这种价值之上的帝国同化计划就出现了矛盾[4]107。这种自相矛盾的同化策略自然在推行起来就难以获得大众支持,推行过程也必然受阻。在《同情者》中,“我”在菲律宾参与电影拍摄时,“我”十分排斥导演用好莱坞的方式去歪曲越战历史真相,即通过丑化越南人,来建构美国式英雄。起初,越南人在电影中没有台词,以背景式的存在来凸显好莱坞式叙事。导演希望借助电影重构历史,以此同化观众对越南和美国的认知,而两个民族文化间的差异导致美国演员无法演绎越南角色,导演在“我”的抗议之下做出让步,为越南人角色加上台词,也让越南人来扮演电影中越南人的角色。第二,模拟产生的“他者”反中心化,削弱权威。后殖民写作的“威胁”不一定出自对殖民话语的自动反抗,而是来自对殖民权威的这种打断[4]111。殖民主义话语坚持“西方主义中心论”。萨义德认为,东方主义属于西方建构产物,旨在为东西建立一个明显分野,从而突出西方文化的优越性[9]。小说中,作者也多次描述美国人优越感强烈。而越南难民和其他族裔模拟美国文化令美国内部文化出现混杂,从而割裂其文化的权威性和完整性。在《同情者》中,美国社会出现多个中心,越南难民虽分散各地但仍通过报纸、歌剧等密切联系,在美国组建起“小西贡”。这种模拟后产生的具有差异的“他者”打断并削弱了殖民话语权威,解构西方主义中心论。第三,模拟产生的“他者”颠覆霸权性叙事。恰恰是由于模拟的运作是发生在情感和意识形态领域内,故而它与严苛暴政和赤裸裸的镇压杀戮有所不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殖民地人民加以利用[4]107。第三空间——产生于殖民者和被殖民者接触之时——对西方霸权意识形态具有颠覆性。越南难民在模拟美国文化这一过程中所形成的“他者”,一定程度上可以为越南人所用,维护越南人的利益和立场。比如,将军开的越南餐馆为越南难民提供说母语、谈论母国的场地,并为美国人品尝越南美食提供机会,而这也为美国人改变对越南人的定型认知提供可能。桑尼在报纸上刊登难民现状,以及为和平解放发声,都抨击了美国军事霸权的阴谋。1975年美军撤退,南越政权垮台,战争暂时落下帷幕,而这也与美国国内反战呼声高涨有着极大关系。
五、结 语
本文通过结合霍米巴巴提出的“模拟、他者、混杂、第三空间”等概念,对《同情者》的文本内涵加以解读。笔者认为,小说中的角色出于生存本能和殖民无意识,对美国主流文化做出回应,即进行主动或被动的模拟。而模拟不仅加剧种族间冲突,而且从其动作发出、衍变到终止都具备威胁性。在《同情者》中,少数族裔模拟美国主流文化产生“他者”,在主体内部割裂并形成第三空间,从而令美国内部出现种族、语言、文化等多层面混杂。而第三空间可以反同化、反中心化、颠覆霸权文化。在小说的结尾,作为被动模拟的典型代表——“我”和“邦”带着“我”写的忏悔录得以存活,而主动模拟的代表——上校和桑尼却被杀掉,这也说明作者对于美国同化策略持反对态度,希望各种族文化可以“百花齐放”。由此也可看出,作者认可出现模拟和混杂,支持第三空间对美国霸权文化的抵制。当前,我国的发展已取得可喜成绩,但遇到的机遇与风险同在,我们必须坚定革命信仰和民族自信,发扬中华文化,在全球范围内既要学其精华、讲好中国故事,又要加强防范,拒绝他国文化霸权和同化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