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隐太子李建成妃郑观音的命运变化探析
2021-11-30吴小龙
吴小龙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玄武门之变是唐高祖武德九年(626年)发生的一个大事件。其直接后果是太子李建成被杀,但他的妃子郑观音却逃过一劫。玄武门政变后,郑观音为什么没有连坐被杀害,反而继续生活在宫中?郑观音在宫中又过着怎样的生活,为何孀居五十余年而不再嫁?郑观音与唐太宗、唐高宗又有着怎样的来往与关系?这些问题都有待进一步探讨。近年,《大唐故隐太子妃郑氏墓志铭》①(1)①西安市文物稽查队:《西安新获墓志集萃》二五《大唐故隐太子妃郑氏墓志铭》,北京: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68页。又见赵文成,赵君平主编:《秦晋豫新出墓志搜佚续编2》第293号《唐郑观音墓志并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第370页。正文中《郑观音墓志》及丈夫《李建成墓志》皆引自《西安新获墓志集萃》。出土,为我们研究郑观音其人提供了重要的资料来源。虽然目前已有学者对《郑观音墓志》进行了释读②(2)②贾二强:《释唐李建成及妃郑观音墓志》,载杜文玉主编《唐史论丛》第十八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29-236页;王连龙:《跋唐隐太子李建成及妃郑观音墓志》,《吉林师范大学学报》2014年第3期,第47-50页。,但考释的内容相对有限,并未着力探讨这些问题。故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志文所提及的相关史实进行补释,并对玄武门政变前后郑观音的婚姻生活、命运变化等相关问题展开论述。希望引起大家对这一问题的关注。
一、郑观音与李建成的婚姻
传世文献中对郑观音的记载很少,《郑观音墓志》出土后,得知郑观音“以上元三年正月卅日寝疾,薨于长乐门内,春秋七十八”,可推算她生于隋开皇十九年(599年)。志文又记郑观音“嫔于大国,时惟二八之年”,可知郑观音十六岁嫁给李建成。据此推测,郑观音与李建成结婚的时间应是公元614年。当时的李渊还是唐国公,618年唐朝建立,李渊即皇帝位,李建成被册立为皇太子,二十岁的郑观音受封为皇太子妃。在隋末唐初这一特殊时期,李郑两家为何联姻?双方又有着怎样的家庭背景?值得进一步探讨。
郑观音是河南荥阳人。《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记载:“郑氏出自姬姓。周厉王少子友封于郑,……生武公,与晋文侯夹辅平王,东迁于洛,徙溱、洧之间,谓之新郑,其地河南新郑是也。……幽公生公子鲁,鲁六世孙荣,号郑君。生当时,汉大司农,居荥阳开封。”[1] 3258-3259荥阳郑氏是隋唐时期的著名大族。但郑观音家族成员,相关史书及文献中都未见记载,生活时代、家族背景、仕宦经历等具体情况无从考究,《郑观音墓志》的出土可补史书之阙。
志文记载,郑观音的高祖道玉曾任后魏太常卿,此职与光禄勳、卫尉为三上卿,位居从一品下[2]394,品级很高,但没有实际权力。其职事官为徐州刺史,当时徐州“魏、晋治彭城。领郡七,县二十四,户三万七千八百一十二,口一十万八千七百八十七”[3]2537。唐以前各州的等级划分不明确,一般达上万户者为上州,故徐州应为上州,所任刺史品级为第三品[3] 2981,品阶很高。
郑观音的祖父名谌,曾任后魏司徒府长史,《魏书·官氏志》记载:“二大、二公长史若司徒置二长史,左在散骑常侍下,右在中庶子下。”[3]2995此职为散官,从三品,至于郑谌在散骑常侍下,还是中庶子下,不得而知;担任的谏议大夫隶属集书省,掌谏诤议论,亦属散官,太和十七年(493年)定为品级为第四品下,二十三年(499年)改为从四品下[4]2800;而颍川郡太守③(3)③颍川以颍水得名,位于河南一带,故志文记为“颖川郡太守”,应为“颍川郡太守”的错记。则为郑谌担任的职事官,据载“颍川郡,太和六年置。领县三,户八千三百九十六,口二万六百四十”[3]2533,颍川为上郡,所任太守品级为第四品[3]2996;至于吴山郡公之衔应是加封或死后追赠,享有较高待遇。
其父郑继伯,曾任北齐本州大中正,负责评定士族内部品第。当时“州大中正由司徒选授,本乡内‘乡品’二品的士族高门可以参预其推举,出任者皆为乡品二品的士族高门,许多家族世代相袭。……北齐时规定州大中正须由京官担任,如官职调出京师,则不能担任此职”[4]114-115。说明郑继伯为京官,且官品很高;吴山公之位应该是沿袭其父郑谌吴山郡公之爵;到隋代,又任开府仪同三司,“位次三公,诸将军、左右光禄大夫,优者则加之,同三公,置官属”[5]720,可知此为加官,只享受优渥待遇,没有实际权力;所任金紫光禄大夫,初亦为加官,无职掌,隋代以后为散官,从二品[5]765;也就是说,隋代时期,其父所任职事官应为栝州刺史。关于栝州,“永嘉郡开皇九年置处州,十二年改曰括州。统县四,户一万五百四十二”④(4)④《隋书》卷三一《地理志》对“括州”的描述与施丁、沈志华主编《资治通鉴大辞典》上编所记“(栝州)隋开皇十二年以处州改置”一致,故栝州同括州。。隋时栝州为上州,刺史为正三品,品级很高;《旧唐书·地理志》载:“(潭州中都督府)武德四年,平萧铣,置潭州总管府,……(七年)督潭、衡、郴、连、永、邵、道等七州。”[6]1612由此可推测,唐代隋兴,到武德中期,郑继伯任都督、潭、衡、郴、道、永、邵、连七州诸军事潭州都督之职,最早应该是武德七年(624年)。《唐六典》载:“中都督府:都督一人,正三品。”[2]743所以其父当时所任的潭州都督应为正三品。
其夫李建成是大唐开国皇帝唐高祖李渊的长子,曾随李渊起兵晋阳,当时李渊曾“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7]5739,其后建立唐朝,被立为皇太子。论其家室,郑观音与李建成比较般配。另外,太子李建成小字毗沙门,毗沙门天王是佛教中的护法天神,说明李建成与佛教的渊源很深。加之唐初高祖李渊曾听傅奕之言,欲实行禁佛抑佛政策,李建成以佛教三乘、八正力谏不可,表明李建成很可能是信仰佛教的;太子妃郑氏,讳观音,经贾二强先生研究认为“其父与高僧深有交往,极有可能为一虔诚的佛教信徒,因此其女以观音为名亦为情理之中”[8]234。取其名应当与佛教(观音)信仰及传布有关。二人都尊崇佛教,在信仰上趋于一致。而郑观音之所以能嫁给李建成,除其之外,还与她自身条件有关。志文记载“妃程云荐彩,喻日摛华。淑韵娉婷,明月晈星河之夕;韶姿婉娩,和风泛桃李之蹊”及“妃言容早茂,促幼齿而升笄”,说明郑观音温柔贤淑、相貌非凡。二人不论在身份地位、家室背景,还是宗教信仰、性格相貌,都十分般配。
李建成与郑观音成婚,至武德九年玄武门政变,二人共做了十二年夫妻。在此期间,二者的婚姻生活如何,史书尚未记载。仅志文中有“至如夕宴宣华,朝游博望,凤舞鸾哥侈其欲,翠舆雕辇导其欢”及“展养椒庭,承欢桂宇。少阳中馈,重离内主……鹤关流赏,龙闱促宴。毂响侵雷,壶娇耸电”等记载,大致描述了当年李建成与郑观音夫妻恩爱,以及东宫高雅奢华的生活情形。玄武门之变前,郑观音的婚姻生活应当是幸福的。
结果不久,玄武门政变爆发,这成为郑观音婚姻生活的转折点,二人的婚姻就此结束。《郑观音墓志》记载“栋折榱崩,更荷栖游之地。巢倾穴毁,重承胎卵之仁”,描述了郑观音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又记“是知绮罗为悦己之资,琴瑟乃欢娱之用。骊驹一逝,取悦之理奚从;黄鹄单栖,邀欢之路斯绝”,展现了时光飞逝、物是人非的巨大变化;又从“耳无丝竹之音,身有绨缯之服”中透露出郑观音生活的艰苦。字里行间蕴含着一种悲凉之感,突出李建成死后郑观音婚姻生活的孤独,可知玄武门政变后郑观音的生活并不如意。此结论的得出,很大程度上是站在玄武门政变前后,郑观音身份地位变迁、经历的生离死别等角度进行考量的。志文亦记载郑观音“孀闺厘室,五十余年”。那郑观音为何孀居五十余年不再嫁?其原因很值得探讨:首先,郑观音有“太子妃”这一特殊身份,加之玄武门之变后,处于政权更迭的尴尬时期,在政治与舆论的双重压力下,郑观音不宜再婚配。再者,与郑观音的品德、操行有关。郑观音家族为荥阳郑氏,是北朝望族,可推测郑观音的家教是极好的,否则不会被当时的唐国公李渊看重,选为未来皇后。其后,李渊即皇帝位,长子李建成被封为太子,郑观音也因此成为太子妃,如不出意外,太子李建成即皇帝位,太子妃郑观音相应地封为皇后,因此对于太子妃的选择定是十分慎重。可想而知,郑观音在品行、能力等各方面都是可观的,没有出格的事情发生。志文所记“虽樵苏有禁,节妇之陇长存”,正是郑观音贞节观的体现。另外,志文提到郑观音在玄武门之变后已怀有身孕,其后生下一女,这亦是她不再嫁的重要原因。郑观音最终与丈夫李建成合葬,成为郑观音玄武门政变后未再嫁的重要佐证。因此,郑观音最终还是没能脱离李唐皇室,她在二八之年嫁给李建成,到最后与之同穴而葬,从一而终。
二、唐太宗当政时期郑观音身份的变化
玄武门政变对郑观音的影响很大。如果没有玄武门政变,其地位本应是太子妃到皇后的飞跃,结果却沦为罪臣遗孀,可谓九死一生。但郑观音作为太子妃,身份特殊,玄武门之变后,为何能得以生还?原因主要有几点:
其一,与郑观音当时怀孕有关。《旧唐书》载:“建成死时年三十八。长子太原王承宗早卒。次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并坐诛。”[6]2419李建成及其儿子皆因玄武门之变被诛杀。郑观音当时膝下并未育子,这五子的生母为何许人也,史书及墓志皆未记载。近年李建成妾室《杨舍娘墓志》[9]192出土,知她育有一子一女,女为乐陵公主,子不得而知,应在被杀的五子之内。《郑观音墓志》云:“巢倾穴毁,重承胎卵之仁”,表明玄武门之变发生时,郑观音已有身孕,因此当时秦王李世民出于仁道没有杀她,是基于“不杀妇孺”的道德底线。李世民还将李元吉之妃杨氏收纳为妃,至于郑观音,也是因其“太子妃”的特殊身份,幸免于难。除其以外,据墓志考证,李建成之女闻喜县主、乐陵县主、归德县主,以及李元吉之女文安县主、新野县主、归仁县主、和静县主、寿春县主等都得以存活。故可以推测,玄武门之变后,李建成及李元吉的妻女都被充入后宫之中。这也是唐太宗的为人、社会舆论综合作用的结果。
其二,出于拉拢外戚势力的考量。《旧唐书》载“太宗幼聪睿,玄鉴深远,临机果断,不拘小节,时人莫能测也”[6]21。李世民为人聪颖果断,颇有远见。李唐皇室婚配,对象非富即贵,郑观音为荥阳郑氏,在当时为世家大族。唐初李唐势力削弱,李建成与其婚配,有拉拢、依靠郑氏家族势力的考量。玄武门政变之际,李世民综合实力远不及李建成一方,待侥幸得胜后,杀掉建成一方重要头目是增强自身实力的做法,同样留有女方,亦是拉拢女方一系,争取天下民心,增强自身实力的必备之举。可想当时郑观音背后的家族力量,对初得江山的李世民来说十分重要。
其三,唐太宗心理的变化。玄武门之变的爆发,不仅对李建成一方是致命打击,对李世民自身影响同样很大。太宗当政期间,一直对玄武门之变耿耿于怀,《旧唐书》载:“太宗即位,追封建成为息王,谥曰隐,以礼改葬。葬日,太宗于宜秋门哭之甚哀,仍以皇子赵王福为建成嗣。十六年五月,又追赠皇太子,谥仍依旧。”[6]2419又载:“追封元吉为海陵郡王,谥曰剌,以礼改葬。贞观十六年,又追封巢王,谥如故,复以曹王明为元吉后。”[6]2423从太宗即位追封建成为息王,追封元吉为海陵郡王,下葬之日“苦之甚哀”;又以皇子赵王福为建成子嗣,以曹王明为元吉后;再到贞观十六年(642年),追赠建成为皇太子,追赠元吉为巢王,种种行为都是太宗不安的重要表现。而对李建成一方追赠,也是对建成一方的弥补,只是因意识形态的影响,将这种“政治弥补”转移到了郑观音身上。这从《郑观音墓志》千余字,而《李建成墓志》则仅寥寥数语即可看出。因命妇的身份地位与丈夫相关,所以郑观音亦恢复其太子妃之位。
再者,当时唐太宗曾采取多种手段极力淡化玄武门事件,如重用魏徵、薛万彻等东宫旧臣,下诏释放东宫旧部。还有李元吉之婿薛元超“九岁袭爵汾阴男。及长,好学善属文。太宗甚重之,令尚巢剌王女和静县主……高宗即位,擢拜给事中……数上书陈君臣政体及时事得失,高宗皆嘉纳之。俄转中书舍人,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6]2590。最后官至宰相。巢王即李元吉,和静县主即其女,有研究根据出土墓志考证,薛元超应于贞观十五年(641年)尚和静公主[10]89。从薛元超的仕宦经历来看,他不仅深受唐太宗重视,在高宗朝依然重用。他的仕途十分顺利,并未因为李元吉之故而受到限制、打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不容忽略的。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一方势力尚未稳固,太子一方残余势力并未完全清除,随时有倒戈的可能。考虑到郑观音“太子妃”的这一特殊身份,避免太子一方再次与其接触,将太子妃留在宫中,看似实行仁政加以善待,应有监视、稳定反动势力意图。因此,唐太宗让郑观音继续生活在宫中就不难理解了。郑观音被安置于后宫,亦未有反抗之意。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玄武门政变所带来的后果渐渐被时人所淡忘。时移世异,当初李世民没有以连坐罪处死郑观音,而后就更没有理由杀掉郑观音。
郑观音虽得以存活,但在唐太宗统治期间,她的命运是十分曲折的。在玄武门之变的影响下,她的生活受到极大限制,孀居五十年,未曾再嫁;不仅如此,其身份亦经历了从太子妃到罪臣遗孀,再到息王妃,又到隐太子妃的变化,命运多舛。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生活质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在玄武门之变后郑观音生下一女,为李建成的第五女,陪伴在她左右,所以志文记载“虽掌碎骊珠,而庭开虹玉,已绝倚闾之望,旋闻解瑱之欢”,郑观音的宫中生活也算有所寄托。只是从郑观音去世“归魂幼女”来看,郑观音的女儿要比她早薨,所以她又亲身经历了女儿的去世,其伤痛可想而知。也就是说,在贞观年间,她的太子妃身份虽得以承认,但她的生活并不如意。毋庸置疑,其地位实则是下降了。
三、唐高宗时期郑观音地位的上升
唐太宗死后,郑观音依然生活在宫中。在唐高宗当政时期,郑观音的地位较前有所提高。按墓志记载,郑观音死于长乐门内,即宫廷内,又记“妃言依别馆,遽沐殊私”,郑观音所居的别馆,应该是玄武门政变后为她安排的居所。长乐门虽有重兵把守,但在当时情况下,郑观音所居住的宅第已不算差。也就是说,郑观音晚年还是享有一定待遇的。
郑观音作为李建成之妃,为什么会受到唐高宗的优待呢?其一,论辈分,李建成是高宗李治的伯父,郑观音则是其伯母。高宗作为晚辈,优待伯母既是礼数,又同时将此仁孝之心昭示天下,争取民心。其二,延续父亲唐太宗对郑观音的政治态度。李世民即皇帝位后,追赠太子身份,相应地亦承认郑观音的太子妃身份,郑观音理应象征性地享有“太子妃”的待遇。
但还有一个原因不能忽视,即很可能是郑观音与高宗的母亲长孙皇后颇有情谊,这对幼年的晋王李治影响很大。从家庭身份来看,当时郑观音为太子妃,长孙皇后是秦王妃。在家中郑观音是长孙皇后的大嫂,起初建成与世民关系很好,二人先前交往很多。从性格来看,志文记载郑观音“节妇之陇长存”“四德顺规,三从叶矩”“每娇奢而徇约”;长孙皇后“矜尚礼法”“性约素,服御取给则止”[1]3470。二者十分相像,都是端庄守礼、崇尚节俭之人。郑观音“罕御芳铅,独庄情于礼训”,她尊崇礼法,善待妾室;同样,长孙皇后贵为皇后,史书记载她是一位颇识大体的贤后,管理后宫有序,对嫔妃宫人十分友好,尚未出现争宠弄权现象。由此,长孙皇后对郑观音的态度亦是如此。
再者,郑观音登上后位本是顺理成章,仅一步之遥。不料却发生玄武门政变,与大唐后位失之交臂。面对李建成的失势以及家破人亡,郑观音的心理定是备受打击。当时长孙皇后作为李世民的贤内助,为帮助丈夫安定天下,首先做的就是稳定后宫。据记载,武德末年“时隐太子衅阋已构,后内尽孝事高祖,谨承诸妃,消释嫌猜。及帝授甲宫中,后亲尉勉,士皆感奋”[1]3470,长孙皇后曾竭力争取唐高祖后宫对李世民的支持,为玄武门之变的成功做出了重要贡献。政变后,郑观音仍居于宫内,故以长孙皇后的为人,理应会时常对郑观音给予安抚,二人交往密切。
郑观音与长孙皇后交往频繁的另一佐证,就是二人与佛教的渊源之深。太子妃郑氏,讳观音,研究得知与佛教信仰有关;长孙皇后小字“观音婢”,名字中亦有“观音”二字,史书中虽没有明确说明长孙皇后是佛教信仰者,但却足以证明唐初佛教及观音信仰在当时社会中传播的普遍性。尤其对于女性群体,这成为她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可见郑观音、长孙皇后与佛教都是有关联的。基于此,加之二人都是河南人,她们有很多相似之处,之间的交往也相对较多。
而玄武门之变后的第三年,即贞观二年(628年),李治出生,始封晋王,养于宫中。郑观音与长孙皇后之间的来往,应该会给当时年幼的晋王李治留下了印象。贞观十年(636年)长孙皇后去世,当年李治仅八岁,基于二人的关系,长孙皇后或许也曾委托郑观音照顾李治生活,可知唐高宗李治与郑观音的关系较为密切。由此,郑观音的实际地位在高宗统治期间并不低。
四、郑观音的丧葬情况
玄武门政变后,李建成被杀,葬于长安县高阳原[11]218。《中国文物地图集》又记,建成陵在今长安县祝村乡东祝村,原有圆丘形封土两座,传为李建成和李元吉墓,封土今已夷平[12]107。可知祝村乡东祝村应在高阳原之上。玄武门之变后,郑观音独自生活了五十余年,于上元三年死于宫中。那郑观音死后待遇如何,是否因李建成之故,草草了事?死后又葬于何处,能否与李建成合葬?由于史书缺载,留下了诸多疑问。《郑观音墓志》的出土,对这一系列问题进行了解答。
关于郑观音的葬礼,志文载“丧葬所须,务令优厚”,可以看出丧葬之礼十分优厚。唐高宗还令太府少卿梁务俭及太子洗马萧沉亲自监护丧事,将其殡于第五女归德县主之宅,这种殊遇足以表现出唐高宗对郑观音是礼遇有加。两《唐书》皆记载唐太宗即皇帝位后追赠李建成太子身份,相应地亦承认郑观音的“太子妃”身份。因此,郑观音死后的葬礼理应按照太子妃的规制来进行,由此志文中才会出现“皇情轸悼,礼有加隆”的记载。
墓志又记载郑观音死后,祔葬李建成墓之侧,而李建成葬于雍州长安县高阳原,故郑观音亦是葬于高阳原。此原地势高亢,山水环绕,泉深土厚,为风水宝地,是李唐宗室理想的身后之所。王连龙先生提到“近考古发现力证李唐宗室获罪者多葬此原”[13]48,但并未对这一现象进行具体分析,故本文就其问题作进一步论述。
在高阳原发掘的隋唐墓葬达千余座,其中有一些纪年墓,墓主人不乏有皇亲国戚、名门望族。近年来,因罪被贬而葬于高阳原的李唐宗室墓志大量出土。据不完全统计,主要有唐高祖第七子汉王李元昌,因参与太子李承乾谋反被赐死,贞观十七年(643年)十月葬于雍州高阳原[14]47;唐太宗第二子吴王李恪,因房遗爱谋反被杀,于永徽四年(653年)葬于长安高阳原[15]368;唐太宗第四子齐王李祐,贞观十七年因反齐州被赐死,安厝于高阳原[16]2;唐中宗时户部尚书、襄武郡公李承嘉,其先人自隋归唐,唐高祖赐姓李氏成为陇西望族[17]40,李承嘉因犯罪被贬死于途中,最终蒙受皇恩归葬高阳原大居安村[17]39;还有因谋反被贬的唐太宗长子李承乾一支,如李粹大历二年(767年)安厝于长安县高阳原[18]607,李位于元和十四年(819年)葬于长安西南高阳原[19]5956等。此外,还有唐高祖第八子酆王李元亨墓[20]38,唐肃宗第十子李佋墓[19]3772,以及唐高宗朝陇西公李宽墓、唐李恫墓[17]40等。这些李唐皇室、宗室、望族成员并没有犯罪,且李元亨、李佋等是年少时去世,皆葬于此。从墓主人身份来看,高阳原的确是李唐宗室茔地的主要选择;再从其生前经历来看,确也是因造反,亦或政治失意而被贬者居多。
志文末又说“南分御宿,东望杜陵”“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借《史记》庄襄王母夏太后葬杜东这一典故[21]2511,意在说明郑观音葬地位置与丈夫、儿子之墓相近。“西望吾夫”自然为隐陵李建成,“东望吾子”即指杜陵,李建成共有六子,除长子承宗早亡外,其余皆死于玄武门之变,但二人共生之子史书未有记载,是否有子葬于杜陵位置,还仅仅只是引用典故,不得而知,有待于进一步考证。志文亦载,郑观音“殡于第五女归德县主之宅”“归魂幼女”。由此看来,郑观音死后,与丈夫李建成合葬,坟茔附近又有儿女相伴,这定是郑观音梦寐以求的现世生活。只因玄武门政变,天伦之乐只能在死后享受。换个角度,郑观音死后的生活又可以说是幸福的。不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人情来看,这都是唐高宗的一大“恩惠”,以此表达唐高宗对伯母郑观音的一份孝心,也是高宗以仁慈昭告天下的重要表现。
五、结 语
郑观音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她作为李建成的太子妃,史书却只字不提,由此给后人留下了不少疑虑。《郑观音墓志》的出土,恰增补了郑观音的家室背景、婚姻生活、地位变化以及其丧葬情况等内容。郑观音家世显赫,玄武门之变前,她与太子李建成结婚,荣为大唐太子妃,地位尊崇,婚姻生活幸福;结果政变爆发后,郑观音夫死子亡,虽得以存活,却沦为罪臣遗孀,生活凄惨;唐太宗即皇帝位后,追赠李建成太子位,虽承认郑观音太子妃身份,但却被安置于宫中,生活受到限制,实际地位很低;一直到唐高宗时期,郑观音的生活才有所改观;后郑观音因病去世,其丧葬优渥,待遇较高,最后与丈夫合葬,儿女相伴,晚年生活又是幸福的。也就是说,郑观音在玄武门政变前后的生活待遇、实际地位、命运大致呈现出“U”形的变化趋势。可见,随着时间的推移,玄武门之变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小。
值得注意的是,不论郑观音是太子妃,还是罪臣遗孀,都是丈夫李建成“赋予”的。建成的妾室杨舍娘、次女闻喜县主、乐陵县主、第五女归德县主等,皆是如此。隋代的萧皇后亦是如此,《北史·后妃传》记载,隋朝灭亡后,萧皇后被迫辗转至聊城、武安县、东突厥、长安等地,奔波于转乱之中。等她回到长安,被赐宅于兴道里,死后又以皇后礼与隋炀帝合葬。这说明,隋炀帝被杀后,萧皇后不再是皇后,晚年亦不再居于后宫,而是在长安兴道里过着平民生活,她死后才以皇后身份陪葬帝陵。可以说,期间她的生活、身份地位有着很大的变化,与郑观音等人的命运较为相似。这或许就是古代女人的命运,她们的身份地位取决于丈夫或其子,始终处于从属地位。即便是身居高位的内、外命妇,她们仍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