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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蛙》

2021-11-30段湘怀

大众文艺 2021年21期
关键词:男权姑姑

段湘怀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湖南娄底 417000)

莫言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其长篇小说《蛙》于2011年获得中国最高文学奖“矛盾文学奖”。他最终也因为这部作品荣获201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蛙》是莫言数易其稿,历时七年而创作出来的。莫言在接受访谈时也表示这是自己比较满意的一部作品。但学界关于《蛙》的评价却一直都是毁誉参半。笔者才疏学浅,自然不想卷入所谓的论争,只想根据自己的阅读体会,谈谈自己的一点感受。

虽然学界很多相关评论基本上都围绕着《蛙》的计划生育题材,但笔者一直认为对计划生育的反思并不是作者表现的主题,而只是一个背景,作者只是以这一题材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目的应该是为了表现更深广的人生、人性。正如北京师范大学梁振华老师所指出的,作品最关键的主题是要表现“个体、人性、情感、生命、灵魂在奇特语境下的畸变和冲突”。正因为这样,我们如果从女性主义视角来分析这部作品的话,就可以看到作者为我们呈现的广大农村女性在传统男权制和强大的国家政策的双重挤压下被摧残的悲剧现实。

一、女性沦为纯粹的生殖工具

中国是一个男权观念根深蒂固的国家。新中国建立后,虽然法律规定男女平等,但男性优越感不是三五两天形成的,自然不可能因为法律的规定一下子就完全改变过来。凯特·米莉特认为男性很小的时候就可以从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中感受到自身性别的优越。男性的优越感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既得的权利,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权利。在这样的心态下,女性自然就沦为了附属、沦为了比他们低级的“第二性”,男人可以对女人为所欲为。而在传宗接代观念浓厚的乡土社会,女人自然而然就成了生殖的工具。

《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部乡土社会的女性生育史。地主陈额老婆给她生了四个女儿,可解放前他却一个人逃难了,把母女都丢下不管,因为他要的是儿子。他在外面又找了一个老婆艾莲,当艾莲经历难产风险终于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关心的不是艾莲是否安好,而是生的是不是儿子。显然在他心里,大老婆也好,艾莲也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生殖工具而已,唯一的差别是艾莲生出了他想要的儿子。陈鼻的老婆王胆是一个只有70厘米的漂亮侏儒,因为她第一次生的是女儿,陈鼻不顾她的身体状况让她再次怀孕,而当王胆为了生孩子而死的时候,陈鼻难过的不是妻子的悲惨去世,而是没有生下一个儿子,断了陈家的香火。王胆的父亲则只想要个儿子,完全不管她母亲的子宫都已经脱出了阴道,女人完全就是生殖的工具。所以蝌蚪母亲老是反复强调女人地位和生孩子之间的关系,甚至认为女人的尊严只要靠生孩子才能维护。一个女人如果不生孩子,就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更不要说幸福和荣耀了。

二、女性“自我”的价值空洞

刘慧英在《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中指出,“随着人道主义思潮的扩展与深化,男女平等成为通向妇女解放所必须超越的站牌,女性自主意识的重新唤起和发扬也就成为一种强大的呼声了。”可见,在女性走向同男性平等的道路上,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一个重要的前提,没有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就不可能有男女平等的真正实现。《蛙》的写作背景是新中国建立之后到20世纪初的乡村社会,广大女性虽然知道了法律上的规定:“男女平等”,但对什么是“男女平等”显然缺乏认识,从作品中众多女性缺失的自我意识就可以看出来。

王仁美是蝌蚪的妻子,蝌蚪是军官,王仁美按照规定必须8年之后才能生第二胎,但因为王仁美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她自己不满意,想要一个儿子。生儿子传宗接代的观念是男权文化的产物,这样的观念不知道戕害了多少女性。现在新社会了,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况且因为蝌蚪是军人,能接受自己只有女儿的事实,按道理像王仁美这样的女性应该很高兴,可她却不甘心,她非要生儿子,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让袁腮帮她用铁钩取出了节育环而再次怀孕,在被发现后东躲西藏,最后丢了自己的生命。王仁美作为一个女人,根本就没有认识到什么才是自己的价值,要怎样才能真正获得和男人平等的社会地位,不但没有努力地去反抗男权社会强加于自身的不平等,相反还主动让自己沦为生殖工具,着实可悲。再如王胆,一个身高仅70厘米的小人儿,同样也是为了生儿子丢了自己的生命。这个村子里的女人为了生孩子要不落下一身的病,要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她们心甘情愿,她们认定了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她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自己的人生价值意义到底在哪里。

如果说这些乡村妇女是因为没有文化才在深重的男权统治下迷失了自我的话,那小狮子呢,姑姑呢?小狮子是姑姑的徒弟,国家工作人员,在当时应该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但她的婚姻却是在姑姑的一手操办下完成的,她在连什么状况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就嫁给了蝌蚪,还一心一意要为蝌蚪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也是典型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体现。

主人公姑姑是一位乡村妇科女医生。她善良、正直、纯洁,对党无限忠诚,并且聪明能干,具有令人信服的妇产经验;虽然在执行计划生育的时候不被人理解,从人们心目中的送子娘娘变成了冷血恶魔,但依然是作者心目中非常尊敬的女性。但即使是在这位聪明能干的姑姑身上,读者看到的也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迷失。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关于女性解放、男女平等的认识还不够理性全面,认为所谓男女平等就是女人要和男人一样,毫无区别的工作、劳动,正是这样一种无视性别生理差异的做法让当时的女性解放运动走进了误区。那时候流行的是铁娘子、女丈夫形象,巾帼不让须眉是普遍流行的口号。所以《蛙》里面,姑姑称赞王仁美用了一个词:“大女人”。正是受这种观念的影响,姑姑从来没有正视过内心真实自我,连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外在形象她都没有在乎过:“姑姑那时身体略有发胖,那口令人羡慕的白牙也因无暇刷洗而发黄。”,作者心目中出水芙蓉般的姑姑为了工作连牙齿都不刷了,任其变黄,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尽心尽力的工作,这才是自己的价值所在。这其实是女性追求平等解放的过程中有意淡化男女性别差异,盲目追求男女平等倾向的典型例证,它说明的恰恰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迷失。至于姑姑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时候的话语,更是传声筒式的口号,长篇大论,毫无特色,更不要说有女性个体生命意识的体现了。

三、女性美荡然无存

内外兼修的女人是美的极致,这样的女人最具诱惑,历史上根深蒂固的“女人祸水论”就是女性魅力的最好证据。文学史上留下了许多赞美女性之美的篇章,更是形成了别具风致的女性形象画廊。几乎可以这么说,作家往往爱塑造美女,因为美女吸引人。但匪夷所思的是,作品《蛙》里几乎没有称得上美的女性(本文的美丽女性指的是那些通过作者的描绘让人觉得内外兼修的美好女性),作者更多的是描摹了女人不那么美好的一面。

作者笔下的主人公姑姑,具体长什么样没有描绘,只知道长了一口让人羡慕的白牙,在年轻的时候作者用过“出水芙蓉”这个词形容她。但在后面的讲述中,作者突出的更多的是她工作的干练、泼辣、雷厉风行。至于她外在的形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在心目中美好起来。印象深刻的主要是姑姑在“文革”中挨批斗的样子:她被人污蔑为“破鞋”,一个女红卫兵在她前面揪住了她的头发,作者描写姑姑猛然抬头,被红卫兵扯掉了两缕头发,献血直流的样子,实在有点狰狞恐怖。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姑姑身形变胖了,牙齿变黄了,嗓门变粗了,后来头发也变白了,有如蓬草。每次看到作者描绘姑姑形象的这些语句,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股心酸悲凉。

还有黄秋雅,在作者的笔下是一个尖酸刻薄,皮肤像青蛙肚皮一样白的中年女人。她捕风捉影的说说姑姑是特务,被姑姑打得嘴巴出血,满地找眼镜。按说她虽出身成分不好,但是名牌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医术精湛,且有近乎完美的职业素质,应该是一个休养很好的女性形象,但在作者的笔下却是一副可怜可鄙的样子。几年之后更是腰已佝偻,腿已弯曲,动作迟缓。当她伸出手抓住码头想上岸的时候作者把她形容为大猩猩的比喻更是让人心生凉意。

王胆是作者用“美丽动人”形容过的女人,但这是一个身高仅70厘米的袖珍姑娘,身形上本来就是残缺的,并且作者对其内在性格也缺乏表现,后因生孩子而死。真正能够被称为美女的是陈耳、陈眉姐妹,这是作者极尽赞美的两个女人,文章说她们是高密东北乡最美丽的姐妹花,是“羊群里的骆驼”“鸡群里的仙鹤”。但这两姐妹在一场震惊全国的大火中一个被烧成了焦炭,一个被彻底毁容,变成了让人害怕的丑八怪。唯一一个青春美丽又活着的女性是袁腮牛蛙养殖公司的小毕,但她显然已经沦为了有钱人的玩物。

纵观以上女性形象,我们或许可以发现《蛙》里没有美丽女性的原因的些许痕迹。姑姑受自己的出身及时代风尚影响,认同的是时代女丈夫,大女人的观念,正直率性,坚强倔强,她要在一个传宗接代观念浓厚的乡土社会强行推行计划生育,处在这样一个事实上的男权社会里,她肯定显得孤单凄凉了。而她的同行黄秋雅则是被时代压迫而发生心理畸变的人的代表,这样的人不可能美丽。王胆除了形体上的残缺之外,内心世界也相对荒芜,作者重点突出的是她作为生殖工具的形象,她代表了农村最广大的女性,因为自我意识的残缺而没法成就女人完美的人生。至于陈耳、陈眉、小毕则完全是商品经济时代的男权社会里的悲剧,她们没法美丽。

读莫言的《蛙》,不管你能否领会蕴含其中的深刻内涵,心里都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之意,笔者认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作者以中国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为背景,展现了广大农村女性在时代裹挟之下的不堪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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