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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地域因素在现代文学史书写中的彰显
——以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为例

2021-11-29范桂真

关键词:现代文学海派文学史

范桂真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简称《插图本》)面世十年以来,以个性化的叙事方式、独特的文学史观及编纂方式,吸引了许多学者的评价。在诸多评价中,学者们普遍提及此著在文学史观和方法上的多元性,并对《插图本》中有关图像、地图、图表这些显明因素着墨颇多①秦弓《走进历史深处——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陆克寒《个性化叙述及主流型文学史的消解——读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杨伟《论吴福辉的“大文学史”观——谈〈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从文学史观的角度进行了论述,郭剑卿《图史·“白话”史·合力型文学史——读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唐永泽《中国现代文学史该如何叙述——以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为例》则从宏观的文学史和微观的建构因素如语言、图片等角度展开论述。。如果对吴福辉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合著)、《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进行回顾、梳理,可以发现,《插图本》采用的地理学研究方法,并不仅限于对图像、地图等显明因素的运用,其背后一直贯穿着对空间地域因素的重视。《插图本》不仅延续着对地域文学的重视,更为重要的是将其融汇在文学史的书写中,相比于以往的现代文学史而言,空间地域因素在此著中得到了更为明显的彰显。

就地域因素在现代文学史中的呈现方式而言,较早的文学史著作如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1951年),包含了对“东北作家群”“国统区文艺运动”“解放区农村面貌”的解读,黄修己的《中国现代文学简史》(1984年)含有对“孤岛文学”“台湾和沦陷区文学”“解放区文艺的勃兴”“解放区戏剧运动”“解放区诗风的变化和散文成就”“国统区的小说”“国统区话剧的丰收”“国统区文艺论争与两支文艺大军的汇合”等区域文学的论述。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1998年)表现出对“边地湘西”“京派小说”“海派小说”“大后方、上海孤岛”以及“沦陷区”戏剧、“台湾文学”的关注。也有个别文学史对区域文学进行了细化,如严家炎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将抗战时期的中国沦陷区文学分为“‘日据’时期的台湾文学”“东北沦陷区文学”“华北沦陷区文学”“‘孤岛文艺’和华中沦陷区文学”。从上述具有代表性的著作可以看出,“区域”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书写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但对地域性的书写,是否仅限于诸如国统区、沦陷区、解放区等区域文学?是否存在其它空间地域因素对现代文学的发展进程产生重要影响?如果这些影响因素客观存在,它们对现代文学产生了何种影响?又以何种面貌呈现在文学史中?本文首先论述吴福辉由“个人写史”的倡导到对空间地域因素的独特关注,随后以《插图本》为例,尝试从商业空间与文学环境、都市与市民文学、文学中心的形成与转移等方面探讨空间地域因素在文学史中呈现方式的多样化以及在现代文学发展进程中的重要性。

一、空间地域因素与写史观念

从文学史观的角度来讲,空间地域因素只是《插图本》“合力型”文学史观的呈现方式之一,但吴福辉对空间地域的关注与其文学史观的形成存在着巨大的关联性。早在1983年,吴福辉就提出过“个人编写文学史”①吴福辉:《提倡个人编写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4年第1期。的倡议,在表达对五十年代以来集体写史“左倾”色彩不满的同时,也提出了对“四人帮”被粉碎后集体编改文学史的异议,希望可以有独立史家眼光的编写者出现,以个人著述促进学术的争鸣、竞赛。从“个人写史”的倡议开始,吴福辉一直关注并开始实践文学史的书写,与钱理群、温儒敏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即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实践。需要强调的是,吴福辉主张“个人写史”,倡导的是独立史家眼光,是针对集体写史中“左倾”色彩的不满而言的,而对与人合著这一问题,他曾在一次访谈中作了简要的回答:

我们当时的研究,多少都带有一些“拨乱反正”的意味,做的是“平反”工作,也就是希望把此前部分现代作家身上的污水给洗掉,让他们在文学史中“恢复名誉”。尽管“重写文学史”的口号是后来才由上海的陈思和、王晓明等人提出来的,但当时我们所做的工作,其实就是对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重写”。因此,当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系统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时,我们自然十分乐意。②李浴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道路、方法与精神——钱理群教授、温儒敏教授、吴福辉研究员访谈录》,《文艺研究》2017年第10期。

当初提倡“个人写史”,缘于对现代文学史著作中“左倾”色彩的不满,即吴福辉在访谈中所说的“拨乱反正”,所以后来与钱理群、温儒敏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在主观意图上与“个人写史”的观念是一致的。而且,由于三人研究的互补与协商,吴福辉在《提倡个人编写文学史》中所担忧的统一的体例和平均值问题,在《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中也得到了很好的解决,所以在著作意图、致力方向和写作体例上,此著与以往的现代文学史集体写作都有很大的差别,显示出鲜明的写作特色。就1998年版的这本合著来说,吴福辉负责修订的章节,包含了对沈从文湘西身份的凸显、对其乡村叙述的概括以及对京派、海派小说的分析等,显示出明显的地域性论述倾向,可以说是空间地域因素在吴福辉的写史观念与实践中的初步显露。有学者曾在评论文章中对1998年版和2016年版《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进行了比较,认为“‘修订’幅度比较大,尤其是老吴‘修订’的章节,有的称得上是‘重写’”③商金林:《潜心专著 宁静致远——我所知道的吴福辉先生》,《南方文坛》2018年第3期。通过对比吴福辉所修订的部分章节,可以发现他将原来的“通俗小说”改为了“市民通俗小说”,“虽然只是两字之差,却把通俗小说的生产和消费特点更为准确地表现出来。”④尹辉、刘启涛:《〈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二次修订本”述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7年第4期。此外,作为都市文学的其中一翼⑤吴福辉认为,“市民文学”是都市里的大众文学,它和“精英文学”共同构成 “都市文学”的两翼。见《关于都市、都市文化和都市文学》,《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市民文学与都市的发展是相关联的,正如吴福辉所言,“若从市民文学的角度看去,它间接催生了现代都市文学,但同市民先锋文学如上海的新感觉派也不相同。”①吴福辉:《石斋语痕二集》,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03页。这一定程度上暗示了市民文学向都市文学发展的路向。在这之后,《沙汀传》也关注到地域文化对作家产生的重要影响,即“我神往于一个三十年代作家的艰难跋涉,意识到他对川西北土地和人物的历史性的巨大描摹能力。他是现实地生活过,创造过,眷恋过了。”②吴福辉:《沙汀传》,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2-3页。此外,《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从都市文学的角度展开对海派小说的研究,进一步扩大了地域文化的格局。

如果说从《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到《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空间地域因素在吴著中经历了从形成到逐渐成熟的阶段,那么《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的出版,则实现了空间地域因素与文学史书写的高度融合,并且印证了其“个人写史”观念的发展与“合力型”文学史观的建构。

二、商业空间与文学环境

文学史除了应该呈现文学自身的发展面貌之外,与文学相关的外部环境以及新旧文学的过渡也不可忽视。《插图本》以大量篇幅描述了新文学诞生前的孕育过程,开篇以商业街作为观察视角,描写了现代印刷术的引进促成了上海望平街——福州路的书局和报刊社的林立。这种描述方式在《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中就以“从四马路到大马路——海派文化的历史变迁”的面目呈现过。之所以在不同的著作中重复此类叙述方式,除了要为文学的发展进行地理溯源外,同时也在强调文学环境的转型需要一定的空间场域,而商业空间恰好为现代文学的发展营造了这种环境。在当时的商业环境中,文学是如何与之结合的?《插图本》对当时闻名遐迩的《申报》进行了一番描述:“《申报》结束了传教士办宗教性质的中文报纸的历史,在商业报纸的基础上增添了文化、文学的因素,影响之大,以至于当时的市民都用《申报》来代替一切报纸,直呼作‘申报纸’。”③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4、188、189页。吴福辉在此强调的并不是《申报》的办报性质,而是它在增加了文学因素之后,从市民读者的称呼中反映出来的影响力,这也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商业因素和文学的成功结合。此外,出版印刷的巨大利益也推动了大型出版业的成立,如商务印书馆就编辑出版了众多刊物,其中《东方杂志》《妇女杂志》等都涵盖文学类的栏目,此外还有纯文学刊物《小说月报》。虽然商务印书馆是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成立,但商业与文学的互动也使得现代出版与文学的关系异常紧密。这种亲密的互动关系是如何与作家的创作联系起来的?或者说报刊业是如何将作家纳入到商业空间中的?《插图本》注意到科举制度的废除、报刊稿费制度的确立,为现代职业作家的出现提供了前提,使得部分作者摆脱了对政治官场的依附,开始靠自己的脑力劳动养家糊口。这也说明了在破旧立新的历史改革面前,商业不仅影响到文学外部环境的变化,也直接关系到作家的生存与创作,如鸳鸯蝴蝶派作家包天笑以及通过他人口述而拥有大量译作的林琴南都成为了稿费制度的受益者。

印刷出版业为文学作品的发表、出版提供了便利,稿费制度为职业作家的出现提供了可能。而在商业空间形成的链条中,读者就成为了出版商和作家共同争取的资源,因此彼时有以“鸳鸯蝴蝶派”为代表的迎合读者趣味的作品,有以五四先驱们为代表的引领大众的写作旨向。“鸳鸯蝴蝶派”作家,对商业市场更加敏感,其中一部分拥有办报经历的南社文人如包天笑、周瘦鹃、周桂笙等在了解了市民的读书需求与欣赏趣味后,也开始转向言情小说的写作,并且日后成为“鸳鸯蝴蝶派”的中间力量。由此可见读者的需求与欣赏趣味对后期的南社影响之大,以至于使部分文人从反对帝制的“革命”健儿转变为守旧的商业文人。五四先驱们虽然也是报刊业的受益者,但与“鸳鸯蝴蝶派”相比,许多学者如蔡元培、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周作人、刘半农等都在高校任职或教书,月薪丰厚,在教育部任佥事的鲁迅,每月也有300元的薪资,此外还有在各高校做兼职讲师和发表作品的收入,由此可以看出这批“五四”作家的经济情况是较富裕的,这也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五四”作家不需要迎合商业市场的重要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于没有稳定工作的“五四”文人尤其是初入文坛的文学青年,也会受到投稿利润的影响,如沈从文刚到北京时生活艰辛,就是靠发表文章、获得稿酬而改变了经济状况。但是对“五四”作家而言,读者不是他们争取经济利益的重要目标,而是他们思想启蒙的对象。

《插图本》以上海“望平街——福州路”作为商业空间的典型,描述了商业与文学的互动、发展。除此之外,作者也关注到当时北方最大的商业城市天津创办的《国文报》《大公报》、北京于1904年创办的《京话日报》、南洋一带华文报的诞生与发展等,但它们都没有像“望平街——福州路”那样形成如此大规模的商业空间。所以,商业空间的形成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学环境的转型,在“出版——作家——作品——读者”的链条中,商业与文学的双向互动尤为突出。

三、都市与市民文学

地域因素对文学具有重要的影响,严家炎在《区域文化: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重要视角》中明确指出“文学有地域性”,并且“地域对文学的影响,实际上通过区域文化这个中心环节而起作用。即使自然条件,后来也是越发与本区域的人文因素紧密联结,透过区域文化的中间环节才影响和制约着文学的。”①严家炎:《区域文化: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重要视角》,《中国文化研究》1994年第4期。严家炎在此强调的是,文学中的地域因素主要通过区域文化而发挥作用,而且他要回应的核心话题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研究视角问题,此篇文章也作为了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1995年版)的总序,虽然此书在复旦大学出版社和科学出版社再版时去掉了这篇序言,但无法舍弃的是“地域文化”或“地域文学”研究的标签。此著的重要性,正如吴福辉所说:“在总共写出的十几本书里,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不计,大概只有两本书或许稍可留存几年。社会的评估眼光不能不让我折服,那就是繁简字各出了两版、近期已译成韩文、俄文的《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以及前后由三家出版社平均每十年出一新版的本书《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②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年,前言。《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的重要性不仅体现在对海派小说的研究内容上,也体现在独特的研究方法,如对海派文化历史变迁的介绍方式是以地理定位的形式开始,其中的地域因素是以海派小说与都市文化的关系而集中体现的,这种研究方法对《插图本》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如地域与文学的关系,在《插图本》中通过“都市”与“市民文学”的形式得到了更加细致的展示。

《插图本》认为晚清小说与现代城市同步成长,以狭邪小说、谴责小说为代表的市民小说,故事发生地多在苏州、扬州,当时的上海在此类小说中是以“海上”的面目出现的。随着新兴商业都会上海的崛起,以都会作为描写场地的市民文学如鸳鸯蝴蝶派文学,其成员原籍多为苏、扬或附近江南地区,后长时间居住在上海,他们利用上海的文化环境进行创作,其作品一时占据了上海的市民读书市场。而鸳鸯蝴蝶派文学之所以能吸引市民读者,很大程度上在于它们关注市民社会与市民自己,他们对市民生活描写之详尽,使其小说成了上海市民文化的一面镜子。市民文学不仅记录着都市的生存法则,也在海派文学的描述中实现了形象的转变。与以往文学中描写上海的“罪恶”与“畸形”不同,海派文学基于都市的“现代感”,将现代都会作为完全独立的审美对象,这种对都市的关注与热爱,在三十年代之后以徐訏笔下“不确定性的上海”和予且笔下“确定性的市民上海”、苏青笔下的“怀旧”意境、张爱玲笔下融化新旧的市民文学等面貌出现,显示出市民文学书写角度的多样性。由此也可以看出,自晚清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以上海为代表的都市与市民文学在现代文学的进程中一直存在且不断演变和发展。《插图本》认为现代都市存在京沪两型,北京的市民文学在老舍、张恨水等作家的笔下得到了彰显,但没有像上海的市民文学一样,在都市与市民文学的关系中表现的如此贴切,这种以都市作为创作对象并对市民生活产生影响的创作,在“回答北京是怎样一座现代都市的时候,好似唱不出高调来。”①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189页。而保持纯文学理想的京派文学并没有走都市与市民文学的道路,而是在想象与追忆中进行乡土文学的建构。这说明了地域与文学的关系,并不都是都市与市民文学、农村与乡土文学的对应关系,从另一个角度也表明了相较于京津而言,上海作为现代都市的感染力,已远远超过作家们对故土的追念。《插图本》将上海作为重要的地域文化场地,并以大量笔墨描写了市民文学在此处的发展脉络,虽然有作者“市民情结”②吴福辉在曾在文章中表示,“我最初的阅读是在一个典型的市民环境里进行的”,“市民文化施予我的恩惠是:我择书没有大人强加的任何道德训条”,“市民生活的日常气息于我是非常之亲切的”,“我喜欢的是纯粹的市民故事”,“我又是‘市民’的儿子”。见吴福辉:《我也穿过松紧不同的鞋子》,《文艺争鸣》2009年第3期。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为揭示市民文学在现代文学史书写中的重要性,“研究中国的现代市民文学,在乡土文学系统之一侧,给予市民文学恰当的文学史空间,便能在此关联中更真切地感受到我们世纪文学脉搏的跳动。”③吴福辉:《消除对市民文学的漠视与贬斥——现代文学史质疑之二》,《文艺争鸣》2007年第9期。对都市与市民文学的关注是《插图本》的一大特色,也是对市民文学在现代文学史中地位的肯定。

四、文学中心的形成与转移

空间地域因素在《插图本》中的彰显还表现在对文学中心的形成与转移的关注。《插图本》对新文学的孕育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敏锐地察觉到晚清文学多中心的发展状态,认为上海作为新兴的商业都会,现代出版业的进步和租界的庇护为报刊印刷品的繁荣、职业作家的形成和现代市民读者群体的出现奠定了重要的物质和文化基础,也促成了上海成为晚清文学的中心。晚清时期赴日本留学的学生数量剧增,且留日学生刊行杂志、成立社团、鼓吹革命热情高涨,有学者“通过查阅现存原报,爬梳、考订有关记载,对晚清留学生报刊进行了较全面的了解,辑得留日学生期刊97种”④中国留学人员联谊会、欧美同学会编:《留学人员与辛亥革命》,北京:华文出版社,2012年,第93页。,如果加上梁启超在日本横滨主编的《清议报》《新民丛报》《新小说》,章太炎主编的《学林》等,晚清时期广义的留日学生期刊超过百种,大量期刊的创立不仅营造了良好的文化环境,也为国内文学刊物的创立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与此同时,日本与上海在交通上的便利性也为留日学生的文学活动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空间,如戢翼翚与日本女教育家下田歌子合作创办的新社,虽然门店开设在上海,但书籍的印刷和装订却在日本完成,上海发售的一些刊物也选择在日本印刷,无形中加强了日本与上海之间的文学互动。由此,《插图本》将日本的东京及其附近的横滨视为清末另一个文学集结点,认为上海和日本作为晚清文学的中心,最重要的是为文学的现代转变营造了思想文化环境,也为新文化运动大潮的到来做了重要的准备。有学者对“新文化运动”概念的不同认知进行了梳理,得出了“随着时间推移,第三种认知,即认为《新青年》是新文化运动的起点,‘新文化运动’的概念涵盖五四前后的思想解放运动渐成共识”⑤郑师渠:《“五四”后关于“新文化运动”的讨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的观点。虽然《新青年》能否作为新文化运动的起点还存在争议,可以确定的是,当《新青年》迁到北京编辑,并“与北京大学相辅相成,甚至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合体”⑥桑兵:《北京大学与新文化运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关系时,二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核心,不仅成为促成文学现代转变的重要因素,也使北京一度成为全国文学的中心。而当“新文化阵营”开始分裂,一些文学组织如文学研究会作家的活动中心由北京转移到上海,走革命道路的作家也纷纷向上海聚拢,这不仅意味着作为“五四”文学革命策源地的北京将要失去全国文学中心的地位,也表明文学中心在逐渐向上海移动,这也是《插图本》中“南下之路:文学中心的回归”所强调的文学现象,即文学中心不是“北京——上海”的转移,而是“上海——北京——上海”转移后的回归,不仅清晰地描绘出文学中心的空间转移以及上海多次作为文学中心的重要地位,也说明了现代文学向晚清追溯的必要性。

文学中心是相对而言的,在北京成为文学中心的时期,上海的文学活动也一直在进行。对上海而言,文学中心的回归要得力于出版印刷业的繁荣、读书市场的调节、外国先锋文学的译介和各类文学艺术的引入以及租界所提供的保护。这些因素为文学的繁荣与多样性提供了可能,也吸引了众多文学青年和成名作家汇聚上海,但这种局面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而被打破,战争导致作家们开始全国性的迁徙,随之也形成了文学多中心的局面。对于战时文学中心的描述,现代文学史多从国统区、沦陷区、解放区文学的角度进行区域划分,这样划分的好处是将不同区域的文学以及同一区域在抗战不同阶段的文学特点表现出来。而《插图本》是沿着“文学中心”的思路,将抗战全面爆发后,随着作家们的流亡、迁徙,在某一城市所形成的比较集中的文学现象,如重庆的救亡文学、延安的工农兵文艺、桂林的戏剧潮与出版潮、昆明由西南联大师生构成的作家群以及对现代主义文学的新试验等作为描述的重心。这种“文学多中心”的描述方式不仅与《插图本》中作家的流徙图互为呼应,也使文学区域的划分更加细化,同时更加全面地反映出多元共存的文学生态局面。

除了描述商业空间与文学环境、都市与市民文学、文学中心的形成与转移外,《插图本》还以文学大事记的形式客观还原了1903年、1921年、1936年、1948年的文学版图,在同一时间范围内呈现了不同地域的文学事件。此外,《插图本》还以地图的形式构筑了全国白话报分布图、中国最初话剧剧场图、三十年外国文学经典翻译图、抗战时期部分作家流徙图以及沦陷区主要文学副刊、杂志分布图等,使不同时间或空间的文学事件得以集中呈现,大量图片的插入也增加了文学史叙事的历史感以及空间感。总体而言,空间地域因素对现代文学的发展进程产生了重要影响,《插图本》以更加多样的方式对空间地域因素进行了诠释,也是此书在现代文学史叙述上的一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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