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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民族志研究的世纪回顾与未来展望

2021-11-29张继梅

大理大学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民族学民族志人类学

方 婧,张继梅

(1.云南民族大学云南省民族研究所,昆明 650504;2.大理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1922 年马林诺夫斯基确立了传统科学民族志范式的准则和方法,提供了近两百年来民族学/人类学者开展研究的典范。从最早翻译、介绍西方的民族学/人类学理论和方法,中国老一辈民族学/人类学者很早就认识到民族志研究方法和方法论对学科发展的重要性,在探索用西方的理论解释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的同时,他们身体力行开展田野调查,使20 世纪三四十年代成为中国民族志集中产生的年代,民族志田野调查也成为这一阶段学科建立与发展的主要标志。20 世纪50 年代以来,因民族工作的现实需要,在民族识别、少数民族社会历史大调查、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等工作进行中,积累了一批重要的民族志研究资料。20 世纪80 年代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学科获得恢复和发展,我国的民族志研究进入全新发展阶段。进入21世纪后,中国民族志理论和范式不断创新,一批西方民族志经典翻译出版,多个期刊专栏民族志经验研究反思深入开展,海外民族志研究不断兴起,我国民族志研究和实践在多个方面都取得了重大的突破。迈向21 世纪深度全球化的今天,民族志被赋予了越来越多的内涵,被越来越多的学科借鉴。通过对不同历史阶段中国民族志的发展背景、理论反思、范式实践等特征与经验的总结,讨论深度全球化下中国民族志的发展趋势和面临的挑战,可为探索加强文明的交流与互鉴、紧扣社会需求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民族志书写新范式提供借鉴和思考。

一、20世纪初至50年代:学科确立与区位传统初现

蔡元培1926 年提出“民族学”的学科名称,他指明“民族学是一种考察各民族的文化而从事于记录或比较的学问。偏于记录的,名为记录的民族学,西文大多数作ethnographic 偏于比较的,西文作ethnologic”〔1〕,从此我国正式采用“民族学”作为学科的名称。在1928 年担任南京中央研究院院长兼任民族学组主任时,蔡元培主持开展了多项研究调查,被视为近代中国第一次少数民族调查。20世纪30 年代,民族学/人类学学科的建立和中国学者自己进行田野调查成为这一阶段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的重要基础,也标志着民族学在中国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2〕140-142。老一代人类学家认识到民族志研究方法和方法论对学科发展的重要性,因此这个时期中国民族学/人类学田野工作者的足迹遍及华南、西南、西北、华北、东北、华东各民族居住的省份,也形成了涉及壮族、汉族、瑶族、苗族、布依族、彝族、傣族、纳西族、羌族、畲族、高山族、赫哲族、黎族、藏族、仡佬族等民族的田野报告〔3〕,积累了大量宝贵的民族志材料,使20世纪三四十年代成为中国民族志研究成果集中产生的年代。

从研究的理论上来说,20 世纪30 年代前后,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学科发展形成了“北派”和“南派”两个区域〔2〕61,在不同的理论和地域等因素影响下,两派的民族志作品也呈现不同特征。一是以燕京大学为中心的“北派”。作为第一批从西方学成归来的民族学/人类学学者,吴文藻、费孝通和林耀华等人将西方人类学理论带回中国,使得我国民族学/人类学理论方法都发生了根本改变,实地调查之风日渐盛行。1932 年吴文藻的《文化人类学》第一次将西方刚刚兴起的功能学派介绍到中国,并于当年邀请美国社会学家派克到燕京大学讲学,作为美国芝加哥学派的代表人物,派克主张以社区作为分析研究的单位,强调要从书本走向实践的调查研究。1935 年吴文藻还邀请了正在日本讲学的功能学派创始人之一拉德克利夫·布朗到燕京大学社会学系进行三个月的讲学,拉德克利夫·布朗主张在中国最适宜以乡村为单位开始研究,提倡开展实地调查〔2〕140-142。在此影响下,这个时期我国的民族志研究在方法上深受功能学派的影响,开始重视开展实地调查,采用“旨在以实地调查始,而以实地研究终、理论必须根据事实和事实必须符合理论的功能主义方法”〔2〕143-144。如费孝通的第一部民族志作品《花篮瑶社会组织》,是他和夫人王同惠用功能主义方法对广西大瑶山实地考察和研究文化中社会组织方面的收获;林耀华的《义序宗族的研究》是在深入全面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对福建义序村落宗族制度进行准确细致的描述。二是以地处南京的中央研究院为中心的“南派”。随着中国民族学学科的发展,以南京的中央研究院为中心的一些南方大学受中国传统治学方法的影响,注重整理各民族的具体材料和引用相关历史文献材料,又吸纳了美国文化历史学派的理论,因此“南派”也被称为“历史学派”,形成的民族志作品强调史料和实地调查的结合。如颜复礼、商承祖前往广西对瑶族的语言、来源等进行调查,将调查结果整理出版了《广西凌云瑶人调查报告》;凌纯声根据三个月的长期调查获得的材料和标本完成《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是中国第一部具有规模的民族志专刊;杨成志深入川滇彝族聚集区,调查了社会组织、语言文字、生活习惯等,完成了《云南民族调查报告》。

从研究的主题上来说,20 世纪三四十年代“救亡图存”成为主要时代背景,也成为当时民族志实践的主要问题意识①参见徐良梅《中国民族志实践的当代进展与文化自觉》,《湖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与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在抗日战争爆发之前,处于起步阶段的中国民族学重点还是在介绍西方的理论和方法上,多数研究也是处于模仿西方学界关注的基本论题上。但是抗日战争爆发后,“当时社会救亡图存的主题不可能不反映到我们的研究选题上”〔4〕,这开启了我国家乡人类学研究的传统,也是弗里得曼认为中国民族学的一个重要贡献,即将民族学和社会学相结合来研究中国本土社会的社区研究法,代表作当数费孝通描绘中国巨大变迁中乡村社会生活的《江村经济》,林耀华展现华南农村家族制度和社会结构变迁的《金翼》,杨懋春对中国最古老农业区典型村庄的全面描写《一个中国村庄:山东台头》,这些民族志作品与西方民族志正好相反,都是对中国本土农村社会的研究,也成了后来具有中国特色的海外民族志研究产生的背景之一。

此外,由于战乱引发民族和边疆危机,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民族志实践的重点西移,开启了我国民族学/人类学重视边疆和少数民族研究的传统,以云南大学“魁阁”研究室为中心,汇集了费孝通、陶云逵、许烺光、瞿同祖、林耀华、李有义、张之毅、史国衡、田汝康、胡庆均、谷苞等著名学者,产生了一批有重要影响的民族志研究成果,开创了中国社会学和民族学/人类学历程中著名的“魁阁时代”。抗战胜利以后,很多因战事耽误的学者开始对之前在我国西部所作的调查材料进行整理总结,陆续产生了一批调查材料更加细致、理论分析更加深入的民族志作品。如田汝康展现云南德宏芒市傣族社会生活及其宗教仪式研究的《芒市边民的摆》,江应樑深入西双版纳对傣族长期系统研究的成果《摆夷的经济生活》与《摆夷的生活文化》等。

二、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曲折前进与民族工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不久,来自西方的民族学学科也像其他社会科学一样遭受了十年动乱,与之相应的田野调查方法也受到批判,民族志研究也陷入了十年停滞发展时期。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设,尤其是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建设和政策规划都需要民族学,需要民族学家的参与,需要民族志研究的开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民族志研究的发展与当时我国现实的民族工作需要是密不可分的,因此这个阶段的民族志研究与民族工作紧密联系。

这个阶段的民族工作主要包括三次大规模的民族考察,即民族识别、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和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学界普遍认为,从1950年的民族识别工作,经1953 年全国人口普查到1954 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届的召开为民族识别的第一阶段,从1954 年到1964 年的全国第二次人口普查为第二阶段,从1964 年起经1982 年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持续到80 年代为第三阶段〔5〕。同时,1956 年至1958 年中央政府在组织开展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的同时,又组织了全国范围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大调查。在识别和调查中,共完成了1 000 多万字的调查资料,整理出300 余种调查报告,从1959 年起又在这些调查报告的基础上编写了三套丛书,即论述各个民族的族源、族称、历史发展、社会经济形态、文化宗教习俗等的《中国少数民族简史丛书》,介绍各个民族语言现状、民族语言、方言分布和文字使用等情况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简志丛书》,介绍我国 5 个自治区、30 个自治州和 105 个自治县基本情况的《中国少数民族自治地方概况丛书》。1979 年起又在三套丛书的基础上写成了综合叙述我国55个少数民族历史和民族政策、各少数民族改革建设的《中国少数民族》和按地区或民族调查、搜集、整理的少数民族历史调查资料专辑《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形成了民族问题五种丛书。此外,1978 年在五六十年代民族大调查的基础上,马寅初主编出版的《中国少数民族》也是这个时期重要的民族志作品〔6〕56,对中国 55 个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社会、经济等状况分别单独做了介绍。

这一时期的民族志呈现以下特点。首先,从调查方式来看,此次调查以政府主导、集体调查为主。调查中从调查员的培训、调查提纲的制定到调查报告的撰写都是集体进行的,集体式的调查导致田野资料雷同,缺乏个人的田野调查体验,完成的民族志作品也偏向模式化、简单化。其次,从调查的内容来看,由于现实民族工作的需要,调查的主要内容是各个民族概况式的综合性调查,多采用各级政府的统计和报告,民族志也都是对某个少数民族或地区的综合性描述,缺乏具体的文化现象和特点的分析。第三,从调查的指导理论来看,当时受苏联民族学的影响,主要是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来分析民族的发展历程,用阶级斗争观点分析社会结构,加上当时对西方民族学专业理论和方法的排斥,这种宏观理论指导下的民族志作品与马林诺夫斯基之前进化论学派的民族志作品风格相似,多综合描述,缺少具体分析。第四,从调查形成的成果来看,这些早期的民族志材料是建国初期民族划分和民族政策制定的重要依据,反映了新中国建国初期民族志研究的主要特点,到现在仍然是学者们研究中国少数民族文化、撰写民族志的重要参考资料。

三、20世纪80年代至20世纪末:社会转型与全新发展

随着20 世纪80 年代民族学学科重建,改革开放进程不断加快,广大农村地区在巨大的变迁之中,农村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城市化也成为新的历史时期社会变迁中的一个重要现象。随着民族志理论和方法研究、田野调查工作、与国外同行交流的开展,这一时期中国民族志实践和研究迎来了全新发展,带来了中国民族志书写的新局面,民族志田野调查的方法、书写的主题和研究的视野都发生了转变。

(一)民族学视角的田野调查全面展开

因集体调查、写作分析模式化等原因,在20 世纪80 年代以前中国出版的民族志作品共同特点是“多以大调查的资料和各类文献为素材,较多利用各级政府的统计和报告”〔6〕55。但 20 世纪 80 年代以后,民族学意义上的田野调查逐渐深入,民族志的撰写有了明显的进步和发展,开始大量产生以个人田野调查为主的民族志作品。1991 年6 月由中央民族学院48 位教学科研人员共同撰写的《中华民族》由华夏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对中华民族进行综合研究的一本民族志作品。2000 年至2002 年由国家民委组织了对全国22 个 10 万人口以下民族的调查〔6〕56,是继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两次调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民族调查,加上这些调查的新资料,由杨圣敏、丁宏主编写的《中国民族志》对中国各民族的历史和现状做了一次新的总结和介绍,至今该书仍是国内高校民族学专业重要的教材科研参考资料。

(二)民族志书写的主题发生转变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传统村落社会发生了巨大转变,城市化进程也带来了众多社会变革,农村发展变迁成为民族志实践的新主题。如庄孔韶的《银翅:中国的地方社会与文化变迁》是在对林耀华《金翼》所写的村庄回访基础上呈现的研究,写下了改革开放后社会转型期中的家族与村庄变迁;闫云翔的《私人生活的变革:一个中国村庄里的爱情、家庭与亲密关系》以东北下岬村为调查对象,描述了下岬村农村青年择偶过程和彩礼等相关习俗的变化过程,反映了私人生活改变背后的社会变迁;王铭铭的《溪村家族——社区史、仪式与地方政治》和《村落视野中的文化与权力:闽台三村五论》等系列民族志作品,描写了新的历史时期家族变迁、社会文化变迁的乡村图景;毛丹的《一个村落共同体的变迁:关于尖山下村的单位化的观察与解释》,描述了一个沿海乡村在城市化过程中的组织变迁;还有黄树民的“林村”、刘晓春的“富东村”、于建嵘的“岳村”、吴毅的“川东双村”①参见黄树民《林村的故事》,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刘晓春《仪式与象征的秩序:一个客家村落的历史、权力与记忆》,商务印书馆,2003 年版;于建嵘《岳村政治:转型中国乡村政治结构的变迁》,商务印书馆,2001 年版;吴毅《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20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等都是具有改革开放时代精神的经典民族志。

(三)民族志书写的视野不断拓宽

传统民族志以非西方社会的简单社会、农民社会为研究对象,20 世纪30 年代自西方引来的民族学/人类学在中国建立以来,中国的传统民族志也围绕本土村落社区展开。但随着改革开放,城市化进程加快,大量的农民开始离开村落来到城市,形成了不同的移民空间,城市研究成为民族志书写的广阔天地,一是关注人口流动下城市移民空间的民族志实践。周大鸣等学者从20 世纪80 年代开始关注珠三角地区的移民群体和社区构建,关注农民、散工、拾荒者等移民群体②参见周大鸣,郭正林等《中国乡村都市化》,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周大鸣、周建新、刘志军《“自由”的都市边缘人:中国东南沿海散工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聚焦在城市化过程中的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社会交往、经济结构等方面的变迁。90 年代项飚的《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就是通过6年时间里对生活在北京城乡接合部的“浙江村”的实地调查,深入“浙江村人”的日常生活,细致呈现了“浙江村”这一流动群体的落地、发展和变化中的诸多细节〔7〕;李培林的《村落的终结——羊城村的故事》以2003年在广州城中村的调查为基础,书写一个由血缘、地缘、民间信仰和乡规民约等深层社会网络联结而成的村落乡土社会在城市化进程中终结的复杂社会过程〔8〕。杨小柳将这些都归纳为中国都市民族志的实践,她认为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如何运用民族志手段构建对社会和文化的理解是现代人类学学科发展始终面临的一个挑战,既不能在借用其他学科相关理论和方法的过程中延续人类学的理论脉络,又要克服面对中国都市化进程中的各种问题时实践方法的单一〔9〕,都市民族志这一范式对于应对这些挑战具有深远意义和很多亟待挖掘的潜力。二是社会转型中社会问题民族志的实践。民族志作为人类学家的文本呈现方式,其真实性的背后是人类学家对某种文化选择上的价值关切,这也构成了人类学家的社会责任感,因此关注社会急速变迁和巨大转型中出现的一系列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也是中国人类学者民族志实践的重要内容。如张鹂的《城市里的陌生人》展现了外地人聚集的北京丰台“温州人”所在的“浙江村”的发展、繁荣、拆除和重建,讨论了经济急速发展、人口流动和价值多元等新情况下政府对基层社会治理的多种问题和社会关系的重构〔10〕。

从农村到城镇,再到城市,中国民族志的书写视野转换到更大的范围,赵旭东提出一种将视野置于更广大的流域文明的民族志书写〔11〕,他认为村落并非能够完全代表中国,需要更为动态和大视野的线索民族志,流域文明的民族志书写是中国人类学的视野提升,民族学/人类学的发展需要作为民族志书写的流域文明的新探索,这种视野的提升使得民族志书写范式面临新的转换。

四、21世纪以来:深度全球化与多元实践

全球化时代下,整个世界日新月异且紧密联系,马氏的“特罗布里恩群岛”那样定点、封闭的传统田野不复存在,民族学/人类学也和其他学科一样要面临发展机遇也要应对挑战。由于全球化的进程不断加快,一是民族志研究的对象不断变化、领域不断扩大,二是人口流动不断加快,带来了不同文化的互动、碰撞和交融,这些都是民族志需要记录和书写的内容。再加上人类学跨学科的“出生”,民族志书写的背景更加复杂化,书写的主题趋向多元化,这些变化促使民族志的书写在理论范式上要不断寻求跨学科的尝试。进入21 世纪以后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民族志研究在民族志理论研究、范式实践、书写视野等方面,都被置于反思性的维度之中。

(一)民族志理论反思不断深入

“真实性”研究历来是民族志理论研究的核心问题,学界关于民族志研究的反思最开始也是围绕“真实性”展开的。20 世纪70 年代后,民族志面临了后现代理论最有力的发难——挑战民族志的真实性,随着不同时代下民族志的不断发展,民族志“真实性”问题一直被引入到不同的层面进行讨论。

田野调查与民族志的“真实性”。部分学者认为民族志的真实性来源于实践,因此田野是民族志真实性的重要基础,民族志的真实就是指民族志主体对客观事物及其规律的正确认识。如陈兴贵认为对民族志真实性的讨论应该从民族志的田野入手,分析田野的特性〔12〕,李银兵、甘代军也认为民族志的真实来自实践,实践是检验民族志真实的唯一标准,而实践是离不开田野的,田野是民族志书写的根基〔13〕。也有学者认为田野调查的真实性问题不能只停留在对于保证收集原始资料“真实性”的关注,高丙中认为科学民族志的“科学”是落实在马林诺夫斯基界定的可靠方法和严谨态度之上的,因为马氏对参与观察的科学性论述是足以令人信服的,即“规范的民族志不是完美的科学发现,但是达致真知的较优方法”,因此不能因为田野作业或民族志体裁的局限性而全盘否定民族志的真实性〔14〕。张小军认为民族志之“民族”译法存在不足,“ethnography”的合理译法应从“民族志”回归到“文化志”。但文化志作为“他者”的理解必然具有歧义性和部分的真实性,而这恰恰就是一种“文化的真实”,人们之间的信息沟通是彼此间的“文化经验”沟通,人类学家通过深入的田野工作和“互经验文化志”研究,能够不断揭示和呈现人类基于“互经验”之上的“文化的真实”〔15〕。袁同凯以自己在老挝北部山区的田野调查实例讨论田野资料的真实性与客观性,指出我们在质疑和反思田野过程中所出现的问题的同时,应该比以前更加注重在地方化的社区从事长期的田野调查,以获取更加接近“准确”和“真实”的田野资料〔16〕。彭兆荣总结了导致民族志真实性不同样态差异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社会历史变迁导致新的社会关系和结构,另一方面是人类学家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中所关注的问题、采取的方法、形成的范式等,必然使他们在“真实性”样态的把握和翻译上出现差异〔17〕。

民族志书写与民族志的“真实性”。作为一种既是实践又是认知的活动,民族志的书写将田野调查与写作、主体与客体和历史与现实等关系交织在一起,人类学家的书写范式必然会影响民族志的真实性。陈庆德等学者从民族志素材与文本、叙事手段与叙事行为,以及认识对象如何变为现实文本的方法、途径的新角度,主张应该通过对不同叙事理论预设的追问这个过程中的持续批判和反思来能达到民族志文本的真实叙事〔18〕。王铭铭在讨论当代民族志形态的形成时,根据某个阶段民族志两面中“本体论”或“知识论”相对突出的一面,总结了民族志的发展过程中发生的三次转变,以本体论、知识论、新本体论来表示民族志三个不同阶段的不同特征,他提出从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民族志在后现代主义知识论的反复自我反思中解脱出来,民族志领域则涌现出致力于整理“民族志书写的区域传统”、深化宇宙论研究及哲学化“土著观念”的研究者他们将重点重新放在“对象世界”的本体论阐述上〔19〕。很多学者在理论反思中不断探索解决途径,李银兵、甘代军提出“以实践民族志为核心的求真范式和以公共人类学为主旨的求善体系”民族志实践路径,彭兆荣提出“体性民族志”,徐新建提出“自我民族志”,张小军提倡“互经验文化志”的研究等。

坚守民族志书写的科学性是民族学/人类学知识论的内在诉求,也是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的职业基础。虽然对人类学“真实性”质疑的大论争似乎没有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但正是随着学界对这一核心问题的不断反思和批判,使得人类学者不断关注人类学达到“真实”,这是民族志书写和实践的价值所在,也是进入21世纪后民族志写作和研究遵循的路径。

(二)民族志书写范式多元化实践

理论的不断反思是促使民族志进入多元发展时代的重要推手,在人类学发展史上,20 世纪70 年代民族志范式发生第一次巨大转变〔20〕,从“奉为圭臬的自然科学范式”到“以人文价值关怀取向为主的范式”,从“写实性”到“反思性”的转变,是学者们积极努力寻找应对后现代民族志批评的新出路,不断尝试用一种新的视角去探索民族志书写的可把握性。高丙中以具体的研究个案总结了反思性民族志的六种具体实践方案〔21〕,何星亮、郭宏珍、张金岭和徐良梅等学者从民族志的研究主题、研究对象和叙事理念等方面对中国民族志书写的多元范式进行讨论①参见张金岭《人类学研究的范式交叉与民族志创作》,《云南社会科学》2010年第1期。徐良梅《中国民族志实践的当代进展与文化自觉》,《湖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与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何星亮,郭宏珍《略论人类学民族志方法的创新》,《思想战线》2014年第5期。,体现了中国当代民族志的“文化自觉”,丰富了民族志书写范式多元化的实践内涵。

刘海涛将这些探索分为基于科学诉求的民族志理论类型和基于伦理诉求的民族志理论类型〔22〕。第一,基于科学诉求的类型包括当代科学民族志、互经验文化志和线索民族志。如张小军通过对“民族志”的译名词及概念进行理论反思,强调在文化认知的基础上不断揭示和呈现人类基于“互经验”之上的“文化的真实”,进行“互经验文化志”研究〔13〕。赵旭东根据自己不同时段所运用的民族志方法提出了线索民族志,核心是把人和物都放置到某个自然或人造环境的大背景之中去追溯人行动的轨迹,循着人或物移动的轨迹发生出来的各种现象去实现一种在点之上的线和面上的整体宏观理解,形成一种民族志叙事的新范式,这是民族志书写面对现代世界的新技术、新挑战以及新格局的积极应对②参见赵旭东《线索民族志:民族志叙事的新范式》,《民族研究》,2015 年第1 期。赵旭东《理解个人、社会与文化——人类学田野民族志方法的探索与尝试之路》,《思想战线》2020年第1期。。第二,基于伦理诉求的类型包括主体民族志、常人民族志与村民日志、体性民族志。何明主张将民族志话语权予文化持有者的“村民日志”的撰写模式,对20世纪末以来关于民族志书写话语权问题的讨论做了回应和实践探索〔23〕。朱炳祥提出“主体民族志”后,对民族志定位、意义、叙事等相关问题进行了系统讨论,他认为民族志研究应该还原为“人志”或“人类志”,即回归原初的“研究人类学的科学”的学术使命,重视其“人的研究”内涵,这里的“主体”是指具有目的性与创造性的人,而创造文本的主体包含三种:第一主体是当地人,第二主体是民族志者,第三主体既代表社会的一般的价值观、学术思潮与学术规范,也指民族志作品的读者与民族志批评家,主体民族志就是由这三重主体共同叙事的民族志文本③参见朱炳祥《再论“主体民族志”:民族志范式的转化及其“自明性基础”的探求》,《民族研究》2013 年第3 期。朱炳祥《事·叙事·元叙事:“主体民族志”叙事的本体论考察》,《民族研究》2018 年第2 期。朱炳祥《反思与重构:论“主体民族志”》,《民族研究》2011年第3期。。徐建新对朱炳祥的主体民族志进一步探讨后提出了自我民族志,他认为朱炳祥的《自我的解释》是具有开创意义的自我民族志实验作品,代表着民族志写作的一种创新发展,开辟了人类学写作的自我镜像,促进了民族志的方法论思考,他认为建构整体与个体、自我与他群相互关联的整体人类学,需要回归人类整体,也需要回归个体,回归自我,自我民族志表达范式的构建价值与难度同在,意味着创建人类学对于个体与自我的认知内涵、分析手段及其关涉的整套话语,由此才可进入以志及“我”,继而将我入“志”,这是整体人类学反思的重要路径〔24〕。王铭铭在面对现代及后现代主义的批评时,提出了“关系的民族志”,而不是整体的民族志,这里的整体要被化解为“关系”来理解,且这个“关系”不再是单一的殖民背景里的“内外关系”,还应该从“上下关系”“左右关系”和“前后关系”来看,才能提高民族志写作的品质〔25〕。张连海从理论、实践和表征三个层面对“感官民族志”进行了积极探索,他认为身体感是最平常、显而易见的现象,根植于日常生活,是一个重要的新的方法论,除了依靠参与观察和深入访谈两项民族志实践看家本领,感官民族志还需要积极探索新的实践方法与表征媒介,以此寻求观众或读者的移情参与,激发出他们的亲切感和“通感”,使他们获得充分的认同〔26〕。

此外,随着科学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全面网络时代的趋势无法阻挡,近年来虚拟民族志、微信民族志、网络民族志等理论和实践都逐渐被学界认可。朱凌飞、孙信茹认为对虚拟社区进行研究的时候,人类学的田野工作方法并没有过时,隔着网络,我们面对的研究对象与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真实的世界中的,研究者也应该学习他们的语言(包括网络语言),也应该熟悉他们的生活(线上或线下生活)〔27〕,这其实是一个更广阔的“田野”。卜玉梅从方法论的角度对虚拟民族志所牵涉的问题进行梳理,提出在注重在线参与观察、线上访谈的方法同时,也不能忽视研究的伦理〔28〕。陈纪、南日认为虚拟民族志研究的对象包括具有多样性、虚假性特征的网络身份、在“人”与“机”之间形成的书写性场域和参与者之间形成的互动性场域三个层面,其研究的重点应该是追求内容上的新发现,没有必要去界定一个涵盖所有研究内容的研究范围,研究路径应该是线上线下相结合的〔29〕。但目前我国虚拟民族志研究主要还是研究方法的介绍,优秀的虚拟民族志实践案例较为缺乏,虚拟民族志能否成为民族志方法的一个重要类别还需要未来的实践证明。王建民认为目前大部分中国人类学家还没有达到探索多元的民族志文本的程度,而是应该强调和保持好民族志书写中的学术、学科规范〔30〕,但不可否认这些是民族志书写与展示开放和多元的体现,更是民族志发展应对多个层面的反思与构建的必经路径。

(三)海外民族志研究成果丰硕

作为一门西学,人类学的传统就是要到海外去做田野调查并且撰写研究报告,本身就是对异文化的研究,而异文化通常就是在海外。海外民族志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是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的特殊存在,这跟人类学在中国兴起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我国民族学/人类学最早的民族志写作者,费孝通、林耀华等学者没有沿着西方民族学/人类学的常规路径从研究“异文化”开始,而是从研究中国开始的。这样的开端长期影响着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的走向,致使中国的民族学/人类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传统和主流都是本土研究。但中国的民族学/人类学很早也有对华人华侨的研究、对跨境民族的研究等,具有一定的国际视野。

在海外民族志实践方面,从高丙中2002年开始支持和指导学生到海外做民族志起,国内多所高校也开始陆续派出学者到世界各地进行海外民族志实践,根据海外民族志实践的区域可分为:一是周边国家的海外民族志研究。由于地缘因素,中国的海外民族志研究是从周边国家开始的,主要集中在泰国、老挝、缅甸、越南、印度、马来西亚、日本等地,如最早的龚浩群的泰国曲乡的政治民族志,她通过对民众在信仰佛教的社会里其公民身份是如何在制度、认同和实践层面得以表现影响要素的讨论,对公民身份的实现形式及其背后的政治社会文化等背景进行“深描”〔31〕。关注泰国的还有马翀炜描绘了泰国北部一个多族群、多宗教村寨中的阿卡人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生活,深入分析了阿卡人从小农向农业从业者的身份转变中思考了国家与国民的关系问题〔32〕。吴晓黎对印度喀拉拉邦的政治人类学考察〔33〕,康敏以经典人类学课题视角对马来西亚村庄日常生活研究〔34〕,项飚在全球化背景下对印度高新科技产业中劳动体系的实地调查等〔35〕。二是跨境民族的海外民族志研究。围绕中老、中越、中缅边境线展开的跨境民族的民族志书写是海外民族志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云南大学推出的东南亚民族志系列丛书是重要成果,如马翀炜、张雨龙从中老橡胶种植的经济交往对中缅两村村民民族认同、国家认同等观念发生变化的研究〔36〕,袁同凯从教育人类学的角度通过对老挝北部山区蓝靛瑶人日常生活世界的翔实记录和描述,来检视和思考蓝靛瑶人的学校教育问题〔37〕,郑宇、曾静对越南老街省孟康县坡龙乡坡龙街赫蒙族的各类仪式研究〔38〕,何林对缅甸北部怒族在当代缅甸国家民族建构中获得与其族称相符的民族身份研究〔39〕。三是西方发达国家的海外民族志研究。我国海外民族志研究中对西方发达国家的民族志实践较少,李荣荣的《美国社会与个人:加州悠然城社会生活的民族志》是作者扎根美国加州的一个普通小镇一年,对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民族志研究〔40〕,张金岭的《公民与社会:法国地方社会的田野民族志》描述了法国里昂“红十字”社区”结构”成为一个地方社会的“整体”的过程,展现了当代法国社会及其发展中的实践经验〔41〕。

在海外民族志经历的阶段方面,高丙中将其概括为从周边的东南亚国家开始,到去欧美发达国家,再到形成网络的“世界社会”三个阶段〔42〕,其中第二个到西方发达国家的海外民族志是艰难和遥远的,郝国强认为目前我国海外民族志主要的研究对象集中在东南亚和欧美发达国家、少数非洲地区〔43〕,周星从研究的地区将中国的海外民族志研究分为中国周边国家和地区的人类学研究和对西方发达国家的人类学田野调查和研究两个阶段其主要原因包括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现实中长期处于不尽平等的状态、西方国家日常私人生活空间较难进入等〔44〕。总的来说,目前我国的海外民族志研究研究的区域较为集中,研究的主题基本上是对当地社会本土化的解释和理解,都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在学科建设方面,作为国内海外民族志研究的开创者,高丙中在考虑完成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02年度重大项目《社会转型过程中公民身份建构的人类学实证研究:多国的比较》的过程中引发了对海外民族志的兴趣〔45〕,从北京大学开始长期致力推动中国海外民族志学术事业的发展,围绕海外民族志对中国社会科学发展的意义、海外民族志在中国人类学和世界人类学群中的定位以及发展历程和层次等理论进行了详细阐述。高丙中认为强调“海外”是现代世界学术的后来者概念,今天强调海外民族志研究,是充实费孝通先生在20 世纪40年代提到的“世界性社会”的概念和关怀,是中国人一直有的凝望世界的欲望,也是时代的需求,更是我们作为世界社群的共同体的内在需求〔46〕。此后,中央民族大学的世界民族学人类学研究中心、多所高校联办的“海外民族志工作坊”和北京大学的“世界社会研究中心”等多个研究机构的设立,《世界民族》《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杂志“海外民族志”研究专栏的增设,各级各类以海外民族志为研究主题的学术会议的召开,都不断推动着中国海外民族志研究的发展,形成了一大批优秀的海外民族志研究成果,《走进世界·海外民族志大系》的出版是我国海外民族研究的一个高峰。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海外民族志相关研究机构的设置、人才培养的推进、学术期刊专栏增设和研究成果的不断涌现,是我国海外民族志学科制度化发展的重要标志。

从海外民族志对于民族学/人类学学科发展的意义来看,虽然学界对于在民族志之前加上“海外”二字有过争议,但海外民族志对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的重要意义是毋庸置疑的。学界对于海外民族志研究的重要意义达成了共识,这是中国的民族学/人类学发展迎来的一个新的转向。高丙中、王延中、包智明和刘明等学者多次强调过海外民族志对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的重要意义①参见高丙中《凝视世界的意志与学术行动——海外民族志对于中国社会科学的意义》,《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与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9期。王延中《海外民族志研究大有可为》,《世界民族》2014年第1期。包智明《海外民族志与中国人类学研究的新常态》,《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 年第4 期。刘明《海外民族志之于中国人类学的价值和意义》,《世界民族》2014年第6期。,海外民族志是民族学/人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新的知识生产方式,为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的打开新局面;是实现与世界民族学/人类学进行对话的重要途径,为提升中国社会科学发展和学术地位提供有力支撑;也是新时代发展的诉求,为国际关系、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等思想领域提供民族学/人类学思考维度的现实意义。

五、民族志研究的趋势和展望

民族学/人类学学科的发展和知识生产需要民族志书写,世界格局的变化及文化转型之中的文化多样性存在和表达也需要民族志的书写。总结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民族志研究的百年成就和展望未来民族志研究的学术发展,从民族志书写的本质、民族志书写的方法及学科发展来看都具有重要意义,也是我国民族学/人类学民族志关注社会需求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实践。

首先,从民族志书写的本质看,民族志的书写过程与田野调查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民族志是一种科学的知识生产学术规范,其科学和规范来源于深入扎实的田野调查。人类学家是活生生的人,在实践的田野调查中必然也会受到冲击,看似平淡的民族志书写,由于田野调查的生长性和持续性,在多年后可以看到人类学者后续研究中会有其当年田野调查的刺激和影响,一边在制造民族志的同时其实也一边培养了人类学家,这正是民族志书写和民族学/人类学的意义所在。我们不应该将目光仅仅停留在科学民族志书写的深描与反思的范式之下,不应该把民族志文本当作民族志研究的全部,民族志书写的局限不能等同于认识的局限,更不能等同于这个学科研究的局限,人类学田野调查的重点不仅仅是对研究对象的详尽描述,还应该关注研究者与研究对象间亲密关系式的协作过程,去讨论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学家“自身”、研究的“他者”有什么变化,讨论彼此在相互的关照和凝视之间是如何互动的,整个交流、互动、理解、阐述的过程才是完整的田野调查,也才是民族志书写的整个过程,作为一种研究方法的“民族志”更是社会科学知识生产的重要经验途径与实践来源。

其次,从民族志书写的方法看,深度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以及物与物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科技的发展和网络的普及已经将人类学的发展卷进全球化的浪潮中,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很难找到像马林诺夫斯基的“特罗布里恩群岛”那样的存在,民族学/人类学传统“田野”也不再局限为一个特定的、实体的社区,学界逐渐意识到人类学的田野已经跨越了物质实体的存在,实体的田野不再是唯一的合法田野〔47〕。网络时代、移民问题、气候问题以及突如其来的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问题等复杂的研究内容等,也显现出传统定点田野的局限性。21 世纪研究背景的复杂化和研究内容的多元化,让以田野调查为写作土壤的民族志也不得不迎来新的挑战和机遇。正如赵旭东在《迈向人类学中国时代》中最后提出的“一切都在转变之中,只是今天的世界,这种转变或转型变得更为明显且剧烈,文化的生成与转变亦是如此。而这便是我们今天去理解人和文化的人类学的全部基础,人类学的中国时代也必然是会在这个意义上展开”〔48〕。

最后,从民族志书写的意义看,人类学的功能不仅仅在于学科领域内部,还应该在社会生活公共议题中,这是学科的使命所在。高丙中提出民族志发展的第三个时代是从反思以“科学”自我期许的人类学家的知识生产过程开始萌发的,《写文化》的出版是这个时期民族志反思的标志,这个阶段的特征是多元发展,向哲学/政治、历史、艺术和主流社会公共议题展现民族志的开放程度和开拓力度〔49〕。秦红增认为这是一个通过合作来跨越民族志局限的多方参与、多重书写的民族志“第四个时代”〔50〕。突如其来席卷全球的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也成了人类学关注和讨论的焦点,针对此类事件的突发性、影响面广、涉及因素众多等原因,何明指出仅凭人类学传统的个案研究和小型社会研究方法是无法完成研究的,他指出多点民族志方法、跨学科合作和多种研究方法综合运用的解决途径,并身体力行在云南大学组织开展多个针对新冠肺炎疫情下的社会科学调查研究应急项目,呼吁根据研究需要借助网络问卷调查、抽样调查、地理信息系统、大数据分析、实验研究等方法,提高人类学研究重大流行病疫情成果的效度和信度〔51〕。秦红增也指出合作早已成为人类学民族志文化书写的突破口,在加强文明的交流与互鉴、紧扣社会需求和关注人类共同命运的基础上实现合作,并通过合作来跨越民族志局限的多方参与、多重书写的民族志“第四个时代”〔52〕,是我国21 世纪探索民族志写作新范式的重要实践。

总之,在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发展的百年历程中,我们从过去向西方学习到今天努力寻求本土的发展道路,民族学学科从引入到确立,从十年停滞发展到迅速起飞,理论不断深入,主题不断变化,方法不断创新,在各个阶段都留下了一些经典的民族志作品。在深度全球化背景下世界社会剧烈转变但又紧密联系,民族学/人类学已经不再是解开“远方文化的迷”去发现新的文化类型的冒险之旅,民族志作为学科的重要方法和学术成果本身,需要成为中国民族学/人类学自己知识生产的重要方式,需要符合现代人类学实践的世界需求,参与社会重大公共课题的讨论、服务国家战略和地方社会的发展,更需要贡献出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生动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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