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推拉理论的“老漂族”养老地点选择研究
2021-11-29方雪涵
方雪涵
(安徽工业大学 公共管理与法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32)
当前,我国正面临着从人口中度老龄化向重度老龄化的转化,2020年中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达到2.64 亿人,占总人口的18.7%。而在众多老龄人口中,流动老年人口达到将近1800 万,并且随着城镇化率的提高,这一比例将进一步上升。
近年来,城市经济效益的显著提升吸引着愈来愈多的中青年人口向城市流动并定居。此外,为了维持人口红利,我国全面放开“三孩政策”。在二者的共同作用下,城市家庭哺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居住在城市的子女只能求助于年迈的父母帮助其分担一定的抚养压力,而为了支持子女更好的发展,这群老年人不得不“漂”到陌生的城市生活,因此该群体也被形象地称为“老漂族”。“老漂族”这一群体所具有的“流动”和“老年”的双重属性,使其在异乡的生活呈现出百态,在完成了照顾第三代这一阶段性任务后,是留在城市还是返回故乡养老成为了其不得不再次进行选择的现实困境。如若选择留在城市,将对城市公共服务提出不小的挑战。本文采用推拉理论对“老漂族”的养老地点选择进行分析,分别从城市和农村各自的推力及阻力入手,深度剖析“老漂族”在面临养老地点选择中的处境,在当下对于我国合理应对人口老龄化压力、让老年人得以幸福终老都具有重要意义。
1 理论基础与文献回顾
1.1 理论基础
推拉理论(Push and Pull Theory)是研究人口流动的重要理论之一。在研究人口迁移的规律方面,最早对人口迁移进行研究的学者是英国的雷文斯坦(E.Ravenstien)。他于1880 年发表的一篇名为《人口迁移之规律》的论文中提到了人口迁移的七大规律。而在研究人口流动的原因方面,最早由美国学者巴格内(D.J.Bagne)提出。该理论指出,人口流动的目的主要是改善自身生活条件,流入地和流出地均会对流动人口产生显著的影响。流入地以其独特优越的生活条件拉动着外来人口流入,流出地的不利生活条件推动着人口外流。
在巴格内之后,一些学者诸如迈德尔(G.Mydal)、索瓦尼(Sovani)、贝斯(Base)、特里瓦撒(Trewartha)都对该理论作了一些修正。国际劳工局也在一些研究报告中验证了巴格内的理论。但巴格内提出的推拉理论中存在着一个重要缺陷,就是无论是推力还是拉力,最终都是解释人口流动的动力,却相对忽视人口流动中的阻力。在巴格内理论基础上,李(E.S.Lee)在《移民人口学之理论》一文中指出流出地和流入地实际上都既有拉力又有推力,同时又补充了第三个因素:中间障碍因素。中间障碍因素主要包括距离远近、物质障碍、语言文化的差异,以及移民本人对于以上这些因素的价值判断。而人口流动是这三个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据此,本文主要采用李(E.S.Lee)有关推拉理论的表述,在解释影响“老漂族”养老地点选择时考虑到流出地和流入地的推力及拉力外,还考虑到语言差异、距离的远近等问题。具体来说,主要拉力和推力是具有相反作用的两股力量,当拉力或者推力足够大的时候就会产生人口的迁移行为。具体来说,当拉力大于推力时,吸引着人口从常住地流动至迁入地;当推力大于拉力时,会推动着人口回到迁出地。
1.2 文献回顾
1.2.1 流动的“老漂族”
“老漂族”这一概念较为新颖,当前学界尚无明确的界定。刘庆(2012)认为,“老漂族”特指人到了老年,但离开故土流入到子女所在的陌生城市生活的老年人[1]。江立华、王寓凡(2016)抓住“老漂族”所具有的“老”和“漂”的特质,提出他们是受到子代抚育孙辈的需求和养老的需求的合力,离开原来的户籍所在地而到陌生城市居住的群体[2]。刘亚娜(2016)认为“老漂族”这一概念主要包括几个重要要素,即子女的迁移行为引发了自身迁移,户籍所在地在外省且离开户籍所在地半年以上[3]。关于居住时间和年龄方面,李容芳(2020)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老漂族”是指60 岁及以上,在年老或退休后迁入子女所在城市居住达一年的老年人群体[4]。
综上所述,本文将“老漂族”界定为:“老漂族”主要是指的是年龄在50 周岁以上,出于回应子女的需求进城照顾孙辈且户籍未发生变动,离开农村居住地3个月以上的流动老年群体。
1.2.2 家庭照料行为、社会融入与养老地点选择
由于“老漂族”中的主体都是为了照料子女或是第三代而流入一个相对陌生的城市,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认为家庭照料行为是“老漂族”考虑养老地点时的重要因素。张震(2004)在应用联合方程模型对子女向老年人提供的生活照料对老年人健康的促进效应和选择效应分析后,发现子女的照料行为对老年人的健康有着显著的促进作用[5]。这在一定程度上将提升“老漂族”的城市居住意愿。黄丽芬(2018)则指出,“恩往下流”的伦理原则使得“老漂族”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居住偏好转而进城,但还有一部分老年人在完成了阶段性任务后选择返乡[6]。尽管大部分“老漂族”在陌生的城市一待就是数年,但刘成斌、巩娜鑫(2020)通过研究发现,代际观念的转变使得“老漂族”并不再一味地讲求付出,如果自身的养老期待未得到满足,他们并不愿意继续同子女共同居住,而是选择回到故乡[7]。
杨雪、钱云(2019)从文化、心理和社会关系三个维度来考察“老漂族”的社会融入情况,研究发现当前“老漂族”的社会融入度尤其是心理和社会关系层面融入的较差[8]。郑佳然(2016)运用质性研究方法对6 位“北漂老人”进行深度访谈后发现,“老漂族”进城后的社会家庭融入会显著影响其身心健康及居留意愿,其中农村老人所面临的社会融入困境更为严重[9]。对于“老漂族”社会融入出现困境的方面,史国君(2019)通过对江苏N市调查分析,发现主要有制度障碍、经济困境、文化差异、生活不适和心里不安[10]。
综观现有研究,学者们主要从家庭照料与社会融入对“老漂族”养老地点的影响展开分析,而缺少一个全面的视角探究影响因素。本文试图将“老漂族”对于养老地点的选择置于推力和拉力这两种相反力量下进行研究,更好地把握当前“老漂族”所面临的现实处境。
2 基于推拉理论的“老漂族”养老地点选择
2.1 “老漂族”养老地点选择的拉力分析
2.1.1 家庭内部的拉力
首先,家庭内部所带来的情感慰藉。尽管“老漂族”的“漂”意愿多是被迫行为,但儿孙绕膝、子孙满堂所带来的幸福感对大多数老人来说能很大程度上缓解其思乡之情,使其更愿意留在城里享受天伦之乐。其次,家庭内部所提供的良好养老环境。“老漂族”来城市的目的绝大多数是为了照料第三代,减轻子女的压力。虽然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照顾第三代,但同时子女出于对父辈的报答,也会为老人提供更好的养老环境。
2.1.2 社会环境的拉力
首先,健全的医疗体系。农村由于经济发展局限、医疗卫生条件不够健全,使得很多老年人面临着有病无处医、小病大治的问题,既耗损了财力,也未能够得到高效的治疗,因而鲜少选择去医院。大城市健全发达的医疗体系能够有效满足“老漂族”的看病需求,切实做到对症下药。
其次,在城市生活所带来的自豪感。由于城市对于农村人口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对于大多数农村人口来说进城能够强化农村亲友对自己的认同,使其增添了更多的自豪感[9]。对于“老漂族”来说,来到陌生的城市后急需确立起自身独立的经济地位,实现身份转换后的社会价值,而成为农村亲友眼中的“城里人”则成为其实现价值的一个重要途径。
2.2 “老漂族”养老地点选择的推力分析
2.2.1 代际冲突的推力
“老漂族”多是经历过“苦日子”的老年人,加之中华文化中勤俭节约的传统根深蒂固,使得其即使在进城生活水平得到改善后仍然过着朴素的生活,而这与崇尚自由和追求生活质量的子辈的观念显然有所冲突。因此,往往极易因为生活中一些琐事引发代际之间的冲突。此外,独身来到大城市的“老漂族”由于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在子女家中逐渐丧失独立的经济地位,而话语权的失去也难免给“老漂族”带来失落和无助感,使其对城市生活产生厌倦,渴望回到乡下生活。
2.2.2 社会政策的推力
福利待遇的不均等和户籍制度的壁垒共同作用使得“老漂族”在城市的生活缺乏可持续性。当前我国针对流动人口尤其是流动老年人口的政策还不尽完善,小到“老漂族”无法与本地老人同等享受免票乘坐公交的福利,大到由于国家尚未建立起全国统一的养老保障体系,存在“老漂族”需要回到户籍所在地才能领取养老金和享受养老保险的现象。
2.2.3 社会融入的推力
首先,文化背景及生活习惯的差异。“老漂族”从乡村进入城市,在语言习惯、生活方式方面都与城市老人有着较大差异。农村由于深受小农思想影响,形成了“安土重迁”的理念。《乡土中国》中对此有详尽的阐述,“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形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这是一个没有陌生人的社会。固定的生活模式、熟悉的生活人群、不流动的生存空间、在各自孤立的社会圈子中形成了的‘熟人社会’,在乡土社会中的每一个人从长大到死亡始终在一个熟悉的圈子里,人们从熟悉得到信任和安全感,契约与法律在乡土社会中反而成了多余之物,因为维系着乡土间信任关系的是一种由熟悉而带来的可靠性,因此,人情社会成为了传统[11]。”这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老漂族”在城里缺少了可以倾诉和交往的对象,难以真正身心融入。其次,社区活动参与度低。出于远在他乡的“漂泊感”,加之年龄增加对于人际交往积极性的减退,使得“老漂族”不愿意主动结识社区中的其他人,巨大的疏离感使其对社区公共事务的积极参与性也很难被充分调动。
2.3 中间障碍因素
2.3.1 语言差异
由于大部分“老漂族”从农村进入城市,长时间受到家乡文化习俗的影响,使得他们说着一口“不入流”的方言。此外,“老漂族”多为50-70 岁之间的老人,学习能力的大大减弱也让他们不想再主动学习普通话。而这种方言差异在一定程度上会进一步拉大“老漂族”在社区交往中同本地老人之间的距离,使得他们不愿开口、不敢开口。长此以往,“老漂族”的社会融入度愈来愈低,除了家庭内部所带来的幸福满足难以从外界汲取到养分。
2.3.2 距离远近
对于只是在本省内流动的“老漂族”来说,距离相对较近,在完成了照料第三代的任务后可以相对较轻易地返回原住处。但对于跨省流动尤其是跨越了多省的“老漂族”来说,随着年龄的增加,健康状况会显著下降以致难以承受远途的奔波。此外,距离家乡较远意味着文化习俗、生活习惯会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导致“老漂族”难以融入当地。因此,距离可能会成为影响其是否选择就地养老的因素之一。
3 结论与对策
3.1 结论
第一,家庭照料行为对“老漂族”养老地点选择有着显著作用。由于“老漂族”多是为了减轻子女负担而选择流入大城市照顾第三代,这种照料晚辈型的“老漂族”的养老地点选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代际关系。对于家庭氛围良好、在子女家中可以充分拥有满足感的“老漂族”,往往会选择留在大城市养老。而对于那些与子女沟通甚少、经常与子女发生言语冲突的“老漂族”往往更倾向于返乡养老。
第二,社会融入度低将促使选择“老漂族”回到迁出地养老。大多数“老漂族”都是从乡村流入城市,承受着来自多方面的社会融入困难问题。首先,陌生城市所带来的失落感。不同于已经习惯的原住地,陌生的城市意味着文化习俗、生活习惯的异质性,“老漂族”难以真正在异乡找到归属感。其次,与周围人疏远的疏离感。城市和乡村之间存在的“天然屏障”使得“老漂族”难以构建新的社会网络,缺乏一定的沟通从而形成“人际孤岛”。而这些都会促使他们放弃留在城市,在完成阶段性任务后回乡养老。
3.2 对策建议
“老漂族”在最终完成“阶段性任务”后,他们该何去何从?对于选择不同养老地点的“老漂族”,如何能够更好地发挥拉力优势以及破除推力阻碍,本文提出以下几点对策:
针对选择留在大城市养老的“老漂族”,可以通过以下途径为其提供更优质的生活环境:
第一,从政府层面来看,首先,政府要尽快完善全国统一的养老保障联网体系,促进公共服务均等化。公共服务均等化是检验一个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一个重要标准。尽管当前我国已经在促进公共服务均等化方面做了充足的努力,但可以看到的是在针对流动人口尤其是“老漂族”这类需要特殊关怀的群体方面还有所欠缺。通过完善全国养老保障体系,避免由于各地之间的差异而导致“老漂族”异地无法享受养老保障。其次,政府还需完善户籍制度,减少户籍带来的“无形”壁垒。户籍制度作为具有浓重中国特色的产物,对于“老漂族”这类特殊的群体却产生了“隔离”作用,将“老漂族”严格地关在了与本地老人享受同等福利待遇大门之外。要切实改善“老漂族”在城市的处境,首先就需要打破户籍制度的壁垒,消除由于户籍所带来的身份差异。
第二,从子辈层面来看,子女需要对“老漂族”倾注更多的关心。子女需明确“老漂族”进城的最主要动力来自于减轻自身负担,给予第三代更好的照顾。因此在与父辈相处的过程中,应当遵循尊老、敬老、爱老的传统美德,给予他们足够的耐心和陪伴,疏解其在异乡的孤独感。在日常生活中积极沟通,多聆听父辈的心声,减少摩擦和冲突,多站在父辈的角度上考虑问题,理解他们的处境和难处。
第三,对社区来说,社区应当采用社会工作介入以及积极开展社区活动相结合的方法,给予“老漂族”必要的关爱。社区工作的主体主要是整个社区的居民,这就要求社会工作者通过专业的技巧和方法对社区事务和人际关系进行有效有序的协调,动员和组织居民通过自助、互助及合作的方式,充分发掘社区资源,预防和解决社区问题,凝聚社区内力量,从而推动社区乃至整个社会的进步与发展。通过长时间的接触、交往,社区工作将进一步拉近社区工作者、社区内本地老年人与“老漂族”之间的距离,也将给予“老漂族”更多情感上的宣泄和心理上的慰藉,促进其身心健康。
第四,“老漂族”自身也需采取更开放主动的心态。无论是完善政策还是加强社区关怀,所带给“老漂族”的都更多是外界的影响,真正能够让其安心养老的因素还在于自身是否以更加积极和主动的心态,参与社区活动、与子女沟通、和邻居互动等。只有增强社会融入,才能使得城市真正成为其“第二家乡”。
针对选择返乡养老的“老漂族”,除却子女应给予必要的关心外,还必须纳入考虑的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子女都在城市的老年人回乡后应由谁负责养老?这就需要地方政府及村委会给予这类返乡“老漂族”更多的政策扶持和关怀,才能使其即使没有子女陪伴在身边也能安度晚年。
4 结语
“老漂族”作为城镇化快速发展和家庭结构改变共同作用形成的老年流动人群,其身份之特殊、数量之庞大使得其晚年安置成为重要的社会问题。通过研究发现,影响“老漂族”养老地点选择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因此对该问题的缓解需要从社会政策、家庭环境、社会融入等多方面着手,需要多元主体共同发力,共同营造一个适合“老漂族”安享晚年的大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