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乐论视域下的朝鲜音乐政治
2021-11-29张寿于继森
张寿 于继森
儒家的乐论起源已久,是整个儒家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这种儒家乐论独具特色,蕴含着丰富内涵,是儒家进行道德教化、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手段之一。朝鲜自从建国以来,非常重视文艺事业,加强主体的音乐艺术建设,积极推行音乐政治。如果说朝鲜的音乐政治像儒家乐论那样,追求人格、思想情感的变化,以社会融合为目的,那么儒家乐论的相关内容势必在朝鲜的音乐政治中得到体现,并为音乐政治的展开提供非常有效的方式。果真如此,朝鲜的音乐政治可谓是儒家乐论在当代实现的一个典型事例。
目前,国内学界对音乐理论指向与音乐实践运用的研究并不活跃,还存在着研究视角不够开阔、研究领域尚显狭窄等问题,即缺乏传统儒家乐论和当代朝鲜音乐政治的关联性探讨,这就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拓宽领域,聚焦重点,集中攻坚,深化研究。鉴于此,本文试图从儒家乐论的视域,就儒家乐论和朝鲜音乐政治的关联性问题进行粗浅探讨,以期为相关研究工作抛砖引玉,提供参考和借鉴。
一、儒家乐论的思想内涵
“乐”字最早见于甲骨文和金文,其本义是一种弦乐器。许慎的《说文解字》说:“乐,五声八音总名。”儒家在继承和发展周代乐传统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自身独特的乐论,其丰富的思想内涵可以概括如下:儒家认为,“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礼记·乐记》)。对于这种乐,孔子说过:“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孟子也说过:“乐之实,乐斯二者(仁义),乐则生矣”(《孟子·离娄上》),《礼记·乐记》亦云:“仁近于乐”。儒家认为,比起钟鼓发出的美妙动听的声音,更重要的是做音乐的人的真诚、和悦、仁德的心境。不难看出,儒家讲的乐是一种以仁德为内在根据的,包括吟诗、唱歌、音乐、舞蹈等在内的综合艺术活动。
儒家的乐具有如下几个方面的鲜明特征:
第一,象德性。《礼记·乐记》云:“乐者所以象德也”,“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儒家认为,乐是一种人的内在德性的抒发和表现,只有深切的道德情感,乐的文采才会更鲜明,因此,抛开善的心性和道德价值,乐就无从谈起。朱熹也说过:乐“可以养人之性情,而荡涤其邪秽,消融其查滓。故学者之终,所以至于义精仁熟而自和顺于道德者,必于此而得之”。(1)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33页。可见,儒家乐的实质就是象征德、呈现德、展开德,它是践行仁德的重要媒介,也是完成人伦的重要德目,象德性是儒家乐的最显著特征之一。
第二,和同性。《荀子·乐论》云:“乐合同”,《礼记·乐记》也云:“乐统同”,“乐者敦和”。儒家的乐不仅求同,而且求和,和同是儒家乐追求的最高境界。儒家强调,天地万物“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礼记·乐记》),尤其是“乐者,仁之和也”(《礼记·儒行》),所以,如果极尽仁爱之心,便可使天下归仁,达到与万物浑然一体的境界。此时,乐和仁在最高境界中融会贯通。可见,儒家的乐作为“中和之纪”(《礼记·乐记》),追求和合齐同,这是儒家乐追求的终极目标,和同性是儒家乐的另一个显著特征。
第三,同乐性。儒家非常注重“与民同乐”。孟子说过:“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孟子·梁惠王下》)。对此,朱熹注引范祖禹的话说:“其实今乐、古乐,何可同也?但与民同乐之意,则无古今之异耳。”(2)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61页。儒家强调,乐最重要的是能否与百姓共享同乐,即“独乐乐,……不若与人,……与少乐乐,……不若与众”(《孟子·梁惠王下》)。可见,儒家的乐非常重视和追求“与民同乐”,同乐性是儒家乐的又一个鲜明特征。
儒家的乐在个人、社会层面上具有如下重要的功效:
第一,治性情,修人格。《史记·乐书》云:“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礼记·乐记》亦云:作乐“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儒家强调,当乐的音律符合耳目感官机制的要求而产生审美快感时,这种乐的“和”就能给人带来一种强烈、持久的审美愉悦、感动和享受,使人在潜移默化中摒除私心杂念,使心灵得到净化。不难看出,这是一种通过乐的感化提升人格的过程,也是乐的价值内化的过程。要之,儒家的乐在个人层面上,具有和顺心志、塑造人格、提高境界的功效。
第二,善民心,易风俗。《荀子·乐论》云:“乐中平则民和而不流,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礼记·乐记》也云:“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儒家认为,乐并非单纯的音律,它具有较强的信号体系的特性,是实现社会整合的重要手段和机制,可以通过乐的扩散,引发人们的情感共鸣,凝聚价值共识和默契。乐最重要的功能作用在于能够深深打动人心,使民心向善,改变社会风气和习俗,使天下安宁。要之,儒家的乐在社会层面上,具有改善民心、倡导良好风俗、达到社会安定的功效。
二、朝鲜音乐政治的提出及发展过程
自古以来,朝鲜民族能歌善舞,且其歌舞具有浓郁的民族色彩和特性,这反映出朝鲜民族高尚的艺术指向。特别是1948年9月建国后,朝鲜音乐逐步发展成为主体现实主义艺术。此后,在20世纪50年代战后重建及20世纪60年代社会主义全面建设时期,朝鲜音乐发展成为社会主义民族音乐艺术。20世纪70年代以后,朝鲜音乐在金正日的精心指导下,迎来了大全盛期,不断地开化发展。这个时期,朝鲜进行了歌剧革命,开启了“血海”式革命歌剧的新历史,创作了诸如《党的好女儿》《密林啊,说吧!》《卖花姑娘》等许多优秀的音乐作品。(3)《朝鲜的音乐、舞蹈》,https://dprktoday.com/culture/118。以上朝鲜重视和弘扬革命的音乐艺术的优良传统和作风,为后来提出和实行“音乐政治”创造了良好条件。
众所周知,20世纪90年代朝鲜经历了金日成突然去世、连续几年大饥荒及西方制裁等危机。金正日逐渐在“先军”中找到了自己的政治特色,在音乐艺术中摸索了符合先军时代的政治形态。朝鲜提出音乐政治的目的在于通过音乐艺术维护和强化其内部体制的耐久性和稳定性,是作为“文化统领”发展战略提出来的。同时,朝鲜选择音乐政治与金正日的从政经历是分不开的。金正日曾在朝鲜劳动党中央宣传鼓动部从事过文化艺术的指导工作,在文化艺术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这些又促成了他将音乐和政治紧密结合起来,实行音乐政治,从而突显其领导、艺术才能和政治风格。
在朝鲜,“音乐政治”正式出现在2000年2月7日召开的人民武力省的集会上,该集会一致认为“在我国,如今正展开着任何时代都未曾有过的我们式的独特的音乐政治”,并强调“用歌声战胜一切考验和困难,有力地推进强盛大国建设的我们人民的英雄气概是金正日同志音乐政治带来的骄傲的果实”。(4)[韩]周定华:《北韩的音乐政治——以五大革命歌剧为中心》,《社会科学研究》2015年31卷1号,第143页。同年5月29日,朝鲜中央通讯发表了题为《领导者的歌唱政治》的新闻报道,指出:“以重歌如思想或枪杆子的独特的歌唱政治来引导人民群众的自主伟业走向胜利,是伟大的金正日领导者杰出的领导艺术”。(5)[朝]《领导者的歌唱政治》,《朝鲜中央通讯》2000年5月29日。2006年2月27日《劳动新闻》还发表社论强调:“我们党的音乐政治使我们的革命发展发生了伟大转变,其正确性和不败的生命力日益得到凸显。”(6)[朝]《我们党的音乐政治是完成先军伟业的强有力的推动力》(社论),《劳动新闻》2006年2月27日。
2011年12月,金正恩执政之后,朝鲜继续推行音乐政治。2014年5月,金正恩在给第九届全国艺术人大会的致信中强调:“音乐艺术部门要多创作充满时代精神的思想艺术性高人民喜爱的名曲,以既有气魄又有活跃的音乐艺术活动带头奉行党的音乐政治”。(7)[朝]金正恩:《顺应时代和革命发展的要求,开创主体文学艺术的新全盛期》,《劳动新闻》2014年5月17日。2021年1月,在朝鲜劳动党第八次代表大会上,金正恩又强调:“文艺部门创作指导干部和创作家、艺术工作者要以远大的眼光,发扬锐意进取的工作作风,创作出体现主体性、民族性、现代性的优秀作品,活跃开展有特色的演出活动,以正确的体系和发展战略、显著的发展目标,有针对性地、有前瞻性地进行后备培养工作”。(8)[朝]《引导我们式社会主义建设走向新胜利的伟大斗争纲领——关于在劳动党第八次大会上敬爱的金正恩同志的报告》,《劳动新闻》2021年1月9日。
现阶段,在金正恩的领导下,朝鲜的音乐政治逐步改变其风格和形式,强调“年轻”,其音乐追求欢快明朗、浪漫抒情的氛围,并从以往的战斗性和革命性内容转变为命运、爱情、幸福、未来等方面。(9)[韩]河昇喜:《北韩劳动新闻里出现的音乐政治的形态》,《文化政策论丛》2015年第29辑2号,第256页。2012年组建的牡丹峰乐团是当今朝鲜思想文艺战线的一面旗帜,其艺术风格和效果充分展现金正恩时代音乐政治是一种彰显时代气息的开放的音乐政治。
三、朝鲜音乐政治的内容、特点和功效
朝鲜认为,劳动党的音乐政治是一种把政治和音乐结合在一起,以音乐为有力手段,解决革命和建设问题的独创性的政治方式。(10)[朝]高仁培:《我们党的音乐政治是完成先军伟业的强有力的推动力》,《金日成综合大学学报》(哲学·经济)2006年第3号。在朝鲜社会里,音乐不仅是一门艺术,而且是一种“政治”,即通过音乐政治,点燃和激发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推动主体革命伟业不断向前发展。
(一)音乐政治的内容
朝鲜强调,在音乐政治中,最重要的是音乐的内容,忽略其内容是一种艺术至上主义的表现。据此,朝鲜历来重视音乐艺术的主题内容。
第一,塑造领袖的伟大形象。朝鲜认为,在实行音乐政治中,首要解决的问题是革命领袖观问题。革命领袖观的问题是主体音乐的基本主题,也是其内容精髓。由此,在音乐的基本主题上,积极塑造伟大领袖的光辉形象,歌颂伟大领袖光荣灿烂的革命历史和伟大的革命成就、卓越领导和崇高品德等,体现人民对领袖最深切的爱戴和仰慕之情、无限的忠诚心、绝对信赖和追随领袖、誓死保卫领袖的坚定信念和钢铁意志等,使主体音乐在组织动员千万军民紧密团结在领袖周围,胜利完成领袖的革命伟业中,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第二,宣扬党的政策思想。朝鲜认为,主体音乐是反映党的政策的思想武器和重要手段之一。主体音乐要代言党的声音,要用党的思想、意图和政策来武装人民群众的头脑,这是主体音乐的真正价值所在。据此,朝鲜的音乐政治积极借助主体音乐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和富有感染力的艺术形式,大力宣扬党的枪杆子重视思想、先军革命领导思想、建设社会主义强盛国家战略等,促使人民群众深刻认识党的政策的正确性,努力成为誓死拥护党的政策的革命者,有力推动他们立下新的丰功伟绩,走向新的胜利。
第三,反映人民群众的要求和志向。朝鲜认为,主体音乐的主人是人民群众,主体音乐应该成为人民群众要求和喜爱的音乐艺术,同时为人民群众的文化情趣、文明素养的提升做出贡献。为此,朝鲜的音乐政治在音乐内容上,着重体现人民群众对未来的信心和革命的自豪感,以及群众性的革命英雄主义、革命乐观主义和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等,反映主体时代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幸福生活和多样的文化情趣等,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净化人们的心灵,激发人们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大无畏地开展创造性的斗争活动。
(二)音乐政治的特点
朝鲜的音乐政治是一种以人民群众为中心,通过主体音乐艺术的媒介,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新型的政治方式,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鲜明特点:
第一,大众性。金正日曾说过:“所谓音乐艺术大众化,是指让广大人民群众广泛参与音乐艺术创造活动,依靠他们的群众力量和智慧,创造和发展音乐艺术,让社会所有成员都能够尽情享受音乐艺术。”(11)[朝]金正日:《音乐艺术论》,平壤:朝鲜劳动党出版社,1992年,第41-42页。在金正日执政时期,从2002年开始定期举办大型团体操及艺术演出《阿里郎》。金正恩执政以后,从2019年开始又定期举办大型团体操及艺术演出《人民的国家》等,这些公演排山倒海,气势磅礴,堪称朝鲜艺术的巅峰之作,是朝鲜的象征,闻名于世。可见,朝鲜的音乐政治具有大众性的特点。
第二,通俗性。朝鲜强调,要使主体音乐成为人民享有的“人民”的音乐,就必须保证其通俗性。朝鲜的主体音乐虽然在主题内容上蕴含着深刻的思想内涵,但却使用了比较易懂的语言表达,还突出了诗中固有的韵律,因此,就像日常生活语言一样有滋有味,给人一种想吟唱的冲动。我们比较熟悉的《世上无所羡慕》《口哨》《女人是花》等歌曲不仅曲调柔美、旋律轻快和易唱,而且很好地反映了人民幸福和欢乐的生活情感,因此人们都喜欢,随时都爱唱。可见,朝鲜的音乐政治还具有通俗性的特点。
第三,多样性。目前,朝鲜主体音乐的类型和形式非常丰富。例如,在类型上,既有悲壮而充满战斗气息的革命音乐和战斗音乐,又有反映人民丰富的文化情趣生活的浪漫音乐和抒情音乐;在形式上,既有叙事音乐和声乐音乐,又有现实主义音乐和民俗音乐等;在手段上,灵活采用节歌、旁唱、编曲等。朝鲜的音乐政治正是通过这些丰富多彩的音乐艺术风格和表现形式,呈现出鲜明的特色,发挥自身独特的社会教化功能。可见,朝鲜的音乐政治又具有多样性的特点。
第四,感召性。通常思想艺术性高的音乐具有极大的艺术感染力和文化感召力,让人不由地产生纯洁、高尚的情感,给人以巨大的精神力量和勇气,让人勇往直前。如今,朝鲜的主体音乐以深刻的思想内涵、高超的艺术表现、强烈的通俗性、满满的亲和力等,紧扣人们的心弦,使人们迸发出内心丰富的情感情绪,永葆新的强大生机和活力。从这一点上看,朝鲜的主体音乐当之无愧成为党的思想文化战线的第一旗手,成为建设社会主义强盛国家的有力武器。可见,朝鲜的音乐政治还具有感召性的特点。
(三)音乐政治的功效
朝鲜历来把音乐艺术视为推动革命和建设、克服困难的有力思想武器和斗争手段,从这个意义上,音乐政治具有如下几个方面的社会功效:
第一,它是以革命首脑部为中心,加强团结一心的强大推动力量。朝鲜的音乐艺术作为劳动党的教育手段,以忠实地服务于领袖、党和人民群众为第一生命。朝鲜的音乐政治主要通过彰显伟大的主体思想、先军思想的科学性和革命性的音乐歌曲,在千万军民的心中种下先军的坚定信念和坚强意志,将千万军民打造成无限忠诚于领袖和党、誓死保卫革命首脑部的真正的热血战士,加强以革命首脑部为中心的千万军民的团结一心。可见,音乐政治使朝鲜革命队伍团结一心像钢铁城墙一样牢不可破,比核武器更有威力。
第二,它是冲破重重困难,建设社会主义强盛国家的有力思想武器。金正日曾说过:“我将与先军政治一起通过音乐政治在这片土地上建设社会主义强盛大国,完成主体革命伟业。”(12)[朝]金正日:《朝鲜人民军功勋合唱团要成为带头高举党的先军旗帜的进攻号手》,《金正日选集》(第二版)第15卷,平壤:朝鲜劳动党出版社,2007年,第57页。劳动党的音乐政治是一种革命形势、考验和困难越严峻就越高唱革命之歌、斗争之歌,进行社会主义强盛国家建设的政治方式。它以充满革命气魄和战斗浪漫的歌曲和音乐为主要手段,给人民以必胜的信心和勇气,使他们发扬革命的乐观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在欢笑中战胜一切困难,战胜一切敌人,建设社会主义强国。不难看出,音乐政治使朝鲜在社会主义强盛国家建设中,凝聚民心、勇破难关,实现飞跃和创新。
第三,它是树立社会主义文化情趣、生活风气的重要思想阵地。朝鲜强调革命的、战斗的、浪漫的音乐歌曲,并以此为基础开展各种形式的音乐艺术活动,为全社会树立健康向上的生活风气、朝气勃勃的斗争风气作出积极贡献。如今,人民军队艺术小组活动、军人家族艺术小组表演和全国工人歌唱比赛等,以及在工厂和农村、城市街道和村庄里开展的业余文艺活动等,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活跃、更沸腾。这些都表明,在音乐政治的领导下,朝鲜全社会不断提高高尚的精神道德风貌,实现丰富的文化情绪要求,树立乐观向上的生活风气、斗争作风。
四、儒家乐论与朝鲜音乐政治的关联性
朝鲜自建国以来,把儒家传统视为一种保守的反动思想,(13)[朝]朝鲜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哲学辞典》,平壤: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282页。然而又如同儒家那样特别重视音乐及其社会功效,将其改用为“朝鲜式”的,为我所用。可以说,儒家的乐论和朝鲜的音乐政治具有一定的关联性。
(一)道德教化方面
如前所述,儒家认为,“乐由中出”“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礼记·乐记》),这种乐表现音乐人纯粹而真实的情感情绪和真诚、和悦、仁德的心境。儒家强调,乐作为一种“德音”,有音必配德,德必合音,这就是乐的基本精神。这种乐具有象德性,抒发和呈现人的内在德性,正所谓“闻其乐而知其德”(《孟子·公孙丑上》),所以,它是践行仁德的重要载体,有助于人和顺心志,陶冶性情,实现德性完满的“理想人格”。因此,儒家强调“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礼记·乐记》)。
朝鲜也认为,音乐源于人们的劳动生活中,强调“音乐是给人们带来生活热情和丰富情趣、蓬勃生机、对未来期望和浪漫的最贴近人类生活的艺术”。(14)[朝]金正日:《音乐艺术论》,平壤:朝鲜劳动党出版社,1992年,第1页。尤其是主体音乐集中反映人民群众的思想情感和自主要求、志向和愿望,为广大人民群众精神面貌的改善、主体人格的提升提供服务。据此,朝鲜的音乐政治主要通过丰富多彩的主体音乐艺术,在潜移默化中帮助广大人民群众树立主体的革命观、人生观,提高人民群众的文化素养和良好的道德品质,把他们培养成无限忠于领袖和党的热血战士。
可见,儒家的乐论和朝鲜的音乐政治虽然在对音乐的教化目标上有所不同,前者追求“理想人格”的塑造,后者追求“主体人格”的塑造,但二者对音乐的本性及其道德教化的基本认知却是基本相同的,二者都强调通过人的内在反应机制和音乐的感化作用,最终达到净化心灵、提高精神境界、塑造健全人格的目标。这表明,朝鲜的音乐政治有效利用了儒家乐论强调的乐的运行逻辑。
(二)政治功效方面
儒家特别重视乐的政教功能,强调“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礼记·乐记》),认为由五音构成的音乐正好反映了君、臣、民、事、物的五种关系,因此音乐与政治是密切相关、彼此相通的,有什么样的音乐就有什么样的政治,“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礼记·乐记》)。这些都表明,儒家把乐视为体现政治理念的重要手段,强调从多方面扩大乐的功效,积极把乐应用于政治统治。
朝鲜认为,如今的先军时代是社会主义与帝国主义、进步与反动之间的对立和斗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激烈的反帝阶级斗争的时期。(15)[朝]高仁培:《我们党的音乐政治是完成先军伟业的强有力的推动力》,《金日成综合大学学报》(哲学·经济)2006年第3号。在这种严峻形势下,音乐政治对千万军民用坚定的革命意识来武装自己头脑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并且它还可以巩固和加强政治思想阵地,有效抵制和彻底粉碎帝国主义和一切敌对势力疯狂的反朝鲜社会主义的阴谋诡计。由此看来,音乐政治是朝鲜凝聚全民族的力量、消除国内外一切不稳定因素、维护现行体制稳定的有效手段,这是朝鲜音乐政治的战略实施效果。
不难看出,朝鲜音乐政治所要达到的政治功效与儒家乐论强调的政治功效有相似之处,二者都强调音乐是治国善政的重要手段,要通过音乐达到凝聚民心、维护社会和谐稳定的目的。这表明,儒家乐论强调的功能要求对朝鲜音乐政治的政治功效方面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并得到了真正的落实。
(三)音乐制作方面
儒家认为,圣人、先王作乐。相传西周的礼乐制度由周公制定。孔子说过:“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论语·季氏》)。荀子也说过:“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荀子·乐论》)。《汉书·礼乐志》云:“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尧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汤作濩,武王作武,周公作勺。”《礼记·乐记》亦云:“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夔始制乐以赏诸侯。”由此看来,古代圣王都是音乐神,他们都会作曲,能弹琴、善唱歌。“圣王作乐”是儒家音乐思想的重要内容和核心观点之一。(16)罗艺峰:《圣王作乐与国家宗教》,《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2011年第3期,第1页。
在朝鲜,领袖也创作和指导音乐歌曲。金日成曾亲自创作过《卖花姑娘》《血海歌》等无数经典之作。金正日也创作过《朝鲜啊,为您争光》《忠诚之歌》等很多经典之作,特别是从1995年到2002年上半年,他亲自指导过750多首新创作的歌曲和管弦乐等数十首器乐曲,平均每年指导100首以上。(17)[韩]韩胜带:《对金正日统治方式的研究——以音乐政治为中心》,硕士学位论文,韩国东国大学校,2009年,第37页。据牡丹峰乐团团长玄松月在第九届全国艺术人大会上的发言,金正恩从每一个曲目的选定到编曲和演员们的演技形象、化妆、问候法、舞台灯光布置和装置、音响调节等,都给予了具体指导。(18)[朝]玄松月:《忠诚拥戴党中央的领导,高举新时代音乐艺术革命的旗帜》,《劳动新闻》2014年5月17日。
朝鲜三代最高领导人都以身示范,亲自创作和指导无数不朽的名作与儒家乐论强调的“圣人作乐”“先王立乐”的观点十分相似。这表明,儒家“圣王作乐”的基本思路为领袖实行的音乐政治提供了合理性、权威性依据,其目的是强调音乐政治并不仅是艺术活动,而且是领袖的政治实践、国家的行为。
(四)实施途径方面
如前所述,儒家的乐论重视和追求“与民同乐”,强调乐最重要的是能否与老百姓一起共享,要求君王与民同乐,乐民之乐,与他们产生情感共鸣。儒家乐论的这种“同乐性”观点是一种更加关注和倾听百姓的心声,通过他们喜爱的音乐来发挥音乐的固有功能,以上(君)为主导、以下(民)为中心的方式。从现代的角度来讲,这种与广大百姓共享的音乐,关键在于摆脱精英性、专业性而确保民众性、大众性。这种乐的价值取向是儒家乐论的一大闪光点,为后来乐的运用指明了道路。
朝鲜的音乐政治也历来重视音乐艺术的大众化问题。金正日说过:“发展社会所有成员都能够参加和享受的群众艺术,实现整个国家的艺术化是我们党的目标。”(19)[朝]金正日:《音乐艺术论》,平壤:朝鲜劳动党出版社,1992年,第46页。金正恩也说过:“要蓬勃开展群众文化艺术活动,在高水平上实现艺术的大众化。”(20)[朝]金正恩:《在朝鲜劳动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所作的中央委员会工作总结报告》,平壤:外文出版社,2016年,第53页。这就是说,组织社会所有成员都参加音乐艺术活动,让每个人作词、作曲、唱歌、演奏乐器,让他们都成为音乐艺术的真正创造者、享有者。现阶段,朝鲜从军队、工厂、企业、学校到街道、人民班,都灵活多样地开展各种形式的音乐艺术小组活动,使其真正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
不难看出,朝鲜的音乐政治走音乐艺术的大众化道路与儒家乐论提倡的“与民同乐”的观点十分吻合。由此可以认为,儒家乐论的“与民同乐”观点为朝鲜加强主体的、民族的、人民的音乐艺术建设,乃至推行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音乐政治,开辟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实践途径。
(五)排斥对象方面
儒家认为,乐虽是“人情之所不能免也”(《礼记·乐记》),但如果不加以正确引导,就会陷入放荡自流。孔子说过:“恶郑声之乱雅乐”(《论语·阳货》),所以应“放郑声”(《论语·卫灵公》)。荀子也说过:“乐姚冶以险,则民流僈鄙贱矣;流僈则乱,鄙贱则争;……故先王贵礼乐而贱邪音”(《荀子·乐论》)。《礼记·乐记》亦云:“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在儒家看来,奸声、溺音、俗乐是只求观感刺激而损害人的天赋本性的淫乱之乐。所以,强烈主张“非雅声者举废”(《荀子·王制》),要求摒弃萎靡淫猥的淫乐、侈乐。
朝鲜在实行音乐政治中,彻底排斥腐朽的、反动的音乐艺术的侵袭。金日成曾说过:“我们要抵制所有阻碍人民群众革命意识颓废的资本主义音乐”,(21)[朝]金日成:《关于创作革命的文学艺术》,《金日成著作集》第18卷,平壤:朝鲜劳动党出版社,1982年,第452页。金正日也说过:“要抵制帝国主义者传播的腐朽的大众音乐、爵士乐、摇滚乐、迪斯科等音乐的侵袭,决不允许助长庸俗不健康的享乐和畸形的堕落趣味的细微因素”。(22)[朝]金正日:《音乐艺术论》,平壤:朝鲜劳动党出版社,1992年,第11页。现阶段,朝鲜正创作、普及更多反映万里马时代人民军和人民的英雄斗争和生活,以及提高人民群众阶级意识、革命意识的歌曲,用主体的社会主义音乐艺术的力量来坚决抵制和扼杀资产阶级反动的音乐艺术。
可见,朝鲜的音乐政治要坚决抵制和排斥含有色情、暴力、颓废、厌世、低级趣味的资本主义音乐艺术的立场态度与儒家乐论警惕、反对和摒弃奸声、溺音、俗乐、淫乐、侈乐的立场态度有相同之处。显然,朝鲜从儒家乐论的这种立场态度中得到了方法论启示,将其灵活运用到音乐政治上,加强意识形态领域的反腐蚀,鼎力筑牢“朝鲜式”文化艺术阵地的铜墙铁壁。
五、结语
通过以上对朝鲜音乐政治的内容、特征和功效,特别是儒家乐论与朝鲜音乐政治的关联性问题的深入分析,不难发现儒家乐论和朝鲜的音乐政治具有密切关联性。在道德教化方面,朝鲜的音乐政治有效地运用了儒家乐论强调的乐的本性和运行逻辑;在政治功效方面,朝鲜音乐政治的社会功效基本符合儒家乐论的功能要求;在音乐制作方面,儒家“圣王作乐”的基本思路为领袖实行的音乐政治提供权威性依据;在实施途径方面,儒家乐论提倡的“与民同乐”的观点为朝鲜音乐政治开辟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实践途径;在排斥对象方面,儒家乐论坚持的立场态度为朝鲜音乐政治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原则。
对这一问题的探讨不仅有利于我们通过音乐政治折射出的朝鲜的执政理念,理解支撑朝鲜体制的文化体系的构建逻辑和组织框架,进而把握当今朝鲜政治运行模式和实现机制,而且有利于我们将儒家强调的音乐问题当作儒家文化“现代转型”的一个轴心,寻找儒家文化的原型,理解其现代形态,掌握其精髓、价值和真谛,创造出符合新时代精神和情绪的音乐,将它作为重建现代儒家文化的生力军,探索一条儒家文化当代复兴的合理可行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