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单一走向多维的忠实理念
——以葛浩文对萧红作品的改译为中心
2021-11-29朱振武1
朱振武1 ,朱 砂
(1.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200234;2.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 443002)
葛浩文的中国文学英译在中国学界已讨论十几年,胡安江、文军、吕敏宏和邵璐等学者早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就其作品的翻译特别是葛浩文的英译进行过深刻讨论。自莫言问鼎诺奖后,葛浩文英译的莫言小说研究也随之不断深化,并辐射到其他中国作家作品的英译研究中。葛浩文的翻译策略和翻译理念甚至成为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一种译介范式而引起了广泛讨论,而关于葛浩文“翻译忠实性”的争议较大,特别是葛译是否忠实了原文?如果是,又是哪些层面的忠实?在几十年的翻译生涯中,葛浩文的忠实观是否有所发展甚至嬗变?1975年葛浩文开始初译萧红小说《呼兰河传》(TalesofHulanRiver),当时他参照的是1954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呼兰河传》1966年影印版,《生死场》(TheFieldofLifeandDeath)参照的是1935年原版和1957年香港再版本;1979年,《呼兰河传》与《生死场》英文版合并为一册出版,名为TheFieldofLifeandDeathandTalesofHulanRiver。时隔23年后又同时于2002年推出这两本书的改译本,不同之处是初译版《生死场》系与杨艾伦(Ellen Yeung)合作,而两本书的改译版均由葛浩文独立完成(其妻林丽君在翻译过程中给予了许多宝贵建议)。这两本书是葛浩文业已出版的仅有的两本改译书。总体来看,两本书的改译沿用了大部分的初译;改译部分的占比虽少,却改得恰到好处,充分体现了变化发展中的葛浩文翻译忠实观。具体来说,改译部分大多遵循原文分段结构,去掉了初译中译者自拟的小标题;多处“大词”变“小词”,选词更审慎;句式结构和叙述角度更贴近原文;更正了一些语法错误。新旧译本之间横亘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其增删去留在很大程度上见证了葛浩文翻译忠实观的演变轨迹。对比其初译和改译后,我们发现,“忠实”自始至终都是葛浩文翻译策略环绕的轴承。有学者总结认为,“在葛浩文那里,‘忠实’不在于语言层面,而在于意义层面……”[1]13随着时间的推移,葛浩文的翻译忠实观越来越丰满,除了一如既往地忠实意义之外,《呼兰河传》和《生死场》中的改译让人明显感觉到他逐渐开始注重语气、阅读效果和审美层面的忠实,这种转变使其译文日臻完善。现在的葛译,注重在意义、语气、效果和审美四个维度全面提升,实现了译文对源语文本的多方位忠实。
一、 不改初衷 意义忠实
中西方语言符码的不完全对等和中西文化的差异,导致不同读者对同一作品接受效果不同。有时对源语读者来说意味深长的意象在译语读者看来却毫无意义,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意象在译语中就应该完全失语。“在不同文化的人民间,有大量相似的思想与感情,大致上只是表达的方式相异……而不是思想。”[2]45也就是说,意象只是载体,但承载的意义是相通的。如果译者逢意象就做注解,势必影响译语读者的审美体验。因此,具有相当翻译自觉的葛浩文在意象翻译中以读者为先,动用想象力,剥离原语语言形式,将陌生的意象“本土化”,使之从形式忠实上升为意义忠实,同时又符合读者的思维模式和先在理解,达到文化交流的目的。对比两个译文可以发现,葛浩文对于初译所涉的意象一字未改,全盘保留,不改初衷。从1979年至今,时空巨变,但葛浩文对意象翻译采取的忠实意义而非语言的策略却一直传承。无论是最初英译的萧红作品,还是现在英译的莫言、姜戎作品,都一以贯之。例如:麒麟被译作unicorn(独角兽),积德被译作saint(圣徒)等,这种对中国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发展业已成为葛浩文式翻译的一大鲜明特色。试看下例:
例1:跟去混混,到最末就是杀死一个日本鬼子也上算,也出出气。[3]91
初译:Go and take a look around with them.Even if you end up by killing only oneJap devil,it’s still a better choice.It’s a chance for revenge.[4]104
改译:Go take a look around with them.Even if you end up by killing only oneJap devil,that’s still something.It’s a chance for revenge.[5]87
上例中葛浩文保留了对“鬼”这一意象的原译。在此葛浩文读懂了主人公对无恶不作的日本侵略者的仇恨,用西方文化和宗教中害人的恶灵“devil”来翻译“鬼子”,后期翻译莫言作品《透明的红萝卜》时同样将“日本鬼子”翻译成“Jap devil”,既传达了原文的情感色彩和含义,也利于西方读者移情。而在翻译“死是中国鬼”时,葛浩文又处理成“Chinese ghost”,与devil相比,ghost比较中性,更贴近魂灵之意。“同字不同译”的处理方式传达出与原文相似的情感体验,彰显了葛浩文对文化意象翻译的审慎思量。
例2:“妨”字在迷信上说就是因为她命硬,因为她某家某家穷了。[6]52
初译:The superstition surrounding these words “brought injury” is that a certain family has been reduced to poverty owing to the harshness of the girl’shoroscope.[4]163
改译:The superstition surrounding the words “brought injury” is that a certain family has been reduced to poverty owing to the harshness of the girl’shoroscope.[5]141
“命硬”的说法源于中国古代汉族民俗信仰中的生辰八字。“命硬”指一个人生辰八字特殊,本命强劲之意。在原文中,萧红叙写指腹为亲的坏处,一旦婚姻失败,夫家所有的不幸都会归罪为所娶姑娘“命硬”之故。一旦“命硬”的大帽子被扣上,姑娘即使想改嫁也无人敢娶,落得余生凄凉。葛浩文深谙“命硬”所指,却没有将“命硬”说法的来龙去脉添加注释解说,而是直接以“horoscope(星座运势)”替换。我们知道,出现在公元前世纪的巴比伦占星术影响到了整个世界。①人们根据占卜星座运势来预知个人命运、预测凶吉,通过占星得出的“预言”在舆论中也占有一定地位。无论是“算命”还是“星座运势”,均在各自文化土壤中植根已久,影响深远。葛浩文正是敏锐地捕捉到二者之间的相通之处,遂采用意象转生之法,以此消除相异文化符号间的陌生感,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两版译本遣词造句一模一样,葛浩文在文化意象的翻译中持守己见,初心不改。
二、 “声”临其境 语气忠实
《呼兰河传》描述了一幅20世纪20年代东北的风俗人情画卷,字里行间既有粗糙的乡音乡调,也有稚气的童声童语,为源语读者带来多元的审美体验。因此译者应尽量临摹对应的语调语气,尽管这种迁移由于两种语言文化背景的不同可能无法完全对等。之前有学者在评述《呼兰河传》1979版译本时提到:“他似乎更多地满足于传达原文的信息内容……在儿童语言特色及人物内心声音的传递方面,译者的译法都差强人意。”[7]94
然而,初译本对于原文声音的模拟并非全然忽略。葛浩文在《呼兰河传——译者序》中这样写到:“她(指萧红)高超的写作技巧,如同相机一样捕捉每一个细微之处,给读者视觉和听觉的享受,让人沉醉,这一点在《生死场》中也很明显。”[5]xvi.可见,葛浩文在改译时已经有意识地认识到传递“声音”的重要性,从最初的忠实语义到后来的语义语气二者兼顾,他在翻译过程中愈来愈重视传声达意,译本忠实度逐渐扩大。改译本《呼兰河传》对语气的着力更为明显,力求语音语气都做到忠实原文,再现原文的审美特质。请看以下两例:
例1:她说:“哟哟!你这问的可怪,传话传话,一辈子谁能看见多少,不都是传话传的吗!”[6]123-124
初译:“Gracious!That’s a strange question to be asking,” she answered.“With all the tales of things that have happened in this world,how many can a person witness in one lifetime? How else can we know about the things unless we are told?”[4]236
改译:“Gracious!What a strange question,”she replied.“It was passed from mouth to mouth.With all the tales of things that have happened in this world,how many can a person witness in one life time? How else can we know about the things unless we are told?”[5]201
原文中,小团圆媳妇已经被各种“野药、大神”折磨得不成人形,此时周三奶奶提出“活吃全鸡”的偏方,并举其曾祖母为例夸耀功效。然而被人戳穿后周三奶奶的抵赖都如此底气十足,为自己开脱时振振有词,反斥他人大惊小怪。初译本将其翻译成陈述句“That’s a strange question to be asking”,语气较为平淡,不能传达周三奶奶强词夺理后倒打一耙的无赖口气。改译本将其处理为“What a strange question”,感叹句更简练夸张,读者几乎能从语气中想象出周三奶奶扭捏做作的姿态。另外,两个译本对“说”的翻译也有改变。“answer”意为“回答”,中规中矩,而“reply”除了有“回答”之意,更有“回击”之感,一词之变,更加忠实原文文字后的深意,葛浩文改译时更加着重临摹原文的语气语调,在此可见一斑。
例2: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6]25
初译:Old age—getting old has no effect on them at all:when their eyesightfails theystop looking atthings,whentheir hearingfades theystoplistening,whentheir teeth fallout theyswallow things whole,and when they can no longer moveabout theylie flat on their backs.[4]135
改译:Old age—getting old has no effect on them at all: when their eyesightfails,theystop looking atthings;whentheir hearingfades,theystoplistening;whentheir teeth fallout,theyswallow things whole;and when they can no longer moveabout,theylie flat on their backs.[5]119
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的交织融合与自如切换是《呼兰河传》的一大特色。该例是萧红以儿童口吻谈论生老病死的哲学问题。“……了……就”的复调句式贯穿始终,语气随意轻松,表现了儿童在面对不可违抗的自然力时的不谙世事与天真懵懂。选段句式皆为短句,中间部分“三字式”节奏轻快,读来干脆利落,具有童谣般的乐律感,与儿童说话的语调极为契合。如此稚嫩的童声童气背后,实则却躲藏着成人阶段萧红复杂的情感矛盾:“看似借孩子‘我’之口轻松地忽略了生命的压力,完成了对于故乡人善于遗忘,不知反抗,无限苛求内心忍耐的反讽,其实这其中又深藏着多少包含痛惜,甚至认同的复杂沉重的心情。”[8]189因此,要让译文读者感受到萧红撰写此段的良苦用心,对儿童语气的捕捉和再现至为关键。此处两个译本均以“when…they…”来模拟“……了……就”句式,产生英语里的语音回环,接近原文中的复调效果;同时为模拟原文中儿童语言的乐律感,译者分别压了如下几对韵:fail和fade,thing和listening,out和about。在改译本中,葛浩文更加意识到了短句在表现儿童语气时的重要作用,因此将初译本中的长句以逗号和分号穿插以区分句节。这样一来,无论是从形式、节奏还是对童声童气的传递上都更为忠实于原文。
三、 小处着眼 效果忠实
效果忠实指的是语用效果忠实,即用等效的语言将原文明示或暗示的含义完全挖掘出来,复制到译语中去,实现原作和译作语用效果的等效。“语用翻译除了根据原文译意之外,在翻译过程中还要考虑译事的三元关系,即原文、译文和译文对象(指读者、译文使用者等)三方面的相互配合。”[9]106葛浩文强烈的译者主体性意识使得他不断筹谋周旋于这三者之间:首先对原文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包括语言的小细节,力求不遗漏原文所产生的一切效果;然后用合适的方式,向目标语读者忠实地传递这些效果。
汉语具有含蓄、委婉和多重意义的特点,因此很多看似简单的汉语表达背后往往蕴含着丰富的表达效果和思想内涵。这就对译者的工作提出了巨大挑战:如何“忠实”地在英语中复制这种效果?毕竟,“当代文学精品的翻译不是简单直译,也不是传递信息,而是掌握语境、意境、典故后融会贯通的独特创作”[10]。从1979年到2002年,在译海浸润了23年的葛浩文对汉语文字表达效果的捕捉更加全面,对原文细微处也更加审慎,对效果忠实的技巧也日益完善,可见如下两个例文。
例1:王婆驱着她的老马,头上顶着飘落的黄叶;老马,老人,配着一张老的叶子,他们走在进城的大道。[3]25
初译:She drove her old mare ahead,wearing a yellow leaf on her head; the old horse,the old woman,the old leaf—they were walking down the road that led into the city.[4]30
改译:She drove her old mare ahead,wearing a yellow leaf on her head; the old horse,the old woman,the old leaf—moved down the road into town.[5]26
例句描写了王婆驱赶老马去屠宰场的画面。作者叙事节奏缓慢,笔触冷静,老马、老人、老叶子组成一幅毫不突兀且略显悲凉的画面,让人感叹这三者之间的相似性——垂暮之年,毫无生气。最后一句话“他们走在进城的大道”,从语境判断应该是一幅动态的画面,因此语法上应写成“他们走在进城的大道上”方才通顺。但是萧红并未加“上”字,使动着的画面戛然而止。有学者把类似的写法叫做“取消动词瞬间表现效果”,认为这种做法“客观上拓宽了动作的广延性,使之从一个简单的具象转化而成为具有一定共时性意义的持续性行为”[11]118。就本例来说,这种写法使得老马、老人和老叶子共存的画面变得凝滞、永恒,多一字和少一字的效果完全不同。从葛浩文的改译中我们可以看到,用一般过去时“moved down”取代过去进行时“were walking down”,正是考虑到忠实原作独特的表达效果:初译“they were walking down”的过去进行时强调walk这个动作本身的延续,改译为过去时“moved down”后,简单的动作延续转化为戛然而止的静态画面,更有历史的厚重感和复杂度。“moved”更强调“移动”。对于此刻内心十分纠结和不舍的王婆来说,通向屠宰场的路步步千斤重,只能拖着腿“move”,无法潇洒地“walk”。可以说葛浩文对于此处原文效果和忠实度的理解比初译时透彻不少。
例2:“牵来了吗?啊!价钱好说,我好来看一下。”王婆说:“给几个钱我就走了!不要麻烦啦。[3]28
初译:“So you brought it,did you? We’ll talk about the price,but let me take a look at it first”.Mother Wang said:“Just give me some money and I’ll go.We don’t need to fuss over it.”[4]33
改译:“So you brought it,did you? We’ll talk about price after I’ve had a look at it”.Mother Wang said:“Give me what you think is fair,and I’ll go.No need to fuss over it.”[5]29
《生死场》中的对白都十分简短,然而寥寥数语背后却隐藏着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例句写的是王婆迫于生活窘迫要将使唤了多年的老马带去屠场宰卖,在屠宰场门口与屠夫的一段对话。初译版把“给几个钱就走了”译为“Just give me some money”,一个“just”译出了王婆想仓促逃离现场的心态。但是改译后的句子“Give me what you think is fair”内涵更为丰富,其字面意思是“给我你觉得合适的价位”,言外之意是王婆已经不想关心价位的高低:王婆要亲手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老马送入屠宰场,内心已经饱受煎熬,哪里还有心思去和屠宰场老板讨价还价?哪怕多看一眼都倍觉痛苦,只想拿着钱赶紧逃离走开。这种译法显然更能体现王婆卖老马时内心的不忍、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心酸感。同时,后面一句“no need to fuss about it”去掉了初译中的主语we,句子变短,节奏变快,同样体现了王婆想迅速逃离的心情,忠实效果更进一步。从小处着眼的改译,使原文的语用效果在译文中体现得更加明显和完整,彰显出译者的细致入微和精益求精。
四、 深层呵护 审美忠实
《呼兰河传》的语言或是以平淡写凄美,或是以平淡写纯美,常含不尽之意于言外,有着深层的美学蕴涵。因此,在追求译文审美的过程中应该“翻出作者想说的,而不是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作者说的”[12]。这就要求译者揣摩出作者文字背后的用意,“把握原文特定语句赖以产生的语境,深刻领会词或语句在具体语境情况下的语义,在此基础上选择恰当而得体的目的语来表达原文作者的思想和意图”[13]105。为了更好地忠实审美效果,葛浩文不单能够选择得体的目的语,更擅于通过增添信息或微调语态和句法结构的方式,来传达原文美感。
菜田的边道,小小的地盘,绣着野菜。经过这条短道,前面就是二里半的房窝,他家门前种着一株杨树,杨树翻摆着自己的叶子。每日二里半走在杨树下,总是听一听杨树的叶子怎么样响;看一看杨树的叶子怎样摆动;杨树每天这样……他也每天停脚。[3]2
初译:The narrow path at the edge of the vegetable plot was fringedby wild vegetables.At the other end of this short path was Two-and-a-Half Li’s house.In front of his house stood a poplar tree,the leaves of which rustled and shook.Every day,as Two-and-Half Li passed beneath the tree,he invariably stopped to listen to the rustling sound of its leaves and watch their movement.So it was with the poplar day after day,and day after day he stopped.[4]4
改译:Wild vegetablesfringed a short path at the edge of the vegetable plot.At the far end of the path was Two-and-a-Half Li’s house,in front of which stood a poplar tree;the leaves were always rustling.Each day,as Two-and-Half Li passed beneath the tree,he stopped to listen to the rustling of its leaves and watch them move.So it was with the poplar day after day,and day after day he stopped.[5]5
《生死场》除了通过语言本身的音韵修辞给人带来细微的审美体验外,语言组织模态中的散点透视角度也给人耳目一新的体验。散点透视的意思是“打破人的主体视角,把人的视角与物的视角并列,人的视角不具有优先性”[14]99。即人与物之间不存在主次、强弱、先后之分,人与物甚至物与物都是彼此独立存在的。这种角度对于表现《生死场》“人与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的主题大有裨益。且看译文如何实现这种人为的“物人对等”效果。改译第一句去掉了原译所用的被动语态,使得边道、地盘和野菜三者似乎是无序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并无主次之别;将描写杨树叶子的句子由非限制性定语从句改为一个分号加一个独立的句子,弱化了树与叶子之间的联系,更能凸显物景之间的独立性。改译后的句子削弱了逻辑性,更贴近原文强调摹状而非叙事的镜头效果,增强了画面感,给读者留下宏观的、无焦距的感知,使译语读者产生与原文读者类似的审美体验。另外,译者注意到了原文中“……着”的翻译,将原译中rustled 和shook改为了现在分词rustling,再现了原文的动态美感。
丫鬟、使女,照着阳间的一样,/鸡犬猪马,也都和阳间一样,/阳间有什么,到了阴间也有……/阴间是完全和阳间一样,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没有东二道街上那大泥坑子就是了。/是凡好的一律都有,/坏的不必有。[6]201
初译:The slave girls and maidservants are fashioned exactly like those in this world; the chickens,dogs,pigs,and horses,too,are just like those in this world.Everything in this world can be also found in the nether world: ……the nether world is just like this world—the two are exactly alike.That is,of course,except for the big quagmire on Road Two East.Everything desirable is there;undesirable things are simply not necessary.[4]134
改译:The slave girls and maidservants are fashioned exactly like those in this world; the chickens,dogs,pigs,and horses are also just like those in this world.Everything in the world can be found in the nether world: ……and in the nether world they also ride them; the nether world is just like this world—the two are exactly alike.That is,of course,except for the quagmire on Road Two East.Everything desirable is there;undesirable things need not be there.[5]117-118
《呼兰河传》中充斥着很多不规则对称句式,回环往复,不急不慢。如例句描写的是人死之后焚烧的扎彩铺的房子,整个句子几乎都能划分为字数相同或相差无几的对偶句式,并且对偶的小节内容亦回环呼应。这种句式被称为“不规则对称的白话美学特征”[14]102,在平淡直白的语言中来回转圈,在转圈中增强读者对内容的印象,给人以一咏三叹的美感。同时引导读者思考:既然阴间和阳间一模一样,那么人活着和人死了又有何区别?再来看译文:葛浩文在初译时已经注意到这种词语反复且句式对称的写法,译文的起句收句和原文完全一致,无论是句意、句式还是审美体验都十分忠实原文。锦上添花的是葛浩文将初译的“not necessary”改成了“not be there”,与前文“everything desirable is there”产生了音节对称,音韵统一之美。改译后的葛浩文更加洞悉萧红写作技艺特质,还原了原作审美体验,为译语读者带来了最贴近原作风格的译作。
从1979年的初译到2002年的改译,直至今日,中国对外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曾经锦衣夜行的中国文学正在一步步努力汇入世界文学的大流,葛浩文也随之不断调整着自身的翻译策略。他在2002年版的《呼兰河传》前言中说道:“重读在我职业生涯里面最重要的中国作家(指萧红)的最重要的两部中国文学瑰宝(指《呼兰河传》和《生死场》)时,我借鉴了之前二十多年‘改写’的经验,受益匪浅”[5],“我现在会越来越不那么直译了”[15]58。从“直译”到“不那么直译”到“改写”,从意义忠实,逐步到意义、语气、效果、审美忠实全面开花,葛浩文的翻译忠实观日趋完善成熟,其原因首先在于其译者身份的转变。二十多年前翻译《呼兰河传》和《生死场》时,葛浩文只是初尝翻译兴味,二十多年后他已经成长为著名翻译家,翻译实践积累和经验都不同于往日;更重要的是,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场域中的影响力逐步扩大,译语读者显然已不满足从语言这一个小窗口窥探中国文学,而是扩升至中国式语音语调、中国式表达效果、中国式审美情态等等。“无论西方读者还是中国读者,都会逐渐不满足于目前的翻译处理方法,会对翻译的忠实性和完整性提出更高的要求,毕竟原汁原味的译本才能最大限度地再现文学的魅力。”[1]16
五、 结语
葛浩文翻译忠实观的流变发展过程,首先展现出一名译者的成长修炼过程。这一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和完美无缺,但始终以“忠实”这一理念为核心,不断向纵深发展,直至各种形态互相交融、互相渗透,终以立体化的形式彰显在译文中。从初品翻译之味,到被封为“公认的中国现当代首席翻译家”,葛浩文翻译忠实观的演变过程,还是以自我文化为中心到跨文化交流为中心渐变的外在表现形式,深刻体现了其译介姿态从西方本位观到文化交流观的转向。如果我们再以辩证发展的眼光看待这一流变的过程,还可以发现虽然距离改译《呼兰河传》和《生死场》的2002年又过去近二十载,但是他的翻译忠实观一直在向前推进着,意义、语气、效果和审美的四重忠实维度在不断更新并渐趋完美。由此可见,两个改译本只是其忠实观流变的重要节点,见证着译者这一路的修炼及其翻译姿态的转向,而绝非其终点。这也赋予我们极大的启示:在中国文学的外译之路中,既不能固步自封,亦不可唯我独尊,应秉持公允平等的文化交流观,在跨文化角力中权衡出最适合时代发展、社会语境和读者认知的译本,让曾经锦衣夜行的中国文学“走出去”“站住脚”,真正使其在世界文化中扬其声,壮其名,传其韵,真正植根到世界文学文化中。
注释:
① 原文是:“但此文中的占星术是指出现在公元前18世纪的巴比伦占星术,它在西方国家延传下来,并且今天影响到了整个世界”。详见朱彤:《20世纪对西方占星术的科学检验》,载《自然辨证法研究》,2005年第8期,第21-24页。
② 原文是:跳大神在本书中所隐含的重要性,很有纲纪的作用,其符号空间形态的指涉十分丰富,充满主体性和反抗批判的色彩,而且表现高高在上的女主男从的性别角色转移。详见林幸谦:《萧红小说的女体符号与乡土叙述——〈呼兰河传〉和〈生死场〉》,载《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