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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村落保护的文化认知研究

2021-11-29吴兴帜

关键词:村落村民价值

吴兴帜 徐 丽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 昆明 650050

传统村落作为乡村文化的综合体,包括物质文化、非物质文化、生态文化,集中体现了我国乡村社会的风土人情、文化习俗与生存智慧,反映中国农村社会如何处理人与天地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冯骥才认为传统村落是指那些历史面貌比较完好、具有比较丰富的文化遗存、独特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以及依然有村民居住生活的活态的村落[1]。他强调村民的主体性,村落文化的历史延续性与完整性,以及村民生活的常态化,因而抢救和保护中国传统村落及其文化内涵与形态应成为文化遗产保护的重中之重[2]。目前,传统村落仍面临城镇化、工业化、村落空巢化的困境[1],出现原住民自主自建性破坏、部分地方政府的建设性破坏、商业模式下的过度旅游开发性破坏、法律法规缺位、保护标准缺失、保护经费缺乏等破坏[2],究其根源在于对传统村落内生机制与村落多元一体价值缺乏认知与探究。鲁可荣、胡凤娇认为传统村落保护首先必须要对其综合多元化价值及载体予以解析,通过对传统村落价值的活态传承与重塑,有效促进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可持续发展[3]。在消费社会中,因为对传统村落的价值认识不清造成保护意识淡薄,不同行为体如何认知传统村落的价值,尤其是作为文化遗产的社会价值和作为村民日常生活方式的实用价值如何调衡的问题,成为传统村落保护与利用实践事项焦点[4]。

随着传统村落作为一种文化遗产形态而形成名录制的保护体系,其价值也就类似于文化遗产或者非物质文化遗产,形成以村民为核心,以地域人群共同体为基础,以人类社会为支撑的多元化价值体系。不同主体对传统村落价值需求的差异性,形成了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的不同拉力方向。如何处理好这类关系,关键在于多元价值需求之间内在关系以及文化价值观之间的关系的处理。崔海洋认为,传统村落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的协调与统一关系到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效果,乡村振兴有助于改善我国乡村衰退现象,促进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开发[5]。乡村振兴要求生态宜居、产业兴旺、生活富裕、治理有效、乡风文明,涉及乡村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态、文化、社会五个层面,但首要前提是乡村仍是乡村。传统村落作为乡村社会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综合体,必须要厘清传统村落“以何为传统、以何为存续”文化实践行为的内生逻辑,才能形成不同主体间互融共生机制,实现传统村落在保护、发展和开发过程中实现活态传承。

一、村落的原初意义与内涵拓展

村落(亦称村寨、村庄)作为农耕社会的基本单位,既是村民居住的物质空间,也是农耕文化的总体体现。费孝通认为“村庄是农户聚集的一个紧凑的居住区”,村民在这里面可以开展各种形式的社会活动,突出了村民在村落中的主体地位[6]。胡彬彬则定义村落是“各民族在历史演变中,由‘聚族而居’这一基本模式发展而来的相对稳定的社会单元”[7],明确了村落存续的空间、历史价值的累积。2012年4月16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文化部、文物部、财政部联合印发《关于开展传统村落调查的通知》,指出“传统村落是指村落形成较早,拥有较丰富的传统资源,具有一定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应予以保护的村落”。可见,传统村落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元素,是多元文化的综合体。其内涵从早期的村民生活生产场所,逐渐发展成乡土文化的集成,承载着人与自然共处的规则,以及村民的历史记忆、生计智慧、文化习俗等。

受到城镇化、新农村建设、精准扶贫等影响,中国乡村社会出现剧烈转型,村民生计方式的多元化选择,使得乡村人口外流,村落逐渐空心化;村民对于居住舒适度的追求,使得乡土建筑逐渐趋同;村民对于流行文化的吸纳,使得传统文化逐渐式微,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陷入困境。中南大学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中心2008—2014年调查黄河长江流域的传统村落,指出传统村落2004—2010年间,数量平均每年递减7.3%,2011—2014年间平均每年递减11.1%[8];同时,乡村文化旅游的发展,使得部分传统村落在村民的家园上叠加了旅游者怀旧消费的场所,权力行为体、商业行为体、游客、村民等围绕传统村落保护与利用展开了多重力量博弈,造成了对传统村落价值认知的混融与混乱。传统村落从其形成到目前的存续形态是一个集人、物、事、礼一体化的社会文化综合体,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生成演化的过程,关键之处在于不同行为体对其物化符号的价值认知而产生的行为结果。

二、传统村落多元主体的表述形态

传统村落作为人们日常生活实践的场所,反映着村民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及文化实践,村民是其原生性主体。随着文化旅游的发展,传统村落逐渐演化成旅游吸引物,旅游利益相关者包括地域人群共同体、权力行为体、商业行为体、游客等依据自我对于传统村落价值的认知而形成对于村落的表述,即作为文化资源的村落与作为休闲娱乐消费的村落,从而出现了村落表述话语主体的多重叠加和价值的多重认知,即对村民、对地域人群共同体和对人类社会的价值[9],形成了村落多维度的价值体系和结构形态,表现为社会不同群体的认知和不同层次上的参与。

传统村落根植于其存在的地域文化空间及原生性主体实践,其形态塑造源于各类主体根据自我价值判断和价值需求下的具体实践。村落本身的起源、生态环境、选址、功能、建筑结构和形态塑造是传统村落存续的基础条件。对于传统村落来说,首先要看到村民的主体性,他们是家园遗产的拥有者和守护者,村落选址建宅源于审慎周密的考察,是村民对地质环境认知的经验性总结以及对整体布局意象的情感性表达[10]。王恩琪等通过对20个村落样本的空间分布、规模、密度、以及肌理形态等方面的分析,归纳了不同类型的村落在选址、生长和演变过程中的影响因素和内在演化机制,反映了人们在山水地形、耕地、居者三者关系之间的传统生态智慧[11]。村民根据不同生态条件和生活方式选择、适应以及改良居住地,以达到人与环境的和谐统一,再经由代代后人在生活中不断叠加与整合,村落才能在历史长河中被保留下来,因此,传统村落是一代一代原住村民留下的独有生活轨迹和历史痕迹,也只有他们才能自始自终地持有和维护村落,展现传统村落的当代意义,他们既是生活在村落中的人,也是村落的一部分。

随着经济发展与现代化影响的加深,出于对居住舒适感的追求,越来越多村民对于传统民居的居住热情逐渐消解,一方面,村民对民居进行现代性改造,造成传统村落文化体系的消逝;与此同时,因为“传统村落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其本身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其文化内涵与外在表征成为当地发展文化旅游产业的重要依托”[12],权力行为体与商业行为体将传统村落作为一种地域性的公有财产,并合理化为共同的经济资源和文化名片,参与其形态塑造,为其打造一些旅游标准化的标识牌,如公共垃圾桶、公共厕所、公共休息亭、大众观景平台、旅游体验馆和展览馆等等,改变了村落的局部空间布局和空间肌理,传统村落得到了更多的虚拟的“观看”,其作为物质本体和生活内涵则被隐藏和弱化,村民也越发失去对村落发展的话语权。因而,在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实践中,不同主体间的行为互相影响,不同力量的角逐,使得围绕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实践中,如何处理不同行为体间的关系越来越重要。在全球化语境下,村落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单一整体,村落如何经由这些不同主体行为的实践而塑造成差异化形态等就成为了村落保护的问题焦点。

三、传统村落的差异性价值需求

人类学对于传统村落的研究限于村落内部,研究对象多为村民,研究内容为村民的各种文化事项活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构建。村落作为村民代代生命体的聚居地,满足了村民的生存需要,保留了村民生活痕迹和历史记忆。经岁月洗礼和村民改造,村落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形态,其所蕴含文化内涵与外在表征被地域人群共同体部分地取用,作为具有商品意义的成分,被不断赋予新的意义以满足经济需要,具有普遍文化价值部分被上升为更多群体的精神需求,由此形成传统村落的存续形态和结构:以原生主体生活为核心的家园遗产,以区域人类共同体经济为延伸的文化产品,以及文化旅游者的精神寄托。

传统村落中的“口头传说与表述、表演艺术、社会风俗、节庆、礼仪、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实践及传统的手工艺等,都是特定区域、特定族群的历史记忆与集体表述”[13],即村落是具有地方性和族群性的。当村落为人类社会所共享,成为一种大众文化消费时,地方性的特征被隐去,文化普遍价值凸显出来。从村落的原初意义来看,传统村落是村民日常生活展演的空间、建立关系组织和认知实践的场所,随着现代化的进程,伴随着旅游经济的发展,将村民、旅行者、商人、地方政府卷入到这场“遗产体验”中。地方政府按照一定的模式、形制、主题赋予传统村落的当代话语意义,既是传统村落文化资源的共享者,又是传统村落在旅游情境中的保护者与改造者。传统村落存续空间从村民的场所延伸到了区域,参与主体由村民拓展到区域人群共同体。与此同时,传统村落的价值也呈现出不同属性叠加与外溢,区域人类共同体将这种文化资源的共享视为普遍文化价值应有的内在逻辑,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所能参与和共享的。

随着“新农村公路建设规划”的开展,农村公路建设里程的大幅增加,一部分人离开“主流的”旅游道路,开始寻找那些偏远的、未被开发的地方休养生息。这样一群人追求的是“另一个地方”,想获取的是一段“神圣旅程”[14]。从时间上,行者在路上与世俗的生活相区隔,得到暂时的逃离,并与不同的人发生联系形成一段“与众不同的时光”;从空间上,实现地理空间的挪移,“游客离开日常的家庭生活外出旅游,就出现了基本的空间关系和空间结构的转换”[15],将日常生活的停滞感转换到了路途上的流动感。而对于这样一群人来说,有些停留在对“另一个地方”的短暂消费,有些则可用费尔南德斯“回到深处”[16]来形象解释,即追求精神抚慰、落地生根的感觉。关乎对传统村落文化价值的深层消费和“审美”,因为遥远、因为从未体验,而对其充满了想象。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群人追求的是精神上的需求以及艺术上的审美,他们想要在他处找意义,想从传统村落中获取的是精神世界。随着经济的发展,作为村民日常实践载体传统村落的“意义”“价值”被“挖掘”,经由传媒的传播,某些传统村落可能一夜走红,给村民带来巨大的经济机遇,从而满足其经济需求,提高了生活水平;通过当地文化精英的反复塑造与宣传,家园感、自豪感、依赖感得到加强,传统村落被激发出文化气质,成为符合村民乃至于外来者精神需要的居所。

传统村落作为一种文化综合体,自身存在一个不断演化的过程,即村落的物质构成、文化形态、生计、习俗等随着社会转型而逐渐变迁,现存的传统村落是一代一代村民对其修葺、增补,并不断地赋予其文化意义的结果。随着文化旅游的发展,传统村落逐渐从以村民日常生活生产的场所,叠加区域人群经济共享资源和旅行者精神思想寄托的情感交流空间,形成了生活、经济、精神互嵌的态势。生活、经济、精神文化的表现形态体现了传统村落需求的价值链,折射出不同行为体以自身价值需求、价值取向为导向作出的实践,也就是说,传统村落始于村民的生活,经过时间和历史的沉淀,被区域共同体和文化体验者共享。寻求不同主体之间需求的平衡状态,才能尽可能实现传统村落的可持续存续状态。

四、传统村落活态存续的价值根基

传统村落保护关注的是村民生活构建的日常实践,其是传统村落存续的根基,传统村落的发展首要是“村落”的发展,发展受益的主体也必须是村民。日常生活正是以村民为主体,不同文化事项及其相互关系为整体,按照村民的时空观而进行的差异性化实践的文化体系,包括承载村民记忆的物质文化(如聚落形态、建筑民居、古迹遗址、生态风貌、非遗的物化符号等)和以身体为载体的非物质文化(如口头叙事、歌舞、手工技艺、民俗节庆、信仰体系等)。这样的村落文化既是村民日常生活生产的产物,又是村民彰显自我的符号,其功能在于满足村民的需求,包括物质需求、精神需求以及制度需求。

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我们描述村落时,村落越来越作为一种符号表达,而非一个事实具象。村落以及村落里的人被隐去了,我们谈到一波一波的游客,却忘记了那些几代生活在那里的人,忽略了正是原生主体对村落的代际修复,才有了今天所看到的地方。原生性的主体变成了“弱势对象”经由文化创造者和文化消费者来解释他们看到的意义,并为保护这种意义所实施的一系列实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后来的人占据了更高层的话语权,原生性主体陷入“失语”。但是这个过程并非一直“倒置”,原生性主体和后来的文化他者都被卷入或者说参与到了传统村落由生活事项到文化产品的延展,村落文化的内容也出现了不同程度叠加与流逝,表现形式出现了更加多元化形态,并随着社会发展而处于一个动态过程中。

在自然与社会环境变迁的情境中,文化遗产“活态性”既是指遗产在地方人群共同体的生活、生产过程中,按照自身的文化规定性存在与延续,又指遗产文化构成要素和表现形式的叠加与流变[17]。传统村落的修葺至今没有停止,人们期望在世代的延续中保留其原真,但是历史的更迭,先前的人和今天的人都在不断地赋予其意义,“传统”怎样去追寻,今后的岁月是否会予以宽容。在文化持有者按照其内在的逻辑生活发展时,同时也受到现代化的影响,部分地方精英既要保持传统村落文化的特色和本真,又期望适应现代化市场潮流,充分发挥文化商品价值。因此,多元价值和多主体的融合造成了村落内的人和村落外的人身份的混杂,带来价值认知的模糊。只有“返璞归真”,才能看到传统村落得以存在并一直发展的根基在于村民,无论是区域人群共同体还是文化他者,都无法成为传统村落的存续根基,因为没有共同的生活经验、认知环境、共享群体的记忆和心理,就无法给传统村落带去存续的烟火。

传统村落作为村民休养生息、联系天地万物的载体,“其价值是一个根植于地方社会的‘差序格局’,即以村民共同体为核心、以村寨为社会单位、以地域为依托的‘由内而外’的价值体系,而非以‘他者’为核心,以人类为社会单位,以世界为基础的‘由外而内’的价值倒置”[18]。村民生活是传统村落存续的根基、活力的源泉,也是村落价值的核心指向;而作为文化资源与精神寄托的村落,则是村落价值的拓展与外溢,因为不同行为体依据自己的文化背景、生存环境、价值判断做出不同指向的价值投射,他们有合作又有分隔。因而,只有回归传统村落的原初意义去认识其价值分层体系,才能实现村落相对主义价值观与文化普遍价值观的统一,进而达成传统村落多重表述的内在统一性。

五、结语

传统村落就是以地方性知识为指导、以农耕文化为核心、以农业生产方式为基础的聚落综合体,村民是主体、日常生活生产是核心,地方性文化是基础。从传统村落外部看,其是一个有着地理边界和文化(心理)边界的实体;从传统村落内部看,其有着复杂而自主的秩序维持系统。作为相对独立的实体,村落一直是通过自身的机制,运用自身的资源解决村民生活生产的问题,具有一定的自我适应性和自我延续性。因而,其保护的核心应当在于村民的自觉行动,使其能够充分意识到村落对自我和他者的价值,进而在日常生活生产中自觉按照村落文化的内在逻辑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同时,传统村落更是连接着传统与现代,承载着地方人群、区域共同体以及人类社会实践逻辑而造就的实体。在不断被认知中,通过村民的主体实践,才得以有生命力,得以存续。传统村落以村民为中心,伴随价值延展形成放射状,最终形成以村民为主体的生活空间形态、区域人类共同体经济的文化空间形态、人类社会的精神空间形态。传统村落存续与发展至今已面临多方面的冲击,在讨论如何发展乡村、振兴乡村时,需要恪守传统村落何以为村落的基点,抓住村民对村落发展的根基性作用,兼顾不同行为体的利益诉求。如只专注于传统村落的普遍文化价值是与传统村落保护的宗旨相背离的,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应该遵循地方性的文化逻辑和村民日常生活生产节奏,以村落的价值体系为基础,融通不同行为体差异化实践的内在逻辑,从整体结构中把握其可行性,才能最终实现村落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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