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蕴深厚的浪漫奇葩
——比较古代的游仙诗与游侠诗
2021-11-28卞良君张立颖
卞良君,张立颖
(湛江科技学院 文化传媒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3)
中国古代的游仙诗和游侠诗,以其深厚的思想底蕴、独特的艺术风格,近年来引起研究者的持续关注。本文从两类诗的产生、发展及其主客观原因,思想、情感及其文化内蕴,艺术风格及其表现形式方面将二者进行联系和比较,以期对这两类诗有更清晰的认识。
一、游仙诗、游侠诗的产生及发展
游仙诗,是指借描述作者想象中游历仙界灵域以寄托主体思想情感的诗歌。上古绚丽多彩、充满原始宗教气氛的荆楚文化孕育了游仙诗。如屈原的长诗《离骚》中神游一段,描写诗人朝发苍梧,夕至县圃,以日神羲和、月神望舒、风伯飞廉、雷师丰隆以及鸾皇、凤鸟、飘风、云霓为侍从仪仗,上叩天关、下求佚女。又有传为屈原所作的《远游》,王逸注:“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困于谗佞,无所告诉,乃思与仙人俱游戏,周历天地,无所不至焉”。同为荆楚文化的产物,《庄子》以其“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编织出一系列神话式的幻想故事,所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1],便是一例。这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追求独立完整人格的精神,深深地影响着后世游仙诗的创作。至于兴起于秦汉的神仙方术和东汉以来逐渐形成的道教,更为游仙诗增添了幻想的翅膀、浪漫的色彩。于是出现了汉乐府古辞《长歌行》 《步出夏门行》等早期的游仙诗,汉末又出现了以“游仙”为题的曹植的《游仙诗》。东晋以来,更先后出现郭璞的《游仙诗》、庾阐《游仙诗十首》、王融《游仙诗五首》以及沈约《和竟陵王游仙诗二首》等。接着,梁太子萧统编《昭明文选》,收录《游仙诗》晋人何劭的一首,郭璞的七首,并标明其诗歌类别为“游仙”,与其他诸类诗并举。于是,这一类诗便有了一个大家公认的名称。至唐,名家如王勃、卢照邻、陈子昂、王昌龄、常建、李白、顾况、韦应物、李益、白居易、元稹、李贺、许浑、温庭筠、李商隐等,都写过游仙诗,且名篇佳构,层见叠出,说明这类诗同其他许多类属诗歌一样,也在唐代进入了鼎盛发展的阶段。
宋以后,游仙诗的数量明显减少,只有梅尧臣《梦登河汉》、胡奎《梦游庐山》、施闰章《升天行》以及龚自珍《小游仙十五首》等作品。究其衰落的原因,则主要与理学思想的兴起有关。作为统治者钦定的官方哲学,宋明理学主宰中国封建社会后期思想意识领域长达700年之久。一方面,它在自己形成的过程中汲取了佛学和道教的某些思想、理论;另一方面,它从来都是反对佛道的。这种思想倾向反映到文学艺术上,便不仅造成了魏晋隋唐盛极一时的释道人物画的衰落,而且游仙诗的发展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游侠诗,是指专以侠义之士的思想、行为为题材内容来寄托主体思想情感的诗。《史记·游侠列传》云:“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即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2]说游侠之士是重义轻生、勇于救难而不图后报的人,并在《刺客列传》 《鲁仲连列传》 《魏公子列传》 《游侠列传》中记载了荆轲刺秦、鲁连却秦、侯嬴朱亥救赵和汉初“驰骛于闾阎”的布衣之侠朱家、田仲、剧孟、郭解等的事迹。这些侠士或者“荡然肆志,不诎于诸侯”[3],或者“立意较(皎)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4],或者“温良泛爱,振穷周急”[5]3699,专与官府作对,声施于天下。魏晋以降,社会动荡,中原汉民族政权与许多边疆少数民族政权之间战争连绵不断,一些游侠之士遂由闾阎慷慨赴边,杀敌立功,却又往往功成身退,“羞伐其德”。上述侠义之士的种种精神品质深为后人所称叹,因而产生了专门以此为题材内容的游侠诗。
古代游侠诗中出现较早的是曹植的《白马篇》。现传最早的以“游侠”为题的诗是西晋张华的《游侠篇》,内容赞美“藉王公之势,竟为游侠”,“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5]3698的战国四公子及其门客。南北朝及隋,出现了袁淑、鲍照、孔稚珪、沈约、王僧儒、徐悱、王胄等的同题《白马篇》,与曹植《白马篇》一样赞美了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侠士,游侠诗得到了发展。至唐,游侠诗的创作也达到了鼎盛阶段,名家如卢照邻、陈子昂、崔颢、王昌龄、王维、李白、高适、李颀、顾况、元稹、白居易、张籍、李贺、杜牧、李商隐、温庭筠等均写过游侠诗,出现了诸如《侠客行》 《少年行》《相逢行》 《公子行》 《刘生》 《邯郸少年行》《结客少年场行》等一大批乐府形式的游侠诗。
也是在宋以后,游侠诗的数量明显减少,这主要与统治者对侠义行为的限制导致侠士社会影响力减弱有关。早在战国时期,韩非就曾指责带剑的侠士“以武犯禁”,危害封建国家的统治,而将其列入“五蠹”之一,提醒统治者加强对侠士的控制[6]。汉初,对那些与官府作对的布衣之侠采取了镇压的手段。如孝文帝时,郭解之父任侠被诛,后来武帝时的御史大夫公孙弘又给郭解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而族灭之。班固写《汉书·游侠传》,也对汉初由于“禁网疏阔”而致使“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深表不满。于是,随着统治者“禁网”的日趋严密,封建法制的逐步强化,游侠之士的活动受到严格的限制。特别是宋以后,即使前代统治者所能够容许的边塞立功的侠义风范也消磨殆尽,“荆轲刺秦”“鲁连却秦”等曾令世人魂惊魄动且交口赞誉的以侠行干预政治的行为早已成为过去。侠士社会影响力的日渐减弱,使诗人们不再像唐以前(包括唐)那样热情地关注他们、表现他们。这样,游侠诗也就不像以前那么多了。
二、游仙诗、游侠诗的思想情感及其文化内蕴
从思想情感上说,游仙诗往往通过描述幻想中游历仙境表现作者悲观厌世、消极遁俗的颓放思想。
屈原“楚辞”虽然孕育了游仙诗,并将天界玄都描绘得异常奇诡,却不把它当作自己的理想境界和最后归宿。他的“轻举远游”只是为了寻求实现其“美政”理想的途径,即《离骚》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将自己的生命毅然终结于“彭咸之所居”,也可证明他实际上并不想离开人间半步。而汉以后的游仙诗人则不然,他们出于对现实的某种不满情绪,竟将方外仙界作为自己的理想归宿,以极大的热情描绘它、赞美它、追求它,甚而至于餐霞炼丹,修真入道,神游仙境,梦入洞天,“盖怀霄汉之举,而忘城阙之恋矣”[7]。诸如:
昆仑本吾宅,中州非我家。……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曹植《远游篇》)
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棲。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郭璞《游仙诗》其一)
抗迹遗万里,岂恋生民乐。长怀慕仙类,眩然心绵邈。(何劭《游仙诗》)
诗人们似乎不屑于去追求功名,也不以山林隐遁为满足,而是希望“神与道超”,羽化登仙,所谓“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餐霞倒景,饵玉玄都”[8]。即使他们一梦醒来,意识到烟霞既失,求仙难成,也宁愿寄情山水,放浪形骸,终不肯“摧眉折腰”,为尘俗所束缚。
应当指出的是,游仙诗的作者虽然在诗中竭力标榜鄙弃功名利禄,却不能证明他们原来就不求功利;事实恰恰相反,他们往往都曾对功利矢志追求,只是因为求之不得,才转而“游仙”,以求情感上的宣泄、精神上的解脱和心理上的平衡。故朱乾《乐府正义》论及曹植游仙诗时说:“(植) 游仙诸诗,嫌九州之局促,思假道于天衢。大抵骚人才士不得志于时,借此以写胸中之牢落,故君子亦有取焉。”[9]沈德潜亦云:“游仙诗本有托而言。坎壈咏怀,其本旨也。”[10]可见游仙的背后仍是功利。这表明,中国古代士人的精神世界之所以复杂深邃,恰是儒、仙、侠等各种思想在他们头脑中互相糅合的结果。大诗人李白就是一个典型。在《侠客行》中,李白热情讴歌了救赵的朱亥和侯嬴,希望像他们那样以行侠义的独特方式干预政治,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而当他受到挫折,政治上没有了出路,便转而悲观厌世,声称要访求仙境。其《怀仙歌》即云:“一鹤东飞过沧海,放心散漫知何在。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尧舜之事不足惊,自余嚣嚣直可轻。巨鳌莫载三山去,我欲蓬莱顶上行。”尧舜之治,向来为古人看作最高的政治境界,李白年轻时就发誓要身体力行的“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理想恐怕也不过如此。可是如今的李白却说“尧舜之事不足惊”,而那蓬莱仙境倒令人神往,幻想要与等待自己的仙人同游,这就无怪乎龚自珍说他是一位并庄、屈以为心,合儒、仙、侠以为气的诗人了[11]。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思想矛盾,归根到底,还是严酷现实所致。
相比之下,在思想情感上,古代的游侠诗往往借助于侠义精神的歌咏表现作者乐观向上、积极进取的浪漫情怀,而与游仙诗的多表现悲观厌世、消极遁俗思想有着明显的不同。
自从在汉末产生,游侠诗的表现领域便向边塞征戍生活方面扩展,游侠题材与边塞内容,侠义风范与尚武精神遂相融合。出现在游侠诗中的人物不只是朱亥、侯嬴、剧孟、郭解之属,更多的则是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具有独特的男儿气概与英雄本色的北国侠少。如曹植著名的《白马篇》,塑造了一个久经沙场、勇武矫健、乐于许身报国的“幽并游侠儿”的动人形象,充满了作者豪壮的英雄主义精神。故朱乾《乐府正义》云:此诗“寓意于游侠,实自况也。”[12]它如王胄同题《白马篇》:“志勇期功立,宁惮微躯捐。不羡山河赏,唯希竹素传”,陈子昂《感遇》 (其三十四):“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李白《侠客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莫不如此。诗人并不满足于古代游侠之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式的仗义行为,也看不起白首穷经、“浪作林泉民”的书生,而是以极大的热情力图干预政治,所谓“人当立功立事,尽力为国,不可念私也”[13]。
古代游侠诗中还有写“不倚军功”而“有侠名”的侠士的。这类诗着重表现侠士豪纵浪漫的生活内容。例如李白《少年行》:“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踢球和狩猎)夜拥掷(拥妓和投壶之类的游戏)。呼卢(一种赌博)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同题《少年行》:“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踢球、狩猎、拥妓、投壶、赌博、报仇、游冶和饮酒,几乎就是这些侠少的全部生活内容,其中不无荒唐的放诞,却也活得“潇洒”,活得“称心”,煞强如那些“徇书受贫病”“浪作林泉民”的“穷儒”。至于那些稍有身份的侠少的生活内容,于鹄的《公子行》中描述了一个侠少放纵不羁、纸醉金迷的生活情景。由于身份地位的不同,这位侠少除了也时常斗鸡走马、拥红倚翠、携剑出游以外,还能买得起“月波春水入门流”的大宅,而且连列侯也不在他的眼中,竟可以“半醉垂鞭见”,可谓恃宠骄纵,目空一切。
古代的游仙诗和游侠诗中又都有一些表达对现实社会不满的作品,也很引人注目。这方面游仙诗的代表性作品如梅尧臣《梦登河汉》,写作者“夜梦上河汉”,遇见天上的“神官”:“张目如电光。玄衣乘苍虬,身佩水玉珰。丘蛇与穹鳖,盘结为纪纲”。这样一个目光如电、身着黑衣,左右还有蛇、鳖盘结的神官形象,顿时使对仙界灵域抱有浓郁浪漫情调幻想的抒情主人公感到阴森恐怖。有意思的是,早在屈原《离骚》中也有一个替天帝守门的“帝阍”。当诗中的抒情主人公不顾道路遥远,“上下求索”到天庭时,他“令帝阍开关”,然而那帝阍却只是冷冷地“倚阊阖而望予”,不予理睬,从而使抒情主人公更加认识到“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这里的象征意义是比较明显的,如夏大霖所说,是在“言君眷无常,朝端杂乱,君门关隔,党人间阻也”[14]。无独有偶,李白的《梁甫吟》中也有个“阍者”:“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叩关阍者怒”。其以天上隐喻朝廷,不言而喻。如此,则《梦登河汉》中“神官”形象的象征意义也就不难体会了。诗接着写抒情主人公向神官的发问:“有牛岂不力,何惮使服箱?有女岂不工,何惮缝衣裳?有斗岂不柄,何惮挹酒浆?卷舌不得言,安用施穹苍?何彼东方箕,有恶务簸扬?”天庭上有牛女、有北斗,为什么不让它们各尽其能?有舌不得言,而那箕(星)却可以任意簸扬其恶,这又是为什么?这一连串的发问猛烈抨击了朝中贤士被排斥、恶人得肆虐的黑暗政治。更加意味深长的是诗人接下去所写的神官的答话:“上天非汝知,何苦诘其常?岂惜尽告汝,于汝恐不祥。至如人间疑,汝敢问于王?”寥寥数语竟将“天机”道破:原来朝廷政治就是如此黑暗、恐怖,难怪奸臣当道,贤良远窜!
而在高适的游侠诗《邯郸少年行》中,“邯郸少年”本以生长在名都邯郸而自豪,他轻财纵博,多次替人报仇,整日与云集而来的客人歌笑于宅中。然而,他对这种纵性任侠的生活并不感到满足,而是希望能凭着自己的侠肝义胆和超群的才能去做大事,以立身扬名。没想到世态炎凉,世道沦丧,世人交情的厚薄都是看黄金的多少。自己想得一肝胆相照之人又谈何容易!这使他不由得深深地追怀战国时期“倾以待士”,使之充分施展才干以为国排难的平原君,而只恨自己生不逢时。因此,他尽辞旧游,与世无求,一无牵系地整日饮酒射猎。很明显,这首诗中的“邯郸少年”实际上就是作者自己的化身,所抒发的也是作者自己有志不骋的愤激之情。殷璠《河岳英灵集》即云高适:“性拓落,不拘小节,耻预常科。隐迹博徒,才名自远。”[15]《旧唐书·高适传》亦云:“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16]可见高适原本也是颇具侠义风范之人。殷璠说他“最深爱”这篇作品的“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二句,原因也正在于此。
三、游仙诗、游侠诗的艺术风格
从艺术风格上说,游仙诗“落落欲往,矫矫不群”,有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17]38,表现出一种超旷飘逸的独特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一方面取决于游仙诗描述仙境的特定题材内容与作者忘情尘俗、追怀方外的高蹈精神;另一方面也得力于诗人所惯常采用的借助想象和梦境、幻境及神话传说以赋物言情的艺术表现手法。
如曹植《五游》:“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逍遥八紘外,游目历遐荒。披我丹霞衣,袭我素霓裳。华盖芬晻蔼,六龙仰天骧。曜灵未移景,倏忽造昊苍。阊阖启丹扉,双阙曜朱光。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上帝休西櫺,群后集东厢。带我琼瑶佩,漱我沆瀣浆。踟蹰玩灵芝,徙倚弄华芳。王子奉仙药,羡门进奇方。服食享遐纪,延寿保无疆。”写遍游四方然后游于天上。说作者嫌地上太狭窄,难以驰骋,希望能凌云飞举,到极远的神仙境界中去遨游。于是以丹霞为衣,白虹为裳,乘华盖之车,驾六龙上天,太阳的光影尚未移动,顷刻之间已经来到天上。进入天门,天门外的两座望楼放射着耀眼的光芒。接着进入文昌殿,登上太微堂,看见天帝息于西窗之下,后妃们集于东厢。仙女为作者佩带上琼瑶带,捧来清露汁让他漱口。当他流连于灵芝、花香之中时,仙人王子乔、羡门子高又捧来了仙药奇方,服食后即可享有高龄,“万寿无疆”——其奇思异想,高情远致,与传为屈原所作的《远游》十分相似:“吾将从王乔而娱戏,餐六气而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命天阍其开关兮,排闾阖而望予。召丰隆使先导兮,问太微之所居。集重阳而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五游》之外,曹植游仙诗如《远游篇》:“远游临四海,俯仰观洪波。大鱼若曲陵,承浪相经过。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仙人篇》:“韩终与王乔,要我于天衢。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飞腾踰景云,高风吹我躯。回驾观紫微,与帝合灵符。”都是凭借奇特的想象和采用神话传说虚构神异诡幻的神仙世界,以寄托自己的情志。至于王勃《梦游仙》、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常建《梦太白西峰》、李贺《梦天》以及梅尧臣的《梦登河汉》等则是游仙诗借助梦境、幻境以寄慨的例子。其中王勃《梦游仙》描述了作者“寐寤霄汉间”“翕尔登霞首”的情景;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由梦中游历天姥山到幻入仙境,描绘了一幅奇瑰壮丽、惝恍迷离的梦入洞天图;常建《梦太白西峰》写作者“梦寐升九崖”,得元君所赐太白峰,在峰上“结宇”,到溪水间“缓舟”的乐趣;李贺《梦天》描述作者梦游月宫,然后由天上俯视人寰的情景;梅尧臣《梦登河汉》写作者“夜梦上河汉”与神官的对话。所有这些作品,都是借梦游仙界的描绘展示出游仙诗浪漫主义的奇情壮彩,表现了游仙诗超旷飘逸的总体风格。
相比之下,古代游侠诗艺术风格,有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17]22,“行神如空,行气如虹”[17]16,表现出一种豪放劲健的独特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一方面取决于游侠诗所描述的侠士的浪漫生活内容,以行侠干预政治或立功边塞的节义风范和尚武精神;另一方面也取决于诗人所惯常采用的借夸张以写实的表现手法和走云连风、紧锣密鼓般大力度、快节奏的叙事艺术。
如王维《少年行四首》,分咏长安游侠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浪漫生活,“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的激烈壮怀和“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的英勇气概,塑造了一个豪纵不羁、重义疏财、武艺高强而又勇于许身报国的游侠少年形象,从而使每一首诗都表现出豪放劲健的艺术风格。又如前引曹植的《白马篇》,前人评价它“奇警”(方东树),“慷慨激昂”(陈祚明),“笔笔有棱”(张玉穀),也恰切地揭示了它豪放劲健的风格特征。这些游侠诗中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与屈原《九歌·国殇》可谓一脉相承。然而,屈原所歌咏的“国殇”,是失败了的英雄,写在诗里,势必苍凉激楚,令人感极而悲;曹植、王维等人所歌咏的游侠,则是所向无敌的英雄,形诸笔端,故而豪迈惊挺,令人感奋起舞。
在形式上,古代的游仙诗和游侠诗较少采用近体,而是多采用活脱自由的乐府歌行体和古体,这无疑有助于游仙诗超旷飘逸、游侠诗豪放劲健总体风格的形成。
总之,游侠诗和游仙诗是中国古代诗歌中思想底蕴比较深厚、艺术风格颇为独特的两类诗。它们以其特有的方式反映了古代士人复杂的内心世界和精神面貌;而其独具的艺术风格又使它们成为古代浪漫主义诗苑中的两枝绚丽多彩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