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雪国》中的人物形象解读

2021-11-27李珊珊

普洱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李珊珊

安徽国际商务职业学院国际教育学院，安徽合肥230000

新感觉派是上世纪初期出现在日本文艺界的文学流派。一战结束后，日本虽然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得到了发展与恢复，然而在1923年的经济危机及后来的关东地震的影响下，日本社会逐渐笼罩着绝望与虚无的思想，这种思想推动着表现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等文学思潮的形成与发展，并为日本新感觉派的兴起提供了发展的基础与条件。川端康成生于1899年，是日本著名的浪漫主义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新感觉运动推动人。在文学创作上，川端康成能够有效将西方现代主义技法与浪漫主义文学理念相融合，将其转变为全新的文学创作模态，进而在新感觉派文学浪潮中，将其发挥到极致。根据川端康成先生的文学创作历程及对文学理念的呈现机理，《雪国》虽然没有《伊豆的舞女》那般的唯美与悲伤，却更加贴近现实，更加梦幻而美好。在《雪国》中，作者的思想正发生着深刻地转变，既乐观又悲观、即对社会生活充满向往、又对未来命运充满失望，因此在乐观与悲观、向往与失望间，川端康成的角色形象也更加复杂、更加富有思想性与人文性。

一、川端康成的“新感觉派”

1924年末，川端康成、横光利一、今东光及佐佐木味津三等14人通过创办《文艺时代》杂志的方式，推动了新感觉运动的发展。在文学创作上，横光利一的《头与腹》《蝇》；川端康成的《梅花雄蕊》《浅草少男与少女》和片冈铁兵的《困惑的人们》最具代表。在艺术表达形式上，新感觉派的艺术特征主要有两点：首先是修辞手法的运用。新感觉派的创作宗旨是以感官上的新感觉，诠释现实社会的新风貌与新特征，使读者对社会有全新的认识及见解。因此，创作者通常以通感、比喻、借代等手法创造出全新的文学情景。譬如在《头与腹》中，作者用头指代穷人，用腹指代富人，在满是“头”与“腹”的车厢中，现实社会的众生相被描绘得淋漓尽致。又比如在《雪国》中，作者写道“远处的小站犹如石头般，被抛出好远”。虽然在修辞手法上，川端康成仅仅将车站比喻成石头，但在表达效果上，作者却将角色所形成的错觉巧妙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进而呈现出陌生化、间接化的文学表达效果。其次在思想层面上。新感觉派注重对心理分析的应用，致力于将角色的精神世界外化成能够被读者感知的客观世界，努力将角色的思想、信念、精神及对社会的感受全部展现出来。川端康成在早期的文学创作中，常常将这种文学创作思想及理念融入到不同小说的创作与撰写中，进而将其与日本自然派、批判现实主义相融合。但在其不断的探索与发展中，川端康成逐渐认识到新感觉主义的弊端，并投入到传统文学小说的创作中，最后创作出诸如《雪国》《伊豆的舞女》等著名作品。然而新感觉派的创作理念却深深地影响到其未来的文学创作，并使其更加独树一帜。

二、《雪国》的美与悲

川端康成的《雪国》主要讲述了舞蹈研究家岛村与雪国叶子、驹子的情感故事。岛村虽然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但在精神上却慵懒空虚，常常流连于歌舞町、酒吧等地，充分表现出当时日本社会的空虚与虚无，同时也将现代都市麻木的本性描绘得淋漓尽致。在岛村看来，雪国的温泉、旅馆、雪场是与现代都市最大的不同，是另一种美的形式，他为了追求这种美，三次往返雪国，并将自己对美的定义从物质上的美转变为心灵上的美、情感上的美。而与驹子、叶子的恋情也是维系在这种追求“美”的过程中。然而由于岛村与叶子都有各自的家庭，其恋情必定得不到幸福的结局，就像小说结尾部分所描绘的，在岛村离开雪国后，蚕房忽然起了大火，叶子坠落而亡。虽然小说的结局十分悲怆，不过在岛村看来，叶子的生死对自己来说却有着另一层含义，即对“生存的意义”有了全新的理解与定义。他认为叶子与他的爱情是“悲中有美”，“美中有悲”的意识形态，叶子的悲剧是对爱情的美好烘托，同时也是对自身灵魂的有力升华。总体来讲，雪国通过对叶子、驹子两位女性的塑造与表达，体现了日本传统女性所拥有的心灵美、人格美及形体美，并将驹子的身体美表现得更加真实且富有野性。也将叶子的心灵美展现得虚幻而纯洁，在两位角色的衬托下，充分阐释了川端康成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所以，在思想层面上，雪国中的角色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物，而是富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是作者表达心理情感及思想理念的重要载体。但从文学创作流派的角度出发，读者能够充分地发现《雪国》中的新感觉派痕迹，尤其在岛村对驹子、叶子心灵美、形体美的表现上，无不给读者全新的感官体验，使读者不知不觉地进入岛村的精神世界，进而在精神分析技法的支持下，将岛村病态的精神特征表现出来，诠释出三人间的情感逻辑与悲观意识。可以说，《雪国》的创作是基于新感觉派而形成的浪漫主义作品，其创作形式、机理及表现手法无不渗透着新感觉派作者所独有的文学敏感性及文艺创新性。

三、《雪国》的人物形象分析

（一）叶子的形象解读

在《雪国》中，川端康成对叶子的描绘并不多，主要通过驹子与岛村的叙事视角将其独有的形象特征、性格特征、思想特征进行描绘与展现的。作者从未将叶子作为故事的叙事核心，或者说是叙事视角，而是通过对其感官细节的描绘，揭露其在特定场景、特定环境中所压抑的情绪、情感及思想。这种创作手段被美国小说家史蒂夫金称为“限定视角”，即以客观的角度描绘角色的语言、动作、服饰、职位及思想理念，营造出一种神秘感与朦胧感。根据川端康成的叙述，可知叶子是美丽而文静的女孩，出身卑微但举止优雅，言谈举止中能够看出其坚强而隐忍的性格。她以自己独有的方式生活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身患重病的行男。因此，叶子的出场与驹子不同，在新感觉派手法下，显得更加梦幻、清冷，富有浪漫主义色彩。譬如当叶子推开列车窗玻璃的瞬间，便引起所有的瞩目，而岛村也被叶子清纯而美丽的形象深深折服了。由于叶子始终照顾着行男，也使得岛村在欣赏叶子美丽面庞时，不得不对叶子与行男的关系产生了好奇，也给叶子的身份带来了几丝神秘感。在岛村看来，叶子是纯洁的象征，是雪国的天使，同时也是他到雪国时所见到的最美风景。而叶子的纯洁与神秘，使得岛村将追求美的情感全部转移到她的身上。因此，根据人物形象塑造与情节发展脉络，能够清晰地觉察到川端康成利用“限定视角”的用意。即有效地提升角色的神秘感，使读者与角色不得不从外在特征、肢体语言等层面，挖掘角色所隐藏的个性特点与思想内涵。此外，在主体上，叶子是纯洁而美好的象征，如果以叶子为主要叙事视角，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挖掘角色的内心活动，必定要触及叶子意识深处的阴暗面，这与作品的主题相违背，如果将笔墨局限在正向的心理描写上，又俨然使叶子的角色形象失去真实感。因此川端康成对“既定视角”的应用有其必然性与客观性。而从《雪国》创作主题的角度出发，叶子是驹子对未来理想生活的向往和寄托，是驹子在梦想与精神上的延续，同时也是对以往生活的补充，所以当驹子见叶子身陷火海后，便会撕心裂肺地呐喊起来。而在岛村眼里，叶子纯洁无瑕，是凡尘中的一抹幻影，她的死是岛村对美好理念的升华，是岛村思想转变的依据，同时也是岛村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悲伤与美好的完美融合。虽然川端康成对叶子的描绘不多，然而无论在主题表现、情节推动或人物转变上，都拥有着难以替代的作用。

（二）驹子的形象解读

驹子性格开朗、外表妩媚、充满野性，率真得像一把“灼烧灵魂”的火焰，从性格表征与角色支配性印象的角度出发，驹子性格外向，给人一种风骚堕落之感。但通过诵读全文，深入地分析角色的心理特征、思想机理，则能够发现驹子的性格过于复杂、思想较为独立并且拥有较为丰富的艺术内涵。虽然他对男友没有感情，但依旧为其操劳生计，通过艺伎表演的方式，豢养男友。因此驹子是外表美与心灵美的结合体，是思想美与人格美的统一体，同时也是唯一能够让岛村倾注所有的女人。与叶子不同，驹子的人物形象较为复杂、较为多面，拥有莎士比亚式的人物维度，她既幸福又悲惨，既乐观又悲观，既果断又勇敢，既坚强又柔弱，既自尊又自卑，既妩媚又内敛，这种在人物性格、形象及心理特征层面上的矛盾性、多面性及思想性，无不是川端康成新感觉派精神分析理念的完美呈现，无不是其对女生内心情感、物质生活、思想境界的有效诠释，无不是吸引岛村、俘获岛村并推动岛村性格转变的关键因素。如果以《雪国》的思想主题、情节发展、叙事角度来分析，驹子无疑是小说的主角，同时也是川端康成的思想载体。然而驹子复杂性格的形成过程与其悲惨的身世及艺伎生涯存在着紧密的关系，作者通过岛村的口吻对驹子的过往生活进行了详细的叙述，指出驹子在幼年时期，便因贫困，被卖到了歌舞町，虽然被恩人搭救，但没过多久，恩人便无疾而终，这使得驹子再次对生后失去了希望，并跌入了谷底。后来她被琴师搭救，为了报恩，驹子再次沦为了艺妓。正因为驹子悲惨的身世与命运使得她柔弱的性格变得坚韧，使得她从自卑变得自重。但在无数悲惨的经历过后，驹子对美好的事物更加心生向往，并将叶子作为理想生活的象征，将与岛村的爱情作为未来生活的契机。

（三）岛村的形象解读

岛村是《雪国》重要的叙事视角，能够有效地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然而根据岛村前往雪国的目的与作品的主题意蕴不难发现，岛村是作者川端康成的化身，是城市市民的象征，在喧嚣与虚无中，寻求灵魂解脱的媒介。因此，在岛村的人物形象塑造中，便出现了新感觉派所特有的“隐晦感”“抽象感”及“魔幻感”。主要体现在岛村的对“美”的不断探索、对“叶子”死亡的漠不关心及对“美”的重新定义等层面上。横光利一曾这样评价过“岛村”，认为这个角色虽然不够真实，但在心理层面上与精神层面上，过于饱满，过于充实，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岛村”，所有的物也都是岛村，他拥有城市小市民所与生俱来的性格弱点，欲望及对城市生活的厌恶。但如果从主题意蕴及岛村的人格特点的角度出发，岛村又是作者川端康成的化身。在《雪国》的故事中，作者的价值观、世界观及人生观通过岛村的视角，深刻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尤其在对人类社会的认知、对战争的反思等层面上，具有较强的思想性与哲理性。譬如在岛村眼中，寻花问柳只是对“生理美”的追求，它与舞蹈艺术的本质是相同，而与叶子、驹子的情感生活或恋爱故事，则是对“精神美”“心灵美”的追求而已，它超脱了传统意义上的情感，上升到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层面，进而反衬出现实都市生活的颓废、虚无及冷清。因此，在《雪国》中，追求美、享受美是岛村的生命所在，同时也是小说的意蕴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