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小小小小的火》让白人性显形
2021-11-27李景媛
李景媛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 昆明650504
伍绮诗(Celeste Ng,1981-)是跻身美国主流文坛的新一代华裔作家,其耗时6年写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无声告白》一经出版便跃升为《纽约时报》畅销书,一举获得包括美国亚马逊网站在内的无数媒体评选出的2014年度图书桂冠,并成为当年欧美文坛的一匹黑马。经过3年的沉淀,伍绮诗于2017年再度出版重磅新作《小小小小的火》,不仅获得美国亚马逊年度小说殊荣,还拿下了其它27项年度图书大奖。
《无声告白》对华裔在美国社会的边缘状态进行了描写,而《小小小小的火》(以下简称《火》)与《无声告白》的故事情节设置则完全不同。尽管如此,伍绮诗仍坚称,“两本书的主题之间绝对存在前后承接的关系”[1]。如今,《火》中蕴涵的那一簇簇小火苗已然越烧越旺,不仅烧掉了遮掩着美国社会白人性的保护罩,使隐蔽于美国所谓民主、人权社会深处的这套“白人优越论”种族主义制度得以显现。
文学作品是最能表现一个民族思维态度及价值判断的一种形式,而中国传统文艺创作所呈现的主要美学精神为“表情达意不宜直露,最好托物伸意”[2],也即“温柔敦厚”的表现精神。由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植根在中国人内心,潜移默化影响着众人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3]。因此,伍绮诗也深受中国传统美学精神的影响,深谙“文以意为主”的表现主义文学观念。
一、隐形却无所不在的白人性
自1619年第一批黑奴被贩卖到北美大陆以来,美国的种族歧视就一直存在。但作为白人优越论和种族主义问题根结的“白人性”却始终无处不在。“白人性”是指以白人的肤色为基础建构起来的一套种族制度或神话[4]。20世纪90年代以降,迅速崛起的白人性研究使当今隐于或明或暗的新型种族歧视之下的白人霸权得以显现,并“对处于种族权利制度中心的白人性进行批判性的审视”[5]。小说《火》正是以其特有的情节设置,将人们的视线对准以往一直被白人学者自认为没有任何问题的白人一方,强调当代美国社会中隐而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白人性,促成人们对以白色为象征的白人特权的反思和批判。
作为小说背景的西克尔高地位于克利夫兰市郊,是美国社会白人中产阶级和精英阶层的乌托邦。在《火》中,伍绮诗尤其对西克尔高地的“秩序”与“规则”着墨颇多。这座城市的座右铭是“经过规划的才是最好的”,因此“在西克尔高地,一切皆有定规”[6]。为了避免影响街景,房屋的建筑风格只能为都铎式、英式和法式三类,同一风格的房屋被要求漆成同一颜色。因此,当小说主角米娅和珀儿这对被边缘化的母女搬到西克尔高地之后,需要她们去学习并遵守的规矩和潜规则还有很多,包括她们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
西克尔奉行的“秩序”和“规则”实则伍绮诗对美国少数族裔3个多世纪以来被迫遵循的白人特权体制的隐喻。这一条条的秩序与规则凸显的正是美国种族主义存在的目的:高举白人优越论,维护白人性。他们认为,只要一切都在规则之内,就能创造出“人间天堂”[6]。这正是几个世纪以来美国社会对少数族裔的各个方面进行压迫与限制的真实写照。2020年5月弗洛伊德被白人警察跪压活活致死之前,甚至已经有很多人认为种族主义在美国已不复存在。但是,在美国社会制度的深层结构中,无论是非裔、犹太裔还是亚裔,所有少数族裔都依旧必须遵守白人优越论体制下的所有规则。于白人而言,关于少数族裔的“一切都应该得到管理”,“对任何缺陷与不足都采取零容忍的态度”[6]。《火》对种族主义制度下“秩序”和“规则”的凸显,体现了白人的族裔特权审美标准,令当今美国社会中无所不在却又隐而不见的白人性原形毕露。
二、白人性社会不言自明的“他者”
伍绮诗将《火》中大多数人物的设置都超出了白人精英主体之外,这自然会被美国白人性社会“规划”为他者,并注定被压制于白人特权阶级的各种制度性种族主义之下,处处被种族壁垒所包围。西克尔自诩没有种族歧视,黑人女孩德雅一家虽然生活在这个“最进步的社区”[6],却只能兀自偏居最南一隅;在白人性隐形却沉重的压迫下,德雅总是满脸愁容、战战兢兢。由此,非裔“他者”在白人主流社会中被边缘化,且普遍失语的状态可见一斑。
华裔律师艾德·林在法庭上据理力争的激昂陈词,却被理查德森太太恶意扭曲后刊登在报纸上,批评他采用“侵略”战术。因为在白人眼中,“像他这样的”亚洲男人“不能生气,更不能咄咄逼人”[6]。
除少数族裔之外,美国社会的贫困白人也同为被边缘化的一个特殊异己群体,都属白人特权阶级社会的“他者”。《火》中过着四处流浪、缺衣少食动荡生活的米娅母女自然也成为白人特权阶级社会的边缘群体和他者。而精英阶层与他者异类的下一代各自所处的社会地位亦是“中心”与“边缘”的关系。作为西克尔主流社会的“资深居民”,莱克西选择只在被称为“白皮广场”的高档商城购物消费,而属于边缘阶级的珀儿和其他少数族裔则最多只能去被称为“黑皮购物中心”的旧货市场购置生活所需。
对出生于白人精英阶层家庭但“天生就是个激进分子”[6]的伊奇而言,能直接奋起反抗彼得斯夫人无理的种族歧视行为、用“牙签事件”表达对校方无视种族主义的不满。最终烧掉象征秩序与规则的房子,这一切行为都令白人特权阶级认为伊奇和米娅一样,“是内心暗藏破坏欲望的颠覆分子”[6],是一簇“不守秩序”的小火苗,是“理查德森家的异数”[6]。正是这个特殊的他者异类,由内而外地窥透了白人性社会看似完美外壳之下的“内里有多么龌龊不堪”。
三、白人心照不宣的刻意无知
身为美国社会的特权阶级,白人自然认为本身“有义务”遵照白人的方式行动,按照特定的白人种族主义的认识导向“操演白人性”[7],以不断维持自身的白人性、维护白人优越论。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获得种族主义带来的好处,白人特权阶级对同伴们的种族歧视行为采取默许的态度,并佯装无知。
较之于对违反规则和秩序之异己群体的零容忍态度,《火》中西克尔白人特权阶级对同僚种族歧视行为所持的立场则大相径庭。学校的乐队老师彼得斯夫人更是用不逊的言辞和尖利的声音当众故意责难黑人女孩德雅。而天生不守“规矩”的伊奇奋起为受辱的德雅打抱不平,掰断了彼得斯夫人的琴弓,但也遭到了停课处分。在提及伊奇被罚的原因时,校方一直指责伊奇对老师的不敬,却有意避开了事件发生的真正根源,刻意地“盲视”同僚的种族歧视行为,并佯装“无知”。
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也成为伍绮诗批判美国社会种族歧视的传声筒,在小说第三章便直接戳穿了西克尔没有种族歧视的巨大谎言。穆迪说:“这里人人都有种族歧视,唯一的区别是,我们假装没有”[6];而这种“假装”与默许正是美国社会白人特权阶级为了维护白人性,对新型种族主义所持有的刻意回避态度与主动培养的“无知”心理。
在华裔女婴小美玲抚养权的争端中,律师艾德·林在法庭上以清晰的逻辑、强有力的举证阐明了小美玲理应回到亲生母亲的身边,在母国文化中自然成长的理由。法庭上,他对白人世界恶意扭曲中国文化的声声质问以及对小美玲母国文化和种族身份的一次次重申,令对方律师理查德森先生都产生了深深的动摇,并开始质疑白人麦卡洛夫妇争夺抚养权的合理性。尽管年近七旬的法官向来以“公正”立名,但在公众仍犹豫不决的情况下他却断然判定:麦卡洛获得美玲的抚养权。法官对少数族裔合理诉求的漠视以及对白人优越性的偏袒,无疑是白人阶级对种族主义刻意生产的无知,美国司法制度中白人性的统治地位也昭然若揭。由此可见,白人阶级绝不接受有悖于自身白人性的裁定;并且他们确信,同僚们将互相支持和包庇以维护白人性的社会制度。
四、白人习焉不察的虚伪“善举”
艾普乐鲍姆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当前开展持续性反种族主义斗争的最大阻力是,白人非但拒绝承认种族主义仍是问题,不承认白人就是种族问题本身,还想当然地认为自己都是‘好人’,置身于种族结构之外”[9]。《火》中,只有理查德森太太埃琳娜这一类的白人中产和精英阶级才是主流,并且从其祖辈开始就自恃为“正派人”[6],是“慷慨”、“善良”的人,其价值观早已深入其骨髓。
看到米娅过着异于主流且节衣缩食的日子,埃琳娜提议米娅放弃按照自己的意愿和自己的选择进行创作的方式,改为遵循其建议为白人精英提供服务以赚取更多的收入,并主动表示她们会付钱。埃琳娜所代表的这一类自我感觉甚佳的“好白人”正是当今美国社会中普遍存在的那一类最隐蔽、最顽固的种族主义支持者。因为他们是经常以善举帮助边缘弱势群体的“好白人”。殊不知“好白人”们所做的善事只不过是他们在道德上为自己所找到的舒适、安全的庇护伞。《火》正是通过展示白人们业已习焉不察的各种虚伪“善举”的方式,揭示了不公正的白人性社会制度被制造、维系和再生的秘密机制。
五、结语
文学是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性格特征、思维方式和处事态度的形式,有其独特的原动力。作为文学创作者,伍绮诗以中国传统温柔敦厚的表现精神主动书写了淤积于美国历史中的白人性问题,在《火》的创作描写过程中寄寓了反种族主义的内在精神。《火》中对美国白人性社会的这番无声却更胜有声的呐喊与控诉,皆是作者有意而为,也是崇尚表情达意之中国文化传统的承袭。《火》对美国社会白人性的揭露,使美国社会普遍存在却常隐而不见的制度性种族主义昭然若揭。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必须知道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想明白了、想对了,就要坚定不移朝着目标前进”[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