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伙局中粤剧唱腔流派传承现状调查——以荔湾区“笙歌乐府”为例

田静/潘妍娜

一、“笙歌乐府”概况

笙歌乐府成立于2000 年5 月1 日，最初乐社的活动地址位于荔湾区杉木栏路九号二楼，后来因场地租金的问题，乐社活动地址搬迁至一德路附近，活动维持了三年，最后于2017 年年末迁至现在的地址。如今的笙歌乐府位于荔湾区龙津西路逢源西三巷，毗邻荔枝湾，地处荔枝湾桥脚的小巷道里的一幢老式居民宅一层。（巷口有一“88”门牌，行入四五间便是。）该单元占地面积约五十平方，由外至里屋呈长方体状。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桌子沙发等家私，以及墙上各种乐府成员四处走访留下的合影和奖项。靠近门口一侧的墙壁伫立着几层木柜子，里面整齐地放置着文件夹装好的曲谱。另一侧墙上贴着时下热映的粤剧电影《白蛇传·情》的电影海报。里屋和外界被隔音板和木门分隔了开来，透过玻璃窗往内看到的便是笙歌乐府活动的小天地。

整个乐府的活动空间可以分成三部分。外部是休息区，安置有沙发、大理石圆桌，桌上摆放着水果零食和一些零散的曲谱，开局前唱者围坐于此等待，乐手在各自位置上调试乐器，郑师傅则来回穿梭于三个隔间，为顺利开局做好准备工作。拉开木门通过隔间便来到乐社的主体区域。首先左手边是被单独分割开来的锣鼓间，开局过程中，锣鼓师傅透过玻璃隔层与其他成员进行交流合作。屋内四周的墙壁上粘满了蓝色的隔音板，“舞台”的中央挂着三个大大的中国结，中间一个还带有“福”字样式。两侧墙壁也挂了两串小灯笼作装饰。乐队成员的座位和乐器也依次紧凑地排列摆放着，从靠近舞台的扬琴、高胡/小提琴、再到中间的萨克斯、大提琴、洞箫、以及后排的古筝、阮、唢呐，虽然空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舞台的后面还有一个小隔间，里面分别是录音室和卫生间。

笙歌乐府的器乐配置与传统的私伙局并无太大差异，不同之处在于，因处在狭小的密闭空间，为了平衡音响效果，锣鼓等乐器被独立分隔了开来。此外，最里层的隔间设立的一个小型录音室，也是一般的私伙局所不配备的。

私伙局在荔湾有着深厚的历史，自1986 年举办的第一届私伙局大赛开始，各类形式的私伙局便犹如雨后春笋般在荔湾区散发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在荔湾，无论是在茶楼戏台、大街小巷，都能听到悠扬的粤曲。在长期的影响和熏陶之下，许多业余粤剧、粤曲团队活跃于此，笙歌乐府就是其中一员。良好的群众基础，浓厚的粤剧粤曲氛围，笙歌乐府在拥有着悠久历史和深厚人文底蕴的原生土壤中生存发展，其自身所散发的艺术特质自然十分“传统地道”。

二、成员构成及背景

作为乐府创始人的郑亨师傅曾是粤剧著名唱腔“虾腔”创始人罗家宝的弟子，而乐社的乐手很多毕业于专业剧校，或曾在剧团工作过，甚至还有目前剧团的在职人员，如来自广州市红豆粤剧团的掌板师傅欧阳靖老师，因此乐社整体的玩乐水平较高。但因为剧团的人员需要参加排练、演出或出差，不能经常参加开局，且有时需要奔赴广州各地不同的私伙局参与开局，所以在乐社的活动中时常会产生人员的变动。

乐社成员除乐手外，还有担任重要角色的“唱家”。唱家可分为“熟客”和“生客”两种。“生客”指偶尔参加一两次乐府开局，通常以演唱单曲为主的唱家；“熟客”则是与郑师傅来往频繁，经常一起组局甚至出钱“包局”（即出钱包下乐社师傅们一整晚的时间）的老朋友。在熟客中就有活跃在业余曲艺界的崔德瑛女士。她常年活跃在各曲艺演出舞台，不仅可以充当舞台剧务，还可以客串主持人，不过大部分时间仍以唱曲为主，且演唱水平较高，因此经常有人找她合唱，比如乐社的另一位熟客陈医生曾出钱包局邀请她一齐唱曲。别的熟客还有省曲艺家协会会员陈凤萍老师、市曲艺家协会的理事黄锦玲老师，还有澳门一位叫“芳姐”的女士也会来包局开唱。笙歌乐府在广州业余的以及海外的粤剧界都享有一定声誉，甚至有些海外的朋友回到广州都会专程前来订局唱曲。由此可见，荔湾区作为粤剧粤曲名伶聚集地，为笙歌乐府提供了优越的地理优势和人文资源，也令其吸引了众多海内外粤曲爱好者。

三、笙歌乐府中常演唱的曲目与唱腔

通过对笙歌乐府的三次“开局”的走访，笔者主要搜集的曲目有：《再进沈园》、《长亭送别》、《惜别》、《怡红公子悼金钏》、《绝唱胡笳十八拍》之〈湘妃泪〉、《西施》之〈别馆盟心〉、《聂莹送弟》、《蓝盾亲情》、《南唐残梦》、《同是天涯沦落人》、《风雨断肠花》以及《梦回/会太湖》。

从曲目的撰曲者来看，陈冠卿、陈锦荣、陈自强、沈瑞和、以及蔡衍棻等人，都是业界比较有名望的粤曲撰曲家，他们所编撰的曲目也广泛地为曲艺爱好者所传唱。

从曲目的时代背景来看，目前演唱的曲目多为经典名曲和粤剧选段。值得注意的是，有的曲目如《风雨断肠花》经过撰曲家的妙手改编，融入了时代曲（流行曲）《女人花》。这样的改编同样受到粤剧发烧友的认可与喜爱。

从曲目的演唱者使用的声腔与流派来看，《再进沈园》为“虾腔”名曲，《长亭送别》为陈小汉（“B 腔”创始人）与李敏华所演唱，《惜别》原曲也曾为“星腔”传承人叶幼琪以及“芳腔”传承人李宝莹所演绎，《湘妃泪》则为“红腔”传人苏春梅所传唱等等。由此可见，目前人们喜爱与模仿的唱腔大致有“虾腔”、“红腔”、“星腔”、“芳腔”和“B 腔”等。而一些当红花旦和著名的子喉唱家如蒋文端、李淑勤、曾慧、李敏华等也是大多数人模仿与推崇的对象。

通过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到，目前所流行的粤剧唱腔（包含曲艺唱腔）几乎都是老一派的唱腔，如“红腔”、“芳腔”和“星腔”这些传统的唱腔发展至今已经历了数代弟子的传承，同期稍后的还有罗家宝创立的“虾腔”以及陈小汉创建的“B 腔”。如今却少有新的流派诞生，取而代之的是对个人风格的推崇。那么，局内人是如何理解“粤剧唱腔流派”的呢？

四、唱腔流派在私伙局中的传承趋势

带着这样的疑问，笔者在多次田野考察中分别与郑师傅和不同唱家就“粤剧唱腔流派”的相关问题进行了探讨。

（一）唱腔流派流行的原因及流派发展思考

从乐府曲目的分析我们可以大致了解目前流行在私伙局中的唱腔流派有哪些。那么唱腔流派在私伙局中又是何以流行起来的呢？在郑师傅看来，一个唱腔流派是否流行与它在社会上的地位有着紧密的联系，比如流行的“红腔”，因红线女大师的艺术造诣而风靡海内外华人地区。然而，掌板师傅欧阳靖老师则说道，“红腔的第一个条件是声音要好，高音区好，才能唱红腔。如果声音没有这个条件是唱不上去而且也是不好听的。我很少听到其他人唱红腔。”由此可见，一个唱腔流派是否流行，与个人的条件和其所需的技术要求也有着密切联系。

对于唱腔流派的继承与发展，郑师傅提到，目前私伙局中还是有很多坚守固定流派的成员，但能对其进行传承与发展的就少之又少。作为粤剧虾腔的传承人，郑师傅认为我们学习唱腔流派一定要有自己的研究和心得。以郑师傅为例，他就曾经对某虾腔曲子的乐器配置作出改动，以更贴合人物的形象，使之更为“合理”。此外，他还会吸收其他流派值得学习的东西。比如由名伶薛觉先首倡“问字攞（拿）腔”的演唱方法，至今对其仍十分受用。师傅认为，即使模仿得再像，也不能超越前人，因此在传承的基础上，一定要有所借鉴，有所创新。如果一味死死地守住它，脱离时代的轨迹，终将会被大众淘汰。如今流传了几代的“星腔”，如郑师傅所言，“为什么现在梁玉嵘叶幼琪（星腔传人）的东西比较受欢迎，因为她们有所改进。她们的唱法、气息、韵味都有改变。”还有李宝莹、崔妙芝传承的“芳腔”、苏春梅传承的“红腔”，都在继承的基础上不断融合进步，并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甚至有“青出于蓝”之势。

（二）推崇“自然”的发声，唱腔以适合曲情为主

从专业演员的角度出发，“唱腔流派”的使用要有目的性得多。在一次走访中，笔者有幸认识到广州市曲艺家协会的理事黄锦玲老师。经了解，黄老师前不久创办了一个“粤韵聆音研习社”，通过网络教授粤曲唱腔课程。在教学过程中，黄老师主要推崇偏“自然”的发声方法，即不会固定使用某一种唱腔，而是会根据曲目的情节酌情选用。比如需要表现高亢激昂情绪的地方就会采用“红腔”的演唱方法，某些如低音部分需要表现平缓优美情绪的则会选用“芳腔”的演唱方式。在黄老师看来，粤曲具有强烈的叙事性，为了把故事和情节表达好，一定要选用自然的、合适的唱腔，以达到“讲故事”的目的，单纯为了“炫技”而展现过于浮夸的技巧只会适得其反。他们的演唱要服务于曲目情节的发展，除使用了特定唱腔曲目外很少全盘套用某一种唱腔，为了更贴合曲情便会倾向于采用稍微“自然”的、更符合日常用语的、旋律带有一定叙述性的唱腔。特定的“唱腔流派”就成为了其表达人物和情节的工具。

（三）从注重单一唱腔流派到个人风格的崇拜

通过前文分析的演唱曲目我们可以得知，许多虽然未形成流派但时常活跃在舞台上并为广大群众所喜爱的演员也成了私伙局发烧友所模仿和学习的对象。在与熟客陈凤萍老师的交谈中，笔者发现当今“唱腔流派”的观念似乎已被以演员为中心的“个人崇拜”所盖过风头。

陈凤萍老师，师从著名粤曲子喉演唱家危佩仪，曾在少年宫担任过粤剧老师，主要负责教授粤剧的身段与演唱。对于粤剧粤曲的学习，陈老师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她认为，在初学唱粤曲的时候，我们要根据自己的声音条件，找一些喜欢的唱家进行模仿。对于子喉，陈老师建议先听“红腔”学习发声，因为“红腔”所发出的声音比较清亮，位置靠前，有利于发掘和打磨适合自己的音色。到了后期需要表现细腻的情感就可以学习“芳腔”。在学习过程中，“多听多看多模仿”是关键，比如可以在私伙局听、在卡拉OK 唱。关于“粤剧唱腔流派”，陈老师认为不管什么派别都要取其精华，作为专业的演员甚至还要跨不同戏曲种类如京剧和昆曲进行学习，作为唱家则应博采众长，不把自身限定于某一唱腔内，且每个流派都有自身的优点，我们应该鼓励“百花齐放”。

通过与陈凤萍老师的谈话可得知，“唱腔流派”这一概念似乎已被逐渐弱化。而对于“建立某一派别”的意识，似乎也没有以往强烈。目前粤剧的唱腔流派与过去的流派似乎不可同日而语了。在科技的高速发展之下，多媒体和社交网络的盛行使得每个人都能大量接触到不同类型的演唱风格。在某次对天河区珠村粤乐曲艺社的考察中，笔者了解到一位叫“玉姐”的发烧友就是通过手机的短视频软件学习唱曲的。人们能自主地选择喜爱的唱家，博采众长，自然百花齐放。人们的审美取向从注重以唱家个人为中心的独门一派转变成集百家所长的“杂派”。产生这种趋势的原因，除了粤剧表演艺术逐渐“舞台化”和“现代化”所带来的以塑造角色为主的艺术理念的影响之外，还有当下人们对于“粤剧唱腔流派”价值取向的转变。

结 语

经过多次的走访考察，关于粤剧唱腔流派在私伙局中的传承现状，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一、目前流行的粤剧唱腔流派多为老一派的唱腔，一个唱腔流派是否流行与其本身所需的技巧、人的自身条件以及唱腔在社会的地位有着重要的联系；二、对于传统流派的发展，我们要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条件与时俱进，顺应时代的发展而有所创新；三、从专业演员的角度看来，演唱粤曲是为了表达人物的情感以及讲述故事的情节，为了服务于这一目的就必须采用“自然的”发声，必要时再灵活运用各种唱腔；四、由于数字媒体的发达，便利的网络条件使得人们可随时随地接触不同演员或不同派别，人们的选择变多了，自然就不拘泥于某一个唱腔的流派了。

粤剧的唱腔流派正在有意识、无意识地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在私伙局中被传承着。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人们的审美取向也发生了变更，如今的人们享受着更加便利的条件和资源，带着更为包容和开放的目光去接收新鲜事物，在选择上也更加注重个人的体验。此外，除了外部环境的因素，人们的观念也影响着新的流派的诞生。要发展唱腔流派，就不能忽视个人风格因素的影响。然而，我们又应该如何平衡“流派风格”与“个人风格”之间的冲突呢？创立新的唱腔流派对于粤剧粤曲的发展又有什么不可忽视的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