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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军用汉语教科书《皇军必携:实用支那语》探究*

2021-11-27寇振锋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支那军用教科书

寇振锋

日本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及侵华战争这三大战争期间,为了使战事“顺利推进”,出版的军用汉语教科书数量连续创出新高,(1)甲午战争时期日本出版的军用汉语教科书至少27部(参见寇振锋《甲午战争与日本军用汉语热探究——以日本军用汉语教科书出版为中心》,《抗日战争研究》2017年第1期);日俄战争时期出版的军用汉语教科书至少79部(参见寇振锋《日俄战争与日本第二次军用汉语热——以日本军用汉语教科书出版为中心》,《抗日战争研究》2018年第3期);据笔者初步统计,1931年至1945年日本侵华战争期间,日本出版的军用汉语教科书至少有1084部。尤其在全面侵华战争时期,更如雨后春笋,其出版的军用汉语教科书数量达到历史之最。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其军用汉语教科书的出版数量,占当时全日本汉语教科书出版总量的一半以上,这种“畸形”现象在历史上也是空前的。据笔者统计,在侵华战争期间,书名中带有“军事”“军用”“兵用”“皇军”字样的军用汉语教科书,至少出版了138部之多。《皇军必携:实用支那语》(以下简称《实用支那语》)就是其中一部明确标注为涉“军”类的、最具代表性的纯军用汉语教科书。书名中的“皇军必携”字眼十分醒目,毋庸置疑,这说明该教科书是“出征”军人必须随身携带的教材。

关于《实用支那语》的使用情况,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不久的1937年12月28日,《日美新闻》就有相关报道:“给战地的士兵们赠送阵中双六和《实用支那语》”。(2)「戦地の兵隊さんに陣中双六と実用支那語を贈る」、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J20011808400、「Nichibei Shinbun_19371228」/1937年/日米新聞(スタンフォード大学フーヴァー研究所)。此处的《实用支那语》即《皇军必携:实用支那语》;“阵中双六”即“日支事变阵中双六”,“双六”实为一种类似于“大富豪”的纸上游戏。“阵中双六”是炫耀“七七事变”后日军占领华北各地战功的纸上游戏。从第一步的“1卢沟桥”到“2通州事件一”“3通州事件二”“4出征”“5丰台”“6轰炸天津市政府”“7廊坊”……至最后一步“18马占山败走”。毫无疑问,《实用支那语》是被送到日军士兵手中,成为其随身携带的军用汉语教科书。

此外,《实用支那语》的封面为彩色印刷,这在当时也是较为少见的,可以看出出版社对于该教科书给予的厚望。正因为如此,该教科书在初版发行后,陆续被送至军中,成为日本士兵的必携之物。

另据笔者初步梳理可知,该教科书在初版发行后不到9个月的时间里,发行版次竟高达110版。通过如此密集的发行,我们完全可以窥见该教科书受日本军人欢迎程度之高。

《实用支那语》是一部值得关注的日本军用汉语教科书,然而据笔者管窥,目前在中日两国学界,尚未见对该教科书进行专门考释的成果。故此,我们有必要对该书予以详细探析。那么,该教科书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其出版情况如何,具有何种性质和特色,出于何种编纂理念?这一系列问题均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可以说,教科书是折射当时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它可以如实地反映当时的社会大环境。故此,通过对《实用支那语》的系统探究,我们可以窥见战时大环境的一个侧面。在九一八事变爆发90周年之际,我们有必要从宏观和微观的视角,对该教科书予以探究、回眸与反思。

一、编者、发行版次及出版背景

《实用支那语》封面上标明的编纂者为“日满教育协会”,然而,封底却标注“著作兼发行者(代表者)保保隆矣”。由此,我们可以断定该教科书是以保保隆矣为主要编辑人而编纂的。除《实用支那语》之外,保保隆矣还曾与日满教育协会合作,于1936年出版发行过《日满盟交之础》。

编纂者保保隆矣,曾任满铁教育长、学务科长,满洲教育专门学校首任校长,是新教育运动的倡导者。其监修有畅销书《打倒日本:支那排日教材集》(1931年),合著有《新满洲国读本》(1932年)。显然,保保隆矣对中国比较了解,应该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关于《实用支那语》的发行版次,笔者目前虽然尚未收集到初版,但初版的大概发行时间,通过书中的内容可以窥知一二。书中有“皇军占领及轰炸地名”一节,关于信息来源,该书记载有“根据陆军十一月上旬、海军十月十三日发布的当前数据”。据此可以断定,该教科书应该成稿于1937年11月中下旬。关于初版发行时间,笔者推测为1937年12月初。

笔者根据已收集到的几个版本,按照时间顺序对该教科书予以梳理。1937年12月23日,其发行至第10版;1938年1月发行至第50版(为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所藏版本);1938年1月27日,发行至第55版;1938年9月9日发行至第110版,这也是笔者目前收集到的最后一版。至于此后是否继续再版发行,目前尚不得而知。如果仅根据已知版本的发行时间,即从第10版的1937年12月23日至第110版的1938年9月9日,也就是说在8个月零14天的时间里,该教科书已发行了100版,换言之,平均2.54天即发行一版。通过如此高的发行频率,可以看出该教科书的需求量之大,受欢迎程度之深。

另外,关于该教科书的定价,目前笔者所见版本的版权页中,均将定价标注为“壹部拾五钱 壹百部拾圆”。按照当时日本的货币单位换算,100钱等于1圆,也就是说,买100本即能便宜500钱,优惠力度极为可观。这样的折扣,无疑更有利于该教科书在军中的畅销。

关于该教科书的出版背景,我们可以梳理出如下几点。

第一,在甲午战争及日俄战争期间,汉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辅助作用,前两次战争的先行示范效应已经使日军认识到出版军用汉语教科书的重要性,必然促使其在全面侵华战争期间再次借鉴以往战争的经验,那就是离不开对军人的汉语教育,离不开对军用汉语教科书的依赖。

第二,出版界的大环境使然。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不久,东京出版协会于1937年11月在靖国神社召开庆祝胜利集会,协会会长江草重忠代表会员及出席大会的4000人,向陆海军两省递呈“忠烈武勇、辛劳奋斗之前线将士”的感谢信。(3)東京書籍商組合編『出版年鑑·昭和13年版』、東京書籍商組合、1939年3月。由此可见,日本出版界对于战争的全力支持。

第三,随着全面侵华战争的爆发,日军上下均已认识到对军人进行汉语教育的重要性。1938年,日军编制了《将校研修资料》,其中第59号为标注“极密”的秘密文件《将校以下更须学习支那语》,文件认为:“今日旅团战斗力的一大缺陷,为将校、下士官缺乏侦察之能力”,即关键在于将校、下士官不会汉语。(4)「将校以下支那語を一層勉強すへし 将校研修資料 第59号」、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1110821100、将校研修資料 昭和13年4月—11月/全般/支那事変/支那/陸軍一般史料(防衛省防衛研究所)。毋庸置疑,只有汉语教科书才是其可以依赖的重要工具。

第四,编者保保隆矣在《实用支那语》第一编“必要之军用语”的“前言”中指出:“皇军将士大部分不具有支那语之素养,不会说,也不会听。然而无论在前线还是在后方工作,有必要多少掌握一些支那语。”由此可见,保保隆矣认为,作为军人,无论是否身处战争前线,都应该掌握一些汉语,显然,这正是本书编纂的目的所在。

第五,军用汉语教科书能够弥补日军在中国战场由于不会汉语而带来的诸多不便。保保隆矣在“编者的话”中指出:“本书为在战地深感日夜不便之勇士们,传授眼下最为重要之支那语编纂而成。”(5)『皇軍必携:実用支那語』、日満教育協会、1937年12月23日。本文所举例词、例句散见于该教科书中,故不一一注明页码。换言之,由于不会汉语所带来的的困扰和不便,必须通过军用汉语教科书来解决,由此,该教科书的问世无疑成为必然。

第六,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在短时间内取得了“胜利”。为了表达对日军的感谢与慰问,保保隆矣在该教科书的封里和扉页之间,附加了两页写给在中国战场上的日军的慰问信,信中写道:“我等后方国民,胸怀感谢、感激之念,起码不可令大家有后顾之忧,官民上下共同提携、一起努力。”此外,在“编者的话”中,编者仍在重复此观点:“本书冀希聊以慰藉皇军勇士们。”慰藉日军将士,显然是编纂该教科书的又一目的。

总之,《实用支那语》的出版,不仅是日本国家战略的需要,也是舆论宣传的需要,更是日军在中国战场上的迫切需要。因此,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该教科书的问世乃至迅速达到三位数的再版数量,无疑是应时之需。

二、鲜明的军用特色

(一)书名及序言中体现出的军用特色

该教科书的全称为《皇军必携:实用支那语》,从书名“皇军必携”即可看出该教科书具有鲜明的军用特色。另外,关于该教科书的军用性质,作为该教科书“序言”的“编者的话”中已明确表示:“本书为在战地深感日夜不便之勇士们,传授眼下最为重要之支那语编纂而成。”由此可知,该教科书的军用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二)编纂形式上体现出的军用特色

该教科书的编纂形式明显不同于其他汉语教科书,具有独特的军用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该教科书的封面为彩色印刷,底色均为黄色,封面底图为带有乐谱的军歌;封底为日本旗,底图为讴歌日军的短歌。从视觉和感官上说,其装帧设计较为新颖醒目。该教科书的尺寸为,长13cm,宽8.8cm。如此大小的书籍,与其说是口袋书,莫如称其为掌中书更为恰当,因为口袋必然要大于手掌,而其仅为手掌心大小,充分体现了该教科书的便携特点。

第二,在封面后附有赠给出征日军将士的“慰问信”,其内容如下:

慰问信

敬启者

我诸位皇军将士,满怀尽忠报国之念,无视枪林弹雨,日夜辗转奋斗。每当见闻之,我等后方国民,胸怀感谢、感激之念,起码不可令大家有后顾之忧,官民上下共同提携,一起努力。对此,请您放心。愿你们为了国家而更加活跃。

本书不成敬意,但相信会有所帮助,请您一定笑纳。

在此谨祝贵下武运长久。仅以此作为问候。

谨致

昭和 年 月

住所:

姓名:

×× ×× 殿

赠书者在购得此书后,即可署上自己的住址和姓名,以及前线受赠将士的姓名。通过此书近距离接触前线军人,无疑是慰问和激励前线将士的有效形式。这是一封可以送给任何出征日军官兵的慰问信,这封信无疑更加表露了该教科书的军用特性。

第三,注重单方面说话,几乎不采用对话形式,希望通过察言观色来判断对方是否领悟。“编者的话”中第二条称:“本书的编纂方针不同于一般汉语教科书。以传达单方面意思为主,这对‘不具备听力能力’之人而言,尤为必要。”同时,编者在第一编“必要之军用语”的“前言”中再次表示:“将自己意思传达给对方尤为重要,对方的回答即使听不懂,观其行,亦可知结果。”可见,该教科书不同于一般以会话为主的军用汉语教科书。

第四,在通过交谈无法沟通时,强调用手指点书中的内容交流。编纂者在“编者的话”中称:“若无论如何都不通,可用手指此书中的文字,亦可明白。”另外,编者在第一编“必要之军用语”之“前言”中再次强调:“发音不好,无法沟通时,指示此书中的文字即可。”

第五,综合性特色较为明显。该教科书既包含语言知识的学习,又有炫耀日军占领及轰炸的中国地名,同时,还有对中国国情的介绍,这些均为其他军用汉语教科书中所鲜见。故此,这种“语言+”的综合性军用特色较为突出。

(三)教科书内容上体现出的军用特色

该教科书由五编构成,全书共127页。下面按照五编的结构顺序来梳理教科书的主要内容及所体现出的军用特色。

第一编为“必要之军用语”,分为“步哨”“讯问”“侦察”“宿营”“行军”“运送”“作业”“宣抚”八个部分。顾名思义,该编全为军用汉语。这些纯军用内容多达47页,超过全书的三分之一。

第一部分“步哨”,共9句话,如:

1.“站住”

2.“两手举起来”

该部分主要为日军在驻扎时,担任警戒的士兵对中国百姓所使用的语句。

第二部分“讯问”,共30句话,如:

1.“你是奸细吧”

2.“混蛋”

该部分主要是对讯问和审讯被日军怀疑的中国人时使用的语句,包括搜身检查、恐吓等,用语极为粗暴。

第三部分“侦察”,共29句话,如:

1.“有敌军没有”

2.“有多少兵”

该部分主要是通过中国百姓之口,在侦察中国军情时所用的句子。除了军情外,还包括刺探行军路线、交通状况等,目的是为了减少行军中的阻碍。

第四部分“宿营”,又分为“宿营准备”“宿舍”“食物”“购买与支付”四个部分,共60句话,如:

1.“日本军决不抢掠”

2.“我们不是白住”

3.“这屋子太不干净”

4.“便所在那儿”

5.“有鸡蛋没有”

6.“这个水可以喝么”

7.“有马吃的粮么”

8.“比别的地方贵”

该部分的句子相对较多。主要因为日军在行军过程中,解决宿营问题极为重要,不仅需要征用民房,同时还要解决食物问题。为了日军的所谓“宣抚”(“宣传”“抚慰”),该教科书还列举了“日本军决不抢掠”“不白住”“不白用”“给钱”等词汇,以获得中国百姓的允许和“好感”。

第五部分“行军”,共42句话,如:

1.“炮车可通过么”

2.“雇一个领路的来”

该部分为日军在行军途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形时所能用到的语句,包括雇人、问路,以及确认方位、道路、船只、中国军队的消息等。

第六部分“运送”,又分为“出发与到达”“推车”两个部分,共46句话,如:

1.“快把东西装上”

2.“都拿下来了么”

3.“使劲推那个车”

4.“叫一二三,一齐用力推”

内容主要为利用中国百姓协助日军运输物资,包括装卸车船等,以及当车辆无法前行时,让中国百姓为其推车时的用语。

第七部分“作业”,又分为“筑壕、筑垒”“桥梁修缮”“道路”“铁道”四个部分,共77句话,如:

1.“日本军决不白用你们的”

2.“刨三尺宽、四尺深”

3.“用绳子把这儿捆上”

4.“再使一点儿劲儿”

5.“用三个钟头把他修完”

6.“在这儿开条新道”

7.“把道钉钉上”

8.“把轨道排上”

该部分的语句最多,达77句,毫无疑问,这是日军需要使役中国人为其修筑工事,以及维修桥梁、道路、铁路时所能用到的语句。

第八部分“宣抚”,又分为“对孩童(用柔和的声音,否则会跑掉)”“对学生”“对一般民众(将一般人集合起来,让其中的主要人物来读即可)”三个部分,共44句话,如:

1.“你们害怕日本兵么”

2.“我来保护你们来了”

3.“我们来是扑灭共产党和军阀的”

4.“共产党和军阀都能养成抗日的思想”

5.“今天召集大家来,有几句话告诉你们,好好儿听听”

6.“日本军到这儿的目的,一是打倒暴戾的军阀,一是排除共产党”

“宣抚”对日军来说是重要的工作,因此,该教科书明确区分针对孩童、学生和一般民众所使用语言的差异,可以看出日军对“宣抚”考虑得细致入微,尤其是强调对孩童要“用柔和的声音,否则会跑掉”,而且使用的语句也浅显易懂;针对一般人要“将一般人集合起来,让其中的主要人物来读即可”。这些“宣抚”用语,完全符合日军制定的《宣抚工作指针》的要求:“宣抚的目标在于,确保军队出动地区的交通、通信线路,以期用兵之完备。收抚民心,培养重新建设中华民国之骨干。尤其在战斗区域内,阐明支那军败退的真相,同时,皇军出动的本意及其威力要让民众谅解,形成由敬畏到亲和,由亲和到协助的趋势,以宣扬军民协助、灭党反共之实。”(6)「宣撫工作指針 寺内部隊宣撫班本部」、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3032518900、宣伝·宣撫工作資料 4(附 情報)/参考資料/支那/陸軍一般史料(防衛省防衛研究所)。此类语言主要表现为软硬兼施、拉拢欺骗、转嫁矛盾,同时,还不忘离间抗日军民关系。这些“宣抚”用语,最容易混淆视听,具有很大的欺骗性。

第二编为“单语”,分为“人称”“位置方向”“地理”“皇军占领及轰炸地名”“支那主要人物名”“军队名”“兵器”七个部分,均为军用和准军用的内容,共17页。将第一编与第二编合在一起,共64页的内容为军用或准军用,占整个教科书的一半篇幅。

第三编为“关于基本语句”,分为“数的叫法”“东西的数法”“年月日”“金钱的叫法”“代名词”“疑问词”“肯定否定词”“接续词之二三”“主要动词”“列举其他主要形容词·助词·助动词·副词”十个部分。该编主要为语法项目,然而在例句中仍然离不开军用,如“一挺机关枪”“一尊炮”“一支枪”“手枪和机关枪”“别怕日本兵”“打死你”“把箱子打开”“日本兵很多”等等。

第四编为“普通会话”,分为“问与答”“买东西”“交通工具”“饮食”“旅馆”“问路”“照相”“澡堂”“理发”“访问”十个部分。该编主要为生活方面的会话内容,属于语言学习内容,完全采用日汉对照的形式,且绝大部分为军用或准军用,几乎囊括了出征日军所需的基本生活用语。

第五编为“支那事情一斑”,分为“支那兵”“支那人气质”“阵中笑话”“支那料理种类鉴别法”“支那人及其兴趣”“社会诸相”六个部分。该编均为日语,这不同于前四编日汉对照的形式,属于对中国国情的介绍,有利于日本军人对中国的全面了解,以达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目的。

综上,该教科书涉及的内容较为全面,囊括了日军及相关人员在中国所能用到的汉语的各种情况,实用性极强,又可置于掌中,便于随时查阅,极为便利。正如编者所言,该书“以方便为第一主义”。总之,该教科书的军用特色十分突出,其充分利用了语言的功利性及侵略性,正可谓“皇军必携”。该教科书对于侵华日军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其必然成为侵华日军随身携带的掌中书。

三、褒日贬华与鼓动反共

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在短时间内取得了一定的“胜利”,《实用支那语》遂通过介绍日军占领及轰炸的中国地名,宣扬日军的战绩。该教科书在介绍“皇军占领及轰炸地名”前首先炫耀称:“皇军之威力冠绝于世,海、陆、空取得了辉煌的历史性胜利。为了纪念,将开战后仅仅三个月的短时间内的占领地及轰炸城市名揭示于此。”

该教科书第五编“支那事情之一斑”之内容,目的是为了让日军了解中国国情。第二节“支那人气质”与第四节“支那料理之种类鉴别法”的内容与保保隆矣监修的《日满盟交之础》基本一致。《日满盟交之础》被认为是“在满邦人和准备赴满支的人们自不待言,对于东亚之推移尤为关心的人们,首先应该了解”。(7)参见保保隆矣監修『日満盟交の礎』、日満教育協会出版部、1936年4月,封面广告语。《日满盟交之础》就是为了让日本人深入了解中国而编纂的,其与《实用支那语》互相衬托、相互补充。

“支那事情之一斑”的内容,充斥着日本对侵华的狡辩和自身“仁义道德”的宣扬。该教科书在第一节“支那兵”中称:“支那军阀的首领,在战争中取胜,即作为恩赏,会发出‘洗城令’。意思是说,战胜方的军队,允许在二三天内,杀人、强奸、掠夺。士兵们尽可能地掠夺。”其污蔑中国军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编纂者接着又称,与中国军队相反,日军却“军纪严明”,是“仁义之师”。中国老百姓见到日军后,由“打倒日本”转变为“欢迎日军”,并对不掠夺的日军感到不可思议。“至昨天还被本国军队宣传为鬼一样的皇军,却与其预想的相反,即使一头猪也要花钱,令其刮目相看……对于皇军如此严明的军规,从内心深处佩服。如此看来,皇军将士在赫赫之武勋之外,播撒如此重要的宣抚工作之种子,是不逊于武功的大功劳”。毫无疑问,对日本来说,颠倒黑白的宣传尤为重要,因为只有这样,“长年被排日侮日之邪念灌输的支那青年人的胸中之冰,要用恰似春日之阳光来融化。这样一来,太阳之国—大日本必受亚洲各国之敬仰”。

在第二节“中国人气质”一节中,该教科书认为中国人缺少国家观念和牺牲精神,并借用蒋介石之口说,“中国人是一盘散沙之民”。同时,其强调中国人极其重视面子,并引用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中关于中国人面子的论述,最终得出中国是不能成为文明国家的结论。该教科书还称:“支那人,特别是年青的支那人,接受了二十年来的排日教育,故此其根性歪曲,无暇正视日本人。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一方面威武,一方面廉洁公正,宛如太阳养育万物,我太阳旗一动,他们的根性也将随时得到修正。”可见,日本要逐渐“感化”中国的青年人,使他们放弃多年来的排日侮日“邪念”。

那么,中国人的抗日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呢?日军又如何让中国人反对共产党呢?《实用支那语》课文中就有如下回答:“共产党和军阀都能养成抗日的思想”“我们是来扑灭共产党和军阀的”“日本军到这儿的目的,一个是打倒暴戾的军阀,一个是排除共产党”。换言之,日本出兵中国的目的是为了打倒共产党和军阀,其理由是多么冠冕堂皇。

综上可见,该教科书中的褒日与贬华形成鲜明对比,同时充斥着反对共产党的编纂理念,并宣扬那些事实歪曲、是非混淆的畸形思想。日本就是想利用中国的“排日教育”为侵华寻找借口,进而加深对中国共产党的敌意和扩大侵略中国的野心。故此,该教科书在全面侵华战争期间发挥了重要的舆论导向作用。

四、具有一般汉语教科书的语言特点

该教科书是一部具有较强功利性的纯军用汉语教科书,在“编者的话”中也强调该教科书是慰问皇军将士的,因此不同于一般的语言教科书。尽管作为一部军用汉语畅销教科书,但其仍具有以下一般汉语教科书的语言特点,这一特点有利于日本军人对汉语的快速掌握。

(一)注重汉语语法的讲解

编纂者在“编者的话”中称,“本书冀希聊以慰藉皇军勇士们,其不同于一般的语言教科书,就此恳请大方之家谅解”,并在第一编“必要之军用语”的前言又称:“乖离于‘语言研究’之态度,以实用为宗旨”。然而,编者并非无视语法的存在。该书第三编“关于基本语句”,主要讲解的是汉语语法,包括数词、量词、代词、疑问词、肯定和否定词、连词、动词、形容词、助词、助动词、副词。书中有讲解,有例句,颇为合理,易于理解和掌握。对这些语法现象的阐释,在其他军用汉语教科书中极为少见,这也说明编纂者具有扎实的汉语功底。

(二)重视词语的重现原则

“多少”连续出现3次:

1.“多少人”

2.“多少天”

3.“多少钱”

“甚么”连续出现3次:

1.“甚么东西”

2.“这是甚么”

3.“那是甚么”

词语的反复出现,有利于增强学习者的记忆。该教科书中设置不同的交际场景,反复使用同一词语,以达到学习者强化记忆的目的。

(三)注重词语的归类,如:

1.“照相的”

2.“卖菜的”

3.“剃头的”

4.“看门的”

5.“带道的”

该教科书注意到有关“的”字结构的用法,认识到“的”后面可以省略“人”字,这是汉语口语中最常用的表达方式。

再如,以“边”为词缀形式的方位词列举了13个:“这边”“那边”“哪边”“东边”“南边”“西边”“北边”“左边”“右边”“前边”“后边”“里边”“外边”。将这一类方位词罗列在一起,便于学习者掌握,更能加深记忆。

可见,该教科书非常注重将常用词语进行归类罗列,通过归类,便于学习者快速掌握重点词语。这一编纂技巧现在依然是汉语教材编写过程中采用的一贯原则。

(四)注重正反疑问句的使用,如:

1.“有没有”

2.“要不要”

3.“好不好”

4.“行不行”

5.“有咸盐没有”

6.“有糖没有”

7.“有咸菜没有”

8.“有鸡蛋没有”

正反疑问句是汉语疑问句中的重要类型之一,是口语中最为常用的表达形式,该教科书中相关的句子出现较多。

(五)注重趣味性原则

该教科书的趣味性体现在第五编的“阵中笑话”中,编者首先指出:“常说日支同文同种,结果如何呢?同一文字,有时意思却完全不同。多少提供一些,以作阵中笑话。”

书中主要列举了30个在中日两国“同形异义词”以及发音方面容易出现的误解及笑话。如,“一个叫清水的老师,受聘于支那女子学校老师,站上讲台就被女生们笑,却不知为何。问了一个中国通后,才知道原来把‘清水’的发音,发成了表示女性月经‘经水’的发音了”。另一个笑话是,“一听‘花子’,会以为是横町街上小姑娘的名字,居然是脏兮兮的支那‘乞丐’的意思。叫清水花子的人,就别去支那了”。

这一章节无疑增加了该教科书的趣味性,有利于激发学习者的兴趣。这种趣味性原则,也是当今汉语教科书编写的不可或缺的基本原则。

(六)注重“儿”化及口语表达形式,如:

1.“好好儿告诉别的小孩儿”

2.“你是那儿的学生呢”

3.“往那边儿拐”

4.“那屯儿叫甚么名儿”

5.“道儿上有几个村儿”

6.“有好一点儿的屋子没有”

7.“多咱来的”

8.“打那儿来”

教科书中几乎都是口语化及带有“儿”化的句子,口语化的表达形式极为明显。可见,编者非常重视该教科书的实际交际功能,交际性与实用性非常突出,其目的是使该教科书更接地气,能够在与中国人的沟通中有效发挥作用。

结 语

综合上述,针对日本全面侵华战争时期的代表性纯军用汉语教科书《皇军必携:实用支那语》的详细考释,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该教科书是名副其实的纯军用汉语教科书,其实用性与功利性极为突出。该教科书与其他教科书不同的是,不注重会话,不培养“听”和“说”的能力,而是以表达日军的单方面意思为主。在与中国人沟通不畅时,该书编纂者主张用手指点给中国人看即可,因此,无需学习者特意记忆复杂的声调。这是该教科书的一大显著特点。

其次,该教科书是侵华日军“必携”之物。之所以说该教科书能够达到“皇军必携”的程度,通过该教科书2.54天发行一版这一如此密集的发行频率,以及《日美新闻》针对该教科书的相关报道,可以断定,《实用支那语》必然是侵华日军手中不可或缺的“秘密武器”。

最后,该教科书信息量极为丰富,属于综合性军用汉语教科书。通过对中国国情的介绍以及课文内容,我们可以发现,该教科书充斥着褒日贬华的思想,并明确反对共产党,同时向中国人灌输“排日”是“扭曲”的蛊惑人心的思想。换言之,日本反对中国人“排日”,并将其视为日本侵华的借口之一。

总之,通过该教科书我们可以发现,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已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该教科书所受欢迎程度及其使用频率之高,超乎人们的想象,其对于日军战事的“顺利推进”,提升日军的作战软实力,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该教科书不仅是研究日本军用汉语教科书史的第一手资料,更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日本对侵华战争的全方位谋划,是日本侵华战争史料中重要的文献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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