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20年代末苏联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对中共高级军政干部的培养
2021-11-26叶帆
叶 帆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1927年秋至1930年春夏之交,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因国共合作全面破裂而跌入低谷之时,共产党人痛定思痛,决定走上武装斗争之路却又面临军事政治干部奇缺之际,曾有一所苏联军校敞开大门,为中国共产党培养了40余名受过系统专业训练的高级军政干部。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这所本应名留青史的苏联高级军事院校,长期以来却因档案封存、史料难寻、语言障碍等客观原因,仅存在于中国学员的零星回忆之中。时至今日,中外学界不仅对苏联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的情况知之甚少,而且对该校培养中共高级军政干部问题的研究也十分薄弱。笔者仅在一篇期刊文章(1)唐艳香:《试论20世纪20年代中国留苏教育与中国革命》,《军事历史研究》2007年第4期。及一篇硕士学位论文(2)许凤霜:《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留苏教育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中,找到数百字的简要介绍,这与该校的历史地位严重不符。此外,这两篇文献并未使用相关档案史料,在扎实性和深入性上尚有较大提升空间。本文以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俄罗斯联邦国防部中央档案馆馆藏档案为主,以留苏中国学员回忆录为辅,力图全面探究苏联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对中共高级军政干部的培养问题,以期推动留苏教育问题的整体研究,并为国内学界同行研究留苏群体及其归国后的革命实践提供有益的参考。文中涉及的中国学员多为全国各地重要党史人物,其赴苏留学前及在苏联时期的资料较为充分,但部分人员归国后的活动情况尚不明晰,希望引起相关党史研究部门的重视,深入挖掘红色资源,共同推进相关研究。
1927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公然背叛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7月15日,以汪精卫为首的所谓左派国民党也撕下伪善的面具宣布清共,甚至提出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恐怖口号,第一次国共合作全面破裂,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大批共产党人倒在血泊之中。残酷的现实,不仅使年轻的中国共产党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掌握独立武装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也对苏联的对华政策产生了极大影响。根据共产国际、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和中央军事委员会指令,一批苏联军事院校向中国共产党党员敞开大门,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就是其中一所。其不仅是培养中共高级军事干部数量最多的,而且也是唯一一所专门培养军队高级政工干部的院校。
一、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简介及中国学员情况
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是苏联武装力量高级军事院校中,校史最为悠久的院校之一,也是专为各军种及军事教学科研院所培养高级政工干部的院校。其前身是1919年11月5日在彼得格勒(今圣彼得堡)建立的红军师范学院。(3)俄罗斯联邦国防部中央档案馆藏,档案号60713-36341-1,第1、5页。自建校伊始,该校即以苏俄红军最早的军事政治委员之一托尔马乔夫命名。最初学院的任务是为各兵种部队培养能够给红军战士进行政治、军事、文化等方面扫盲的政工干部。1925年5月14日,根据苏联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第516号命令,该校正式更名为“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直属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学院教育目标调整为“对工农红军各级指挥官进行高级军事政治教育,从中培养完全掌握马列主义理论和方法的、能够在军队和舰队中实现政治组织的领导及鼓动宣传工作的高素养红军政治工作干部,并为军事院校培养科研师范人才,同时在各人文科学领域开展科学研究。”(4)俄罗斯联邦国防部中央档案馆藏,档案号60713-36341-1,第1、5页。1938年1月11日,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更名为“列宁军事政治学院”并迁往莫斯科。苏联卫国战争期间,该院为战胜法西斯德国侵略者作出重大贡献,其中2600余名毕业生荣获各类勋章奖章,40余人获苏联英雄称号。至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联各军区、各军种、各舰队的政治部主、副官,几乎都是该院的毕业生。1991年12月7日,根据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指令,在俄罗斯武装力量中取消军事政治机构,该院更名为“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人文科学院”。1994年在人文科学院基础之上建立“俄罗斯联邦国防部军事大学”,并存续至今。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自1919年创立以来,为苏俄、苏联和俄罗斯培养了大量的国务活动家、军事将领、学者、宇航员、外交官、律师等精英,共有200余名毕业生成为苏联、俄罗斯英雄。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样一所功勋卓著的军事院校,也曾为中国革命作出过重要贡献,曾有40余名中国革命者在这里接受了系统的高级军事政治教育。
1927年8月26日,受苏联红军总司令部第四局(5)第四局,即工农红军司令部信息统计(情报)局。该局是1926年7月12日根据苏联军事人民委员部命令组建,系红军司令部下设的四局一部中的一个部门。派遣,朱务善、刘鸣先、韩沅波、蒋经国、高维翰、卢贻松等6名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生到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报到,被编入东方班(后更名为特别班)。9月22—23日,武止戈、宗孚、傅钟、李俊杰、董良史等5人先后到校报到。(6)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20—21,34—36,76,109、115—116,127,145,153页。10月3日、7日、12日,曾涌泉、萧劲光、李特3人受红军政治部和军事教育院校管理总局的指派到校学习。(7)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20—21,34—36,76,109、115—116,127,145,153页。上述14人成为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的首批中国学员。
1928年4月11日,莫斯科东方大学学生鲁易、李侠公、童庸生等3人被红军政治部调入军政学院。(8)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20—21,34—36,76,109、115—116,127,145,153页。学院为这批新来的学员单独编班,并制定专门的教学计划。8月22—24日,李弼庭、施简、殷子云、欧端宝、丁小五子、袁明阶、施友良(施俊)、文南廷、张之棠、王崇林、周云龙、毕昌茂、倪宝树、葛耀山、余保祥、张兰森等16名东方大学军政班毕业学员到校入学,李弼庭兼任翻译。(9)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20—21,34—36,76,109、115—116,127,145,153页。9月7日,左士、沈宗源、孔祥鲁、罗井、李伏生等5名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生入校学习。(10)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20—21,34—36,76,109、115—116,127,145,153页。9月17日,葛东霖由莫斯科步兵学校调入军政学院,葛耀山被派往莫斯科东方大学,准备回国。10月3日,丁小五子被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卢贻松受江浙同乡会事件影响被派往莫斯科接受调查。(11)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20—21,34—36,76,109、115—116,127,145,153页。10月10日,薛子正、施育英、赵友贤、张浩生、任耀芳、吕震洲等6人到校,其中吕震洲任专职翻译。10月26日,贺声洋到校入学。(12)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20—21,34—36,76,109、115—116,127,145,153页。1929年2月16日,刘伯坚受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书记处及军事院校管理总局委派赴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学习(13)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17页。,成为最后一名入校的中国学员。至此,先后在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受过教育的中国学员共有46人,另有翻译1名。
学院根据政治基础、军事素养、俄语水平三个因素考量,将中国学员分在预备年级、一年级和二年级中,每个年级一个班。预备年级的学员毕业于莫斯科东方大学下设的一年制军事政治班,他们是:薛子正、袁明阶、施简、王崇林、施育英、倪宝树、殷子云、欧端宝、张浩生、赵友贤、毕昌茂、施友良、文南廷、张之棠、葛东霖、李弼庭、任耀芳、余保祥、周云龙、张兰森、葛耀山、丁小五子等22人。一年级学员毕业于莫斯科东方大学本部及莫斯科中山大学,他们是:罗井、左士、李侠公、鲁易、童庸生、孔祥鲁、李伏生、沈宗源、贺声洋、刘伯坚等10人。二年级学员则为1927年入校的首批14名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生。
学院的中国学员,接受五重领导。除学院直接领导外,有关资料需一式四份,向工农红军司令部第四局、革命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工农红军军事院校管理总局、中共驻共产国际执委会代表团分别汇报。有关中国学员的绝大多数资料,均标有“绝密”字样,重要事务由院长别尔曼(14)别尔曼·雅科夫·列昂季耶维奇(Берман Яков Леонтьевич,1888—1937),苏联法务工作者,先后担任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院长、莫斯科国立大学法律系主任、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最高法院副主席等职。(院长任期:1926—1928年)和希夫列斯(15)希夫列斯·亚历山大·利沃维奇(Шифрес Александр Львович,1898—1938),苏联军事活动家,曾任苏联国防人民委员会(国防部)军事委员会委员、二级集团军级政委。(1928—1932年)亲自负责,充分体现出军政学院对他们的重视。军事院校管理总局要求军政学院定期汇报中国学员情况,并要求军政学院选派最优秀的教师来保障中国部的教学活动。(16)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35、172、191页。学院根据指示新设一教务处副处长,专门负责中国学员事务,由原高级步兵学校教务处副处长科金(17)科金(Д.Контин),曾先后在基辅联合军官学校、莫斯科高级步兵学校、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负责中国学员的培养事宜。其他生平情况不详。担任(18)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168、90、95页。,1929年12月由博恰罗夫(19)博恰罗夫(Бочаров),生平不详。接任。教师分为两大类:在战场负伤的红军军官和原帝俄或白卫军军官,他们或具有丰富的政治工作经验,或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学院还专为培养中国学员增加部分教师编制,招募了解中国情况并具有专业特长的教师以提高课程的针对性和专业性。(20)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35、172、191页。
二、学习情况
学院为中国学员设定的培养目标是:“培养省州级党委军事部门的领导人、革命军事部队的军政领导人、正规部队的政治委员。”(21)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35、172、191页。根据这一目标,提出了相应的教学任务:一、使学员在复杂的形势下,运用马克思主义方法技能判断情况,拟定符合实际的工作任务。二、传授在团级和师级部队中工作的军事理论和实践。三、学习工农红军的组织原则、建设阶段,尤其是红军中党政工作的安排与开展。四、教授领导低级部队必须的指挥技能,教授在团级部队中开展政治工作的技能。(22)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168、90、95页。军政学院结合教学任务,制定了配套的教学计划,将课程分为社会科学、军事、政治工作三个系列。
为达成中国学员培养目标,学院制定了为期三年的教学计划并呈报上级部门审批。档案显示,1927—1928学年拟为中国学员开设的课程有:政治经济学(260学时,下同)、世界经济(169)、西方阶级斗争史(241)、军事系列课程概论(30)、地形学(35)、军事行政(88)、战术学(168)、政治工作概论(82)、联共与军事(30)、政治工作的组织与原则(57)、政治教育(51)、俄语(176)、数学(35),共计1422学时。1928—1929学年拟开设的课程有:东方国家史(140)、俄国革命史(250)、历史唯物主义(200)、军事行政(60)、战术学(282)、军事艺术史(60)、战时政治工作(150)、俄语(140),共计1282学时。1929—1930学年拟开设的课程有:西方阶级斗争史(60)、东方国家史(110)、列宁主义(273)、苏联的经济与政治(170)、军事行政(30)、战术学(100)、世界战争史(75)、战略学(150)、内战(120)、战时政治工作(65)、部队实践课—冬季(80),共计1233学时。(23)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168、90、95页。在技能训练方面,学院则为中国学员加入了骑马、游泳、射击和驾驶车辆等培训。
从这份学院最初为中国学员制定的教学计划来看,同培养俄国学员的课程较为相似,即培养正规军队中的政工干部,要求他们具有较为广博的知识储备,但对军事课程投入时间较少,与中国革命的实际需要也有一定距离。
为解决教学计划中存在的问题,各相关部门纷纷提出指导意见,如军事院校管理总局认为,在中国最紧缺的是军队的组织者及游击队中军事政治工作领导者,一定要在中国学员的教学计划中加入武装起义战术、起义中军事政治演练、地下工作技术、巷战战术、游击队的组建、赤卫队的组建、游击运动、资产阶级军队中的政治工作、19—20世纪中国阶级斗争史等课程,并要求以上海起义和广州起义等重要历史事件为蓝本进行战例研究、分析,充分激发学员们的学习热情。(24)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124、191页。学院则不断根据有关部门指示,对教学计划作出调整,开设符合中国国情及革命形势的课程。此外,学院要求任课教师不断对课程进行“中国化”加工。所有这些举措的目的,是确保学员所学能在回国后充分应用于革命斗争中去。萧劲光回忆道:“这时苏联红军的军事科学有了很大的发展,形成了一套比较系统的战略战术原则。既有正规战的战略战术,也有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我们都从理论上进行了学习。”(25)《萧劲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71页。
随着白区革命环境的不断恶化以及井冈山等革命根据地的成功开辟,针对中国革命形势的新变化、新特点及新需要,苏联方面对中国学员的培养目标和教学计划也在不断调整完善。1929年6月,苏联红军司令部第四局要求学院:“尽量将教育重点转移至培养地下工作和党委军事部门等岗位的领导人。在教学计划中,武装起义、农民游击战争及地下工作方法等课程的理论和实践应占据更多的位置。”并指出:“教育工作最重大的意义,是从中国同志中培养真正的布尔什维克。”(26)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168页。
苏联冬季长,气温低,不适宜野外作训;夏季虽短,但气候宜人。故军事院校通常将教学分为两大部分:冬季在校进行理论学习,夏季进行实地训练和演练,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也是如此。
理论课采用听讲与研读方式。特别班学员或与苏联人一起,或单独一班听教师讲授后,依照研究大纲及参考书籍,个别研读,作成笔录及心得,如有疑问可向指导教授请教。最后,指导教授集合全班同学进行研讨,作成结论。(27)《六十年来中国留俄学生之风霜踔厉》,中华图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65页。根据中国学员的实际情况,学院未要求他们提交毕业论文。
夏季实践课主要包括野外战术任务解决、测绘、射击、各兵种实地考察四门。其中野外战术任务解决占总学时的三分之二。在夏季实践课上,学员们既可充分地将理论课上所学知识运用到实际战斗任务中,在实践中检验自己的知识掌握程度,又能获得实践经验,以实践深化对理论的理解,更能锻炼自己的战斗和指挥技能,具有无可替代的积极意义。萧劲光说:“结合学习,我们经常进行一些战例解剖,进行沙盘作业,做想定作业。进行比较正规的战术、战役和战斗演习,从进攻到防御,从全局到局部,从战略决策到具体的战斗动作,都进行了较系统的学习。”(28)《萧劲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71页。
中国学员的暑期学习丰富多彩,以首批中国学员1929年暑期安排为例:7月1日至8月4日,学员们参加了为期5周的野营学习训练。其中有3天参观学习海军的军事操练和内务卫生,7天用于深入部队了解实际情况,其余时间用于战术教学。8月5日至9月15日休假。9月15日至10月1日参观列宁格勒军区多兵种对抗作战演习。1930年夏,除野营训练外,还乘海军巡洋舰自列宁格勒出发赴芬兰湾,参观苏联海军舰队演习。值得一提的是,对苏联海军的参观学习虽算不上深入,但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在解放军高级将领中,却也是极少有的经历。萧劲光受命成为首任海军司令员或许并非完全是“赶旱鸭子入水”。
1928年中共六大结束后,新当选的总书记向忠发曾到学院看望中国学员,向他们介绍了国内的革命形势和党内的政治变化,分析了革命阶段和前景,传达了六大的主要精神,并强调党已确定武装起义、建立红军的斗争方针,确立了军事工作的重要地位。他勉励同学们好好学习,回国参与军事斗争。彼时交通不便,这样的安排和嘱托,充分体现出中共对学院学员的重视和期待。
中共代表团和苏联军事院校管理总局始终关心学院学员的学习、生活情况,时常给他们寄送诸如《陈毅关于朱毛军的历史及其状况的报告》《中共六大决议案》《中共六大关于农业问题的报告》《中共六大关于农民问题的报告》《中共六大关于职工运动的决议》《中共六届二中全会宣言》《中共六届二中全会组织问题的决议》《中共中央政治局报告决议》《关于宣传鼓动工作的决议》《江苏省军事地理概览》等参考资料。值得一提的是,萧劲光、李卓然、刘伯坚、鲁易、李侠公、董良史等6人在校期间,还根据学院的两本教材编译了《红军中党的政治工作的基本原则及帝国主义军事政治的宣传》一书。该书分为上下两部,共六章,论述了党的政治工作在工农红军中的实质及其作用与地位、红军党的政治工作机关建设的基础、和平与战争时代在红军中党的政治指导的组织系统、军队战斗行动之政治保证、资产阶级军队中的政治工作、对居民之军事政治宣传等重要问题,对红军组织过程中、红军战时及和平年代党的政治工作提供了指导原则。该书还指明了红军中和帝国主义军队中政治工作的区别以及帝国主义军队的弱点,作为工农红军指战员工作的参考。这本书或许是我国首部军事政治工作的专著,理应给予重视和研究。
三、生活情况
学院每月用于培养40余名中国学员的开支约为8000卢布(随学员人数、特殊开支等情况而上下浮动),按当时汇率,折合超4000美元,耗资不菲。这笔专款由红军军事院校管理总局提供,用于支付教员薪金、学员薪金、行政运营费用、购置教材及参考文献、野营训练、组织参访和其他日常开支。中国学员每月150卢布的薪水相当于苏联红军中第13级(营级军官)的工资水平,在当时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也是所有军校里中国学员的最高薪资。对比来看,莫斯科步兵学校、炮兵学校、军事工程学校的中国学员每月仅有30卢布。尽管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学员的所有花销需自理,但是高额的薪金足以使他们的生活富足宽裕。
1928年9月25日之后,由于大革命失败,国内白色恐怖严重,中共紧急输送大批党团员赴苏学习,学员人数激增。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同苏联革命军事委员会协商后,决定削减各军事院校中国学员的薪金。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和伏龙芝军事学院根据军事院校管理总局的要求,将薪金减为每月90卢布(70卢布用于伙食、20卢布零用)。(29)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103页。大幅削减生活费,引起中国学员的普遍不满。他们多次致信共产国际执委会中国代表团,反映生活困难。其中一封信列出了他们的必要开支,使我们得以了解中国学员当时的生活细节。
一、每月经常费。饭食:60元(每天三餐及在家自用茶叶、砂糖等项也包括在内);房租:12元;牙粉、牙刷、靴油、肥皂等:3元;洗涤、剃头等:5元;洗衣物:3元;擦地板:1元;各项文具:2元;报章杂志等:4元[为Правда(《真理报》),Большевик(《布尔什维克》),Коминтерн(《共产国际》),Военный вестник(《军事导报》)等](30)原文仅有俄文,译文为作者所加。;学校储金互助会:3元;学校俱乐部捐:2毛;社会团体捐:1元5毛;党费:2元4毛;书籍费(各种教科参考备用):10元;修理费(衣服、皮靴等):2元;零用:18元(为学校电影、晚会、戏剧、信札邮票及其他临时添用零件);电车费:2元(专为学科参观等);纸烟:6元;共计135元。
二、不经常费。冬夏之衣:10元(1年用);手套:10元(3年用);运动衣鞋:8元(两年用);被单:12元(1年半用);枕头套、大小手巾等:8元(1年用);缝军衣(入校时穿的,因学校只发材料,由自己出钱缝,共计衣帽4件):55元(两年用);军用雨衣(夏天在野营及出外所必须的):30元(3年用);毯子:30元(3年用);茶壶:5元(3年用);茶盆:1元(3年用);枕头:10元(3年用);第二次工业公债捐:1月薪水,从本年10月起,每月每人须扣去薪金10元;书包:10元(3年用);皮腰带(军用的):2元(1年用)。此外当有各假期内旅行车费及休养费等等,实难一时确定,然皆为必需的。(31)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14-1-372,第31页。
据中国学员统计,每月固定消费即需135卢布,认为现行津贴严重不足,要求将薪金提高至每月120卢布。军政学院院长希夫列斯进行仔细调查后,就中国学员生活问题致信军事院校管理总局,认为学员所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每月90卢布薪金的确不足以生活,尤其是对有家室的学员而言更是如此,应提高至120卢布,并拨付每人100卢布的专款用于购买冬季穿的棉衣衬裤、床垫、枕头、床单被褥等基本生活用品。(32)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1,第158页。但该建议最终被红军司令部第四局否决,指出:“你院中国同志的物质状况要比其他军事院校学员和中山大学学生好得多。”“对有家室的学员可以在确有特殊需要的情况下提供物质帮助,但绝不能制度化。”(33)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168、36、35页。军事院校管理总局遂决定对此问题不再作协商,并告知伏龙芝军事学院中国学员同样为90卢布且未要求加薪,要求向学员做好说明工作。如果确有急需购置之物,可先从别的款项中节省调用。(34)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168、36、35页。如此直至结业,学员薪金未再变化。
生活费用统计表显示,中国学员的饮食起居及其他一切费用无论巨细皆由自己负担。当时中国学员还要购买各种国债、社会捐资、购买鞋油(当时有 “鞋子不净,不是红军” 的口号)、定期看电影、参加晚会、看戏剧、听歌剧、参观游览等文娱活动。可以说,这些中国学员已经完全适应和融入了苏联的日常生活。
学院食品供应良好,院内设有合作社与餐厅,每个学员均可凭证向合作社购买必需食品,不虞匮乏。尤其餐厅供应各类食品,如牛奶、奶油、鸡蛋及牛鱼等肉类,均为丰足,在当时的苏联可谓待遇优厚。暑假期间,学院代为安排赴各名胜地区休养。例如1928年秋,中国学员曾在克里米亚半岛黑海之滨休养。蒋经国曾如此记述疗养地生活:“七点钟吃早饭。早饭非常丰裕。休养所中共有男女一百五十人。饭堂是新造的,但是只有八十五个座位,所以每餐吃饭分为二次,且每次有一定的时间,各人有一定位置,秩序是很整齐的。倘使身体不好的人,经过医生检查,可以免费加餐,每日除早午晚三餐外,还有点心。”他还特别指出:“休养所中的最高管理权是总属于医生的。一切规则都由医生规定,同时他可以干涉一切。”(35)蒋经国:《蒋经国自述》,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7页。蒋经国所言不虚,当时苏联已建立起较为完善的疗养体系和严格的制度,在休养结束时,每个人的体重应有所增长,否则就是工作人员失职,会被追究责任。
总的来说,中国学员的生活稳定而优渥,为学习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即使是在薪金被削减后,生活质量有所下降,但仍是当时留苏中国学生所能享受的最好待遇。
四、组织问题
1927年秋至1929年2月,学院中没有设立中国学员的党支部,许多问题也因此而生,如年级间存在矛盾、不够团结,学员间不够了解,党性教育工作开展不足,党性纪律和军事纪律执行不力,等。
为解决存在的问题、充分发挥党组织的作用、增强党对学员的教育和影响,军事院校管理总局于1929年2月决定在军政学院设立中国学员特别班支部(以下简称“中国特支”),并对其组织原则作出具体规定:1.中国特支的工作须有学院联共(布)党员参加。2.中国特支的工作应完全遵照联共(布)支部在红军中的总规定。3.中国特支由所有中国学员中的联共(布)党员和预备党员及中共党员和预备党员组成。学员的中共党籍,根据原所在院校转来的资料,或中共代表团和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书记处的函件认定。4.中国特支主席团及支部局的组织原则、领导方式同俄国党组织一致。5.中国特支的一切通信一律通过负责委员或有关部门收发。6.中共代表团对学院中国特支的领导工作,通过共产国际执委会军事政治机构(第四局、军事院校管理总局、军区政治部、革命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实现。7.中共党员及预备党员转为联共(布)党员和预备党员,根据联共(布)中央1925年第6号和第27号通告进行。(36)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168、36、35页。
然而,建立中国特别党支部的安排却遭到不少中国学员的反对,他们认为这会造成与俄国同志的隔绝,难以实现布尔什维克化等。甚至在学习方面,他们既反对单独编班,也反对中国化的教程,希望与俄国同志一起学习,受完全相同的教育。经过充分的阐释讲解,学员们对建立党支部的重要作用和意义逐渐明晰,反对建立中国特支的声音随之减少。1929年3月,中国特别班支部建立,学员们过上了正常的组织生活。中国特支会议分为支委常会和全体大会,分别在每周一和周三下午4时召开。李特和刘鸣先先后担任特支书记,负责特别班事务的俄国同志也是特支成员。中国特支的主要作用有五点:一是团结同志,消除隔阂。二是明确分工,各司其职。三是组织学习,提高认识。四是解决入党、转党等组织问题。五是讨论处理生活学习问题,对清党等重大问题和事件作出决议。
1929年6月,苏联大规模的清党运动波及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学院对中国学员中的联共(布)党员和预备党员进行了严格的审查,但未对中共党员和预备党员开展审查。校方认为,因清党运动具有重要的教育意义,故应将审查范围扩大。(37)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103、191页。红军第四局对该问题未给出明确指示,只说应首先在联共(布)正式和预备党员中开展清党。而当时中国学员中联共(布)党员为数较少,也正因此,清党活动在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并不像其他院校那样声势浩大,对学员们的学业未产生严重的影响。
五、结业及回国
1929年9月,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部根据中国革命形势的需要,作出不再派送新学员入军政学院学习的决定,指示:“缩短目前中国部学员的学习时间,压缩学习内容,使学员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学期结束学业并离校去为党工作。”要求学院将中国学员有针对性地培养为“游击队指挥官和党的地下工作者”。(38)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550-1-8,第103、191页。为满足中国对军政干部的迫切需要,军事院校管理总局要求三个年级的所有学员均于1930年8月15日前结束学业,并据此对预科年级学员的课程进行了重大调整。要求削减政治经济学、经济政策、历史唯物主义、世界历史及其他通识课的学时,将精力集中在学习中国的阶级斗争、中共党史、关键历史问题、组织基础纲要、联共(布)和共产国际的策略及当前的任务、列宁主义基础和中国革命问题、中共的任务、中国的政治和经济形势。而城市武装起义,农村游击运动,地下工作技术,中国的形势问题,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地理这五门课则成为所有年级学习的重中之重,旨在用最贴近中国实际的教学内容对中国学员进行突击培训。
1929年10月至1930年6月间,中国学员陆续离校。多数学员经莫斯科返回国内,部分学员如贺声洋等,被派赴远东特别军参与中东路事件的解决,还有小部分学员如蒋经国、朱务善、左士等,因各种原因留在苏联工作。在派送中国学员回国时,苏联方面最为重视的是学员的政治坚定性和对党的忠诚性,其次是具有革命活动的实践经验,第三是学习成绩。学院为每个学员出具了含有基本信息、人物个性、政治、学习、革命经验、使用建议等六方面信息的鉴定,是我们了解他们在校期间表现和研究其后来人生经历的重要资料。根据每个学员在校表现情况并结合联共(布)中央清党委员会的意见,学院将他们划分为三个类别,一是派送回国为党工作者,属此类的被认为是对党忠诚的同志。萧劲光、傅钟、李俊杰、刘鸣先、李特、刘伯坚等绝大多数学员均属此类;二是在苏联做一定时间的群众工作,通过考察后再派回国者,属此类的有蒋经国等极少数;三是极个别不带接头暗号派回国者,他们被认为是对党不够忠诚,难堪大任的“普通人”。
中国学员回国的过程十分秘密,他们在当天接到离校命令,院方并不说明是要派他们回国,而仅告知是要去莫斯科,并且不再返回军政学院。其后去往何方,做什么工作,需到莫斯科后方才知晓。学员们携带随身物品、证件赴莫斯科,到指定地点炮兵学校集合。炮兵学校发给他们平民服装和路费,收走所有证件和多余物品,再将他们送上开往远东的火车。至此,中国学员在苏联的学习生活宣告结束。
结 语
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对中共高级军政干部的培养,是在联共(布)、共产国际援助中国共产党同国民党反动派开展武装斗争的大背景下展开的,是中共留苏军事教育链条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这种援助,以培育树立坚定的政治信仰,掌握先进的军事政治知识和技战术的人才群体为标志,相对于物质援助,更显高瞻远瞩。现存于俄罗斯的档案史料,使我们得以透过近一个世纪的风雨云烟,看到中国学员当年在这所苏联军事院校留下的清晰足迹。
据不完全统计,曾在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就读的40余名中国学员中,有近20人牺牲在践行革命初心的征途上,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生命。有6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成为党和政府、军队的高级干部,为我国国防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中国学员近五成的超高成才率,充分证明了中国共产党选送人才赴苏深造决策的正确与远见,反映了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的教学效果和育人成就。
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对中国学员的培养有以下特点:1.规格高。不仅体现在学院人才培养目标上,还体现在苏联和中共各部门对学员情况的关注上。2.专业性强。军政学院旨在培养具备一定军事政治知识技能和领导能力的高级政治工作干部,同伏龙芝军事学院各有侧重,互为补充。3.课程内容同中国实际结合较为紧密,针对性强。学院前期开设课程以社会科学知识和政治工作理论为主,后期根据中国革命的需要,增加大量军事及战术课程。4.课程内容涵盖广泛,课时量大,速成性强。社会科学、军事学、政治工作三系课程从思想认识、军事和政工理论、技能等多方面锻造高级红色政工干部。每年超过1200小时的理论学习加上暑期的军事和实践课程,旨在使学员在较短时间内快速掌握所需知识。5.教学模式多样性。冬季学理论,夏季去实践,课外有参访。课堂听讲、研讨,课下研读文献,完成作业任务。这样的教育教学模式卓有成效,在上世纪20年代的历史条件下尤显先进。
党在军队中的政治工作,是中国共产党自人民军队创建以来的“生命线”,确保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从根本上将人民军队与旧式军队区别开来。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苏联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在中共领导的人民军队初创时期,不惜耗费巨资为中共培养了数十位能够领导省级、州级部队军事政治工作的高级干部,为人民军队的成长壮大和革命事业的最终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