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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全球化背景和国际性贡献

2021-11-26向云驹

非遗传承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文化遗产物质文化

向云驹

一、非遗保护全球化的可能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展的非遗保护,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全球性文化保护运动,没有建立起全球统一的共识,它不可行也不可能;没有建立起全球协调的法律性规则,它不可行也不可能;没有建立起全球认可的文化价值标准,它不可行也不可能。中国非遗和中国非遗的保护,如今都成为举世瞩目的对象。这一切的肇始,都在于全球化的到来。而谈到全球化,不能忽略中国曾经在某种程度上催化了全球化的启动。

世界历史的全球化时代是以哥伦布、麦哲伦的全球航行为标志的。大航海证明了地球是圆的,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麦哲伦完成了哥伦布寻找东方财富的航海目标。人类完成了对整个地球(陆地)的发现,也就建立起真正的全球观,人类的历史从此进入真正的世界史,启蒙主义思想家从东方获得批判的武器成为可能,达尔文的人类起源和生物进化论成为可能,孟德斯鸠的比较法学和世界三种政体的划分成为可能,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发展理论成为可能。哥伦布是大航海时代打开全球化大门的关键人物。哥伦布的航海勇气和灵感来自早于他几个世纪的西方著名的旅行家马可·波罗。元朝时不远万里从意大利经陆路来到中国的马可·波罗,在中国停留了17 年之久。他在中国的足迹从西域、西藏、西北,到华北、华中、江南、西南、云南,到东南沿海、华南等,几乎遍及全中国。他回国后讲述和笔录下来的《马可·波罗游记》风靡西方数个世纪。从民俗学的角度看,有一些民俗事象通过局外人的视角被聚焦,并且呈现其准确的细节,如果没有亲临现场观察体验,就不可能做到。描写风俗的深度和广度,是亲历与否的一块重要试金石。马可·波罗在观察、记录、讲述风俗方面是有天才般能力的,他自己似乎也对此进行过刻意的训练。马可·波罗讲述的,包括元朝的统治阶级,也讲述了蒙古贵族统治下的南方汉人社会,以及西北丝绸之路沿线和东南沿海通向海外的港口城市,甚至还包括相对原始落后的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风俗状貌。其对中国的描述符合中国人文地理历史史实,具有丰富的历史层次性和文化的多元一体性,后世所有亲历者描写中国样貌的著述都难以达到这样的高度。他的讲述,描画了从陆路到海路,从西方到东方又从东方回到西方的圆圈形路线。他讲述的中国是满目繁华、遍地黄金的,也是风情万种的。他首次向西方呈现了中国的奇风异俗,包括哈密的歌舞、沙州及多地的葬礼、驿站的运行模式、十二生肖和纪年、元朝的节日、逆水行舟的拉纤和竹缆、云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巫师施法治病以及云南地区的产翁制等。马可·波罗的游记不仅长期刺激着西方人对东方的想象,而且对推进全球化发挥了直接的作用。法国著名科幻作家、地理学家、小说《海底两万里》的作者儒勒·凡尔纳在其《地理发现史》中对此评论说:“这位著名的旅行家的一生就是这样。据他口述所记录的著作给地理学的发展以巨大的影响。18 世纪中叶以前广泛流传着的这本以《世界奇迹之书》(即《马可·波罗游记》——引者注)为名的著作,被用于开拓到印度、中国及中亚贸易路线的指南。马可·波罗这本著作的更大功绩还在于它在开辟新大陆的历史上所起的伟大作用。因为书中讲到的东方国家如此丰富的财富,刺激了欧洲人要寻找一条到印度和中国海岸的较短的航路,并引出了伟大的地理大发现。”[1]

完成了地理大发现,也就完成了地球上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动植物资源的地理分布的大发现。大航海时代的全球化在已知的人类历史特别是欧亚大陆历史的基础上,又发现了一系列的土著民族,包括印第安人、夏威夷人、毛利人、因纽特人等,人类学和民族学得以迅速发展。原始文化、民间文化、口述文化登上西方学术殿堂。在所有活态的和湮没了的文明(包括美洲大陆新发现的玛雅文明、印加文明、阿兹特克文明)都被纳入学术视野后,土著文明为人类的史前史即原始社会提供了“活化石”般活态的佐证。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初版时,是从阶级斗争史开始历史叙事,后来在人类学家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研究美洲印第安易洛魁人的《古代社会》的基础上,重新开始人类社会的原始时代的叙事。这样,在纵向上和横向上,都可以全面地进行历史叙事。于是,比较文明研究和比较文化研究成为可能。任何地域、任何国家的任何时期历史和任何形式文化,都可以在世界史的坐标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耶稣会传教士在中国传播基督教神学思想,同时也把中国文明的基本形态和主要内容带到西方。与此同时,陆地和海上的丝绸之路把中国的丝绸、陶瓷、茶叶、香料等源源不断地运往西方,导致长达几个世纪欧洲“中国风”审美的流行,历经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至18 世纪的洛可可时期达到顶峰。这阵“中国风”可以说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集群首次在西方隆重登场,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和意义。就在前不久,英国海洋考古学家在地中海发现12 艘古沉船,内有大量完好的中国明朝景德镇瓷器。据英国《每日邮报》2020 年4 月21日报道,一支名叫“谜团沉船计划”的英国考古探险队近日使用精密的机器人在黎凡特海面以下1.93 千米的海床上发现了12 艘古代沉船。这些船只据说是1630 年左右在埃及和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之间航行时沉没。沉船中发现大量完好的青花瓷器。这些古代沉船中,有一艘是地中海地区发现的迄今为止最大的古代船只,它在塞浦路斯和黎巴嫩之间东部海底的泥泞部分被找到。“谜团沉船计划”的考古学家肖恩·金斯利告诉英国广播公司:“对考古学家来说,这相当于找到一个新的星球。这里有令人震惊的奇观,我们在地中海这些沉船中发现了最早的中国明朝瓷器,通常很难找到它们,更何况当找到它们时,它们还保存得非常好。”[2]这艘沉船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它似乎象征着陶瓷文化曾经的辉煌,后来沉默在时间的深海中,而今又重现旧时的荣光,迎来大放异彩的时代。这正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历史命运的真实写照。

二、非遗的全球关联和濒危性全球挑战

当人类的足迹踏遍地球的每一寸土地时,人类学家发现了人类历史的许多奥秘和文化的许多奇迹。人类文化不仅在地域、人种、民族、国家、宗教、语言各个方面展现出无比的丰富性,而且在心理、情感、形式、本质、意识等方面展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和共同性。“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人类学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诞生和发展的。一部人类学学术史,就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调查和研究的历史。

人类学的发展,一开始就特别关注人类文化的传播。线性传播和波圈传播是最为突出的现象。连通东西方的中国丝绸之路可能是线性传播中最经典的范式。至今,我们依然可以从丝绸之路看到很多一系列文化关联现象,如十二木卡姆分布在丝绸之路沿途的许多国家,从新疆到波斯到土耳其均盛产地毯,阿凡提故事一路西行,雕塑文化从古希腊到犍陀罗、西亚,再到我国新疆、云冈和龙门石窟,一路绵延等。圈式传播后来逐渐演变为对文化圈的研究。传播学派的文化圈理论认为,某些文化元素或文化特质,起源于某个地方,通过传播,到了另外的地方;当一个别种文化元素到了自己的文化中时,是通过己方文化的接受、互动、吸收、学习等方式站住脚的。传播论者感兴趣的是追溯文化现象或作品在时空方面的起始点,以及某种现象或文化产品的传播过程。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Franz Boas)对欧洲传播学派理论进行了丰富和发展。他认为,复杂文化要素很少能够独立产生,“我们必须记住这些文明没有一个是某一单独民族的天才的产物。思想和发明是从一个民族传到另一个民族的;而且,虽然这种相互交流很缓慢,但每一个在古代参与了文明发展的民族都对整体进步作出了它的贡献”。[3]他特别对民间故事的传播现象给予高度关注:“没有其他东西比富于奇特想象的故事更易流传了。我们都知道若干复杂的故事,其复杂性使人们不可能第二次发明它们。这些故事摩洛哥的柏柏尔人讲,意大利人讲,俄国人讲,居住在丛林中的印第安人和青藏高原、西伯利亚平原及北美平原的人也讲。这种传播的例子不胜枚举,使我们开始认识到人种之间的早期相互联系几乎遍及世界各地。”[4]传播学的欧洲学派在芬兰的发展也与美国博厄斯学派异曲同工。芬兰诗人埃利亚斯·伦洛特(Elias Lonnrot)1835 年出版他搜集整理的首版《卡勒瓦拉》,后又陆续出版《康泰莱女歌手》《芬兰民间谚语》《芬兰民间谜语》《芬兰民间咒语》等。从1831 年开始,芬兰学者就建立了采集民间诗歌、故事、谚语等民间文学的档案库。故事的比较研究也随之展开。关于故事的传播,芬兰学派认为,故事是从一个发源地中心波浪式地扩展开来的,其间也有大跨度的跳跃式传播,而且其跨度之遥远可能超出人们的想象。就像弗雷泽运用全球化以后传教士、旅行家、商人、殖民地官员等的人类学记录,在孟德斯鸠的比较法学之后,完成了比较巫术学的集大成之作《金枝》一样,芬兰学者以阿尔奈、汤普森为代表,以全球视野,集世界性资料,就民间故事推出了世界故事分类法——“A-T 分类法”。此后,世界各国学者都据此推出了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内容不断丰富,范围扩及百余国家。中国也从钟敬文先生开始陆续有学者加入这个世界文化体系研究。台湾学者金荣华先生长期坚持用中国故事对应此一分类,不仅把中国台湾民间故事悉数纳入其中,而且随时跟踪大陆民间文学三套集成之一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的进度,集数十年之功,将中国民间故事融入其中,使“A-T 分类法”全球化程度大大提升。我们必须在这里强调指出,芬兰学派的传统得以继承,是当代国际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发动和推进力量。芬兰当代人类学家和民间文艺学家劳里·航柯(Lauri Olavi Honko)先生不仅主持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民间创作建议案》的草拟和出台,“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的最初定义也出自他的手笔。

全球化使人类在只有一个地球、生态一体化的共识中日益发现,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发展的国际化和可持续性是必然的选择。而人类面临的共同的挑战、困难和问题也越来越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之所以被推到国际保护的层面,也是由于两个原因,一是它的价值是世界性的,是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二是它们同样面临着严峻的消亡形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消亡形势比其他形式遗产面临的挑战更加严峻,它的原因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应对,更加需要国际合作。

三、非遗保护的全球化价值导向与价值统领

中国非遗保护不仅是参与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合作和国际事务,也是中国通过非遗来恢复、重塑和复兴中国文化的重要举措。这个过程中的一个关键词就是“文化自觉”,亦即非遗的主体——民、民间、非文化人、“下里巴人”——发现和自觉自己所传承的文化是一种伟大的、世界的、人类的文化或者文明的瑰宝。民间文化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转换,进入人类文化遗产的天地,无疑是一次普及到广大民众的文化变革,也是文化观念上的思想解放,更是全民接受全球化事实并融入全球化进程的重大历史事件。加入世界文化遗产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行列和国际行动,就是人类文明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生动的文化实践。

1.把低位的民间文化提高到世界巅峰

非遗处于濒危境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处于民众层面的非遗传承者不以自己传承的文化为美,传承的和传统的美学标准坍塌了,民间的美学趣味转移了;或者转向上层高雅系统,或者转向西方他者系统。本来,雅与俗是互补和互生的关系,为“礼失求诸野”预留可能的空间,也为“礼崩乐坏”留下“别求新生”的转型机制;内与外也是一个内因和外因的关系,没有内因的作用,外因都是无所依附的。民间文化的自我解构,必然导致文化基础的水土流失。民间传统文化的保护不是去努力实现上述两种转向,而是应该将民间文化的低位价值观直接提升到世界文化的巅峰位置。这就是世界非遗名录的作用与意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此通过多个文件和规约指出,世界遗产不论属于哪个国家,都是无可替代的遗产,都对整个世界具有重要意义;需要把世界遗产作为全人类遗产的一部分加以保护;整个国际社会都有责任援助和参与到对这些遗产的保护行动中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标识和殿堂级的地位,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定的文化标准和价值解读,是基于全球化的历史进步和全球性的覆盖广度。这是人类文明史的巨大进步,也是影响中国文化发展路向的重要历史机缘。高度决定广度,非遗地位的提升,增强了民众作为非遗传承人对自己传承的文化的自觉性,全民性非遗保护热潮在中国出现,呈现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图景。

2.非遗保护的国际伦理原则重塑民众的世界观

2014 年3 月2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他在演讲中高度肯定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中国的各种合作,肯定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文明交流、平等教育、普及科学,消除隔阂、偏见、仇恨,播撒和平理念的种子”,“忠实履行使命,在增进世界人民相互了解和信任、推动不同文明交流互鉴方面进行了不懈努力”。[5]在推动各种文化遗产保护的过程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基于人类和平、全球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基于国际普遍认同的伦理法则,将遗产的保护和相关的人道主义原则结合起来,推动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若干原则的贯彻落实。在非遗保护的国际公约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强调了《世界人权宣言》《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盟约》《公民及政治权利国际盟约》《保护民间创作建议案》《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伊斯坦布尔协议》等国际条约及其原则,将非遗保护与联合国和国际社会所努力致力的人道主义、反对种族歧视、生态与环境保护、消除贫困、动物和濒危物种保护、尊重知识产权、维护和平等统一和协调起来。只有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中,妈祖俗信之类的民间信仰文化才能卸掉封建迷信的桎梏,作为人类海洋文明、世界华人华侨精神家园、海峡两岸暨香港和澳门文化纽带的世界非遗代表作惊艳世界。2015 年11 月30 日至12 月4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IGC)第十次会议在纳米比亚温德和克市乡村俱乐部举行。会议审议并通过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伦理原则》(Ethical Principles for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采纳了12 项伦理原则,旨在防止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不尊重和滥用,涉及道德层面、立法层面或是商业利用层面。其中,第三款、第五款、第八款尤其值得关注,即“三、相互尊重以及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尊重和相互欣赏,应在缔约国之间,社区、群体和个人之间的互动中蔚成风气”。“五、应确保社区、群体和个人有权使用表现非物质文化遗产所需而存在的器具、实物、手工艺品、文化和自然空间以及纪念地,包括在武装冲突的情况下。接触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习惯做法应受到充分尊重,即使这些习惯做法可能会限制更广泛的公众接触”。“八、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动态性和活态性应始终受到尊重。本真性和排外性不应构成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问题和障碍”。[6]这几条都涉及国际环境中的非遗关系和非遗的国际交流原则。也就是说,进入世界非遗体系,就是加入一种公认的国际关系,就必须有一种高屋建瓴的世界观,有全球化的语境。这对中国民众的文明素质和修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是很大的挑战。非遗的文化范围涉及活态文化、民间文化、身体文化的方方面面,在中国这个传统文化无比深厚的国度,几乎具有全民性质。在二十余年的世界和中国非遗保护中,民众过去很少关心的生态环境问题、文化平等问题、人道主义原则、文化多样性问题、种族歧视问题等,与之相关的文化项目在申报非遗名录,特别是在申报世界非遗代表作时,屡屡经受调查、核实和质疑,反复获得价值强调。跻身世界非遗的项目无不被反复确认精神高度和价值标准。这是贡献世界和参与世界的过程,是广大民众层面的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是将开放意识深入到民间的文化运动。随着非遗保护的深化和非遗伦理原则的不断强化,中国民众的开放意识、世界知识和世界观,都将与国家的改革开放相结合相适应,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注入民间的力量。

四、中国非遗保护建立的国家形象和作出的国际性文化贡献

中国非遗的体量庞大,进入世界非遗代表作名录的数量世界第一,中国非遗所代表的中国文化形象,让整个世界刮目相看。在中国的世界非遗项目中,有可与《荷马史诗》相提并论的三大史诗,有震惊世界历史的雕版印刷,有惊艳世界的丝绸文化,有举世无双的中国书法和篆刻,有享誉世界的陶瓷技艺,有自成表演体系的中国戏曲等。就像当年风靡欧洲若干世纪的“中国风”一样,中国非遗的风采再一次在世界非遗的舞台集体亮相,重新获得世界的瞩目。中国积极参与国际非遗保护行动,不仅使很多中国非遗从中获得了世界性声誉,而且在此过程中,也为国际社会贡献了很多非遗保护的独特智慧与经验。这里略述其中最突出的几点。

1.文化生态保护区实践和整体性保护理论

在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类别中,有一项是“文化空间”。我国的非遗项目和非遗分类中没有“文化空间”。非遗的文化空间与人类学的文化圈理论有密切关系。但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非遗代表作中的文化空间一般相对封闭,是一个可操作的文化对象。中国在非遗保护中探索性地开展的文化生态保护区实践,在理论上和实践中与人类学的文化圈更吻合。2007年,文化部正式设立了第一个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标志着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建设工作在我国正式开展。2011 年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二十六条运用整体性保护理念,通过文化生态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的这一实践不拘泥于国际规定,而是创造性地对非遗开展了更加科学有效的保护。虽然文化生态区保护没有出现在世界非遗保护的条规中,但是,中国的非遗法明确规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集中、特色鲜明、形式和内涵保持完整的特定区域,当地文化主管部门可以制定专项保护规划,报经本级人民政府批准后,实行区域性整体保护。确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实行区域性整体保护,应当尊重当地居民的意愿,并保护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实物和场所,避免遭受破坏。”2007 年以来,国家文化部门先后批准设立了闽南、徽州、热贡等21 个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这21 个实验区涉及福建、安徽、青海等17 个省、自治区和市。参照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的理念和做法,各省(区)市也设立了不同范围、特色鲜明的146 个省级文化生态保护区。每一个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都以一种文化样式为其文化中心,构成对某项非遗的整体性保护和对一个区域多种相关文化的集群保护(整体性)。这里有双重叠加的“整体性”。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将非遗的生态保护、活态保护、业态保护、物质与非物质一体保护、文化圈整体保护等予以集中实施,将非遗集中连片分布突出的地区与符合文化特点的行政管理体系配套,使保护的力度具有刚性。非遗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生产方式、经济形态、民俗传统、节令时序、文化场所、物质材料、社区群体等都以就地化和在地性为原则,这是基于文化空间项目式保护又超越项目,实现本真意义上的文化空间的保护。这是中国非遗保护最具创新价值的探索。

2.传承人保护与传承人口述史实践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保护非遗时注意到了传承人之于非遗保护的重要性,日本等国也有过“人间国宝”之类的保护实践和经验,但是把传承人保护提纲挈领式地凸显出来并大力推行,在国际非遗保护中依然是一个空缺。中国的非遗保护在这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中国学界在理论上厘清了非遗的本质是“人传人”的传承和传播,是以人为本的遗产,人是此一遗产保护的主体,也是它的客体,保护的成功与否既取决于传承主体的文化自觉,也取决于对保护客体的间离意识。在身体与活态的意义上,没有一个人能把自己排除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习得、遵从、传承之外。但是,作为身体性的遗产,我们又会在主体与客体的同一性上产生哲学悖论。也就是说,在当下非遗保护大热和全民性非遗狂欢的语境中,我们自己会出现既是保护的主体也是被保护的客体(即保护对象)的现象。这往往会导致在通常情况下,特别是在传承人群体中,要么主体与客体角色混乱,两种需求互相矛盾,使传承和保护都无所适从;要么主体与客体浑然一体,传承和保护的内在需求和外在要求都被置之不理,或者很好地融合,这取决于传承人文化自觉的程度。这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保护都被极大地复杂化。这完全有别于文化遗产保护只要对对象施以科学的方法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局面。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名录的确认工作,是破解这一难题的第一把钥匙。从杰出传承人开始,确立传承人的文化自觉,确定非遗保护客体(对象)的重点和重心,从而抓住了非遗保护的牛鼻子。迄今为止,已经公布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传承人3068人,往下还有梯次递传的各层级传承人,极大地保障了非遗保护的有效性和本真性。

破解难题的第二把钥匙是传承人口述史实践。这也是中国非遗保护的重要创新和关键性实践。濒危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原因。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次向全球公布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从此正式进入世界文化视野。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施遗产保护行动伊始,濒危性就是促成此遗产保护所有举措的重要原因。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它丰富的地域性、民族性、差异性中,也存在一个最大的公约数和共同性,那就是传承人。传承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根本特征。人在艺在,人亡艺绝。传承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主体,他们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否濒危的检验标准。有生动的、活跃的、活力的、可持续的传承和传承人,非遗就不会濒危,相反则濒危。解决传承人问题,就是解决濒危问题;记录传承人,也是记录、抢救、保护遗产和延缓濒危的根本举措。对传承人的记录分两种:一是记录传承人的作品和他们的技艺,二是结合作品记录他们的口述史和技艺记忆。过去,国际上各个国家普遍采取了很多亡羊补牢的办法,加大抢救性记录工作力度。但不得不说,其基本上侧重于第一种传承人记录,第二种记录还没有真正在国际上全面推广开来。中国首先开始了传承人口述史的实践。借鉴历史学的口述史实践和研究,总结人类学口述调查的传统经验,结合中国民间文艺调查的访谈方法,中国学界制定了传承人口述史的方法论,逐渐实施规模越来越大的传承人口述史调查、记录、整理、立档、研究、出版,开创了非遗保护的新格局,在世界非遗保护中独树一帜。

3.重大自然灾害中的非遗抢救与保护经验

自然灾难对人类文化遗产的摧毁是全球化形势下人类遗产保护面临的最大挑战和最不可预见的突发公共危机、遗产危机。2008 年汶川大地震震惊全世界。这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全球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以来首次遭遇自然灾难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巨大破坏。全世界都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和经验。有四大难题亟待解决:一是抢救生命,还需抢救其被灾难毁坏了的精神支撑;二是带着非遗易地搬迁;三是灾后重建中的文化重建;四是灾后恢复中民族特性的存续和可持续发展。中国非遗专家和政府针对这些难题,采取了相应的应对措施,包括:抢救非遗必须与救灾同步进行;国家级和省级传承人尽量安置在羌民群体中;在灾时为传承人提供文化传承便利;在避灾期间的安置地恢复灾民的民俗生活;古碉楼尽可能按传统样式和传统建造技艺(具有抗震设计)恢复重建;异地重建尽可能形成一种新型的且符合羌族文化传统的羌族聚落,充分考虑传统的羌族文化环境、场所、空间的复原和功能再造;清理地震废墟时及时保留非遗的物质遗存,建立非遗博物馆;全面整理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碉楼、羌年等物质和非物质遗产紧急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和代表作名录;将一批羌族非遗列入国家级非遗代表作名录;羌绣等非遗技艺纳入生产生活恢复的重要内容,等等。中国开展的汶川大地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在当代世界救灾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中非遗抢救和保护不仅是遗产保护,也是受灾羌族群体身心康复不可或缺的内容,可圈可点。灾后,恢复重建中的羌族文化得到极大的发扬、保护和传承,仅羌绣一项,就大大激发了民间活力,市场影响力大增,名声传遍全国。这是中国非遗保护为世界创造的一个成功案例,是自然大灾难中救人、救灾、救精神、救文化多位一体同步跟进的成功案例。这也为国际非遗保护留下了一座中国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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