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德奥钢琴启蒙教材与钢琴教学理念（上）

文/ 原方启雄

钢琴教材在钢琴启蒙教学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本教材的编写体现着作者对钢琴启蒙教学的理解，以及一个地区或文化区域对于钢琴启蒙教学的理念。在钢琴启蒙教学阶段，教师们往往使用相对单一的钢琴教材或教程，而“照本宣科”式的教学对于钢琴学习，尤其是启蒙阶段的学习是远远不够的。在所谓的“弹琴”之外还存在着许多其他元素：听、唱、身体感知、音乐表达、情感表现、创造力等。纵观目前国内使用的主流钢琴教程，其初期阶段的教学中心大多围绕着识谱与演奏（钢琴技术），而相对忽略了听觉感知、即兴和音乐表达。本文以德语地区三套钢琴启蒙教材为范例，尝试探讨德奥钢琴启蒙教学的主流教学理念及教学领域。运用德国钢琴教育家彼得·海尔布特（Peter Heilbut）的关于钢琴启蒙教学的教育理论、安塞姆·恩斯特（Anselm Ernst）的关于初期器乐教学中的教学理论，以及来自斯图加特国立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钢琴教育系教授乌尔里克·沃文德（Ulriker Wohlwender）对于钢琴教材的评价标准来探讨研究。

一、钢琴启蒙教学中的教学领域

钢琴启蒙教学涉及了多项教学领域，对于多数钢琴教师来说具有一定的挑战性。启蒙阶段的教学至关重要，会影响学生未来对于钢琴和音乐的认知，更加会影响学生的未来演奏、乐谱分析与音乐表达的能力。德奥地区钢琴教材在编写时大多都会顾及多个教学领域，从而为教师提供多种教学方向性。比如：有些作品会包含我们熟悉的音乐理论（不同的节奏型、音高等）；有些作品则专注于听觉感知（泛音、回音）；有些作品会开发学生的想象、创造能力（根据不同内容即兴）；有些作品侧重演奏动作和身体感知（从大动作至小动作）；也有一些作品是所谓的“演奏作品”。

海尔布特在其著作《钢琴演奏——器乐启蒙教学》中列举了在钢琴教学启蒙阶段的教学领域。①

第一至三个月：熟悉听觉；熟悉乐器；熟悉键盘；熟悉演奏动作（通过游戏熟悉并感知手指、手腕、小臂、大臂以及其余身体部分）；熟悉识谱。

第四至六个月：熟悉演奏；熟悉音乐中的空间与呼吸；熟悉钢琴技术（演奏动作细化加深）；熟悉读谱及听觉检查；熟悉视唱（视奏）；熟悉即兴。

这两个阶段中的各项教学领域既是独立领域，又相互融合。可以看出海尔布特将启蒙阶段所遇到的教学难点进行了相对全面的归纳总结，这些教学领域中有对于乐器、身体、演奏技术、听觉、乐谱的熟悉过程，也有涉及为未来钢琴演奏和音乐素养的预备。

无独有偶，另一位德国音乐教育家恩斯特在其著作《器乐学习中的教与学》（Lehren und Lernen im Instrumentalunterricht）中也为我们列举出了在器乐教学领域的不同观点。②恩斯特的教学领域不同于海尔布特以时间为参考的分类，而是根据其不同的特性分为以下两个模块。

第一模块是关于主动的音乐实践（die aktiven Formender Musi kausübung），其中包括合奏（Zusammenspiel）、演绎（Interpretation）、即兴（Improvisation）、作曲（Komposition）、视奏（Blattspiel）和背谱演奏（Auswendigspiel）六个领域。第二模块是关于器乐演奏的先决条件（die Voraussetzungen für das instrumentale Musizieren），其中包括演奏技术（Spieltechnik）、身体感知（Körperschulung）、音乐理论（Musiktheorie）、作品分析（Werkanalyse）、听觉培养（Hörerziehung）、音乐历史及掌故（Musikgeschichte）（见图1）。

图1

将这两个模块联系起来的是课堂上师生之间的对话和课后的练习。教师与学生的对话建立起了教学的框架，在此框架内进行不同领域和不同主题的教学，练习则是巩固教学的方法与途径。图1将器乐学习过程清晰地视觉化，并根据教学领域将它单独分类总结。恩斯特提出其整理的教学领域基于西方音乐教学体系，具有一定的地域特性，并且某些教学领域，如视唱、合奏等与德奥地区音乐学校教学体系③有重叠。不难看出德奥地区的钢琴启蒙教育偏向于全面发展和对于音乐的感知、理解、改造及创造能力。

二、评判钢琴教材

在钢琴教学的过程中对一部钢琴教材进行评判是一名合格的钢琴教师必不可少的能力。钢琴教材所涉及的教学领域、教学进度、教材难度、适用年龄等因素造就了钢琴教材的“特色”或“特殊性”——哪些教材适用于哪些学生。本文运用的评判标准主要来自两位德国钢琴教育家——沃文德与恩斯特。沃文德提出的评判标准可以简化为三个范畴：音乐性、阅读性与演奏性（见图2）。在音乐性范畴中，沃文德提出以下问题：乐曲的音乐性是否丰富？音乐是否与标题相符？乐曲是否适合歌唱？如果配有词，旋律是否与语言的发音规律和逻辑重音符合？乐曲的律动与节奏是否符合标题与音乐表达？乐曲是否有可改造性？④配套的MP3或CD是否与乐曲的音乐表达统一？此外，在阅读性与演奏性范畴有以下三个问题：乐曲的演奏是否符合人体生理构造？乐曲的选择是否能建立手的把位感？固定的音型、节奏、乐句等音乐元素是否可以从谱面中直观地辨识出来？⑤

图2

恩斯特的评判方法我们可以参见上文中所提及的教学领域。沃文德的评判方法更加从钢琴教材本身出发，而恩斯特的评判方法则是从钢琴课程出发。二者出发点不同，但又有许多重合之处，比如对于音乐材料的改造能力、对于音乐性的重视、对于听觉的训练，等等。

除此之外，钢琴教材的基础信息也是评判钢琴教材的一项重要参考。钢琴教材往往会在其前言中表明教学对象、所使用的教学方法（如俄罗斯钢琴教程）、教学时长、教学进度等基础信息，但由于作者或编者风格的不同，这些信息并无统一标准。

三、教材概况

德奥地区的钢琴启蒙教材种类繁多、琳琅满目，教材的编者或作者来自德语或英语区国家，以及俄罗斯，其中以德语地区作者为主导。本文着重介绍《欧洲钢琴教程》和《123钢琴教程》的第一卷，这两套教材在教学实践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与代表性。

四、《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

《欧洲钢琴教程》是一套在德语区被广泛使用的钢琴教程，由德国钢琴家、钢琴教育家弗里茨·埃蒙斯（Fritz Emonts）编写。其名称“欧洲钢琴教程”意图将欧洲其他不同国家的文化通过音乐交汇，让孩子们了解不同国家的文化。作者在前言中指出音乐是一种无国界的语言，也是了解他国文化的重要切入点。因此选用了大量来自欧洲其他国家耳熟能详的儿歌旋律作为教材的音乐材料。此教材中使用了三种语言（德、英、法），并列出现于乐曲标题、演奏提示等。《欧洲钢琴教程》的一个特点是，前29页为黄色页面，第30页开始为白色页面。黄色页面的内容是给教师使用的，教师根据页面上的内容进行教学，学生并不需要阅读教材内容，而是参与教师所设计的活动。黄色页面的内容多为熟悉律动、熟悉键盘、节奏即兴、旋律即兴、听觉训练。本教材进度相对缓慢、难度相对容易。

教材大致内容分为无乐谱演奏和看谱演奏。无乐谱演奏（黄色页面）包括：认识黑键——根据听觉演奏——五度范围内的歌曲——超过五度范围的歌曲——简单的伴奏；看谱演奏（白色页面）包括：用三个手指演奏——用五个手指演奏——用五个手指演奏（在其他把位）——双手在F音——双手在C音——大调与小调——双手在D音——八分音符（双手在G音）——双手在A音——五度把位的交换——连奏与断奏。

1. 以钢琴教学领域为参考

熟悉听觉。作者采用耳熟能详的儿歌开启全书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以听觉为第一切入点，让孩子认知音乐、认识钢琴。因为许多儿歌不仅仅在本文化区广为传唱，同时随着媒体的发展，在欧洲乃至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有了这个听觉基础，可以让孩子通过听觉记忆，在钢琴上尝试演奏出一些儿歌的旋律（旋律在五度范围之内）。通过熟识的旋律切入可以将孩子对于音乐的第一认知建立在听觉之上，同时通过听觉熟悉乐器与音高。另外，通过熟悉的儿歌还可以避免节奏与律动的错误。相较于从识谱引入的钢琴教材，可以在初级阶段提供更多的“积极学习经历”，进而提高学习钢琴的兴趣（见图3）。

图3《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21页

熟悉乐器（键盘）。许多德语区钢琴教程对于钢琴键盘的引入都是从黑键开始（见图4）。

图4《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8至9页

熟悉演奏动作。演奏动作在这本教材中主要涉及了“把位”的感觉。

如图所示（见图5），作者设计了两个不同的把位，围绕着“三胞胎”黑键或“双胞胎”黑键展开，让孩子适应双手在钢琴上演奏的动作及手形的感觉。

图5《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13至14页

熟悉即兴。承接熟悉演奏动作，在给出的这四个或五个音的范畴内进行即兴。作者给出不同的建议，如将一只手的全部演奏保留，另一只手在这个范围内演奏一个你熟悉的旋律或者新创造的旋律的即兴演奏。由于有一只手的保留音，因此会产生共振的现象，音响效果类似于延音踏板。作者为这一课取名《牧笛与芦笛》，名字来源于黑键自动产生的五声调式与延音的音响效果，与最终演奏效果非常贴切，并且音乐性和趣味性都有所兼顾。演奏部分也涉及即兴的能力。如第47课需要补充一条旋律中缺少的四小节，在补充完成后将此旋律从变为节拍律动（见图6）。

图6《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51页

熟悉伴奏。此教程的另一个特点是注重对单声部旋律的简单伴奏（见图7）。作者提出几种伴奏的类型，首先是五度和声音程，其次是五度分解音程。另外还可以将旋律镜像演奏作为伴奏和卡农式伴奏。进阶阶段的伴奏包括二度下行、与旋律音保持三度平行，或进行经典的I——IV——V——I的和声进行。

图7《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29页

后半部分的教学中经常会让孩子为一条旋律选择合适的伴奏（如第59课，学习大三和弦与小三和弦）。

熟悉乐谱。黄页之后的第一课是关于读谱（见图8）。此教材采用了经典的从中央C开始的读谱方式，但又关注到五线谱的对称性，除了介绍C、D、E音外，还同时介绍了其对应的C、B、A音。

图8《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30页

以此为起点，教程的后半部分扩充至经典的九音范畴（小字组f至小字一组g1）。在前半部分着重加强中央C的位置记忆，但并无关于乐谱图形（如级进、跳进的区别；音程的辨认等）的特殊训练。

除了输入形式读谱，教材中还设计了输出形式写谱来巩固识谱。如第50课中需要学生将黄页部分学习的三首儿歌分别写在五线谱上，教材中给出了三首歌的开头，包括谱号、拍号，以及前三小节，而学生需要通过记忆和在钢琴上尝试演奏的方式将乐谱补全。这样不仅加强了学生对于五线谱的认知（音高、节奏与时值），还辅助提升了背谱能力（见图9）。

图9《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53页

2.以沃文德的钢琴教程标准为参考

音乐性。教材中的作品题目与音乐较为相符，且教材注重丰富多样的音乐性。在演奏的第一课就开始引入小调的旋律，前半部分选择的乐曲大多围绕中央C，也有采用其他调式的乐曲（如第29课的四手联弹为G大调）。但在第一卷中的调性仅停留在大调与小调的范畴（自然小调、和声小调与旋律小调），对于中古调式及蓝调调式并无涉及。基本上所有选曲的音区较适合小朋友歌唱（大约在中央C至小字二组d2之间），但前半部分选曲由于教学进度限制了音区，所以唱的时候需要翻高一个八度。在选曲风格上跨度较广，从歌唱性至趣味性、从主调音乐至复调音乐、从独奏至重奏均有所涉及。在对于儿歌的编排上，编者较注意时值对于音乐性的影响，尽量避免了采用较长时值音符（如二分音符、四分音符等）将儿歌记录下来，导致过慢的演奏速度，使得儿歌丧失了原本的音乐性。在对音乐材料的改造上，作者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对需要学生即兴演奏或创作的篇幅有所设计，不会过于简单，完全没有自由度；也不会保留过多自由度，导致学生在初级阶段无法进行即兴演奏或创作。

演奏性和技术性。第一卷教材中的选曲大多在双手五度的范围，从第73课开始引入在同一首作品中换把位的概念。总体来说教材非常注重对于手形把位感的培养（如第一课从黑键引入），从此处也可窥见本教材的技术教学偏向于从大动作切入。作者在前言中也提及，“这种引入的优势在于：演奏动作不仅仅是从手指出发，而是从更大的参与演奏的身体部位，即从手臂动作和身体动作出发。这样可以避免僵直的动作！”⑥此外乐谱演奏部分，作者还在每一个新知识模块中设计一条与新学习知识相关的手指练习（见图10）。

图10《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55页

阅读性。教材在识谱上做了很多工作，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有意将同一音型或动机在乐谱排版上保持较高的可辨识度，同时在排版时注意乐句的分割，尽量避免由于左右手交替导致的乐句在视觉上被分为上下两行。但在看乐谱演奏的第一部分（用三个手指演奏）中，由于教学进度的限制，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上述情况（见图11），但在该部分的第二课中就已经将此状况避免（见图12）。

图11《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31页

图12《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第33页

在阅读性上，作者始终遵从便于阅读，以及乐谱与音乐相结合的原则，使乐谱设计、排版相对合理。教材中涉及了专门的读谱训练，如特定音高读谱、将旋律通过听觉记忆写下来等，但并无涉及图形谱阅读。

总体来说，《欧洲钢琴教程》第一卷基本兼顾了恩斯特提及的教学领域的两大模块（音乐历史除外），以及沃文德的教材评判标准。教材以听觉与钢琴演奏认知作为第一切入点，从熟悉键盘、熟悉演奏动作、熟悉听觉逐渐过渡到熟悉乐谱，然后再引领学生进入所谓传统的读谱——演奏的模式。在此之余，作者提供了许多改造音乐材料的可能性，不仅将听觉与演奏、读谱结合，还与乐理知识相结合，充满趣味性。在乐曲的选择上注重了音乐的丰富性，由于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儿歌本身带有较为丰富的本民族或本国音乐元素，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学生的听觉经历。乐曲的风格也非常丰富，有舞曲、歌曲、复调、四手联弹，等等。教学内容设计方面，作者非常注重传统大小调的教学及钢琴演奏中把位感的训练，相对于节奏与律动上的教学作品并不丰富。由于大量儿歌的使用，也会导致前期学生对于读谱学习的过程相对较为缓慢。在教学内容中也并无涉及当代音乐的范畴，相对缺乏对于手指控制与重量的感知，教学内容编写偏程式化。这套教程更加像是一本集合册，将不同主题分成门类，并在每个主题中嵌入其他音乐基本元素的教学。（待续）

注 释：

①Heilbut Peter,Klavier spielen-Früh-Instrumentalunterricht,Ein pädagogisches Handbuch, Praktischer Teil,Verlag Schott &Söhne，Mainz. Inhaltverzeichnis, 1993, S.123-124.

②Ernst Anselm,Lehren und Lernen im Instrumentaluntericht-Ein pädagogisches Handbuch für die Praxis,Verlag Schott Music GmbH, Mainz, 1991/2012, S. 40 - 42.

③德奥地区具有良好的音乐教育系统，其音乐教育、器乐教学、声乐教学等大多在公立或私立的音乐学校中完成。

④这里改造性指对于乐曲的改变，例如是否可以进行简单的移调演奏，是否可以添加即兴段落，是否可以改变节奏类型等。

⑤Wohlwender Ulrike, “Von Anfang an Musik?-Klavierschulen unter der Lupe”in: Mit Hand und Fuß, Zum Berufsalltag des Klavierpädagogen, EPTA-Dokumentation (2016/2017)，Düsseldorf 2018，S. 110-133.

⑥Emonts Fritz, Europäsische Klavierschule,Band I,Vorwort, S.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