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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雷雨》的多重悲剧审美

2021-11-25张晓莹

现代交际 2021年6期
关键词:繁漪鲁侍萍周萍

张晓莹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6)

曹禺的《雷雨》是一部悲剧作品,复杂交错的人物关系由血缘伦理的网络相连接,构建了一场内含爱情悲剧的家庭悲剧;戏剧性的命运安排推动情节发展,在不可逃避的宿命中,《雷雨》所体现的悲剧力量和悲剧张力剧烈而沉重。

一、《雷雨》的多重悲剧结构

(一)以血缘伦理书写家庭悲剧与爱情悲剧

“亚里士多德提出,亲人间的悲剧是最有价值的,由于近亲间的争斗甚至杀戮与生活常态相距甚远,因此引起此种不幸的事件最能引发恐惧与怜悯。”戏剧《雷雨》的悲剧色彩在直观上是由血缘伦理造成的,其中最具冲击力的矛盾冲突都是建立在伦理关系的荒谬和反叛上——繁漪与继子周萍的不伦之恋、周萍与四凤的兄妹乱伦之恋、周朴园和鲁大海的父子相争。但显然,戏剧中对伦理的斗争和反叛是短暂而微弱的:懦弱自私的周萍逃避繁漪疯狂的情感,转而投向单纯善良、“没有道德负担”的四凤,但当血缘的关系揭开后,这段爱情同样迎来了消逝的结局;而在周朴园和鲁大海之间的阶级斗争和工人反抗运动蒙上了血缘的阴霾后马上便以两败俱伤为结局。

对伦理意识的反叛都以失败告终,并受到了伦理关系的惩罚:繁漪疯癫残存,四凤触电而亡,周萍饮弹自杀,鲁大海离家流浪,周朴园忏悔终生。曹禺通过中国传统社会坚固不可抗的伦理观念来对抗人物对生命自由、本能情欲的渴望和追求,对抗周朴园所掌控的牢固家庭秩序,以伦理的胜利衬托情欲力量的失败、封建大家长权力的丧失,书写出一场必然的爱情悲剧和家庭悲剧。

(二)以命运悲剧书写性格悲剧与社会悲剧

曹禺曾解释:“《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所觉得的天地间的残忍。”因此,曹禺是以宿命为由对戏剧中的情节和人物施加血缘伦理关系,通过命运的安排推动戏剧的发展。在曹禺的宿命意识下,鲁侍萍投河并没有死,而是带着鲁大海转嫁给了周家的仆人鲁贵,埋下了悲剧的伏笔;四凤和周萍在宿命之下重复了上一辈的爱恨纠缠,为悲剧的发生提供了导火线。因此,《雷雨》可看作一部命运悲剧,周家所发生的爱恨纠缠是有其必然性的。

命运的戏剧性发展在剧中所起的是推动情节、强化矛盾的作用,这场悲剧发生的内在原因是由剧中人物的性格和特质所决定的,即由人物自身和外在生活环境共同作用下形成的性格因素所决定的。

周朴园生于传统的封建家庭,曾接受资本主义教育,因此他的性格中蕴含了封建专制性和资本剥削性的双重特质:一方面,他在周家掌握着绝对的权力,专横残暴地对待妻子繁漪和儿子,压抑、控制着整个周家;另一方面,他冷酷地剥削工人阶级,唯利是图。这种性格特质是造就《雷雨》悲剧性的首要影响因素——他因贪恋权财抛弃鲁侍萍,埋下悲剧的根源;在周朴园制造的专制、压抑的家庭氛围中饱受折磨的繁漪与周萍为了发泄情欲、表达反抗,选择了偷情;冷酷的剥削引起工人代表鲁大海的激烈反抗……剧中的矛盾几乎都是由他而起,或者说由他所代表的封建阶级和资本主义性质导致。

繁漪最后疯癫的结局也源于其自身的性格和社会的压抑,作为曾经接受过“五四精神”熏陶的新时代女性,繁漪是傲慢任性又有自由精神的女性,追求生命自由、渴望爱情。但这种热烈的性格被禁锢于冷酷残暴的家中,饱受封建家庭的摧残,使压抑的性情逐渐扭曲。因此她在周萍身上释放疯狂的情欲,在最后更是以“雷雨”般的疯狂冲击、撕破周家的秩序,揭开隐藏着的荒诞伦理现实,她身上的热情最终成为这部悲剧最强烈的助推力。

周萍的悲剧则因其懦弱、脆弱的性格。在周朴园的强权统治下,周萍渴望温暖的家庭,力图找到自我认同感,但他不敢表露出对抗,为了宣泄内心的渴求,他接连从繁漪、四凤身上寻求爱情的慰藉,满足内心的情欲需求和自由向往,因此,他是两段不伦之恋的主角。对父亲周朴园的屈服和敬畏,使懦弱的他在伦理关系和专横父权下选择了逃避,饮弹自尽是周萍最勇敢也是最绝望的选择。

鲁侍萍和四凤在本剧中互为镜像,她们是传统的底层女性,善良单纯之余难逃软弱的性格特质,被富家子弟始乱终弃,在面对荒谬的伦理关系时,她们因传统保守的女性思维而难以承受现实,双双选择了自我意识的毁灭。

因此,《雷雨》通过镜像结构缔造出具有必然性的命运悲剧,并折射出封建家庭和资本主义社会摧残下的性格悲剧和社会悲剧。

(三)非崇高性悲剧与崇高性悲剧交织突显生命意志

周朴园、鲁侍萍、周萍等主要人物的个性都屈服、妥协于现实的社会结构秩序,人性中的光芒走向泯灭和沦亡,是典型的非崇高性悲剧。与此同时,繁漪、鲁大海在黑暗压抑的现实中展示了超前的精神和观念,他们敢于与客观环境做斗争,展示出强烈的个性姿态,体现了一定的崇高性色彩。

1.以周朴园与鲁侍萍为代表的非崇高性悲剧

周朴园与鲁侍萍、周萍与四凤的遭遇可视为命运的轮回,周萍与过去的周朴园互为镜像,而四凤与过去的鲁侍萍互为镜像,由此可以窥探出封建家庭与资本结构秩序对周朴园和鲁侍萍这类人物个性的影响和塑造。

作为被现实社会结构多年打磨塑造的产物,专制无情的周朴园已成为社会制度的代表,这是个性磨灭的结果;而企图反叛父亲、反叛社会伦理意志的周萍则处于个性磨灭的过程中,他软弱地屈服于制度,向往着爱情和自由但不愿放弃权势。在强大的父权及社会制度下,他逐渐丧失了个性,丧失对自由、情欲的强烈渴望,他个性的磨灭与繁漪的疯狂形成鲜明的对比,周萍的命运轨迹正慢慢与周朴园重合,成为封建资本主义下的傀儡。

四凤和年轻时的鲁侍萍是社会底层的普通少女,单纯善良,陷入与富家弟子的恋爱中,遭受了等级制度的无情否定和摧残,最终屈服——鲁侍萍被逼投河自杀,在获救后默默认命咽下苦果,嫁给了周家的仆人鲁贵。四凤在得知与周萍的乱伦关系后,受到沉重打击,在无措中触电而亡,她的毁灭是现实伦理、社会结构对她的驱除。

这四个人物的自我意识逐渐消亡的过程,体现出典型的非崇高性悲剧。

2.以繁漪、鲁大海为代表的崇高性悲剧

繁漪、鲁大海在《雷雨》中表现出超于现实结构的先进思想和强烈的个性,他们以鲜明的姿态反抗着社会环境:繁漪通过与继子的禁忌之爱反抗压抑的封建家族制度和社会伦理意识,并且这种反抗没有过妥协——“你不要以为我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早死了,早叫你父亲压死了,闷死了。现在我不是你的母亲”,在戏剧中,繁漪向周冲表达了她疯狂的对抗姿态。在悲剧结尾,她被现实秩序结构所排斥,沦为疯子。而鲁大海则是典型的工人阶级代表,他与周朴园的对抗体现出工人阶级的逐渐觉醒,以及对不平等的社会结构的反叛,创造出崇高的精神价值。

同样是悲剧的结局,但是繁漪、鲁大海的形象体现出一定的崇高性悲剧色彩。

二、《雷雨》的多重悲剧审美意蕴

(一)对人性毁灭的悲悯

《雷雨》中的角色都是遭受社会现实结构摧残的人物,即使是反面人物周朴园,他身上也有令人同情的地方——周朴园年轻时对爱情的追求被封建制度扼杀,此后十几年间维持家具的摆设方式不变,意在向鲁侍萍忏悔、哀悼,这引起了观众的怜悯。但是他在戏剧开幕时便已经蜕变为一名冷酷的秩序维护者,他对爱情、自由的能动性已经被社会环境消解,他自觉维护家庭秩序,残酷剥削工人。在周萍、周冲相继死亡,鲁侍萍、繁漪相继疯癫后,周朴园的悲剧就显得更加深刻而多重了。“在悲剧中,血腥和死亡并不是必需的。”他作为最应该“死亡”的角色反而没有“死亡”,这更能引起审美者对悲剧的悲悯。

造成周萍、繁漪悲剧的是以周朴园为代表的秩序对他们美好、自由人性的否定和磨灭;鲁侍萍、四凤、鲁大海的悲剧根源则是社会结构对阶级的顽固维护,以及社会秩序的不可逾越性;怀有理想主义的周冲在这场悲剧中识清了父亲道貌岸然下的冷酷专制与母亲傲慢外表下的疯狂情欲,体会到阶级矛盾的激烈现状,因此,家庭和睦、社会平等的理想和他的生命一起幻灭了。

这场悲剧体现出的人性伤害复杂而深刻,呈现出悲悯的审美效果。

(二)对伦理道德和社会的沉思

“在两种对立冲动的相互作用和这两种对立原则的结合中,我们就可以看到美的产生。”《雷雨》的悲剧性由情欲意志与伦理意志、生命意志与社会结构间的冲突和矛盾构成,繁漪、周萍、四凤三人间的情感违背了社会伦理观念,同时周朴园、周萍、周冲、繁漪、鲁侍萍、四凤等人对跨越阶级的自由爱情的追求与社会等级秩序形成强烈的对抗,前者的失败与毁灭反衬出封建制度与资本制度的腐朽与顽固,使审美者从中获得关于社会发展、人性伦理的哲学性思考,突出了悲剧所具有的“净化”功能。

三、结语

曹禺在序中揭示“隐隐仿佛有一种情感的汹涌的流来推动我,我正在发泄着被压抑的愤懑,诽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他意欲借《雷雨》揭露传统家庭与社会秩序的固化和僵硬。剧中他充分采用了西方的悲剧理论,以镜像结构构建具有宿命色彩的人物形象,通过爆发性、连续性、戏剧性的情节,以及强烈荒谬的情感冲突、伦理冲突、阶级冲突彰显了悲剧的审美功能,引发观者在悲悯、压抑的悲剧快感中产生对这荒诞又腐朽的社会结构的深刻剖析与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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