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合作原则违反的《甄嬛传》会话含义分析

贾利利

（西安外国语大学 陕西 西安 710128）

在当今快速发展的影视行业内，大量翻拍或改编的古装剧逐渐进入观众视野，其中以后宫争斗为主题的古装剧大量涌现，在观众群体中掀起一阵“古风热”。在诸多的古装影视剧中，《甄嬛传》因其制作精良、台词考究而广受观众喜爱。其中的人物对话因其隐晦而巧妙的表达方式，更是促成“甄嬛体”这一流行语表达方式的出现。因此，该类对话文本的隐晦性为运用合作原则进行分析提供了丰富的语料。本文将基于合作原则理论，探究该剧中人物对话间对合作原则的违反现象，以及该现象背后的剧情原因及文化原因。

一、合作原则违反的相关研究

20世纪60年代，格赖斯提出了“会话的条件”，即合作原则。该概念一经推出，为语言学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吸引了国内外大量学者对其理论进行探索、完善与实践。在探索实践的过程中，依据大量的口头语料以及书面语料，研究者发现合作原则的违反现象十分普遍。不少学者就该现象进行了深入探究，发现在合作原则违反现象出现时，对话某一方或者双方均可以获得更加丰富的会话含义和语言表达效果，能够衍生出例如幽默[1]、礼貌[2]、委婉[3]、新颖、奇特等超出文字内容本身的含义，或许这也是该现象普遍存在的原因之一，对其原因的探索吸引了国内外大量学者。1983年Leech聚焦于“礼貌”这一表达效果，在合作原则的基础上提出礼貌原则（Politeness Principe，简称PP）[4]，旨在探究对话双方如何通过违反合作原则实现“礼貌”这一交际目的。该原则包括策略（Tact）、慷慨（Generosity）、赞扬（Approbation）、谦虚（Modesty）、赞同（Agreement）、同情（Sympathy）六条次则[5]，分别指代六种表达效果。礼貌原则是对违反合作原则原因的初探，证实了违反合作原则能够产生文本之外的表达效果这一设想。韩芸针对人称指示语（Personal Deixis）进行研究，发现其语义功能正是通过对合作原则的违反得以体现[6]。范丽娟从语义双关和语用双关两个角度探究出因违反合作原则而达到讥讽、幽默、令人印象深刻等效果[7]。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趋于结合新形式的语料进行合作原则的违反现象的研究，如广告语[8]、电影[9]、电视剧[10]、音乐[11]，商务谈判[12]等。其中，古装电视剧台词本身具有古语委婉、含蓄、一波三折的语言特点，因而成为研究合作原则违反现象的热门选择。其中改编自流潋紫小说《甄嬛传》的同名电视剧自2012年播出之后，大受好评。其思想内容、艺术表现、外部研究等方面都成为可研究的领域[13]，陈小宇从语境、语用推理和非语言特征三个角度分析言外之意的产生[14]。李艳萍从系统功能语言学视域中的情态系统角度分析人物对话的情感态度传递效果[15]。但是结合合作原则分析会话含义并探究其产生效果和原因的研究并不丰富。因此，本文将从合作原则出发，聚焦于人物语言，探究人物对话中合作原则违反情况以及产生的表达效果，并解释其原因。

二、合作原则及其准则

“合作原则”由美国著名语言学家格赖斯（H.P.Grice）提出。格赖斯认为，在人们交际过程中，人们的交谈通常都不会在任何一个层面上都毫不相关，否则对话也会失去意义[16]。对话发生的前提是参与者都在某种程度上认可在某一方面有共同目标。因此，格莱斯提出了会话中的“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简称CP），并引出以下四条准则：量的准则（The Maxim of Quantity），针对会话信息含量，即话语必须提供需要的信息且不能涵盖多余的信息；质的准则（The Maxim of Quality），针对会话信息的真实度,即对话参与者不要说自知是虚假的话以及无法证明为真的话；关系准则（The Maxim of Relation），针对会话信息的相关性，即会话参与者所说的话必须相互关联，不能答非所问；方式准则（The Maxim of Manner），针对会话信息的表达方式，即会话信息要简单易懂，指向性明确单一，避免歧义,呈现方式符合认知规律，内含逻辑顺序。

三、合作原则在《甄嬛传》中的会话分析

1.违反量的准则

例1：在69集19分49秒处，在剪秋送走青缨格格后回寝殿向皇后娘娘复命时，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皇后：“年轻啊，沉不住气。乌拉那拉氏有的是好孩子，等新的一波长起来了，就没有她的事了。”

剪秋：“娘娘说的是，那是格格不识抬举，还敢拿娘娘当年做侧福晋的事瞎嚷嚷呢。”

在本段对话中，皇后本已放弃将青缨格格婚配与三阿哥的打算，仅有无奈之感，但剪秋故意提及青缨格格调侃皇后侧福晋之位的事，意在激怒皇后。剪秋的回复提供了皇后没有要求提及的部分，是多余的信息，违反了量的准则。但同时，这种违反将话题引向另一方向，促使皇后对青缨格格产生不满与厌恶，从而导致后文中皇后促成青缨与熹贵妃养子四阿哥的婚配，为最终四阿哥继承皇位、青缨格格如愿成为皇后埋下伏笔，达到了反讽的效果。

2.违反质的准则

例2：在69集18分59秒处，三阿哥拒绝纳青缨格格为侧福晋之后，青缨格格心怀不满准备离开，皇后的贴身女使剪秋叫住青缨并对其进行一番劝诫，于是两人间发生了以下对话：

剪秋：“不如先不顾及名分，就以侍妾的身份在三阿哥身边伺候，到时也可以升为福晋啊。”

青缨：“姑母当年再不济也是个侧福晋，如今我倒只能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妾了，姑母当真是心疼我。”

在以上这段对话中，青缨格格的最后一句话“姑母当真是心疼我”一句字面含义是对皇后怜爱之心的肯定，但在该语境下，实则是对皇后的讽刺，认为皇后的做法羞辱了自己，绝不是心疼的表现。对话的字面含义与其实际含义不符，因此违背了质的准则。但正因为这种违反，也为最终青缨格格抛弃姑母，投靠熹贵妃埋下伏笔。

3.违反关系准则

例3：在68集28分33秒处，鹂妃谋害皇嗣、制香迷惑皇上等事败露后，正站在殿外等候传召。此时苏公公请鹂妃进殿面见皇上，鹂妃却突然抬头看天，面露苦笑，两人发生了以下对话：

苏培盛：“鹂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鹂妃：“这样好的阳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在以上对话中，鹂妃的回话是对好天气的感叹，与苏培盛的话语没有关联，前言不搭后语，违反了关系准则，却因此表现出鹂妃得知自己会失宠，甚至受到极大的惩罚而做好的心理建设。该人物选择以谈论天气的看似轻松的话语来掩盖自己沉重的内心，体现出该人物隐忍、要强的个性，为后文鹂妃放弃与熹贵妃的斗争、自食苦杏仁而亡的结局相符，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生动，深入人心。

4.违反方式准则

例4：在25集25分处，此时皇后与一众妃子一同赏花，皇后、华妃与菀贵人三人间发生了以下对话：

华妃：“这牡丹花开得倒是好啊，只是粉红一色终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还不如这芍药，虽非花王，确是嫣红夺目，这才是大方的正色呢。粉红都是妾室所用，只有正红跟嫣红才是正室所用，其实只要人年轻，簪什么花还要分颜色吗？”

菀贵人：“臣妾幼时学过一首诗，现在念来正合适，就在各位姐姐面前献丑了。”

皇后：“你念吧。”

菀贵人：“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皇后：“好一个‘唯有牡丹真国色’呀，这尊卑本在人心，芍药花再红终究妖艳无格，终不及牡丹国色天香。”

在以上对话中，华妃、菀贵人及皇后看似在讨论牡丹和芍药两种花谁更胜一筹，实则是华妃自比芍药，皇后自比牡丹，在论正室和妾室的尊卑问题。因此，该对话中蕴含了歧义的可能性，违反了方式准则。但此间也表现出华妃口无遮拦，争强好胜，而皇后从容不迫、气量过人，以及菀贵人能言善辩、懂识礼术的人物特点。三人的个性大相径庭，但皇后与菀贵人在从容大度方面形成统一，也为后文众人合作共同扳倒华妃提供了可能性。

5.多重违反

由于语境的综合性背景，合作原则的违反往往是多重并施，即在某一会话中，对话双方可能会同时违反多个准则。

例5：在45集13分40秒处，安陵容向皇后禀报菀嫔已怀胎八月且即将临盆的消息，意在向皇后寻求对策。两人间发生了以下对话：

安陵容：“娘娘，菀嫔的胎已经八个月了，就要临盆。”

皇后：“临盆是一件好事，本宫的一桩责任也算了了。可怜菀嫔月份这么大了，她若是知道家里发生了事，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在以上对话中，皇后的话语同时违反了量的准则和质的准则。在安陵容陈述菀嫔怀胎八月的事实之后，皇后只需要回应安陵容关于菀嫔临盆的看法，而不需要增加后半句对菀嫔家遭不幸的特意说明，这提供了超出要求信息量以外的信息，违反了量的准则。此外，皇后的话看似是对菀嫔平安生子的祈祷，实则是在掩饰自己的不满，是在刻意提醒安陵容想办法除掉菀嫔的孩子以及菀嫔。由此观之，皇后的话看似关怀，实则痛恨，没有可信度，违反了质的原则，从而得以刻画出皇后口是心非、蛇蝎心肠、城府颇深的人物形象。

四、《甄嬛传》中频繁违反合作原则的原因分析

1.对作品表达、人物刻画的促进作用

《甄嬛传》，又名《后宫·甄嬛传》，是一部典型的描写后宫妃子为争宠而明争暗斗的长篇故事集，改编自同名小说，翻拍为电视剧集，因其高度还原的衣着服饰、道具摆设以及人物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和错综复杂的剧情而备受国人喜爱，甚至还有了配音的外文版本。《甄嬛传》的成功，不仅归功于电视剧拍摄的精妙设计，还在于其人物对话间对格莱斯合作原则的频频违反，达到了精准刻画人物、预先埋下伏笔以及明晰人物关系等作用，为故事的呈现起到了层层递进、推波助澜的效果。若是以直白的字面含义直接示人，人物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则一目了然，人物的命运和故事情节的发展也不必过多推敲即可明了，这就剥夺了观众亲自体会、理解其中风味的机会，不利于其在观众中产生多样的回应。

2.中国传统语言艺术的影响

说话婉转，不直接表意，是具有典型中国韵味的说话艺术。自古以来，中国人都讲求以礼相待，宽厚待人。说话委婉也是顾及对方情绪，避免伤害对方情感的一种做法，因而得以代代沿袭下来。此外，我们也讲求“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这里的“巧”也包含这种委婉的说话方式。但当这种说话艺术碰撞上外来的合作原则时，分析结果往往是“违规的”。这也表现出了中西文化在语言表达和认知方面的差异。就美国而言，他们擅用逻辑思维，讲求句子间的逻辑关系，说话方式多表现为直接、明了；而对于中国人而言，由于深受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人们倾向于使用感性思维，说话方式多婉转生趣，喜欢意犹未尽、不言自明的表达方式。两种说话方式背后的表达艺术体现出两种不同文化间的差异性与兼容性。

五、结语

本文以《甄嬛传》为例，运用格莱斯的合作原则，分别分析了人物会话对量的准则、质的准则、关系准则以及方式准则的违反，发现这种违反现象对剧情铺垫、人物刻画具有显著作用。这种违反行为实质上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委婉的说话艺术的影响，在当代中国人的日常会话中也经常出现，更不用说在古人会话间频繁出现的现象了。进一步看待这个问题，这种违反行为也体现了中西文化的差异，两种庞大且独立的文化是长久的历史积累和人文运动共同促成的结果，存在差异是必然的。身为当代的世界公民，我们要在接纳新思想、新事物的同时，要沿袭我国独有的精髓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