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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留学热”到“海归潮”:海归群体反向文化震荡的心理与行为效应*

2021-11-25廖思华丁凤仪徐迩嘉胡晓檬

应用心理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东道国海归留学生

廖思华 丁凤仪 徐迩嘉 胡 平 胡晓檬**

(1.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北京,100872;2.清华大学心理学系,北京,100084)

1 引 言

当今新冠疫情持续肆虐全球,但是中国的疫情得到了极大的控制和极好的应对,成为目前为止唯一经济正增长的国家,加之中国综合国力的大幅提升和未来广阔的发展空间,多个因素综合起来促使了海外人才的回流现象。根据教育部发布的数据,2019年我国归国留学人员总数为58.03万人,回国人员数量较2018年增长11.73%。自1978年以来,我国累计出国留学人数为656.06万人,其中86.28%在毕业后选择回国发展。由此可见,我国海归群体人数众多,回归人数呈逐年上升趋势,加之2020年以来新冠疫情的影响,留学生在国外面临的环境和形势复杂多变,这意味着我国或将迎来新一轮的“海归潮”。海归群体通常是指从母国出发前往东道国或其他地区,停留一段时间工作或学习,最后再回到母国长期生活的群体。海归群体人才质量较高,呈现高知化、年轻化趋势(,2020),他们不仅拥有良好的语言能力和专业技能,更拥有国际视野,是我国以高校和民营为主的教育行业、专业服务行业不断发展壮大、国际化趋势加强所急需的中高端人才。因此,在理论层面上,海归群体是多元文化的载体,对海归群体的研究可以加深对多元文化经历的理解,从而促进跨文化的沟通、理解和合作,并且探索其背后的内涵、机制和影响。在实践层面上,如何助力海归群体更好的再适应回国之后的生活和工作环境,避免因反向文化震荡产生的负面心理和社会后果,促进海归群体与本土群体友好相处,引导和鼓励留学归国人员成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生力军,为新时代留学工作方针提供学术支持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2 反向文化震荡的概念界定和理论模型

反向文化震荡是指个体在一个不同的文化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重新适应、重新培养和重新融入自己的本土文化的过程(Gaw,2000)。它是一个多方面的具有挑战性的文化转换适应过程,个体通常在这期间会面临情绪、行为和认知方面的适应问题(Szkudlarek,2010)。大量研究表明,反向文化震荡是海归群体回归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Howard(1974)发现,由于期望差异,海归可能会经历收入减少、声望和地位丧失、工作经验不足或过时、难以找到适当的工作安置、对国内形势失望、国内业务不足以及对同行的怨恨等负面心理现象。Chiang(2011)采访了25位回到台湾的年轻海归。在采访中,他们报告了在某些时刻经历的典型的反向文化震荡现象。大多数人表示,比起留在台湾,他们更愿意搬回东道国继续发展。Alkhalaf(2019)调查了在美国留学的沙特阿拉伯留学生,结果发现,75%的被试表示在回归母国后经历了反向文化震荡,其严重程度与心理适应程度呈负相关,与负面情绪呈正相关。另一方面,Kartoshkina(2015)研究了美国青少年的回归状态,发现回归并不只会带来负面影响,也会带来一种“苦中有甜”(bitter-sweet)的复合情绪,其中积极方面包括与母国的亲友们相聚、与其他海归分享出国经验以及开发一种全新的看待母国文化的视角。Wang(2016)的研究支持了这个观点,他们认为文化差异不仅会带来心理不适以及文化震荡,更能为海归带来一种在职场中身处“两种文化之间(cultural in-betweenness)”的心理优势。

反向文化震荡是文化震荡(culture shock)概念的拓展,两者都用于描述个体在不同文化间切换的短期适应阶段。由于个体的情绪效价随时间发展可以画出一条“U”型曲线,因此这一关于文化震荡的描述被称为U型模型(Lysgaard,1955;Oberg,1960;Furnham,2019)。Gullahorn和Gullahorn(1963)在U型模型的基础上延伸了另一个“U”——“再入”阶段,并将其定义为W型模型,用以描述个体回到母国后所需经历的与文化震荡类似的第二次冲击。再入过程包括4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行前阶段,通常以个体告别东道国为特征;第二阶段是旅居者刚回到母国的“家乡蜜月期”阶段,海归会体验到回家的轻松感和成为关注焦点的愉悦感;第三阶段则是反向文化震荡阶段,这是最具挑战的阶段,海归由于告别国外的美好经历,失去了在家乡“明星”的角色,对本国生活产生诸多不满,甚至想回到东道国。最后,个体逐渐重新融入母国 ,将国外经历和国内的实践及身份进行融合(Fanari,Liu,Foerster,2021)。

值得注意的是,支持W型模型的实证研究非常有限,并且结论大多不一致(Kim,2017),因此有学者对其提出了批评。例如,Black,Gregersen和Mendenhall(1992)指出,并不是所有海归都会经历反向文化震荡的W型模型中的愉悦感阶段,其中高达70%的受访者在回归初期就表现出了极大的不适。也有学者认为,在心理层面上,回归过程会比出国过程更加艰难,所以不能一概而论。Furukawa(1997)表示,海归们回归后的6个月中可能遭受极大的情绪困扰,甚至可以达到临床诊断标准。同时,目前大多数的反向文化震荡研究大多在西方文化中进行,东方文化中出现了一些不同证据。Sussman(2007)表示,香港的海归受访者并未表现出任何关于回归行为的负面情绪。同样,在研究了接受西方教育的台湾籍和斯里兰卡籍的海归后,Pritchard(2011)并未在被试身上发现其他学者所观察到的回归创伤,而是一些社会政治方面的认知失调。W模型是否具有跨文化一致性,依然需要进一步的讨论,但我们可以确认的是,当海归回到母国,面临的困难和挑战是真实存在的。

3 反向文化震荡的心理与行为效应

3.1 海归群体面临的心理挑战

全球化的持续深化促使越来越多的群体,比如企业外派员工、少数族裔移民、中外留学生群体等,在自身的文化认同体系中整合两种或者更多的文化元素(Arnett,2002),进而引发由多元文化经历而导致的复杂而动态的心理与行为后果(胡晓檬,韩雨芳,喻丰,彭凯平,2021)。在认知方面,有被试报告出国经历让他们对母国(美国)文化产生了批判的看法(Kartoshkina,2015;Dettweiler et al.,2015)。Wielkiewicz 和Turkowski(2010)发现,在国外学习的学生对自己的家乡文化产生了更多的怀疑。当他们获得了不同于本国的新的价值观和信仰时,可能会产生焦虑感和压力感。关于亚洲留学生的研究发现,由于自身与父母的世界观存在较大分歧,在留学期间获得的独立性和孝顺父母的内在要求之间的矛盾成为了家庭紧张和个人压力的原因(Butcher,2002)。在这种情况下,个体同时还面临着旅居者身份和本民族文化身份两种文化身份认同的矛盾感受,这也是造成主观心理痛苦的原因之一(Ai & Wang,2017)。

在情绪适应方面,Uehara(1986)将疏离、冷漠、失落、迷茫和孤独的感觉列为了可能的情绪表现。Butcher(2002)认为再适应是一个悲伤的过程,这种悲伤源于对归属感的渴望,其中既包括对祖国文化的依恋,又包括对于具体关系的归属需要。此外,许多学生回国后在访谈中还谈到了被剥夺感和心理紧张(Allison,Davis-Berman,Berman,2012)。Kartoshkina(2015)发现,被访者在描述回归的负面感受时报告了由于告别国外伙伴而产生的“丧失感”。最近一项追踪调查表明,留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在回归后的第一个月达到顶峰后开始下降,在第4个月时,心理健康水平会达到最低谷(Dykhouse & Bikos,2019),这说明不良的再适应过程会给海归带来相当程度的心理困扰,也为W模型提供了实证支持。

在社会适应方面,个体从东道国回到家乡,不仅是地理迁移,也是社会关系网络的告别与重建,更是重新认识和适应家乡文化的过程,因此面临着巨大的心理挑战。在参与了为期6个月的格陵兰岛探险项目后,英国学生们普遍经历了无法与身边的人交流、感到没有人理解自己、无法与同辈群体做出相似的行为从而融入学校和家庭环境,以及思念旅程中的朋友的过程。他们也感到自己的经历极为独特,无法用语言描述,以至于无法与没有相似体验的家人和朋友进行交流,同时又认为没有人对自己的经历感兴趣(Allison,Davis-Berman, Berman,2012;Pitts,2016)。这种分享和沟通匮乏的社会后果之一是关系维持的困难(Kartoshkina,2015;Butcher,2002),家人、朋友可能会期待旅居者表现出“正常”的出国前的行为,而不接受其新的行为(Sussman,1986),这反过来可能进一步加剧个体对回归生活的融入困难,从而进一步产生负面情绪。在对中国海归青年教师的研究中发现,中国高校海归不仅面临着一般性的适应问题,同时也面临着对于缺乏支持性的组织文化、缺乏知识共享的氛围、低工资、繁重的工作量和组织文化的适应问题(Li,Croucher,Wang,2020)。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背景下的个体在回归时似乎都会面临社会文化层面的心理挑战,例如孝顺父母、缺乏组织支持等。不过,对于中国的海归群体而言,这些文化不适是否受到东道国文化的调节影响(比如北美、西欧、东亚、大洋洲、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还是所有文化共享的过程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新冠疫情以来,海归群体作为跨文化的旅居者,在回国过程中和回国后遇到了比以往更大的困难。首先,许多国家爆发了大量针对亚裔的歧视和仇恨犯罪,使得亚裔群体或者亚洲人遭遇了比其他族裔群体更多的心理健康问题(Wu,Qian,Wilkes,2021)。同时,全球96%的国家颁布了旅行限制和禁令,国家间航班锐减(UNWTO,2020),海归的回国之旅变得非常困难,因此,挑战在行前阶段就开始了。第二,海归在疫情期间回国通常是出于安全考虑,因此需要中断学习或工作。回国后,国内外防疫政策的差异、新的社会规范的要求等,不仅与海归记忆中的家乡产生了落差,也与其长期居住的国外形成强烈对比,在极端情况下,海归群体甚至因为从高风险国家返回而受到歧视。多重差距共同作用于海归群体,会使其产生更大程度的反向文化震荡。已有实证研究发现,疫情期间由于学业中断回到美国的留学生在回家27天左右时就感到了反向文化震荡和再适应压力,而这时的压力能够显著预测6个月后的孤独感和新冠疫情相关的压力(Fanari & Segrin,2021)。最后,疫情造成了全球经济下行,不确定性加剧(Ozili & Arun,2020),这对本就处于就业压力中的海归来说,也是较大的震荡。

3.2 反向文化适应的影响因素

3.2.1 个体差异

早期研究发现女性比男性报告了更高的回归满意度(Rohrlich & Martin,1991);一些研究者认为男性与女性在再适应问题上面临的问题、对问题的看法和采取的策略是没有显著差异的(Cox,2004;Dettweiler et al.,2015;Sussman,2001),但也有相反的发现:相比男性,Wielkiewicz和Turkowski(2010)认为女性留学生处理焦虑的能力更弱,回归后感受到的人际压力和负面情绪都更严重,Fanari等人(2021)的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年龄因素方面,年龄与回归后的社交困难和抑郁情绪呈显著负相关,换言之,海归的年龄越大,经历的适应痛苦越小(Cox,2004;Kartoshkina,2015;Fanari,Liu,Foerster,2021)。但也有年龄与再适应没有显著相关的证据出现(Uehara,1986;Gray & Savicki,2015)。婚姻状况也是值得考虑的影响因素之一。Cox(2004)发现,海归群体中单身者比已婚者报告了更多的抑郁情绪和更少的家乡文化认同,也就是说单身者回到家乡后产生了更多的文化不适。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的再适应研究选取的都是方便抽样的同质性的样本,并未平衡被试的人口学特征,这可能是造成研究结果不一致的原因之一。另外还有一些人口学变量,例如社会阶层和收入水平等,尽管在研究中被当作控制变量,其作用却并未被充分讨论,在未来的研究中需要研究者收集更多的证据。

人格特征和适应策略也是研究者关注的个体差异变量。Feldman(1991)提出,自我效能感作为个体回国后克服困难能力的重要指标,能够帮助个体减少再适应过程中的困难。具有相似作用的是个体的坚韧性,即在面对困难挫折时保持自尊和平衡的能力。同时,以问题为中心的应对策略相比以情绪为中心的应对策略,由于能够直接改善外部环境和移除威胁因素,因而能对回国者的再适应有更实际的帮助。Vidal,Valle,Aragón和Brewster(2007)通过邮寄调查问卷的方式,考察了一家西班牙公司外派员工回归后的适应过程,结论支持了这一观点,研究发现,自我效能感与员工回归2个月和9个月后的适应程度均呈显著正相关。Kranz和Goedderz(2020)在讨论个体文化认同形成与反向文化适应问题之间的关系时,将大五人格作为控制变量,发现五个维度中仅有神经质与再适应问题显著正相关。自我表露作为一种积极应对再适应沟通困难的策略,也被认为是反向文化震荡和再适应的重要因素,诚实维度正向预测了反向文化震荡的四个维度中的三个:文化、人际和情感距离,表明个体在自我表露中越诚实,他们经历的反向文化震荡越少。这可能是由于真诚的自我表露可以让回归者真实地谈论和面对回国后的改变和感受。意图维度则正向预测了反向文化震荡阶段和再适应阶段面临的困难程度,也就是说个体越是有意地自我表露,在这两个阶段面临的困难越少。此外,深度和效价维度揭示了自我表露可能的负面影响:在模型中负向预测了情感距离和人际距离(Fanari,Liu,Foerster,2021),但这项研究并未将自我表露的互惠性维度纳入考虑,因此在这一变量的解释力上可能有所欠缺。

3.2.2 海外经历

多元文化经历的广度和深度以及个体对于经历的积极或消极评价(Maddux,Lu,Affinito,Galinsky,2020),对于个体的再适应的过程会产生影响。留学时间是个体再适应困难的重要预测变量。Wielkiewicz 和Turkowski(2010)在对669名回国留学生的调查中发现,留学三周及以下的人在反向文化震荡量表上的得分明显低于在国外学习一个学期或更长时间的人,说明再适应问题与在东道国逗留的时间呈正相关(Kranz & Goedderz,2020)。最近的一项追踪调查显示,对东道国的社会文化适应是心理健康水平下降速度和随后回到基线的速度的重要预测因素。更适应东道国文化的人在回国后经历了更多的心理困难,并且需要更长的时间回到基线(Dykhouse & Bikos,2019)。另一方面,留学生在国外期间与客国人民的交流更频繁时,回国后面临的适应困难可能越大(Rohrlich & Martin,1991)。Gray 和 Savicki(2015)发现,留学生对于自身留学经历评价越积极,就越有可能经历更高程度的再适应困难,研究结果支持了过多卷入东道国文化的旅居者会在返回时面临更多的适应困难的观点。另外,Cox(2004)在对101名去往不同国家的海归的调查中发现,个体在国外时与家人沟通的频率和满意度会影响回国后的适应情况。个体在国外期间,与家人沟通满意度和抑郁显著负相关,但朋友关系与再适应的相关则不显著。台湾和斯里兰卡的留学生在访谈中表示,由于回归后得到了家人和朋友的理解,因此适应过程非常顺利(Pritchard,2011),这表明旅居者在国外时和回国后家人朋友的社会支持都是其良好适应的重要推动因素。

3.2.3 文化认同

文化认同是影响再适应的重要方面,可以分为对东道国的认同和对母国的认同。根据对两者不同的认同程度,Sussman(2000)提出了文化适应的四维度模型。一个人对自身文化认同改变的意识,可能是经历这些变化的个人痛苦的来源,那些报告在国外期间与母国联系减弱,或是与东道国关联增强,产生身份转换的人在回归时会经历更多的不适应;反之,与母国联系增强,提升了跨文化世界观的个体经历的不适应则更少。随后的实证研究证明了这一观点:对44名回归美国的经理的分析表明,对东道国文化认同最多、心理准备最少的人在回国后经历了最多的心理苦恼,偏爱本国文化的海归比融入东道国的海归遭遇的心理困难更少。由于海外经历导致的更普遍的自我认同的变化也与个体的心理困扰水平显著相关(Sussman,2001),Cox(2004)提出了四种跨文化认同形成的模式:偏爱母国、偏爱客国、整合和分解。在实证研究中,被归类为整合和偏爱本国的回归过程比被归类为分解和偏爱客国的回归过程更容易重新适应,表现为整合组和偏爱本国组的抑郁得分较另外两组更低,社会困难得分也更低。研究者认为最健康的模式是海归在保持与本土文化联系的同时熟练掌握东道国文化。Kranz 和Goedderz(2020)参照埃里克森的自我认同模型,研究了再适应问题与母国文化身份认同的关系。结果显示,再适应问题与对母国文化身份认同的承诺维度呈负相关,与探索维度呈正相关,与反思维度的相关程度最高。对母国文化身份认同处于暂停状态的参与者报告了最多的重返问题,而处于关闭状态的参与者报告的问题最少,处于完成和扩散状态的参与者报告的重返问题位于两者之间。

3.2.4 文化距离

文化距离指的是两种文化之间价值观、生活习俗、社会规范和地理要素等方面的差异大小,测量指标可以分为个体感知文化距离和国家间文化距离指数(English,Zhang,Tong,2021;Babiker,Cox,Miller,1980)。Presbitero(2016)在研究中将被试主观感受到的母国与旅居国之间的文化距离纳入了回归模型中,但这一变量对于心理和社会再适应的情况都无显著影响。另一种更加客观的方式则是使用公式计算国家间的文化距离,例如Gray和Savicki(2015)在研究中基于霍夫斯坦德的工作,计算出了留学生旅居国与母国之间的文化距离变量。他们发现,文化距离在留学经历积极评价对再适应困难的影响中起到了调节作用,表现为在高文化距离组,无论经历评价如何,再适应困难都较高;在低文化距离组,留学生对经历的积极评价越高,面临的再适应困难越低;对于在距离美国中等文化距离的国家留学的学生来说,随着评价的积极程度的增加,再进入的困难也随之增加。这似乎表明,引入文化变量后,原本难以解释的结果变得更加清晰合理,提示研究者未来需要多从文化背景变量出发,例如个体主义集体主义、文化松紧性等,考察现有变量对于再适应的影响机制,加深对于再适应问题的理解。

3.3 反向文化震荡的双刃剑效应

3.3.1 消极心理效应

从消极的角度来看,Seiter 和 Waddell(1989)发现反向文化震荡与一般人际关系满意度之间存在负相关。当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经历高度的反向文化震荡时,建立认同感和整体生活满意度的可能性很低,良好应对日常社会生活压力的可能性也很低(Presbitero,2016)。Gaw(2000)对美国留学生的重返经历进行的一项调查表明,经历高反向文化震荡的学生比低反向文化震荡的学生更容易报告个人适应问题,其中包括疏远、无归属感、孤独、难以交朋友、自卑感、抑郁和一般性焦虑和害羞问题(包括社交害羞和演讲焦虑)。报告更高适应困难的美国留学生会有更多的消极情绪,表明适应困难的留学生可能会有一个情感上重新追寻与母国文化依恋的过程(Gray & Savicki,2015)。一项对日本海归的研究发现,那些适应不良的人感受到了更多的不被社会接纳的感觉,适应良好的个体在开放问题中提到了更多接纳自己的人(Yoshida et al.,2009)。Presbitero(2016)考察了文化震荡和反向文化震荡对个体适应的影响,发现被试的反向文化震荡得分与心理和社会适应都有显著负相关。但是,文化智力,即人们在与不同文化打交道时,采取有效的措施以适应新文化的能力(高中华,李超平,2009)可以作为调节变量减轻反向文化震荡对个体心理和社会适应的负面影响,表现为与文化智力低的个体相比,文化智力高的个体的反向文化震荡对心理适应和社会文化适应的影响都被最小化。

3.3.2 积极心理效应

文化震荡是在另一种文化中理解、生存和成长的尝试。虽然文化震荡通常与负面后果有关,但它可能是文化学习、自我发展和个人成长的一个重要方面(Adler,1975),反向文化震荡亦是如此,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这一问题。研究发现,反向文化震荡和文化再适应可以成为提高个体对母国文化认知和自我意识的途径。留学生通过出国的经历和回归再适应的过程加深了对自身以及本国文化的理解(Uehara,1986)。同时,旅居者从国外返回时,通过与家人和朋友的接触得到抚慰,从而变得更加感恩(Kartoshkina,2015)。文化适应和再适应的经历也会使得海归们更加客观地看待事物,辩证地看待本国文化和外国文化的关系。在生活中,他们也能采取积极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人(Kartoshkina,2015;Li et al.,2020)。留学经历带给人们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比如建立更加多元化的视野、增加人生阅历、扩大人生格局、提高思辨能力、积累社会资本、提升辩证思维(Hu et al.,2021)等等。

3.4 如何应对反向文化震荡?

从海归群体自身来看,充分的心理准备可以降低回国后面临的再适应困难(Susaman,2001)。因此,对有回国意图的海归来说,参与回国前培训非常必要。在国外留学期间,个体应当更多使用现代科技与母国加强联结,时刻关注母国发生的变化,形成对家乡的客观认知和现实期待;也应更多地实时分享自己的经历,加强与家人和朋友的相互了解。个体还应积极探索如何将母国和东道国的经历融会贯通,产生新的火花和思想共鸣。在回国之后,个体应当正确认识自身和母国文化的变与不变,以客观开放的态度接受当前存在的问题,给自己一段适应期和过渡期。同时也要以积极的态度面对现实和解决问题,例如主动解决矛盾、维护人际关系、寻找分享经历的机遇、参加再适应课程等等。

从外部支持的角度来看,海归的家人和朋友应当充分理解海归群体在回国再适应时面临的困难,并为其提供良好的物质和心理支持,形成友好融洽的氛围,让其体验到家庭的温暖和归属感的满足。海归团体、主管部门等应当适当组织团体辅导活动、互助会活动,邀请海归分享经验、相互交流,让其在习得再适应应对策略的同时,也在团体中降低孤独感,实现自我价值。即时充分的就业信息、心理援助渠道等也应通过微信公众号,微博等平台推送给海归群体。最后,在社会层面,应当积极宣传兼容并蓄的中国传统文化,集体主义精神和社会主义文化,形成接纳海归氛围的同时,也让海归群体能够辩证地看待自身的多重身份,并最终形成整合的文化身份认同,将在跨文化环境中培养的能力良好运用于当下情境中,并为将来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心理基础。

4 局限与未来展望

以往研究存在一些局限与不足。首先,反向文化震荡的构念在不同研究中操作不一致,导致研究者无法明确研究结论、比较研究结果、得出聚合证据、提炼理论模型;其次,研究对象的身份各不相同,不仅有留学生、公司外派员工,更有回归的移民及其后代等,这导致了分化的结论;再次,量化研究中缺乏实验证据,难以做出因果推论和干预研究;最后,如何将海归研究本土化是一个关键问题。

目前国内外心理学领域对于海归群体的研究尚在起步阶段。展望未来,仍有许多重要的研究问题值得关注:生物因素方面,多元文化经历带来的心理和行为改变具有哪些认知神经基础;个体因素方面,海归群体的动机、能力、思维、人格、文化智力等因素究竟如何影响文化再适应过程,如何挖掘个体的积极心理资源来应对反向文化震荡;社会因素方面,西方社会和中国社会复杂多变的国际关系如何影响海归的文化再适应过程,政府部门或者地方机构如何提供组织文化层面的指导和支持来帮助海归群体提升反向文化适应。针对海归群体的心理学研究仍是一片“蓝海”,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和巨大的应用价值。譬如在理论层面如何构建中国留学生反向文化震荡的理论模型以及在方法层面如何将行为实验法结合追踪研究、质性方法、大数据、计算模型和认知神经科学等技术手段,提供交叉整合的科学依据是值得未来研究探索的前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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